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抗战：宋美龄女士日记中的殉难飞行员

曹芳震烈士

抗日英烈曹芳震的名字，也许不为大多数人所知晓，但大家一定知道1937年的那场惨烈的“南京保卫战”，应该知道著名的“淞沪会战”。翻开这段历史，大家就会注意到一个名字——曹芳震。

曹芳震，亦名芳镇，双峰县杏子铺镇斗盐村人，生于1913年5月10日。世代清芬，其父曹扬篱（规参），湘中名教授，曾任教湖南大学和广西大学矿冶系。

曹芳震3岁丧母，由祖母周氏抚育成人。他自幼喜欢音乐、美术，并爱好文学。10多岁时，受岳飞、郑成功等民族英雄的思想影响，立志报国。民国22年（1933）7月在湖南省立高级工业学校机械班毕业时，弃其艺术专长，报考湖南航空处学航空机械。翌年夏，被选拔入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民国24年5月，转入杭州笕桥中央航校六期一班驱逐兵科。翌年10月毕业后，先在空军直属第二十九队见习，后调空军第五大队二十四中队任少尉飞行员，驻南昌受部队飞行训练。

民国26年5月，曹芳震回籍结婚。其妻李兑承，涟源市杨家滩人，为湘军将领李续宾第五代孙女。一个是空军雄鹰，一个为名门淑女，人们都道“佳偶天成”。在结婚典礼上，曹芳震向来宾和亲友致词：“吾平生有三个纪念日：一为航校毕业，此乃奠定吾献身空军之基础；二为结婚，即今日也，为吾家庭生活之起点；三为血洒长空，效忠祖国，是我人生之终点。”并郑重其事地说：“此日即将到来，亦必到来!”新婚典礼出此言辞，有交口赞叹者，亦有迷惑不解者。是夜，烛影摇红，月华如水，夫妻共诉衷肠。李兑承因日间听得不吉祥之语而愁然不乐，曹芳震极力劝慰道：“抗敌御侮，是军人之天职。有战必有死亡，这不能不有所准备。”并说：“男儿报国，万死不辞！唯念万一不幸，你孤苦伶仃，我在九泉之下亦心神不安。”李兑承知书识礼，深晓大义。她泪水纵横，点头应允，表达勉励丈夫为国奋斗的心意。

曹芳震妻子李兑承

不久，“七七事变”发生，抗日军兴。婚后仅5天，曹芳震即接归队命令。他毅然离别新婚妻子，随队移驻扬州。淞沪会战爆发，他多次驾机迎战，与敌机交战于上海、南京、杭州等领空，历参淞沪各战役，与同僚合力击落敌机六架，战绩卓著，屡立功勋。9月下旬，曹芳震随队抵南京时，忽接家信，得知祖母思念心切，便回一封家信。信中说：“祖母念我安危，我亦念祖母。我无祖母，无能至今日；祖母无我，何以终天年？得知祖母白发龙钟，倚闾洒泪，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然忠孝不能两全，我既以身许国，岂能辜负国家与民族之付托？只愿战事早日获胜，能得生还，将好好侍奉祖母，以报抚育之恩。若死于空战，亦是死得其所。”

就在曹芳震这封家信发出仅几天，噩耗传出了。10月13日，全国报纸都以大号字标题发布头条新闻，报道前一日的南京空战大捷。同时，也沉痛宣告中国空军飞行员曹芳震在这次空战中壮烈牺牲。

曹芳震战友

10月12日（重阳节）午后，日军9架轰炸机在6架战斗机掩护下从北面再袭南京。在近两个月的空袭中，日军并未获得南京上空的绝对制空权，惴惴不安的日军为了攫取南京上空的霸主地位，这次派出6架三菱公司最新制造的“96”式战机参加空袭，该机的性能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狂妄不可一世。中国空军驱逐司令高志航和第二十四队队长刘粹刚奉命率曹芳震等5架“霍克”式、2架“波音”式驱逐机及1架“菲亚特”式轰炸机腾空迎战。日军凭其飞机性能的优良，趁中国空军立足未稳，发轫俯冲，威逼中国战机。处在劣势的中国空军盘马弯弓，昂首沉着应对。刹那间，烟尘四起，马达轰鸣的厮杀声不绝于耳，敌我战机交错合离，双方在高空中一片鏖战。此时此景，当日中央社路透电曾这样描述：空中双方飞行员各显身手，如鹰隼之搏斗，观者皆为惊心动魄，叹为观止。南京市历来空战，从无如此之猛烈也。

曹芳震驾霍克亚Ⅲ2197号机英勇拚战，一举击毁敌机一架。当他正继续向敌机猛击时，忽遭自后方窜来的3架敌机扫射。曹芳震因寡不敌众，战机连中17弹，人机坠毁于仙鹤门外的笆斗山。

霍克战斗机

目睹战友牺牲，有“中国红武士”之称的中队长刘粹刚热血膨胀，怒发冲冠。他紧紧咬住一架敌机，狡猾的另一架敌机也紧跟他不放。只见刘粹刚驾机前飞后转，左滚右扫，以风驰电掣之速连续飞起了几个“8”字形，使尾随敌机头昏眼花、晕头转向、不辨彼此。刘粹刚见状，抓住时机，瞄准前面的敌机猛射。敌机凌空开花，声震全市，随后坠毁于水西门外。这是刘粹刚自抗战以来击落的第11架敌机，他自己在负伤后安然驾机回到地面。面对中国空军的骁勇善战、一往无前，损兵折将的日机纷纷落荒而逃。据日军战史记载：10月12日共损战机4架，阵亡飞行员3名，其中一架战机飞行员跳伞保命。

中国空军在装备十分拙劣、敌我战机数量悬殊的情况下(时中日战机拥有量分别为300余架、5000余架)，凛然驾机升空作战，膺惩日寇，以血肉之躯在南京上空绘出了一道映血的彩虹。时任中国国民党航空委员会秘书长、被誉为中国“航空之母”的宋美龄女士，抱着对我空军将士的深情和对日寇侵略者的愤怒，不顾个人安危和随行人员劝阻，走出掩体，亲眼目睹了这场空战的全过程，并以饱蘸深情的笔墨，撰写了一篇日记，描述了南京空战始末：

此刻是(十月十二日)下午两点四十二分。天气很晴朗，天上有一堆堆的云。更在它们之上布满着整齐的卷积云。3架日本的重轰炸机从那些积云中间的一条青色裂缝中穿了出来，由北向南。后面还有3架，高射炮打头的3架周围布满了一丛丛的黑烟。现在它们对着后面的3架轰击了。这边又来了3架——所以一共是九架躲在那些云上面，我可以听见驱逐机的声音。高射炮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们的驱逐机有几架出现了。它们本来都飞在云上面。机关枪现在在我上面的高空中响着，那些飞行员正在云端里交战。那九架轰炸机在城市上空不住的前进，它们要击中其目标，不能保持着它们的阵线，打头的3架现在已经飞到南面的城墙上空了。

两点四十六分——大股的火焰喷上来了；一柱柱的浓烟、尘埃直向上冲，它们已经投了几颗炸弹。于是它们分散了，我们有几架驱逐机正在追击。在我北面，一场空中恶战正在进行着，那是在两点四十三分开始的。所有的轰炸机现在都涌入了云中，看不见，只有几架日方的驱逐机依旧被我们的战斗机围困着。

两点五十分——西北方的空中在交战，一架敌机很快地掠下来，有一架“鹰”式驱逐机紧跟在它后面，敌机消失在紫金山背后了。那些战斗员正在云端里飞进飞出。打头的3架轰炸机，已丢下它们所带的炸弹，正在迅速地向东逃走，飞回上海附近的根据地去。其他的6架，让我们的驱逐机冲散了，正在南方的云层内外盘旋着，企图一击其目标。

两点五十一分——突然，在城市的西南方，有很大的几股浓烟，火焰与尘埃涌起来。又有几架轰炸机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两点五十五分——北方的空中依然有几架飞机在交战，机关枪声格格地响个不停，另外几架轰炸机趁此时机，疾飞到南方去，把它们的炸弹投在飞机场上。

两点五十六分——又有几枚炸弹落在同一个地方。在稍微偏西的高空中，交战正在大家的眼前进行。一架中国的“鹰”正在追逐一架日本的单翼机。它们盘旋回翔，悠然迅速地掠下来，倏尔又嗡嗡地急升上去。它们的机关枪格格地响个不停。那敌机似乎打中了我们的人；不，它逃走了。他们远远地彼此分开，各自兜了一个圈子，随即又迅速的彼此扑拢来。猛烈的高射炮火对那些正在逃走的轰炸机放射着。那架单翼的敌机似乎在半空中停住了，它已被击中了。我们的“鹰”又疾飞回来攻击它。它停止了一会儿，于是就头朝下直落下来；火焰冲了出来，这架将要毁灭的敌机向着本城南门附近的一个人烟稠密的区域落下去。橙黄色的火焰，拖着一条彗星尾巴似的黑烟，割破了天空。我们的“鹰”在上面盘旋着，看它的敌人坠地而毁。

两点五十八分——现在敌机仿佛碰着了本城的顶端，发出了黑烟与火焰来，接着发出了一阵黄烟一所房子在燃烧了。我们的“鹰”又盘旋了一会儿，才飞向北方去，因那边的天空又在响彻着战斗的声音。在东北方与西北方的云层内外，许多飞机正在交战。这些空战在三点零三分以后就在分别进行。

三点十分——我们的一架飞机大声咆哮了一声，迅速地掠下来。从云层后面来了3架日机，都在追击它。有一架紧跟在它后面，好像铅锤似地直扑下来，但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在日记的最后一段这样写道：“三点十七分——现在空中寂然无声。此次空袭，历时约四十分钟……回到家里时，我才得知日机被击落了三架，而在上午还有两架被击落。我们的损失是两架被迫降落——但有飞行员四人受伤，一人殒命。”

宋美龄女士在该日记中提到的这位不幸殉难的飞行员即曹芳震。

日后，宋美龄将这篇日记取名为《中国在空袭下》，发表在当年的美国《Forum》杂志上，借此表达中国人民的抗战决心和揭露日寇的生杀予夺。西方国家人士也通过这篇文章了解了中国的抗战，对身处日寇铁蹄下的中国人民深表同情和支持！

曹芳震从中央航校毕业至血洒长空，恰好一年时间。为彰其战功，国民政府明令褒扬，追赠空军中尉。其遗骨葬南京紫金山“航空烈士公墓”。1988年11月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授曹芳震为“革命烈士”。

南京航空烈士公墓

烈士证书

曹芳震以血洒长空的壮烈，为自己的一生写下了浓墨重彩的注解。他在投笔从戎那刻起，就立下了精忠报国的誓愿。他在婚礼上慷慨陈词的“三个纪念日”，更是彰显了他誓死捍卫祖国的一腔豪情。

那位新婚五日就与丈夫诀别的妻子李兑承，惊闻毕生最亲爱的丈夫为国捐躯的消息，悲痛欲绝，亲朋好友亦潸然泪下。当她从曹芳震生前挚友、空军第五大队二十四中队队长刘粹刚手中接过烈士遗物和生前佩戴的勃朗宁手枪时，泣不成声，拿起手枪就要自尽。刘粹刚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方未酿成新悲。

1948年，李兑承在长沙毅然放下教鞭，离开了她热爱的五尺讲台，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商丘第六步兵学校任文化教官。后转业至河南西平县，长期从事文教工作。晚年，李兑承曾多次提笔撰写关于曹芳震的纪念文章。2003年6月12日，烈士遗孀李兑承与世长辞，享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