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1861年8月22日),年仅31岁的咸丰帝爱新觉罗·奕詝猝然逝于避暑山庄。
他在临终前将懿贵妃所生的皇长子载淳立为皇太子,任命八位最信任的大臣为顾命大臣,将一枚“御赏”章交给皇后钮祜禄氏,一枚“同道堂”章交给载淳,命顾命大臣拟出旨意要盖上“御赏”和“同道堂”印章。
咸丰帝这样安排的用意,是让顾命大臣与两宫太后互相制约,这样既能避免后宫干政,又能防止顾命大臣一手遮天,从而保障小皇帝平安成长。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咸丰帝的如意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他死后不久,一场太后与朝臣之间的权力争夺战就爆发了。
避难热河
咸丰帝的皇位,很大可能是他的老师杜受田为他谋划来的,我们很难说当初若是恭亲王奕䜣继承皇位会如何,不过从咸丰帝和恭亲王后来的作为上来看,似乎当年道光帝选错了继承人,使得清王朝走上了一条更坎坷的道路。
咸丰帝即位之后的表现,不曾带给后世什么惊喜,倒也有些振奋的意思,可却不具备力挽狂澜的能力,他的理想同现实世界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面对接踵而至的内忧外患,他选择了逃避。
清王朝与列强之间的不平等条约越签越多,列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行为越发猖狂,到了咸丰十年(公元1860),西方列强组成的联军开到了通州,迫近北京重新挑起战端。
清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根本不可能挡住枪炮,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眼见战报越来越不利,方寸大乱的咸丰帝只有一个念头:跑…….
咸丰帝留下恭亲王奕䜣议和后,自己打着“谒陵”的名义,带上后妃宠臣“车驾仓猝幸热河”,匆忙逃到了热河行宫。
我们后世把咸丰帝的这趟行程叫“逃”,其实也算不得非要争个该不该的问题,不过《清史稿》为了周全咸丰帝的颜面,将此行的得失还是算在了肃顺头上:事多出肃顺所赞画,遂扈从。
咸丰实际上就不是当皇帝的料
由于是仓促出发,这趟行程颇为辛苦,据王闿运的《祺祥故事》所言,逃亡途中所需的食物储备严重不足,负责路上具体事务的肃顺,堪堪能保障咸丰帝酒肉俱全的生活,至于皇后和一众嫔妃等都“不得食,唯以豆乳充饭”,迁怒于肃顺是免不了的,抵达承德后,大家总算是能恢复以往的饮食标准了,可这个时候,平日里温和的皇后钮祜禄氏(慈安),却发话了:流离羁旅,何用看席?请蠲之。
其实按照慈安一向节俭的性情来看,她的意思是建议咸丰帝省吃俭用过日子,毕竟是逃难时期。
咸丰帝本已答应了她的请求,事情发到肃顺手里,他却表示:费亡几。若骤减膳食,反而令外人惊疑。意思是,资金确实有困难应该节省,但是这样突然削减用度会让大家惊恐不安的…….
硬是把皇后的建议给驳了回来,咸丰帝听了这话“心喜所对”,于是告诉皇后:肃六(肃顺)云不可。
可怜的肃顺,一路上本就屡遭嫔妃们抱怨,此次为了满足咸丰帝的需求,又招致慈安的嫉恨,“后益恶肃顺矣” 。不难理解,日后慈安为什么会联合慈禧一起推翻咸丰帝的遗诏了。
所谓议和,实际上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联军一路劫掠,圆明园、颐和园、玉泉山、香山纷纷陷入熊熊大火之中,被留在京城负责这件棘手差事的奕䜣,本就赋闲了几年的时间,而咸丰帝临走时也没留给他一兵一卒,直到他迫不得已在洋人拟好的条款上签了字,占领京都的联军才撤走,京城才恢复平静。
按理说,这个时候咸丰帝应该回京收拾残局,或许他无法面对皇家园林沦为断壁残垣,无法面对已经驻扎在北京的外国公使,哪怕天气转凉,他还是留在了避暑山庄,并下诏“天气渐寒,暂缓回銮”,不肯回京。
避暑山庄居然成了“避冬山庄”,估计他的祖祖辈辈想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另一边懿贵妃叶赫那拉氏也着急了,再这么下去,谁还会把皇帝看在眼里?反而奕䜣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尤其是身兼内务府大臣的肃顺曾因财政拮据,削减过懿贵妃的供应,这就使得早就对肃顺心有不满的懿贵妃,加深了对肃顺的怨恨。
而肃顺也早就将插手政务的懿贵妃视为眼中钉了,更何况她时不时劝说咸丰帝早日回京,但凡有机会他都会劝说咸丰帝远离懿贵妃,野史甚至说,肃顺还曾经劝咸丰帝“效钩弋故事”,将懿贵妃一杀了事。
对叶赫那拉氏来说,且不说她从一堆女人中脱颖而出,短短几年地位就仅次于皇后了,她的儿子如今也是咸丰帝的独子,肃顺想算计她谈何容易,不过,日后却免不了一番生死搏斗了。
咸丰驾崩
咸丰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内忧外患的局势更是让他忧心不已,待他终于肯回京时,身子骨却不争气起来,一次次发病、一次次推迟行程,最终也没能回到京城,咸丰帝瘦弱的身躯到底还是倒下了,他在清醒的时候已经感觉到死亡渐渐逼近,刚过30岁就要为自己安排后事,着实是件凄凉的事,但他无能为力了,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绞尽脑汁为独子考虑未来的问题。
考虑到儿子载淳的年幼,他费尽心思安排了八名辅政大臣、载淳的生母懿贵妃、皇后钮祜禄氏相互挟制的格局。
皇后钮祜禄氏是咸丰帝的第二位妻子,年纪虽不大但为人却十分端庄严谨,据野史记载,叶赫那拉氏得宠时还因招徕皇帝不去上朝,被皇后钮祜禄氏罚了板子,可见平日里对后宫中的女人们管理得很严格。
懿贵妃叶赫那拉氏可以说是母凭子贵坐上了贵妃之位,被杖责后,也意识到自己名位不济,开始夹起尾巴做人,后来随着后宫嫔妃越来越多,自己受到的恩宠越发稀薄,叶赫那拉氏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抓住机会将自己妹妹嫁给了咸丰帝的异母弟弟醇郡王奕譞,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
八位顾命大臣,领袖人物是乌尔恭阿的第六子肃顺,他才智超人且擅长网罗人才,极得咸丰帝信任,肃顺不止一次毫不客气地斥责沉溺于享乐的八旗子弟“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并一再向咸丰推荐曾国藩、胡林翼、郭松焘、左宗棠等人。
另七人是怡亲王载垣、肃顺异母兄郑亲王端华、恭亲王的姐夫额驸景寿、兵部尚书穆荫、吏部侍郎匡源、咸丰帝受业恩师杜受田之子礼部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代草御诏焦佑瀛。
咸丰帝死后,皇太子载淳即位柩前,尊嫡母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因其居住的钟粹宫在紫禁城的东路,被称为东太后慈安;生母叶赫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因其居住的储秀宫在紫禁城的西路,被称为西太后慈禧。而八大臣给新皇帝拟的年号是“祺祥”。
暗潮汹涌
咸丰帝本想着,这样安排既能避免八大臣走上鳌拜的老路,也能避免小皇帝的生母闹出什么幺蛾子,又能保障妻子钮祜禄氏的地位不被动摇,像极了“万全之策”。
谁知咸丰皇帝刚一咽气,他的“理想”格局就被八大臣完全毁掉了。
原本这八名大臣平日里是不和的,可到此时却联成一股绳来对付两宫太后与小皇帝,甚至扬言所有的旨意由他们八人拟定就可以了,皇太后没必要再过目了。这让本就喜欢权力的慈禧,愤怒不已。
其实,就慈禧当时的影响力来说,虽然是坐上了西太后的宝座,但朝臣对她仍旧是多有轻视之意,尤其是肃顺,在咸丰帝死后更不将她放在眼里“常藐视之”,但是,慈禧知道单凭她一己之力去与八大臣对抗,是没有任何胜算可言的,可若是将慈安争取过来,却是大大不同的。
东太后慈安无论从地位还是声望上来说,无疑甩出慈禧很远,更何况慈安出身于名满大清的钮祜禄氏,仅凭这一点就得让嚣张的顾命大臣要掂量几分,于是慈禧拿小皇帝作说辞。
慈安没生下一儿一女,一直将载淳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当然担心大权旁落、小皇帝受挟制,所以慈禧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慈安拉到了自己这一边。
其实若是慈安当时选择站在八大臣一边,或许这段清朝历史就会改写了,然而,坏就坏在八大臣太急于揽权操纵朝政了,使得一向好脾气的慈安都被激怒了。就这样,两宫太后与八大臣开始不断较劲。
八大臣本就理亏,生平头一次做出擅权这种事来胆气还不是很足,于是做出了让步:依照咸丰帝的遗诏,八大臣拟定的旨意上加盖两宫太后的印章;小皇帝也可以通过抽签的方式选出地方官员。
但是两宫太后知道,早晚这些顾命大臣还会闹出幺蛾子了,这样下去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两人一商量,假意将太监安德海责打出避暑山庄,派他暗中召来恭亲王奕䜣前来,叔嫂三人商议如何击倒八大臣。
“辛酉政变”,推翻遗诏
其实留在京城的朝臣们,对于八大臣把持政务也是不满的,已有人开始呼吁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明确提出“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不过八大臣对此毫不在意,他们甚至觉得只要捏住咸丰帝的遗诏以及清朝几百年的祖制,这些不和谐的声音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孰不知,当初咸丰帝离开京城的时候,皇帝的威信已经一落千丈,祖制也被现实碾得粉碎。
他们对叔嫂三人并不是没有防备,不过,在肃顺等人接受了护送咸丰帝灵柩回北京的安排后,便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据《十叶野闻》载,原本肃顺在回北京前,曾下令“乃令怡亲王侍卫兵护送后妃,将于途中杀之”。可慈禧早就有了防范,“荣禄以兵队至”,遂使他们“不敢动”。
并且两宫皇太后同小皇帝先一步回到了北京城,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先手,把肃顺的同伙载垣、端华擒拿,负责运送大行皇帝灵柩的肃顺,则于行抵密云时被已在那里等候的睿亲王、醇亲王拿下,据《归庐谭往录》载,“肃顺正拥子女行宫旁,纵恣为乐”,次日,两宫太后便下达了赐载垣、端华自尽,将肃顺正法的谕令,年号“祺祥”也一并被废弃,改年号为“同治”。
据《清朝野史大观》载,肃顺临死之前“秽语詈那拉后,刽子以刀筑其口,齿舌皆糜,犹喷血而詈焉”,但这一切都已无用。
值得注意的是,这场“辛酉政变”对晚清政治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一是,起步低微的慈禧,就是通过这场政变,正式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二是,大清历史上首次出现太后垂帘听政,在此之前从未有太后听政的先例;
三是,恭亲王以“议政王”的名义辅政,议政王不同于清初多尔衮的摄政王,“议政”的前提是两宫太后亲操权柄,奕䜣只能辅佐她们。
两宫太后依靠恭亲王奕䜣这一骨干力量,打倒了顾命八大臣势力、夺回了权力,至此开启了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奕䜣辅政的时代。
从三人的表现来看,在两宫太后中起作用的是慈禧,从内务到外交依赖的是恭亲王奕䜣,什么都不插手的是慈安,然而,这都是表面现象。
看似能力最弱的慈安,作为一个在多情的咸丰帝身边盛宠不衰、管理后宫井井有条的原中宫皇后、当时的母后皇太后,不会是个简单的女人,慈安有足够的才干驾驭与皇帝及后宫嫔妃之间的关系,她在世时,工于心计的慈禧从来都不敢擅做主张,每逢朝政大事仍旧要征询慈安的意见,由此可见,慈安太后在掌控权力方面也很有一套,足以表明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人。
三人同治
据薛福成的《庸庵笔记》所载“西宫太后性警敏,锐于任事,太后(指慈安)悉以权让之,颓然若无所与者”。
另有书记载,“时国人称孝贞优于德,而大诛赏大举措,实主之;孝钦优于才,而判阅奏章,裁决庶务,及召对臣工,咨访利弊,悉中款会”。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慈安“优于德”,慈禧“优于才”,一些日常的事务由慈禧处置,但每遇朝政大事,还是要由慈安太后最后决定。
但是慈禧毕竟身居深宫之中,朝政大事也是个新手,因此不得不依赖于恭亲王奕䜣,这种“三人同治”的局面一度安稳维持了一段时间。然而,不过三年的光景,随着太平军主力被镇压,叔嫂三人之间的同盟却开始出现了裂痕。
本来两宫同恭亲王的联合的原因都带着各自的目的,慈安是为了小皇帝不受挟制,慈禧是为了收割权力,奕䜣本来就不满八大臣揽权,因此,当局面开始好转,慈禧担心声望与日俱增的奕䜣有一天会将她手中的权力夺走,这让她寝食难安,干脆就生出了将恭亲王排挤出去的念头。
慈禧策划一些朝臣出具一份弹劾恭亲王揽权、纳贿、徇私的奏章,试图借此将奕䜣扫地出门,可她万万没想到,朝中大臣竟都站在恭亲王一边,并且拒绝拟写罢免奕䜣一切职务的谕旨,慈禧见状只得退了一步,她忽然意识到眼下并不是对付奕䜣的时候。
不过,虽然甩开老六的目的没能达到,只夺去了奕䜣“议政王”的名头,看起来这是慈禧一个人的主张,但显然慈安太后也有此意,她虽然在处置安德海的问题上站在了恭亲王一边,可当她见到恭亲王在朝中的权力愈发大的时候,为了小皇帝的未来,她也会采取措施控制奕䜣手中的权力,自然就会站在慈禧一边。
通过这些来看,慈安的存在是不可忽视的,她才是牵头拍板、决定成败的关键人物,谁能把她拉过去谁就占有优势……
其实不仅奕䜣,就连慈禧都发现慈安的价值,所以在慈安在世时,慈禧与奕䜣之间的权力之争,算不得谁赢谁输,但是微妙的是,同治帝去世后,慈禧主张让自己的外甥——当时还是奶娃娃的光绪帝载湉继承皇位时,恭亲王却是支持慈禧的,正所谓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从名分上说是慈安主持了立储会议,但显然慈禧、恭亲王奕䜣这两个巨头已达成一致意见,群臣也不敢出声反对,若是恭亲王不赞成,慈安还能争取一下,毕竟恭亲王有两个儿子都是不错的选择,谁知恭亲王是这个态度,慈安也没办法去阻止。
天不假年,光绪七年(1881)三月初十日戌时,慈安崩逝于钟粹宫,终年45岁。
关于慈安之死,野史上有多种说法,民间亦说是“孝贞是被孝钦毒死的”,否则怎么会“染病仅一日”就去世了,不过无论她的死因是什么,显然随着她的离世,三人同治的局面彻底瓦解,对慈禧来说,压在自己头上的一座大山也搬开了,意味着日后她要做什么不需要同任何人商量了。
对恭亲王来说,不啻当头一棒,在宫内唯一能对慈禧进行制约的人不复存在。
慈禧走向独尊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以前在奕䜣与慈禧之间还有个慈安调和矛盾,还能勉强“同治”的局面,当慈安消失了,叔嫂二人免不了一番激烈争斗。
虽然恭亲王奕䜣的能力比慈禧强,但实际上他根本不占优势,因为慈禧手里抓着一张王牌——光绪皇帝,最终奕䜣于光绪十年(1884年)被慈禧太后罢去一切职务,这一年他已年过半百,慈禧彻底走上了独裁之路。虽说1894年又被启用,但再回朝的奕䜣早已没了当年的斗志,又过了四年的光景,便带着满腹惆怅离开了人世,不知道恭亲王是否后悔当年联合慈禧将幼儿扶持上皇位,当时是否意识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只能遗憾他大起大落的命运了。
遗憾的是,慈禧虽然是个很懂权术的人,但其能力要比恭亲王要差得多,尤其在大权独揽后的对外交涉上一误再误,终至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那些年,两宫与恭亲王、恭亲王慈安与慈禧、慈禧与同治夫妇一系列的明争暗斗下,错过了清王朝最有希望“自强”的时机。
假如当初道光帝择立的皇太子是皇六子奕䜣而不是皇四子,假如咸丰帝去世时至少有好几个儿子健在,假如咸丰帝的寿命长一些,假如恭亲王没有支持慈禧立幼帝,叶赫那拉氏会登上晚清政治舞台么?然而历史没有那样多的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