顾竹轩抢三鑫公司杀小八股党,杜月笙狠毒反击,晚年黄金荣很愧疚

来源:灰色的尘埃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情仇。

有的恩怨情仇会生出横尸血溅，有的恩怨情仇会化成相逢一笑泯恩仇，还有的恩怨情仇会随着江湖人老落上一层尘埃，吹去那层尘埃，恩仇也就散开了，只剩下风烛残年下的一声保重——

民国上海滩，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江湖名声如雷贯耳，号称沪上三大亨，在他三人之外，其实还有一位青帮人物，在上海滩也是显赫了几十年，论江湖斗狠，张啸林得让他三分，论仗义为人，杜月笙难独领风骚，论江湖资格，黄金荣压不住他的威势。

此人就是青帮“江淮兴武四”派的“通”字辈人物、闸北“崇德堂”主、华界“江北大亨”，顾竹轩。

因为江湖争锋，因为江湖总有伤人处，顾竹轩与黄金荣、杜月笙曾在上海滩上演过一场长达几十年的恩怨情仇，龙虎斗。

这段江湖旧事要从光绪二十七年（1902年）说起。

这一年，家境贫寒的顾竹轩因为苏北大灾荒，与二哥顾如芹、三哥顾如苞乘着一条满载逃荒难民的三舱大木船，一水漂泊到上海滩华界北市。

在闸北一间破棚户落脚后，十六岁的顾竹轩凭着一身的蛮壮力气，进到“有金筑路公司”，当上了一名出苦力的筑路工人。

这一熬就是好几年。

那时候的上海滩，大小帮派林立，各种地头蛇到处夺食。一日，虹口一带的“青口帮”帮主，绰号“柏老虎”的柏凤翔带着一帮地痞流氓，冲进“有金筑路公司”的工地，见棚就砸，见人就打。

在这众人被欺之时，顾竹轩冲将出来，他手持瓦刀，使出在苏北老家苦练成的一身硬本事，只几个回合，就将“柏老虎”击倒在地，手里那把瓦刀随时可取恶霸的性命。

因为骨子里有豪侠气度，顾竹轩没有痛下杀手，他大吼一声“滚”，放走恶虎的同时，也引来了“有金筑路公司”老板冯有金的注意。

冯有金身边有一位善相面的江湖朋友，初次见到顾竹轩，这位善相面的朋友便说，这位兄弟隆准挺括，大耳垂肩，将来定有富贵运势。

听到江湖朋友的推算，加之一段时间接触下来甚为赏识顾竹轩的本事为人，本就是青帮“江淮兴武四”派弟子的冯有金便有意引顾竹轩入山门。

山与山，千年不碰；人与人，三世难逢。

江湖讲的是机缘，就这样，顾竹轩入了青帮，拜在了与青帮张仁奎齐名的“大”字辈刘登阶门下，成为日后“”江淮兴武四”派镇场面的人物。

据说，顾竹轩入青帮的规格极高，“江淮兴武四”派掌门人刘登阶因为看重顾竹轩，特邀张仁奎同来，为顾竹轩开了一次轰动上海滩三界四方的大香堂。

这一份江湖荣光是三大亨一生没能行过的江湖大礼。黄金荣实质上从未正式加入过青帮，后来为摆脱青帮“倥子”的恶名，他只象征性地拜了一回“大”字辈的张仁奎，勉强算是“通”字辈；杜月笙入青帮时，因寒酸无门，只能跪拜在十六铺一带厮混的不入流小人物、“通”字辈的陈世昌，这份遗憾曾让杜月笙一生难言；张啸林倒是正式拜过“大”字辈的樊瑾丞，只是这樊瑾丞一生收徒甚少，江湖势弱，没有能力开青帮大佬齐聚一堂的大香堂。

当年的上海滩，有种说法流传甚广，说顾竹轩为打进租界，曾拜在黄金荣门下，这种说法其实是黄门在捕风捉影地打压顾竹轩，不仅不足为信，而且也暗示了顾竹轩与黄金荣之间的江湖博弈，表面争高低，内在是角力。

搏命在上海滩闯出江湖一片天，成为一帮筑路工人的操练教头后，顾竹轩果如那位善相面的江湖朋友所言，之后连遇贵人，很有江湖运势。

他先是受到沪上第一闻人虞洽卿的赏识，后者将他保荐进了公共租界巡捕房。刚当上巡捕没多久，顾竹轩的运势来得更是带劲，上海滩“飞星黄包车公司的”幕后老板王月花竟然因为几面之缘，看上了他这样一个粗壮汉子。

说起王月花这个上海滩富婆，坊间有好几个版本：有人说她是江苏巡抚的养女，后来继承遗产，雇德国人科海出头，开了飞星黄包车公司；有的说她幼年随父留洋，其父亡故后，她先被华人收养，后又嫁给德国商人科海，带着一大笔钱回到了上海滩；还有的说她是苏州教坊里长大的孤儿，几年前被卖到上海滩堂子里，后被一位阔佬梳弄，点了“大蜡烛”，赎了身，得了一笔雇洋人开车行的钱财。

顾竹轩真正江湖大发迹，正是从他结识王月花开始的，只是正当他情场得意时，江湖纷争也向他汹涌袭来。

江湖纷争源起旧仇。

一日深夜，昔日在“有金筑路公司”工地败走的柏老虎，蒙了顾竹轩同门兄弟、“有金筑路公司”老板冯有金的“屎包子”。

蒙“屎包子”是旧上海极其残忍的害人手段。下这毒手，一般选在夜里，或人烟稀少的地方，趁仇家不备，将其手脚绑住，然后将一只装满屎的麻布包，蒙套在仇家头上。如果只想给仇家一点教训，麻布包上会开个口，经过一夜的捂泡，仇人不死，但脸上会永远留下青紫黑相间的耻辱痕迹；如果要取性命，麻布包直接收口，仇人必窒息而死。

冯有金死得很惨，蒙住他的屎包子没有开口。

顾竹轩得知噩耗后，发誓要为同门兄弟、自己在上海滩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报仇！

为杀柏老虎，顾竹轩将自己扮成了黄包车夫，但当街杀人后他还是失了风，遭人认了出来，所幸有虞洽卿、刘登阶等诸位大佬帮他开脱，最后他逃过了牢狱之灾，仅被开除了巡捕公职。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离开巡捕房之后，顾竹轩的江湖之路没有变窄，依靠着红颜知己王月花的扶持，他成了飞星黄包车公司的大包头。在这个尽是苦力的不起眼地界扎下根来后，顾竹轩一方面为人慷慨仗义，打抱不平，另一方面精于算计，手条子狠辣，依靠这两点，他很快就将几百号黄包车夫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遇事不惜命的江湖势力。

杜月笙发迹，靠的是纵横捭阖，看得远，想得深，顾竹轩的江湖手段比较粗糙，他没有太多的袖中乾坤，一出手就是狠硬的拳头。

上海起义时，顾竹轩受虞洽卿等人驱使，率领门徒加入闸北华市商团总会“敢死队”，一举攻下闸北巡警总局，为闸北光复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战之后，顾竹轩在上海滩威名大振，一股让人刮目相看的闸北江湖新势力就此横空出世。

信心、实力大增下，顾竹轩生出了在闸北开香堂的江湖野心，老头子刘登阶也有推波助澜，将青帮“江淮兴武四”派发展壮大之意，于是乎，顾竹轩那杆“以德聚友，以德传武”，号称“崇德堂”的江湖大旗旋即在闸北地界竖立起来。

成为“崇德堂”大堂主后，顾竹轩江湖气势十分威猛，只经过了很短的时间，闸北地带诸如“丹阳”帮之类的残余小帮派悉数就让他收拾了干净。

成为一方江湖霸主后，顾竹轩张开双臂，露出胸膛，大收门徒，“乔大和尚”乔耀山、郑长春、魏守林这些江湖好汉接连拜进“崇德堂”，尤其是“乔大和尚”乔耀山，很快就成了顾门江湖逞威的第一悍将。

那时的上海滩，有了江湖大亨的模样后，一般都是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朝白道上迈，开茶楼，开戏院，做各种场面上的生意；另一条腿则是朝黑道上踩，在烟赌两项上，弱肉强食，黑吃黑。

顾竹轩与黄金荣、杜月笙的江湖争锋，便是从此时开始的。

在白道上，顾竹轩开戏院、茶楼的兴趣很浓厚，1920年元旦他先试水在闸北开了一家“同庆舞台”，见生意红火，紧接着他又联合同门兄弟左士臣在如今的新疆路开了一家“德胜茶楼”，而要说到让顾竹轩在戏院生意上名声大噪的还是随后他在租界开出的“天蟾舞台”。

在当年的上海滩，能和黄金荣“荣记大世界”打擂台的只有顾竹轩的“天蟾舞台”，只是在白道竞争下，黑道上的黑吃黑早已开始上演。

顾竹轩能在上海滩成江湖气候，不光靠仗义、运势，他还有霸道凶狠狡诈的一面。身在江湖水深的上海滩，他深知要想成为实力雄厚的大亨，抢烟土，捞黑金是捷径，而要想捞到大块黑金，非得拿三大亨的“三鑫公司”开刀不可。

在顾竹轩眼中，黄金荣、杜月笙手下的所谓“小八股党”只是叫嚷得凶狠，论真刀真枪的拼杀，那八个人都不是他手下第一悍将“乔大和尚”的对手。

据上海滩的老江湖讲，自顾竹轩抢夺二道土以来，即便小八股党中最能打的叶焯山、芮庆荣遭遇到顾门“乔大和尚”，也只有一条活路可走，那就是丢土保命。

然而，在三鑫公司屡次吃瘪后，面对顾竹轩这一帮亡命徒，三大亨的愤怒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不为其他，只因顾竹轩吃准了一条，穿鞋的怕光脚的，凶狠的怕玩命的。

梁子就这样结下后，三大亨以杜月笙的主张行事，收拾他们口中的“顾四瘪嘴”，不能硬来，而要寻机用势用智宰杀。

然而，就在三大亨隐忍不发时，一场更大的血雨腥风却突然向双方袭来。

1924年正月十四，即“元宵节”的前夜，坐落在虹口沙泾河畔胡家木桥路东、天宝路南端的“翔舞台”开台首演，这家戏院的老板是出身阜宁名绅之家的陈似水、陈似兰兄妹。

陈似水因为表舅浦宰元、浦庆元是顾门中人，因此他也算是半个顾门中人，而陈似兰与顾门的关系更进一层，这女子在顾竹轩三十八岁生日宴上邂逅了顾门大弟子乔大和尚，顾竹轩见两情相悦，便为两人定下了婚事。

谁曾想，就在顾门为大弟子筹备婚事时，小八股党中的淫恶之徒杨启棠偏偏在暗处盯上了陈似兰。因为淫虫上脑，一不做二不休，这淫恶之徒竟在一天晚上，“翔舞台”散场后，奸杀了陈似兰。

据说，陈似兰在誓死反抗时咬下了杨启棠的一截舌头，顾门根据这一线索，很快就锁定了元凶。

有此血仇，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在所难免。

顾竹轩在这一场较量中表现得很老道，表面上他摆出了忌惮势弱的架势，放话不想因一个女人开罪权势如日中天的三大亨，可就在杨启棠放松警惕，又去赌场厮混时，乔大和尚带着仇恨将他死死地堵在了八仙桥附近。

上海滩的老江湖说，小八股党杨启棠的人头被乔大和尚斩下后，尸身被剁成了肉酱，人头第二天一早被送到了黄金荣、杜月笙面前。

前有抢土之恨，后有杀徒之仇，顾竹轩与三大亨之间结下的梁子开始滴血了，但即便如此，已是沪上闻人的杜月笙却依旧主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收拾顾竹轩不能奔其不要命的刀刃去，而要等其露出破绽。

不得不说，论江湖诡计，顾竹轩是难敌杜月笙的。

之后的上海滩，风云与硝烟并起，在这些风云与硝烟的冲刷下，顾竹轩与三大亨似乎暂时放下了彼此间的恩怨——为了远大前程，四一二期间，他们共同成了老蒋的帮凶；为了胸中大义，一二八期间，他们共同在上海滩抗击了日寇的进犯。

然而，江湖不是一碗水，它轻易是端不平的，一时的并肩怎能消解已沉湖底的恩仇——

1933年，顾竹轩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终于露出了黄金荣、杜月笙想要的破绽。

这一年的6月18日深夜，黄金荣门徒、荣记大世界经理，四十五岁的唐嘉鹏被两名伪装成醉汉的枪手射杀在大世界的门口。

这一起轰动当年上海滩的暗杀事件，将江湖的盘根错节、尔虞我诈演绎的淋漓尽致。

唐嘉棠被杀后，其中一名枪手赵广福因为没拿到承诺酬金，一怒之下持枪上街，想抢一票钱财，结果被巡捕逮个正着。赵广福被捕后，涉及此案的几个关键人物很快被黄金荣门徒、华人督察长金九龄一一捕进狱中。

经金九龄的严刑审讯，案情看似很明了，顾竹轩的门徒、江湖号称“小钢炮”的王兴高收人钱财、受人之托，指使安排赵广福、顾敦扬两名枪手在大世界门口射杀了唐嘉鹏，鉴于王兴高、赵广福都是顾门中人，而顾敦扬又好似顾竹轩的亲戚，黄金荣、杜月笙一方强势认定，联系到唐嘉棠曾有从顾门出走的旧事，行凶之人又尽是顾门中人，因而顾竹轩定是教唆杀人的幕后主使。

为了坐实这种说法，黄金荣、杜月笙使出银钱收买了顾竹轩根本不认识的徒孙，行凶枪手赵广福。

顾竹轩经这一遭毒蛇缠身，有口难辨，被抓进狱中后，为打赢这场官司，他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卖掉江南旅社，耗时一年多，才勉强从狱中保释出来。

然而，顾竹轩这边刚从狱中脱身，那边受杜月笙暗中指使的海归大律师吴其伦，接着又发起了“杀唐案”的后续诉讼。

这一回，顾嘉棠彻底怒了。

这一怒不得了，吴其伦直接被砍死在上海滩。

轰动上海滩的“杀唐案”未了，又发生砍杀大律师的“杀吴案”，而且这两起杀人案都与顾门有关，这等于是顾竹轩前脚还未从泥潭里拔出来，后脚又深陷了进去。

江湖博弈到这种程度，顾竹轩实为江湖莽汉的底子就暴露了出来，此后幸亏有族亲顾祝同等人的极力疏通，顾竹轩这才从牢狱之灾中摆脱出来。

但从泥潭中摆脱出来的顾竹轩还是因此在上海滩塌了大台面，也可以说，经此一劫，他的江湖山头被黄金荣、杜月笙拦腰砍去了大半，想重迎先前的风光已经不大可能了。

反观杜月笙，则比对手高明的多，顾竹轩玩的始终是刀，而他玩的却是袖中乾坤，更深沉的是，即便与顾竹轩有江湖恩仇，但这恩仇却不妨碍他去行江湖侠义事，正因为如此，当顾竹轩的“天蟾舞台”遭遇租界强拆时，他才会站出来力挺，帮对手打赢跨洋官司。

抗战兴起后，顾竹轩与黄金荣、杜月笙都是江湖好汉，只是在绝不远走这一点上，顾竹轩更愿意多看黄金荣两眼。

上海解放后，因为都有不拔老根的江湖志气，顾竹轩和黄金荣都没走，都留在了上海滩。

到了这时候，江湖恩怨已经蒙尘了。

1951年7月的一天，顾竹轩在长孙顾立雄的陪伴下，去位于淮海东路、龙门路转角的“永川医院”看病。当他经过龙门路1号“钧培里”的时候，他看到了刚扫完地的黄金荣，正拄着扫帚，双目呆滞地望着他。

看着昔日的仇人，顾竹轩的心头只剩下叹息，他对孙子说，进去看看吧。

两位江湖老人就这样见面了。

几句寒暄后，黄金荣对顾竹轩说，老四，我一直以为你恨煞我了，枪杀唐嘉鹏那件案子，我确实是冤枉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黄金荣一把推开扫帚，弯下腰来给顾竹轩鞠了一躬，他说，老四，没想到，你在紧要关头非但没有踏我一脚，相反还在政府面前帮我说了不少好话，你顾四是个模子啊！

顾竹轩连连摇手，嘴里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早就烂在肚子里了，不要说它了。

听到这一句话，再想起昔日借顾门人杀黄门贼（唐嘉棠杀过大世界的前任经理，勾搭过黄金荣的儿媳妇李志清），陷害顾竹轩，黄金荣老泪纵横，他对顾竹轩说，今朝总算有缘，你我能见上一面，希望你能原谅我，原谅我。

顾竹轩挥了挥手说，好了，你我各自保重吧。

说完，顾竹轩轻轻地拍了拍黄金荣的背，将看病的钱掏出来，一把全塞到了黄金荣手里。

走了！

两位江湖老人就此别过。

1953年6月20日上午，黄金荣在家中病逝，顾竹轩闻讯后，给钧培里送去了棺材钱——

旧时的江湖中人，恩怨散去，终归是有人情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