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稚晖——以怨报德，愧对安庆

作者:夏筱翊

吴稚晖，名敬恒，清同治四年乙丑（1865）生于江苏省常州府阳湖县（今武进区）雪堰桥。1887年就读于江阴南菁书院，1891年8月赴江宁应乡试，中式第九十一名举人。1897年任教于天津北洋大学堂，次年执教上海南洋公学。1901年4月东渡日本，就读于东京高等师范。1905年冬在英国伦敦参加同盟会，1911年武昌起义后回国，1913年参与创办《公论》日刊，进行反袁斗争，1921年出任里昂大学中法校长，1924年出席中国国民党“一大”，当选为中央监察委员。1949年2月，蒋介石派遣美龄号专机将吴稚晖接到台北，1953年10月30日病逝，终年89岁。

1962年10月22日，联合国文教组理事会第61届会议授予吴稚晖“世界百年文化学术伟人”荣誉称号，迄今是唯一获此殊荣的中国人。

安庆人营救吴稚晖

1924年6月14日北京《顺天时报》登载了《杨皙子为吴稚晖请免通缉函》：

“懋宣仁弟大人执事：……兹有启者：吴君稚晖先生，海内名贤，士林所仰，前因报馆牵涉致遭通缉，社会传闻，群相疑骇，以小事而累高贤，殊非国家政令之正。现已有廉南湖先生等联名具呈政府，请其取销通缉。……因思执事嘉惠地方，保全士类，久为众所共知。此案发动之初，亦由尊处咨行苏省，解铃系铃，仍在贤者。拟请执事面陈元首，批准廉呈；或更由执事呈请取消，则为力愈大。……如小兄杨度顿首  六月十二日”

1924年6月11日《民国日报》载《廉泉等致曹锟呈》：

“呈：为维护耆硕，解释误会，沥请免予通缉事：……吴君敬恒，励学淬修，博闻多识，当世人望，薄海知名；禄利所不能移，坚苦人所无有。日前闻为《直声周刊》，致有通缉之事，四方有知，奔走惶骇。嗣知获咎之由，为转载新闻所累。比者士气摧残，舆情惶惑，……若吴君之琐屑剪裁，自是贤者风流之过，重劳雷霆震发，若捕大憝，此泉等之深引为不宁者也。……泉等为主持公道计，为维护耆硕计，为钧座扶植士类计，为万国观听计，伏乞将通缉吴敬恒一案立予取销。……而在押已久之发行人许腾霄者，亦恳立予开释，还其自由。……不胜迫切俟命之至。具呈人廉泉、潘之瑞、何雯、李广濂、杨寿枬、秦瑞珍、邓毓怡、李云书、孙道毅、侯毅。中华民国十三年六月七日”

这一年，吴稚晖60岁。

通过《民国日报》和《顺天时报》登载的两则信函，我们了解到：《直声周刊》杂志登载了触怒当局的新闻，警方逮捕了发行人许腾霄，因“转载新闻所累”，通缉吴稚晖。杨度（字皙子）先生致信时任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字懋宣），请求撤销对吴稚晖的通缉，而在五天以前，廉泉、潘之瑞、何雯等十人联名向总统曹锟致信，“请求将通缉吴敬恒一案立予撤销。”而领衔犯言直谏的这三位，都与安庆有关系：

廉泉：字惠卿，江苏无锡人。人称南湖先生，秋瑾女友吴芝瑛（安庆桐城人）之夫；

潘之瑞：字毓麟，安徽怀宁人。民国十二年（1923），国务总理张绍曾提请大总统给予其二等宝光嘉禾章；

何雯：字筱石，号宇尘，安徽怀宁人。时任民国第一届国会众议院议员。

陈独秀“誓以人格担保”

吴稚晖是国民党元老，陈独秀是中共领袖，二人一度关系密切。1920年5月1日出版《新青年》第七卷第六号，陈独秀将其作为“劳动节纪念号”并请吴稚晖题词“人日”。后来，情况发生了巨变。

1927年2月22日夜10时，为了解除吴稚晖的疑虑，维系国共合作，陈独秀致函吴稚晖：

前几天本想和先生一谈，以不大方便中止，至为闷闷。此时谣言甚多，尤其是右派，望先生万勿轻信。在中国革命中，中国国民党与CP万万不可分离，CP决无与国民党分离之意（即溥泉等，如他们愿意打孙传芳、李宝章，我们尚可与之合作，何况革命的国民党）。谁愿分离，便是谁不忠于革命。我为此言，誓以人格为担保，望先生勿为右派浮言所动，以至大家闹无谓意见，而为敌人所喜，并请先生将此转达钮惕生先生。CP为上海事件有宣言，谅先生早已看见，右派造谣，说CP要在上海成立工人专政政府，此种无稽之言，实不值识者一笑。CP分子多出力，这是革命者应有之义务，不得以此遂谓其有成立工人专政之意，军阀肆意屠杀，群众忍耐不住，自由行动，甚至于影响海军革命，行动中自不免无穷错误，而不能事事皆归怨于CP之有野心。先生试看CP对上海宣言，有什么野心没有。或者先生还以此宣言太和平了一点，也未可知，然而CP主张只能如此。此事稍定，尚欲与先生详谈一切。先生或不能信他人，当不至疑我亦欺骗先生也。（注：CP系中国共产党英文缩写。）

晚年吴稚晖

此函力陈中共决无与国民党分离之意，即使如张继（溥泉）等右派，只要反对北洋军阀，亦可合作。陈函特别说明，所谓中共要在上海成立“工人专政政府”之说，纯系“无稽之言”。2月20日中共上海市执行委员会曾散发《为总同盟罢工告上海市民书》，其中提出《最低限度的共同政纲》十二条，主要内容为：由上海市临时革命政府召集市民代表大会，成立正式上海市民政府，直辖于国民政府；撤退各国海陆军、收回租界、统一市政；征收市内一切居民的财产（土地在内）累进税及所得累进税；颁布劳动保护法等，确实没有多少激进内容。对提前起义的原因，陈独秀解释为：“军阀肆意屠杀，群众忍耐不住，自由行动，甚至于影响海军革命，行动中自不免无穷错误。”函中，陈独秀并“以人格为担保”，希望吴稚晖相信自己的话。

此函于23日午后经罗亦农之手交给吴稚晖。罗并向吴解释：“此皆人民忿无可泄，故轻举妄动。”不过，吴稚晖并不接受陈、罗二人的解释，也不领陈独秀以“人格担保”之情。于25日起草了致陈独秀函：

先生来书，推言及于人格。在先生以为至矣、尽矣，然而党人每每有大人格而不拘小人格。果拘小人格，则受人一饭，相期一言，必致硜硜，章行严所以以不资之身，甘败于宰相大臣如段入岑也；比之陈仲甫，所谓凤凰翔于九天之表，彼则滞于藩篱耳！拘小人格者，失败也。如彼保大人格者，其胜利也如此。如是，我辈有大人格，辄欲以小人格向人担保一言，愚昧如弟，亦能笑而不信，因此，弟与罗先生剧谈，罗先生亦屡有此等表示，弟惟忍俊不禁而已。事至于弟亦忍俊不禁，所以造谣者皆言CP事事可爱，惟口蜜腹剑，人格之不存，是其一短，何怪其有此不谅乎！自然，世人不知有大人格，实众愚群盲，十分可怜之处，然消息盈虚于其间，宁非兼顾利害者所当有其事乎！

上函写成后，吴稚晖于2月26日交给钮永建，托钮转交陈独秀，但吴又觉得此函“不相宜”，向钮要回，另写一函，“意稍和缓”。其后，国共两党的领导人在上海继续维持合作状态。3月5日，罗亦农、侯绍裘与钮永建、吴稚晖见面，吴稚晖读到罗带来的陈独秀函，谈在上海成立市民政府问题。吴阅后称：“我们主张也如此。”“从前确有误会，我们以为CP的民众仍有强奸气，现在我们主张并无不同处。”罗亦农提出“总罢工”，欢迎北伐军，维持上海治安，防止抢劫，吴、钮都表示赞成。当时，给罗亦农的感觉是：“解释许多误会，吴稚晖也不再放大炮了。”但是，在第二天吴、陈的一次“夜谈”后，吴稚晖的态度却有了急剧变化。

3月6日夜8时，陈独秀、罗亦农约吴稚晖到钮永建处谈话。钮先走，杨杏佛、孟森（心史）继来。关于这天晚上谈话的内容，3月26日吴稚晖有一段叙述记二人对话很详尽：

吴：若实行共产，当在二百年之后；以我的理解，二百年尚嫌不足。陈独秀笑其太迂。

吴：急切轻挂招牌，只是赝鼎。

陈：你更疯癫，请问中国现在的共和不是伪的吗？但你以为康有为之复辟，与伪共和孰优？

吴：你定实行列宁式共产主义是若干年？

陈：二十年足矣！

吴大为惊骇：由此，国民党止剩下19年了。前年恩来答越飞：国民党国民革命完成，应需30年。若你们共产党急迫至此，未免取得国民党的生命太快了点，应当通盘商量才好。

这次夜谈，陈独秀的话强烈刺激了吴稚晖本已存在的“反共”神经。1927年3月28日，在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会议上吴稚晖提出“护党救国”运动。4月2日，吴稚晖、李石曾等人检举“共产党连接容纳于国民党之共产党员，同有谋叛证据”，开始了“反共清党”的准备工作。

4月12日凌晨，蒋介石开始“清党”，对上海工人纠察队强行缴械，造成300余人伤亡。4月17日，蒋介石发出秘字一号命令，通缉共产党首要分子197人：鲍罗廷、陈独秀、林伯渠、瞿秋白、毛泽东、恽代英、周恩来、刘少奇、张国焘、澎湃、邓颖超、蔡和森、方志敏等人均在其中。

吴稚晖出卖陈延年

1927年6月26日上午，陈延年、郭伯和、韩步先等人在上海四川路底施高塔恒丰里104号召开中共江苏省委成立大会。会上，中共中央秘书长王若飞传达了中央的任命，陈延年（陈独秀长子）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下午3时即被捕。但警察并不认识陈延年，当时陈延年身穿短衣，裤腿上扎着草绳，自称是受雇做工的。被押往龙华监狱。陈延年怀着一线希望，给五马路东亚图书馆汪孟邹写信，请他想办法营救。陈延年在信中写道：“我某日在某处被捕，现拘押在市警察局拘留所。我是工人，不会有多大嫌疑，现在我的衣裤都破烂了，请先生给我买一套衣裤送来。”信末署名“陈友生”与此同时，赵世炎、王若飞等也在营救陈延年，和敌办案人员谈妥，交800元放人。

汪孟邹找到安徽老乡胡适，尽管凶多吉少，胡适还是答应帮忙。胡适想起蒋介石的红人、时任国民党政治委员会政治部主任吴稚晖是陈独秀的朋友。（1919年11月23日，吴稚晖写信给上海留法勤工俭学执事沈仲俊，请他协助解决陈延年、陈乔年等四人赴法的旅费：“陈先生昆仲为陈独秀先生之令嗣，志行为弟等所敬佩”。）胡适决定将信转给吴稚晖，请他帮忙。

吴稚晖立即给上海国民党警备司令杨虎写信：“今日闻尊处捕获陈独秀之子延年……不觉称快。”延年“发生额下，厥壮极陋……恃智肆恶，过于其父百倍”。蒋介石获悉后，致电国民党二十六军政治部，指示须“切实讯明为要”。

九天后，敌人将陈延年押赴刑场，被刽子手乱刀砍死，蒋介石下令不准收尸。次日，《申报》刊出《铲除共党巨憝》，披露了吴稚晖给杨虎的信件。

老狗、小丑，害人者终遭报应

吴稚晖一生骂人无算，是民国的“名骂”。而他也遭共产党恨，国民党骂，到处得不到好脸色。

汪精卫骂他“昏庸老朽”；冯玉祥斥他“变节为一人之老狗”；章太炎骂他是“康有为门下之小吏，盛宣怀校内之洋奴”。

1927年3月30日，在中共特委会议上，周恩来说：蒋介石“最秘密的还是五老会议，是参谋部。张静江是主席，吴稚晖是小丑，李石曾是花旦，蔡元培是学究，戴季陶是军师。”

1934年，陈独秀在狱中写下了《金粉泪》五十六首。其中第二十首：

艮兑成名老运亨，不虞落水仗天星。只怜虎子风流甚，斩祀汪汪长叹声。

自注：吴敬恒以子有恶疾绕室长叹，曰：吴氏之祀斩矣。

艮、兑，乃八卦中的两个卦名，此处指宦侍妇妾之行。“落水”指吴稚晖早年在日本投水获救的往事。独秀先生在注解中作了说明：吴稚晖的儿子患了性病，自己在家中非常苦恼，总是绕室长叹：“吴家从此断子绝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