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戈·芳婷百年 | 与努里耶夫一起舞动才是生命中最明艳的时光
来源:古典音乐
在二十世纪伟大的女舞蹈家中,只有少数几位超越了她们自身,成为舞蹈史上真正史诗级的人物。安娜·巴甫洛娃(Anna Pavlova 1882-1931)将十九世纪俄罗斯芭蕾舞女演员的范式带到了西方,也给人们带去了一个愿景,一种像西尔芙(sylph)那种女人的深切渴望——美丽、柔绵、难以捉摸。玛戈·芳婷(Margot Fonteyn 1919-91)给了巴甫洛娃的西尔芙一个女人的身体和一种英国腔。不亚于霍雷肖·纳尔逊上将,芳婷是英国人最勇敢的化身。身着她那小巧的芭蕾短裙、莱茵石冠状头饰以及粉红尖头鞋,当帝国不复存在的时候,芳婷依然是帝国的瑰宝,在《灰姑娘》、《美人鱼》以及《玛格丽特和阿尔芒》等芭蕾舞剧中,她成了编舞弗雷德里克·阿什顿的缪斯。芳婷以完美的线条重新定义了十九世纪的经典之作《天鹅湖》、《睡美人》、《吉赛尔》,展现出一个简单的姿势就可以穿透你内心世界的完整形象。
梅雷迪斯·丹曼在其所著的《玛戈·芳婷》一书中捕捉到了很少有人知道的一面:女主角背后的心碎。丹曼本人曾是一名职业舞蹈家,也是四部小说的作者,写了一本关于这位全世界芭蕾舞演员心目中挚爱偶像的权威著作。她也在一页纸上捕捉到了笔下主人公身上散发出的高贵力量,一个如此专注、如此谦逊、如此顽强、又如此热爱生活的女人,她的故事以悲剧结尾,达到了和舞台诠释形象同样的效果。
1919年5月18日,芳婷出生于萨里郡雷盖特,父亲是一位工程师,他的家族以“中产阶级的下层正统观念和完全没有例外”而自豪,母亲则是巴西-爱尔兰人。像所有趣味盎然的生活一样,芳婷的人生故事同样多姿多彩。
在丹曼的这本书中,这是一位安静的名叫佩吉的黑发英国小女孩和一位聪明任性可爱母亲希尔达之间的故事。希尔达更喜欢被称为尼塔。她将自己那刚满四岁的神奇孩子送去上了第一节芭蕾舞课。七十年来一直养育鼓励并支持着自己的女儿。佩吉则拒绝任何营养,但却年复一年地在吐司上烤豆子。尽管有着众多的恋人,直到26岁时芳婷才从母亲保护的屋檐下搬走。美国作家、剧院经理林肯·科尔斯坦曾经说过,对于芭蕾舞女演员的许多传记来说,有人应该讲述“母亲”的故事——因为几乎没有例外,每一位伟大的舞者身后都有一位令人敬畏的母亲,还有一位遥远或不存在的弗洛伊德式的父亲。而剧院则一直是没有丈夫或父亲的女人寻求庇护和成长的地方。
接下来是一群不太可能的梦想家创建英国芭蕾舞团的故事,这些梦想家被俄罗斯芭蕾舞团创始人、决定在英国本土耕耘古典芭蕾舞的谢尔盖·狄亚基列夫,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几年中引入欧洲的戏剧化视觉效果所改变。与扮演逗乐小丑的英国芭蕾舞明星罗伯特·赫普曼一起,这一小团体的特色在于拥有敬业的英国舞者;天才作曲家与指挥家康斯坦特·兰伯特为英国芭蕾舞奠定了音乐基础;编舞弗雷德里克·阿什顿的动力来自芭蕾舞导演妮内特·德·瓦卢瓦的引导与激励,这是一位有着钢铁般意志和绝对信念的女性。正是瓦卢瓦,1933年将英国芭蕾舞的希望寄托在十四岁的“小胡克汉姆”肩上。(注:芳婷出生时的名字为Margaret Evelyn Hookham,1933年第一场独舞时用了临时名字Margot Fontes,1935年她给自己取名Margot Fonteyn,并在余下的职业生涯中一直使用这一名字)。
年轻的玛戈·芳婷带着已向公众证明的同样年轻的早熟,在后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十六岁的时候,芳婷失去了童贞,不久之后就诱骗了童男迈克尔·索姆斯,她未来的伴侣之一。然后,她和才华横溢、令人恼怒的康斯坦特·兰伯特开始了一段动荡不安、充满激情和痛苦的恋情。一个受过教育的男人——他给了自己年轻情妇一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尽管多年后,芳婷在演讲中将这本书升级为《尤利西斯》)——兰伯特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机智鬼、一个可怕的酒鬼、一个热切的情人,而且还是一位已婚者。事实上是已婚、然后离婚,然后与第三个女人再婚,八年来,年轻的芳婷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下。她花了不止一个深夜在伦敦的后街寻找她醉酒的情人。
左一为康斯坦特·兰伯特
兰伯特之后,她与法国芭蕾舞导演罗兰·佩蒂特以及舞蹈家罗伯特·赫尔普曼有过关系,甚至与英国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也有过“几天”的接触,然而她繁忙的巡演日程突然结束了这一切。“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那件事,就像我们几乎没有机会继续那样,” 在给格林的一封信中芳婷这样写道。沿途曾有两次流产。
在芳婷故事的中心(也是她自己所强调的),是罗伯托·阿里亚斯(称为蒂托,一位国际法学者以及巴拿马一个主要政治家的儿子),她在1955年自己三十多岁时与之结婚。他们的婚姻呈现了一幅迷人的画像——宛如赫伯恩与特拉西、卡拉斯与奥纳西斯、杜塞和邓南遮关系的回响——一位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有价值的男人提供慰藉与卑屈的舞台女神。但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情就遵循了“价值”原则?也许一个才华横溢、慷慨大方又美丽动人的女人很少会觉得自己被征服,必须制造出自己的屈从感;而一个才华横溢、自我陶醉的男人恰恰是这种精致小说的理想陪衬者。或者也许是芭蕾舞女演员,在经历了多年的垫底生涯之后,根本无法理解卧室里的平等政治。
芳婷第一次爱上阿里亚斯是在剑桥,当时两人都只有十八岁。他正在上大学,而她则在艺术剧院跳舞。芳婷后来写道“对一个女人来说,更爱男人而不是男人更爱自己是可怕的”。但在他和第一任妻子(他们还有三个孩子)离婚之后,他们又度过了十八年无婚姻的生活。芳婷-阿里亚斯三十四年的婚姻中,他经常缺位多次不忠,但并没有试图隐瞒,并与她无懈可击的奉献和最终自己也有了一些不忠行为相抗衡。性感-儿子理论——假设女人在生理上被驱使去爱风流坯子,以最大限度地提高儿子对女性的吸引力——来了一个单脚尖旋转。芳婷的母亲说了最后一句话:“蒂托是玛戈从未有过的孩子”。
1964年,当蒂托差点被一个据说是位绿帽丈夫的政敌谋杀时,这则爱情故事的辛酸达到了顶点。无数的枪伤使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半,生命中剩下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无法动弹。从那一天起,芳婷扮演了她一生中也许是最重要的角色,作为瘫痪在床花花公子的圣洁妻子。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像一位英国“白日美人”,推着蒂托的轮椅,喂他吃东西,招引漂亮女孩和他在一起。
芳婷有时也会经常声称厌倦了自己的丈夫,蒂托在观看她的舞蹈时会哭泣,但在她的更衣室里只会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芭蕾。” 正如在皇家舞蹈学院庆典活动上与芳婷合作过的密友科莱特·克拉克所说:“人们说他被枪杀是一场悲剧。这当然不是悲剧,因为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可以照顾、爱恋以及将她性格中不可思议的所有献身精神和力量都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对象”。
但这并不是玛戈的全部殉道。1961年,就在她作为皇家芭蕾舞团首席芭蕾舞演员的职业生涯开始其不可避免的衰落之际,一位年轻漂亮的俄罗斯舞蹈家乘坐喷气式飞机向西飞行,不仅再度点燃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还重振了芳婷的事业。鲁道夫·努里耶夫(Rudolf Nureyev)比她小十九岁——真的是个“性感儿子”——但这样的合作伙伴关系很快就演变成传奇并始终如一。“在《天鹅湖》的结尾处,” 努里耶夫解释说:“当她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离开舞台时,我会跟着她去往世界的尽头。” 我们同样渴望追随她而去。
虽然他们的私生活程度还不清楚(他说是的,他们做了;她说不是,他们没有做;丹曼说是的,他们做了),但毫无疑问,他们在台上和台下都疯狂地相爱。形影不离的“茶君子”,他们握手、欢愉、像年轻情侣一样咯咯笑着。人们只能想象,这个充满激情的男人在芳婷不完美的婚姻中给她带去的慰藉。有些人不赞成这样的结盟,但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将他们的配对视为一种巨大的浪漫和原生力量而欣然接受。“他把她带了出来,” 德·瓦卢瓦说:“她抚养他长大。”
提及晚年的芳婷,努里耶夫说:“那是我的全部。只有她。” 他们令人惊叹的合作关系以及她再度辉煌的事业——全世界都需要他们——也为蒂托的护理支付了无休止的费用:在泳池里度过的一个下午就要花费数百英镑。于是芳婷不停地跳舞仿佛一直穿着那双“红舞鞋”。在那些晚年生活里,她展现了作为一名舞蹈演员最深的天赋之一:完全静止的能力。“这就是顺从,是她最大力量的地方,”雄辩的法国芭蕾舞演员维奥莱特·弗迪解释说:“在音乐中等待。她会用音乐填满她的耳朵和心房。”在一种完全宁静的状态下目睹这样镇定而丰盈的生活,是一种与其他任何人都不同的状态,只留给真正伟大的舞者。
当芳婷离开和蒂托在巴拿马的家前往南非和皮诺切特政权下的智利巡演时,阿娜贝拉·瓦拉里诺——一位蒂托被枪杀前与之有外遇的社交名流,会像他的影子妻子一样搬进房子,并在芳婷回来之前再搬出去。1989年蒂托去世的那天,这个隐居的女人吞下了一瓶氯气自杀。阿里亚斯家族对玛戈采取了封闭措施,试图阻止她遭受这最后的悲剧性侮辱。芳婷自己也只能再活两年,因为已经被发现患上了恶性肿瘤,一条左脚只能拖在身后。但是她拒绝了建议的截肢;她有理由为自己的美腿感到骄傲,比例最完美的女性也不会屈从于不对称——有些线条是无法逾越的。尽管痛苦不堪依然平静离去,但她美丽的身体已被癌症扭曲。
最后一个令人酸楚的注释是:芳婷的骨灰并没有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安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而宁可说是按照她的指示,葬在巴拿马城外一个保存不良公墓中蒂托坟墓的底部。据丹曼报道,在整个公墓中,她的石头是最小的。玛戈·芳婷真的把她的谦逊带到了坟墓里。
玛戈·芳婷
英国芭蕾舞演员玛戈·芳婷(Margot Fonteyn 1919.5.18 – 21 1991.2.21),舞台姓名为玛格丽特·伊夫林·德·阿里亚斯(Margaret Evelyn de Arias),其整个职业生涯都是皇家芭蕾舞团(以前是萨德勒的威尔斯剧团)的一名舞蹈家,最终被伊丽莎白女王二世任命为该剧团指定首席芭蕾舞演员。四岁时就开始芭蕾训练,由于父亲被调到中国工作,芳婷的学习在英国和中国完成,她在上海师从乔治·冈查罗夫,这有助于她继续着对俄罗斯芭蕾舞的兴趣。十四岁的芳婷重返伦敦,应妮内特·德·瓦卢瓦的邀请进入维克-威尔斯芭蕾舞学校。1935年,芳婷接替艾丽西娅·马尔科娃成为剧团的首席芭蕾舞演员。维克-威尔斯的编舞弗雷德里克·阿什顿,为芳婷和她二十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的搭档罗伯特·赫普曼撰写了很多脚本。
在中国
1946年剧团更名为萨德勒的威尔斯芭蕾舞团,搬进位于考文特花园的皇家歌剧院,芳婷在接下来十年中最频繁的合作伙伴是迈克尔·索姆斯。在柴可夫斯基《睡美人》中的演出成为了芳婷和剧团的一个特色角色,但她也因阿什顿创作的芭蕾舞而闻名,其中包括《交响曲变奏曲》、《灰姑娘》、《达芙妮和克洛伊》、《昂丁和西尔维亚》。1949年,芳婷带领剧团巡演了美国,成为国际名流。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芳婷在英国电视转播的芭蕾舞节目中演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早期出现在美国电视综艺节目“The Ed Sullivan Show”中,从而提升了芭蕾在美国的普及。1955年,芳婷嫁给了巴拿马政治家罗伯托·阿里亚斯,并出现在NBC电视台现场直播的《睡美人》彩色真人秀节目中。三年之后,芳婷和索姆斯在英国广播公司《胡桃夹子》电视改编版中双双起舞。由于她的国际赞誉度以及许多客座艺术家的要求,皇家芭蕾舞团在1959年允许芳婷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舞蹈家。
1961年,当芳婷正在考虑退休时,当时在巴黎跳舞的鲁道夫·努里耶夫从基洛夫芭蕾舞团叛逃。尽管因十九岁的年龄差异而不愿与其合作,但芳婷还是于1962年2月21日,努里耶夫在皇家芭蕾舞团首演时和他一同演出了《吉赛尔》。这对搭档立即成为国际性的轰动,各自都将对方推向最佳演出状态。他们最为著名的是在诸如《海盗双人舞》、《仙女们》、《印度寺院舞蹈女》、《天鹅湖》以及《雷蒙达》等古典作品中的表演,在这些作品中,努里耶夫有时特别调整舞蹈设计来展示他们的才能。这对搭档首演了阿什顿专门为他们编舞设计的玛格丽特和阿尔芒,并以扮演肯尼斯·麦克米伦编舞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片名男女主角而著称。接下来她的丈夫在一次暗杀企图中被射杀,成为四肢瘫痪患者,余生中需要不断的照顾。尽管一直定期跳舞直到这一个十年结束,但1972年芳婷已进入半退休状态。1979,芳婷被皇家芭蕾舞团正式宣布为该公司的首席女舞蹈演员。退休后的她回到巴拿马,以写书、养牛及照顾自己的丈夫度过余生。
1991年2月21日,芳婷因卵巢癌在巴拿马城的一家医院里去世,享年71岁,这一天正好是她与努里耶夫首演《吉赛尔》二十九年的纪念日。芳婷和阿里亚斯一起安葬在巴拿马他们家的附近;1991年7月2日,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举行了追思仪式。悲痛欲绝的努里耶夫,正在艾滋病的阴影下处理自己的健康问题,没能参加任何一项仪式。
1980年,在芳婷的家乡雷盖特矗立着一座由英国雕塑家内森·大卫制作的雕像,以向她致敬。受全世界狂热仰慕者的委托,雕像以她芳婷喜欢的角色“昂丁”描绘了这位卓越的舞蹈家。英国达勒姆大厦主厅、达勒姆大学学生会大楼,均以她的名字命名为芳婷舞厅,达勒姆城堡达勒姆大学学院大厅的门厅也同样如此。为纪念芳婷,“玛戈的衣橱”,一家舞蹈服装及配饰店,于2005年在亚特兰大郊区乔治亚州的玛丽埃塔开张。2007年,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玛戈·芳婷芭蕾舞学院”在纽约皮克斯基尔创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化石类植物威廉姆索尼亚·马戈蒂亚纳以芳婷的名字命名。她是1996年8月发行的一套英国邮票中选出的五位“成就女性”之一。在1998年有关英国大提琴家杜普蕾的电影《她比烟花寂寞》中,芳婷由舞台影视三栖演员奈里·唐·波特客串扮演。2005年,托尼帕尔默为英国独立电视台制作了一部关于芳婷的纪录片,名为《玛戈》。片中包括对舞蹈界的几位同事、努里耶夫的私人助理以及芳婷妹夫菲比·芳婷的采访。英国广播公司制作了一部关于芳婷的电影,基于丹曼所著传记,于2009年11月30日播出,由英国演员安妮-玛丽·达夫担纲主演。2016年,英国传统信托基金会在芳婷与萨德勒威尔斯芭蕾舞团合作演出时居住的大楼上安装了一块蓝色的牌匾。
谨以此纪念玛戈·芳婷诞辰一百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