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哈儿(范绍增)家族往事
作者:马拉
今年3月5日“雷锋节”,江湖人称“范哈儿”的著名川军抗日将领、起义将领范绍增先生(1894年—1977年)逝世40周年。这位民国传奇人物出生于四川大竹,成长于重庆,混战于西南,抗日于鄂浙赣,在40年前的3月5日,逝世于河南郑州,过完被家乡百姓誉为“军威义胆,走遍天下”的83岁传奇人生。
一
范之维先生现在位于重庆大礼堂对面的家,一室两厅居住面积64.4平米,显然跟一站开外的上清寺小时候家里15幢98个房间的范庄不能相比,但也整洁明亮,书画芳香,特别是他站在墙上身着我军50式军装的父亲照片下,神形酷似,仿佛回到1949年11月那一天,父亲叫七个太太中最年轻的何蜀熙带着几乎家里的全部钱财,和当时13个儿女中最小的三娃、八妹,逃出范庄,飞往香港。
1、逃家
1949年11月,刘邓大军兵临城下,24岁的范绍增夫人何蜀熙带着13岁的八女范之慧和3岁的三儿范之维,降落在香港启德机场。来接他们的,是5月刚从上海逃到香港的杜月笙派来的人。范之维说:“我记得到机场接我们的,是杜月笙当时的一个管家,他也是司机,还有一个保姆。我老汉跟杜月笙是拜把子兄弟。杜比他大6岁,所以说杜看到我何妈就很热情,一口弟妹弟妹的,很亲热,让我们感到宾至如归,不是那么陌生。”
逃港前,范之维跟八姐和他们的养母何妈,跟父亲住在上海杜美路家中。“我的名字是父亲专门请一位佛门长老给我起的,‘维’是佛门居士维摩诘的名字,据说含义很深!我现存最早的照片,就是在杜美路家中照的,父亲养的一条大狼狗,还把我的腿咬伤过。”
范之维
1949年9月,范绍增被老蒋委任为重庆挺进军总司令,但他已无心内战,前景未卜,就回重庆清理家财,把自己后半生最吃重的身家对杜月笙倾城相托,也是看准了人。范之维后来读过一篇父亲口述、军统大佬沈醉执笔、整理(因为范绍增写不来字)的《关于杜月笙》,才知道两人交情:“杜月笙抗战期间逃到重庆去,我老汉热情相待,好吃好喝好住好耍,还给零钱花。他觉得我老汉这人很重情义,在那期间两人结拜为兄弟。后来临快解放,我老汉不愿意跟共产党打仗就跑到上海,杜月笙就反过来还我老汉的情,他跟我老汉确实是江湖上那种情同手足的兄弟关系。”
多年以后在河南郑州,父亲还给从香港回来的范之维摆过一个段子:“他亲口跟我说的,有一次他跟杜月笙打牌,打梭哈,一些书上好像也有这个段子,他输完了,大概是输了他银行一半的存款,我老汉说个人头上的汗水都出来了,还跟杜写欠条。打完牌,杜拿起那张欠条,当着他的面烧了,说我们兄弟之间好耍好说。杜月笙很会做人。”
上海滩青帮大佬杜月笙
改朝换代之际,从前跺一下脚,上海滩都要抖三抖的青帮老大杜月笙,移居香港又是何种光景?“我现在都记得他的样子,笑眯眯的,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帮会头子,他瘦,颧骨高。当天晚上他在屋里摆了家宴欢迎我们,作陪的有当时陪在他身边的四姨太,名叫姚玉兰(京剧老旦出身),我叫四妈。我喊杜就喊大爹。当时跟他在一起住的,还有另一个太太叫孟小冬(京剧女老生名角,誉为“冬皇”,梅兰芳情人)”。
杜月笙的香港住所,是租的一座公寓楼里面的房子。“当时我还小,就跟何妈住一个屋;我姐姐另外给她一个房间。杜家的人住在二楼。姚玉兰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在楼下住,他们跟我姐姐差不多大,还说得来。”
2、杜家
从重庆逃港的范家三口,和从上海逃港的杜家一大家子,就在香港镶起一桌吃饭了。范之维说:“杜月笙喊我三娃,也是相当亲热。下午,他喜欢吃点外卖的西餐,每次吃的时候都要把我叫去,‘把三娃抱过来’,我过去,他就抱我坐在他腿上。西餐里面有一道菜叫童子鸡,那个鸡确实好吃,他总是把两个鸡腿拿给我啃,我也相当喜欢吃,他就笑眯眯地看到我吃,我的感觉是相当喜欢我。”
杜月笙在屋头很少说话,脸上也不经常有笑脸,但对范家母子,却另有表情。“他给我们打招呼,给我们说话,吃饭的时候给我们夹菜,总是一张笑眯眯的脸。看得出来,他很在乎我们住在他家里舒不舒服,怕我们有不习惯的感觉。不过她对子女要求相当严。当时就一个儿子,一个姑娘跟着他。都是住校,只有星期天才回来。吃饭也不能跟他同桌,在另外一桌吃。但我和我姐姐就跟他一桌吃,并且他在桌上谈笑风生,对我们确实是很亲切。”
住了一年多,基本上相安无事。“杜的四姨太何玉兰跟我何妈相处得很好,她们有时穿旗袍,也穿便装,经常一起打麻将。出去消费购物,何妈看到的东西,她绝对不要何妈拿钱,全部是自己买了送给她,对我何妈相当好。”
杜月笙和五太太孟小冬1950年在香港结婚
杜家的人,可能也是想以这种方式,让年轻的何妈开心一点,因为她虽然身在香港,但惦记的还是远在重庆那边的当家人。“何妈带我们出来,一直惦记着我老汉的平安,因为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她的心情和思想都一直不愉快。杜还经常安慰她,说弟妹不要慌,总会有消息的。一有绍增的情况,我应该是知道的,我就会给你们说。三娃和八妹你们放心地在大爹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其他生活问题,你们不用考虑。”
3、搬家
有一天,范之维至今记得很清楚,何妈脸色相当难看。“她回到屋里就偷偷地哭,当时我四岁多不了解什么事情,我看见姐姐也在哭。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得到消息:我老汉在重庆遭共产党枪毙了。这事在我们三人心中引起很大的波澜。”
在杜家也引起了非常微妙的变化。“这里面,我还要说一个关系。我这个何妈跟杜的四姨太关系好,但她跟五姨太孟小冬,不知怎么搞的,处得不是太好。可能姨太太之间也有矛盾,何妈跟四姨太处好了,五姨太可能对她就有点意见了。我在那里感觉是孟小冬没姚玉兰得宠。姚玉兰笑嘻嘻的,孟小冬不怎么逗我。”
杜月笙五太太孟小冬(左)、四太太姚玉兰1950年在香港
有一天杜月笙不在家,姚玉兰、孟小冬和何妈在一起吃饭,孟小冬说了一句相当明显的话,相安无事的局面就挑破了。“他们也听说我老汉当时被‘枪毙’了,孟小冬就在饭桌上说怪话。她说有些人现在那边的事情都了结了,还住在人家屋头,要准备住一辈子呀?这个话听起来相当难听。我何妈相当漂亮,杜对我们又相当好,我估计孟小冬也可能有点多心了,这是我现在猜想的,从姨太太的心理,有点防备的味道。”
何妈也是何等厉害的女人,而且手上又不是没得钱,哪受得了一个唱戏的盐咸醋酸,就决定搬出杜家,另谋住处。“没多久,我何妈就跟杜月笙提出,我们要找地方搬出去!她话说得很委婉。当时蒋介石要求将军们都把家眷移居台湾,说是保护,实为人质。我何妈就说,既然老头子走了,台湾我们就不去了,就在香港安家,八妹也要上学,三娃也快5岁了,不想多打扰你们。杜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这里面的各种关系,先是极力挽留,但何妈去意已定,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意我们搬出去。”
陆军中将上官云相
何妈之所以这样硬气,是因为范绍增在香港,早就给他们做好了几手准备。“我们到香港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杜家,还有当时国民党上将上官云相(“皖南事变”操盘手,曾围阻新四军),他跟我父亲也相当好。他在高等华人别墅区青山道11号买了一个房子,他好像还在台湾,只有太太在住,他们都欢迎我们去长住,但由于有杜家这种情况,我们又不是没钱,何妈决定不再寄人篱下,我们就搬出去租了一层楼,开始自己生活。就这样,我们在杜家住了一年多,再也没有回去过,不到一年后,杜月笙就去世了。”
4、离家
1956年,何妈心灰意冷,丈夫范绍增已被传“枪毙”几年了,香港、大陆处于封锁状态,无法证实。她的精神支柱也倒了,好在带着的八妹和三娃,从杜家出来自立门户,由于经济充足,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但家里开始出现了一些重大变故,起因是何妈有一个老相识来找她了。范之维说:“这个人原来是国民党的一个青年军官,叫蔡文进。他来了之后,我何妈相当高兴,精神各方面都很愉快。何妈专门留他在我们屋头住,我跟姐姐都喊他蔡叔叔。不久,就我这个年纪都看得出来,他跟我何妈的关系不一般。”
这种不一般,最先是姐姐看出来的,还把她“逼”出了家门。“但当时已经传说我父亲去世了,我何妈还年轻嘛,她要有些什么选择的话,我们也不好拦她,但是我姐姐对范家和父母固有的感情,相当强烈,所以她就偷偷去考上了香港泰山电影公司,这是一个比较进步的影业公司,比较亲大陆亲共。她就对我何妈很客气地说,她长大了,要离家自谋生路。我何妈很伤心,但她拦也拦不住,姐姐就走了。”
著名导演卜万苍,1930年代成名于上海,1951年在香港创办泰山电影公司
姐姐走了,把三娃留在家里又呆了一年多,三娃长大了,也看不惯了。“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明显,我尽管小,但家族意识,维护父亲名声的意识,也很强烈,所以我也相当反感。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蔡想责罚我,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跑出去开始了一段我另外的生活。”
二
1、小圆帽
1957年年初在香港,11岁的范之维一气之下,逃出养母何妈的家,跟早他一年离家的八姐,也联系不上,顿时无依无靠,竟有点像当年老汉在四川老家大竹清河场,因为顽劣,舞枪弄棒,差点遭爷爷活埋,被叔公救起之后的处境。小崽儿毕竟是将门之后,大袍哥之子,他决定自己在香港闯荡闯荡。
现在上海淮海中路的老大昌
他饿着肚子,晃荡到了香港铜锣湾太子道一家名叫老大昌的西餐馆门口,碰到了机会。老大昌是1937流亡上海的白俄人在上海创办的西餐名店,旗舰店在霞飞路法租界(今淮海中路558号)。美国汉学家、上海城市史家卢汉超教授曾说:“上海著名的老大昌,一楼卖蛋糕点心,二楼是咖啡座,‘文革’期间(曾改名红卫食品厂)也照常营业,里面坐的大多仍是那些被称为资产阶级的遗老遗少的人物”。
上海女作家张爱玲1988年(去世前7年)在洛杉矶写的随笔《谈吃与画饼充饥》两次提到它:一是她当年中学附近的兆丰公园(即现在中山公园)店,她最喜欢吃一种“半球型,上面略有酥皮”的小面包,“下面底上嵌着一半半寸宽的十字托子,这十字大概面和得较硬,里面搀了点乳酪,微咸,与不大甜的面包同吃,微妙可口”;一是她1960年回香港,忽然在一条僻静的横街上看见一家老大昌分店的招牌,“店伙与从前的老大昌一样,都是本地华人。我买了一只俄国黑面包,至少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总错不了”。
晚年在美国回忆上海和香港老大昌的张爱玲
范之维1949年逃港之前跟父亲住在上海,说不定就吃过老大昌的点心。他说:“香港那个老大昌,老板是一个香港人,他需要一个门童,当时门童叫boy,我就去应聘,他见我长得眉清目秀,也没有其他什么问题,就把我留下了。先干门童,每月工资港币20元,管吃管住。公平地讲,生活上还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20港币,现在看来不值什么钱,但当时不低,对我来说相当可以。”
范之维一岁在上海杜美路家中,当时可能吃过老大昌的点心
穿上一身白衣服,戴个红边白圆帽的门童服,范家三少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当门童,那真是教育我。每天早上五点多钟,还要出去送一趟外卖面包,作为一个11岁的娃儿,这是最苦的。因为晚上我当门童要当到两点钟,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就要起来给人家送面包。送到八点多钟回来再睡觉。中午12点吃饭,下午3点,我又要开始上班。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少年,最辛苦的,不是他走路啊、出汗呀劳动。最辛苦的是他睡得不够,站起都打瞌睡,难受得不得了,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惩罚。”
2、阿姐跳
在老大昌打工,除了站在门边拉门,迎来送往,他还要经常送外卖,接触了底层港人:小商小贩、黑社会马仔、小市民、打工仔……他还认识了一个姐姐。“她年龄不会超过20岁。我不知道她姓名,她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就用广东话叫我阿弟。我就笑嘻嘻的,每次送饭总是在她门口大喊:阿姐,饭来了!那个时候鸡蛋叫波蛋,她每回都要订一份西餐,我把餐递给她,她就把钱给我,都要给我一‘斗零’(港币5分钱)小费,还很亲热地摸摸我的头,时间长了我对她就有了很好的印象。因为那时候送饭接触的人不一样,有时候送晚了,汤洒了,饭凉了,有的点餐的家伙就对我乱骂!而阿姐就不一样!”
每次阿姐都是打电话要餐,但有好一阵,也就三、四天,阿姐都没有叫外卖。 “我也感到有点不正常,不知怎么回事。有一次,终于听到老大昌饭店另外一个工友说,那个女的跳楼自杀了!当时我好难受。那个工友又随口说那个阿姐是“鸡”,活该!我不知当时怎么回事,竟与这个比我大还高我一头的工友打起来。当时我是失了理智,在狂怒之下把对方打倒,几个人竟没拉住我!”
阿姐长得相当漂亮,香港当时没高楼,六层七层,就算相当高了。她住的地方都是贫民窟,她是找的一座六层楼跳的。“后来,我再去她住的地方送外卖,就听说阿姐死得很惨,肝脑涂地……!阿姐干这一行,生活所逼啊!她爸爸因病过早抛下她们母女去了,阿姐面对已经重病的妈妈,面对香港那个社会,还有什么办法,只有出卖自己肉体……听她姐妹讲,她跳楼,是因为她从黑社会那里借了钱没按时还,钱她给她妈看病了。当时来了几个马仔,把她拉到街上拳打脚踢……阿姐想不开,就跳楼了!阿姐的死对我震动很大。到现在,我在香港的生活有很多都记不起来了,唯独这件事情我忘不了。多少年了,有时候我内心深处会透出一些混账念头并快把持不住了,我想起她,想起了阿姐在生活重压之下那张无助又痛苦的脸,我就会一切归于平静。”
3、兄弟费
范家三少痛打了骂阿姐是“鸡”的工友后,大家对这个一贯缅腆的小弟变得另眼相看了。
有人也盯上了他。“那人公开身份是香港《星岛日报》足球倶乐部经理,一个礼拜总有好几天会在我们饭店喝下午茶或者吃西餐。他与老板很熟,与我们工友也扯得很近,我们叫他董叔。他在我们20岁左右的工友中发一种本子,印刷精美,上面写着‘三民主义靑年团’字样,有国民党的党徽。今天不用说这家伙是个特务!他跟我套近乎,每次进门都要给我比旁人都多的小费。他知道我家世,也知道共产党‘枪毙’了我父亲。他经常对我说,阿弟等你到了年纪,我就介绍你加入三青团,你有基础,前途无量啊!今天想起来,我离那个自我毁灭就差那么一步!”
三少爷当年在大陆,老汉就是掌红吃黑的龙头老大,但在香港,黑社会照样盘剥他。“五十年代的香港黑社会相当有势力,港人都叫它‘第二政府’,当时香港的上层社会都有人出来替它说话,可见它的影响。我在太子道老大昌饭店那条街的黑社会是‘14k’,我每月工资20元,但要在帐房留下2元,那叫‘兄弟费’。如果不交,碰到麻烦,有人欺负你,就没人出来替你‘讲数’(主持公道)。当时香港的底层港人十之有九都入会交费,因为你讨生活想不‘抱团’就找到饭吃,那是妄想。这种社会心态促进了黑社会的发展。香港底层生活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我当时也跳不出这个怪圈。”
“兄弟费”这种叫法,很有文献价值,因为我们知道一般都叫“保护费”,没想到香港行会性质的黑社会对“保护费”还曾有这么一种貌似义气的叫法。“夜总会、色情场所、酒吧、赌场,叫保护费。对打工仔,叫兄弟费,意思说相互之间有个依靠,有个支持,出了毛病,有个人出来给你担事情。2块钱,当时对我们来说,也是不少的一笔钱哪。交了‘兄弟费’不是什么好事,交费的人实际上成了黑社会马仔,就是说没事便罢,一但有事,你就要放下工作去充当黑社会的打手。”
4、家姐来
香港毕竟是一个商业发达的社会,“兄弟费”有点无奈而可恨,但当时服务生得的小费收入,也很可喜,可以冲抵“兄弟费”的支出。“香港人那时把小费叫‘贴士‘。老大昌饭店当时对小费有个管理办法:所有客人给的小费都统一入账,月底按个人情况差额发放。我一个月大概可以拿十几元,差不多是我工资的一半还多。”
范家三少自己闯荡,小日子应该说比老汉早年逃出清河场初闯江湖还要滋润一些。他再也不能给她送外卖的那个阿姐,走了,他也累得忘记自己另外还有一个阿姐,但那个阿姐没有忘记他。
“有一天,我正站在店门边给客人拉门,突然,我八姐和一帮衣着光鲜的人来吃饭,把我碰到了,简直有点戏剧性。她离家出去工作后,也忙,和家里少有联系。有一次回去看我,何妈说我跑了,不知去向,反而找八姐要我,怪她把我藏起来了,但她确实不知道,着急惨了,但又无法找我。她一把抱住我,像生怕我又跑了样,问了情况之后,她叫我等过一两天,就过来安排我。”
过两天,姐姐来接他,他本来需要向老板辞个工,但马上又出现的一个戏剧性的状况,让他把这个程序省了。“我们店里面也有一个岁数跟我差不多大的童工,他晚上偷吃了店里的西点,名字叫泡芙,不是圆的那种,是长条的。第二天老板发现了,问是哪个?只有三个童工,有一个就把那个娃儿举报了;老板又问我,我说我不知道。实际上我知道,我想到我跟他关系不错,没必要把他给报告出来。老板就说:你不说的话,那你就跟他一起走。我脾气也犟,走就走,恰好八姐也来接我了,我就跟她走了。”
三
1、三公主
去年10月28日,我手机微信响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范家三少范之维先生发来的一条最让金庸震惊的消息:“夏梦今天去世了,83岁,跟我八姐差不多大,当年她们都是‘长城’的好姐妹,不知我八姐还在不在,她在加拿大,情况不了解,没有联系了。”
1957年金庸(1924——)化名林欢,加盟香港长城电影公司当编剧,以此接近他的梦中情人夏梦(1933——2016)
1957年年底,离家出走后正在香港老大昌当门童的范之维,碰到和他失散的八姐范之慧。八姐带给他一个好消息:老汉范绍增在重庆并没有像谣传那样遭枪毙了,而是起义参加了解放军,后来任河南省体委副主任;而八姐已改名李嫱,成了香港电影明星,跟闺密夏梦、石慧并称“香港长城三公主”,即长城影业公司三大当家花旦。范之维至今记得他从老大昌回到姐姐家里,第一次看到几大花旦一锅烩的场面。
1960年香港长城电影明星在新加坡(左起):傅奇(长城小生,石慧丈夫)、石慧、陈思思、李嫱、夏梦、平凡(长城小生)
“八姐把我带回家里头几天,八姐的公司,香港长城电影制片厂,起了不小的哄动,都知道李嫱把她走散的弟弟找了回来。其中我记得夏梦、石慧、陈思思,鲍方(鲍起静父亲)、傅奇等长影公司的骨干,都到家里祝贺我姐,来看我这个调皮的弟弟。石慧、傅奇两口子还专门定了个大蛋糕祝贺。我姐与夏梦、石慧私人关系特别好。与夏梦合拍了的越剧电影《王老虎抢亲》、《三看御妹刘金定》,《王老虎抢亲》还是由我姐夫胡小峰和金庸联合执导的,八姐还和石慧合拍了《大儿女经》、《映山红》等片子。”
范绍增八女李嫱(左)和夏梦《王老虎抢亲》(1960)剧照,该片由李嫱丈夫胡小峰和金庸联合执导
八姐是个大美人,读书时还是个小才女。范之维和姐姐同过校,记得她当年学霸的气场。“我是5岁上的小学,51年就读小学了,青山道有一个教会学校,名叫圣士提反,何妈送我去那里上学,是高等华人子弟的学校,学费相当贵,我姐姐读的是一般学校,香港同济中学附小。上了两三年,为了节约开支,我也到同济附小跟姐姐在一起,但那个时候我姐姐已经升到同济初中了。我记得每一次学校年终开会的时候,校长都要表扬优秀学生,每次校长念那个广东话‘范之慧’,跟给我这个名字‘范之维’,根本分不清楚。所以每次在表扬我姐姐,我都以为是在表彰我,但大家都知道是在表扬我姐姐,她学习相当好,我也不错哟,在同济附小三年级参加全港小学生演讲大赛,得过第二名奖。不过我的学习还是没有姐姐好,她就经常辅导我。”
2、混血儿
范家的子女和分别属于的妈妈,现在看来,是一种大数据,外人很少有人数得清。范之维说:“我们屋头兄弟姐妹是分开排的:4个男娃儿,8个女娃儿,一共12个娃儿。1949年前,我大哥、范之青、范之淑、范之懿、四姐范之碧、范之俐、八姐范之慧和我,分别排在陈文兰、张绍芬、叶绍芳、房世民、赵蕴华、何淑兰、何蜀熙七个妈妈门下。大哥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原配,在大竹清河场,姓陈,到她老去了,至死都没有出过清河场。我们家这么多兄弟姊妹说白了都是同父异母,但我们都相处的相当好,比如说我跟我二哥我七姐,我十姐,逢年过节,我们相互之间还要彼此问候。”
其中一些娃儿,是妈妈们抱养的,属于范绍增的养女。“我那个大姐是赵妈抱养的,赵妈后来得痨病死了。大姐跟八姐一样,对父亲感情也是很深,对我们弟弟妹妹也是亲如手足,胜于手足。我那个八姐就是典型的例子,她就是在重庆抱养的,但父女感情很深。八姐是个混血儿,是葡萄牙跟中国混血。她生下来以后,她的生母把她弃养了,我老汉本来就喜欢小娃儿,听说这个娃儿长得很漂亮,叫人抱了一看,果然如此,就把她抱养了”。
当时在范家女儿里面,她是第八个,所以排成第八,取名范之慧,一般都叫她八妹。“在8岁以前,我八姐身体很弱,有肺结核,当时这是不治之症,一支盘尼西林,比黄金还贵。我父亲花了很多钱,终于给她冶好了,所以她相当感激我的父亲。”
泰山电影公司是一个小公司,老板是1930年代上海联华电影公司的著名导演卜万苍,1927年执导了阮玲玉的银幕处女作《挂名的夫妻》,从此阮玲玉踏上星途;后来他把香港泰山公司卖了,投身电视业,包装了“民歌皇后”奚秀兰。八姐考上泰山电影公司后不久,老板就把泰山公司卖给了长城,八姐也就去了长城。“当时长城电影公司推自己的三大花旦,一个是夏梦,第二个是石慧,第三个就是我八姐了。我姐演了很多电影,古装的多一点,姐夫还领我去看过一些,姐姐真是漂亮。”
3、饼干箱
八姐从小就知道她是范绍增的养女,但是对父亲的感情相当深厚。当时从重庆到香港去,等于就是逃难,当时大家的理解,就是逃出去就能活命。范之维说:“为什么我老汉这么多子女不选,偏选了我这个八姐呢?就是我老汉喜欢她,虽是养女和养父,但其实就是亲生的一样。他们父女之情,确实很深。我姐姐也把这个记在她心里头。”
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食物即厚礼。八姐各方托人,不断从香港往河南老爸那里寄食品、寄衣服。“她每个月给我们寄20斤饼干,5斤装,十斤装,我们吃舒服了。是一般的饼干,不能太好,太好了不允许寄来;她心很细,寄的时候,还分几个人的名字寄给我老汉,表示不是一个人寄的。其实都是她寄的。”
1957年全国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八姐作为香港代表团成员之一,和夏梦一起,到北京开会。范之维说:“八姐他们受到了我们的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和周恩来的接见,还集体合影,照了一张有一米多长的大照片,这个照片可惜啦!1975年,她又回来过一趟,专门到郑州看我父亲。老爷子很高兴,想到他没有白喜欢她一场。姐姐看到我也高兴。她把那个照片给我们,文化大革命心头慌,后来不知怎么就搞丢了。”
八姐为什么要把那张珍贵的照片送给他们呢?“因为在文革中她的传说也很多,她把那张照片送我们,就是证明我们的海外关系是干净的。那次回来,八姐看上去有点发体了,她告诉我们,她嫁给长城的著名导演胡小峰后,生了大儿子胡学民,就淡出影界了。原因是生大儿子时打了一些针,这些针有激素,会使人催胖。”
1993年李嫱丈夫胡小峰、陈思思在上海与白杨(中)合影
那次回河南,八姐带着老公和两个女儿,还带了好酒、好烟、食品和衣服,孝敬老汉。海内海外,一家8口,三代同堂,挤在老汉那套河南省体委副主任30多平方米的家里,过了几天非常温馨的日子,是范家1949年后挤得最满的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聚齐过那么多人了。
范绍增一生烟酒不沾,河南体委好些烟哥,都盯到女儿带回来的那些烟酒。“他们都晓得他不吃烟,他是高干,每个月有烟票,可买高级香烟。别个就说:范主任,你又不抽烟,烟票送给我们嘛!他说,我屋头老太婆要抽烟,没得法。对的,我叶妈要抽烟。八姐带回来的烟酒,他就给我叶妈吃了。叶妈是个好人,照顾老头子和我们,也很辛苦。”
三年以后,1978年,香港都市轻喜剧片《巴士奇遇结良缘》在大陆公映,八姐在里面演一个配角福婶,从当年的长城花旦,变成长城老旦了。“她身体已经变形啦,胖得不得了,演个卖菜的小摊贩,几乎认不出是她!八姐在香港受到长城电影公司的影响,思想比较进步。后来香港回归,她怎么没有回来了?这个我们搞不清楚。听说在香港回归前几年,她到加拿大定居了。他儿子胡学明我比较熟悉,据说现在在香港影视广告界相当出名。八姐跟我七姐同年不同月,我七姐比她大几个月,她今年也是八十了。”
在范之维心中,影幕上的八姐形像,不是《巴士奇遇结良缘》那种,而是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样子。一位名叫小宇的资深影迷去香港电影资料馆看老电影,在博客中这样评价《三笑》大导演李萍倩执导、李嫱和长城英俊小生平凡主演的《华灯初上》(1961),该片堪称香港《魂断蓝桥》,只是女主人公最后没有跳桥:“《华灯初上》片始,昏蒙的舞厅,在摇摆大乐团爵士音乐中,李嫱一袭旗袍,优雅地走入了舞池里。她如一颗耀眼的珍珠,散发着含蓄而大气的脱俗魅力;乍看,竟有几分英格丽褒曼的味道”。
范之维还记得八姐当年为自己的成长操碎了心。她带着他从香港坐火车到广州,去读黄花岗72烈士墓旁的华侨小学。“我读的住校,我八姐全额支付费用,她准备负担到我长大,但读了不到一学期,1958年年底,我父亲专门跟我八姐商量好,不准备让我一个人在广州上学,要求我回河南。”
四
1、火车站
1958年年底,12岁的范家三少范之维,正在广州黄花岗72烈士墓旁的华侨小学读书,是八姐送他去的。八姐在香港长城电影公司当演员,被誉为“长城三公主”;父亲范绍增在河南省体委当副主任,大家叫他范主任。范之维说:“我们一家人分在三处,我老汉也很想我,不让我一个人在广州上学,就专门跟我八姐商量好,要我回到河南他身边。”
八姐把他送上广州到郑州的火车。“我父亲知道我马上就要回去,哎呦,想我想得心切。 我在火车上坐了三天四夜,看了第一本我们中国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故事情节写得好,很神奇,那印象深得很。也是我第一次从感情上接受新中国,很震动。”
坐着绿皮火车,读着《林海雪原》,郑州到了。“长大以后我和老汉都没再见过,但姐跟我说,他腿受过伤。我就看见站台下面,一个老人,一跛一跛的,在到处喊我的名字‘范之维!范之维!’。我就过去了,我说伯伯,我是范之维!他说老三啦!老三你是老三?就一把抱住我。这是解放后我们父子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车站。当时我也是情绪很激动……!”
2、体育场
三少爷看到父亲走路左脚明显有点跛,再发现他的右手是爪的。“后来才晓得,1933年跟贺龙在洪湖打仗,他遭打丢了一个团,手臂重伤,本来要截肢,还是杜月笙派人到汉口接他去上海,找一个英国医生才治好的。手是保住了,但写字歪歪斜斜,没得力。我老汉文化低得相当可以,58年去北京上了一个马列主义学院,才学会用钢笔、毛笔写他‘范绍增’那三个字,你当体委主任,文件送过来,不会签字不行。虽然文化低,但在见识方面,他不比哪个差。”
1951年,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左4)和副主席刘文辉(左1)、龙云(左2)、熊克武(左3)、贺龙(左5)、王维周(左6)、邓小平(左7)合影。范绍增跟其中两位有交集:他和贺龙打过仗;民国七年(1918)范绍增加入西南旧军阀部队,在王维舟手下任营长,王离职后范绍增升任团长
洪湖一仗后,范绍增和贺龙再无交集。贺龙1949年后出任西南军区司令员,1951年开建新中国第一个甲级体育场——重庆大田湾体育场,1952年在重庆兼任中央体委主任,一年后,50军高参兼第148师副师长范绍增,被任命为河南省体委副主任后,他和贺龙再次交集。“我父亲在体委这一段,相当辛苦。贺龙表扬他,说他做工作很用心。自然灾害那几年,他想在河南建一个体育场,当时大型的体育场,只有北京、湖南、重庆有,其他地方要建,你想都不要想。他就去找贺龙,贺龙这时已调到北京,喜欢他,就拨了300万,马上就盖起郑州体育场,可容纳万人集会,是大前年才拆掉的。”
文革期间,贺龙遭打倒了。范绍增作为贺龙从前战场上的对手和体委系统的下级,北京下来三个穿军装的贺龙专案外调人员,到河南找到他。“为了消除我父亲的紧张,他们特准可以有一位家属陪同,父亲就叫我跟着他到省体委政工处。三个军人对父亲很客气,叫父亲回忆贺龙都跟他讲过哪些话?两人有没有关系?我父亲说:‘我与贺龙有关系,但那只是上下级关系。因为我是他的下级,他在工作上关心我很正常,谈不上是死党。我在党外,他在党内,总是有距离,群众批判我和他是狗肉朋友,这话不假,因为我们在北京初见面,他就是用狗肉请的我。’我家老头子虽然没文化,但我觉得他的见识和说话的水平,完全可以当外交部长。这次外调贺老总的事,他就这样三言两语搁平了,对方还没得脾气。”
既保全自己,也不出卖兄弟。关键时刻,范绍增身上那种四川大袍哥化险为夷的生存智慧,往往帮他转危为安,他对儿子也是这样。“文革一开始,我正读高三。有一天,父亲叫司机开着车,我们坐到郊外,他对我说,老三,你要起来写一张揭发我的大字报。我不明白,不愿意写。他说,你不写的话,就要遭打成反革命右派。如果你当了右派,这一辈子你就完了。你也不要写多了,就骂一下我吃吃喝喝的旧军阀习气就行了。我只好写了,题目是《打倒父亲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可能也是因为这张大字报,父亲和当时体委另外三个主任一起受到批判。三个月以后,体委造反派觉得范绍增改造有进步,叫他回家自学,继续改造。体委那三位主任都扣了工资,有一位主任后来更是分文不发。父亲还好,文革由始至终分文没有扣过工资,可能因为他是起义人员和党外人士吧。”
3、叶妈
范绍增可能也为社会上流传的太太数目大数据而困扰,以至于1957年他在河南省委统战部召开的民主人士座谈会上发言时,谈了工作之后,还专门辟谣:“另外说一下我私人一些事情,有人说我过去有17个老婆,实际是7个,那是旧社会的事情。总的说来我这个人旧社会腐化,没有把旧思想丢掉,我希望整风再把我整一下。”
17个老婆的说法,来源于1950年代香港《大公报》编辑周榆瑞化名宋乔写的一本民国官场内幕小说《侍卫官杂记》,后来传入大陆出版,“内部发行”。里面写了一个名叫樊劭曾的川军军长,“他的太太姨太太起码有三十个”。在小说里面活跃的,是“樊劭曾”轻浮放浪的十七姨太。范之维说:“河南一些干部也看了这本书,就问我老汉,范主任,你有17个姨太太呀?别个书里面都写了的。我老头子很生气,但回答得很风趣:是有呢,有一个就是写书的人他妹子。”
范绍增与夫人叶绍芳(叶妈)
1949年后,范绍增后半生妻妾星散;1964年后,经河南省政府安排,他从前七妻之一叶绍芳,从四川老家大竹清河场来到河南郑州,照顾他的生活。“我叶妈是一个苦出身,对人相当好,对我们这些子女也相当亲。她就是喜欢喝酒,解放前染上了鸦片瘾,解放后就再没有吃了。当时我父亲已进入部队,根据国家政策,只能一夫一妻,多余的妻子都要遣散。对有子女的妻子,我父亲都给了一笔解散费。这个钱从什么地方来呢?上清寺原来我们有个范庄,我父亲要捐给市政府,当时邓小平说老范你这个不能捐,你一捐外面就要说我们充公啦,对你这个起义人员不能这样,我们必须给你一笔钱。我老汉就用这个钱做了遣散费,每个妻子都得了一点。当时那种情况下只有我叶妈没有地方去,他15岁就跟着我父亲,对我父亲也很有感情,她不要钱,就回到老家清河场。”
范家三少对叶妈感情很深。“叶妈真是好人,传统妇女那种好妈妈。要知道,6、70年代是没有洗衣机的,河南的冬天冷得刺骨,叶妈在冷水里洗我们一家人的衣服,还给我们洗袜子、洗内裤,没过几年她老人家的指关节都变了形!她生活上没有奢求,三天一瓶8角钱的老白干,一天一包2角5的黄金叶纸烟就行了。我和弟弟对她念念不忘。”
也正是叶妈,在范绍增去世后,告诉三少爷:我们原来都说你亲妈去世了,是哄你的,你亲妈并没有死,还健在!
4、亲妈
为什么范家三少在范家没有亲生母亲呢?因为他亲妈性格倔强,从来不进范家门。“我1946年12月26号生于重庆,叶妈告诉我真相后,后来我找到亲妈,扯起当初我进范家的事,才晓得我的身世。我亲妈当时在学校读书,我外公跟我老汉是大竹同乡,是朝天门码头一个袍哥大爷,他那个袍哥当然没我父亲嗨得大,说白了也是想巴结我老汉,就把我亲妈介绍给他,不久生下了我。但我妈晓得我父亲屋头的姨太太有点多,就不肯进范家门,最后,还是外婆把我抱进了范家。”
三少爷生母的娘家世事奇特,非常混搭。“我外公是袍哥大爷,现在罗汉寺对面小商品市场那一块,当时都是他的房产;我舅舅又是个老革命,1936年就入党,当过面包师傅,在重庆有天晚上遭抓了,我父亲给我说,他第二天上午就把我舅舅保出来了,跟他说:你要是共产党的话,你就走;你不是共产党就继续给我烤面包。当天下午果不其然,舅舅就走了。解放后,他是邓颖超那一届全国政协的秘书长,部级干部;我母亲有初中毕业以上的文化,一笔小楷字写得相当漂亮,解放后,她自己去考干,考到云南个旧市粮食局,后来退休回重庆,我一直照顾她到83年去世。她脾气相当怪,自强自立,犟得不得了。因为和我老汉的关系,文革遭剃个光头,在牛棚喂猪。她对我老汉不太感冒,说一辈子没享到老汉的福,尽受些老汉的罪。”
5、落幕
1992年刘德一主演的四川方言电视剧《哈儿师长》播出之前,范之维并不晓得父亲有个外号叫“范哈儿”。“他从来没给我说过,我是看了刘德一的《哈儿师长》后才知道的。一般看不出他过去是个军长,也不晓得四川军阀还抗了日。他说话一辈子都是四川口音,原来我一嘴的广东话,普通话也说得不伦不类的,58年回来后跟老爷子住在一起,又把四川大竹话学会啦。刘德一演出了另一个活的范绍增,抗日将领,我们一家相当感谢他。大家看了电视剧觉得他诙谐、好耍,但我看到的真的范绍增不是那么回事,别个是省体委副主任,11级高干,不可能那么好耍的。文革他对我讲:老三,学做人要学周恩来,他对周恩来相当佩服。”
范老爷子原来爱听川戏,在河南那边,就听不成了。“他下围棋和打网球的爱好,在河南还是保持下来了。他原来打麻将打得很好,那阵社会上还没兴打麻将,也就找不到角。在家里,就我俩下下象棋、围棋。体委干部来找他喝咖啡、下棋他都很喜欢,旧军官的习气,他一辈子有些还是改不了。老头子人缘好,解放以后共产党对他也特别好,原来河南省委那个书记、军区政委刘建勋,跟他处得相当好,见到他都是一口一个绍增、绍增。碰到礼拜六就派车来接他去下围棋。平时在屋头,就像现在年轻人唱歌一样,他自己唱个人的川剧。他一哼,我那个叶妈就逗他:哎呀老头你别唱了嘛,大家都在吃饭。你恁个一唱,大家都吃不下去了。他就说:你们不懂,我唱,别个想听还听不到。他还洋洋自得。”
1977年3月5日晚上23点20分,范绍增因败血症在郑州河南省人民医院高干病房去世,终年83岁。范之维说:“当时我父亲右脚长了脚气,起了一些泡,叶妈好心,就用针给他挑了。他又去澡堂大池洗澡,就遭感染了病毒。父亲是带着安祥的神态永远离开了我们。”
3月12日,河南省体委组织了814人的追悼会,范绍增半年多前照的一张戴帽照片,作为遗像挂在灵堂正墙上,跟他中青年时代风云际会、河山纵横的照片相比,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居家老爷子。官方悼词有“范绍增先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能够参加政治学习,接受思想改造,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表现是好的”的句子。
范之维说:“这几句悼词再一次肯定了他对党和人民忠肝义胆的人生大节,我们亲属听了都很感动。我的童年先是在大富大贵的显赫家庭里面生长,后来我父亲送我去香港,以为在那边大有发展,结果我反而吃了很多苦。只有回到大陆后,我们范家和国家一起,才蒸蒸日上了。父亲尽管是一名抗日将领,但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他老人家只是一叶扁舟,而我们作为他的后人更是微不足道。如果没有我们亲爱的党,没有我们今天强盛的国家,没有一直记住他的家乡人民,我家的故事早就不复存在了!”
范绍增:过去打内战,都是危害老百姓。这回打日本人,是去打“国仗”,打“国仗”要有一个好样子,要当抗日英雄,不准当狗熊。
樊傻儿:袍哥人家,决不拉稀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