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才子唐伯虎和他的卖画生涯
唐解元又逢双劫难
唐寅字伯虎,另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等,南直隶苏州吴县人,生于成化六年(1470 年)二月初四,卒于嘉靖二年(1523 年)十二月初二,明代著名书画家和文学家。
其父唐广德是开酒食店的商人,母邱氏。祝允明的《唐伯虎墓志铭》中写道:“其父广德,贾业而士行,将用子畏起家,致举业师教子畏,子畏不得违父旨。”唐寅自幼天资极高,聪慧过人。9 岁习举业,11 岁显才名,写得一手好字。15 岁入县学为生员,16 岁中秀才,17 岁补府学生员。他早年与文徵明同住阊门内吴趋里,又与文徵明同庚。唐寅以才名与祝允明、文徵明、徐祯卿并称“吴门四才子”;以画名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
《明史》载:“(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望子成龙的唐父不禁感叹:“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唐寅25 岁左右,父母、妻儿和妹妹等亲人相继离世,家道衰败。在好友祝允明的劝诫下,遵从先父遗志,参加科举考试。
弘治十一年乡试,唐寅夺得头名解元,主考官梁储及学士程敏政对其文章非常欣赏。而弘治十二年,唐寅却卷入同考徐经的科场受贿案中,不仅被削除功名,还被捕下狱,身心受到极大创伤。在《与文徵明书》中,唐寅淋漓尽致地记述了科场舞弊案的过程。在高中乡试第一时,“荐绅交游,举手相庆,将谓仆滥文笔之纵横,执谈论之户辙”;被卷入科场舞弊案后遭受酷刑,“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涕泗横集”;最后以“夤缘求进”(编者注:攀附权贵,以求高升)的罪名被革除“士”籍,发往浙江为吏,唐寅耻为下吏,不就而归。这一事件使唐寅的生活境遇十分难堪,亲友外人都对他充满鄙夷。此时的唐寅生计日薄,不但“继室反目仳离,不久又与弟申异炊”,家人弃他而去,心高气傲的唐寅难以忍受如此落魄的情状。他归家后纵酒浇愁,游历名山大川,从此绝意仕途,并以诗明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又在《感怀》诗中云:“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从此以后卖文鬻画为生。
正德九年,宁王朱宸濠重金征聘时年45 岁的唐寅赴南昌,仅过半年唐寅就察觉到宁王有不轨之心,为自保他佯装疯癫脱身返乡。宁王起兵反叛朝廷被平定,唐寅虽逃脱了杀身之祸,但也引起不少麻烦,故依《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句,自号“六如居士”,自治印章“逃禅仙吏”一方。
从南昌返乡后,他常年多病不能经常作画,加之不擅持家,生活困难,甚至常向好友祝枝山、文徵明等人借钱度日。书法家王宠也常接济他,并娶了唐寅唯一的女儿为儿媳。嘉靖二年,54 岁的唐寅健康状况更差,是年秋应好友之请去东山王家,因见苏东坡真迹词中“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一句触动心怀,返家后卧病不起,不久离世。临终前写下绝笔诗:“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其亲友王宠、祝允明、文徵明等人凑钱安排了他的后事,祝允明写下千余字的墓志铭,王宠手书刻之碑上,后世所知的唐寅生平,多从这块墓志铭碑中得来。唐寅初葬桃花坞北,嘉靖26 年又迁葬横塘镇王家村。
放荡不羁“被”点秋香
唐寅放浪不羁、挑战叛逆、不拘礼法的性格从其诗文中可观一二。他在《画谱卷》题记中称:“予弃经生业,乃托之丹青自娱”,表示“寄兴寓情,更求诸笔墨之外”。《把酒对月歌》道:“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以诗明志表达不仕之心。他更以狂羁的态度对待生活:“提壶携杯归去来,南湖又报荷花开。锦云乡中荡舟去,美人鬓压琵琶钗。”
他在《题画陶毂》卷三中言道:“信宿因缘逆旅中,段词聊尔识泥鸿;当时我做陶承旨,何必尊前面发红?”典出陶毂仕北周时,有一次出使南唐,面目威严。中书侍郎韩熙载让歌伎秦弱兰侍夜,共枕席时陶毂作《好春光》词相赠,次日南唐设宴,席间唱此词,陶毂因害羞而脸红。唐寅即写此事并说:“当时席上换作是我,就不会因羞惭而脸红。”而《焚香默坐歌》更直截了当地宣称:“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之为耻。乃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他认为“食色性也古人言”,既然纵情声色就要敢做敢说,坦坦荡荡,毫不掩饰,并嘲讽和鄙视那些假道学、缙绅士大夫的表里不一。
明中期以后,江南发达的商品经济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对物欲的追逐及自我价值的肯定成为人们的生活重心。江南商品经济的繁荣,催生了一个主动参与市场交易、自食其力的书画家群体,大批文人书画家参与到市场中来,这为唐寅卖文鬻画谋生创造了条件,更使他成为明代中后期市民阶层知识精英的形象代言人,甚至被演义出各种风流韵事,最为著名的就是“唐伯虎点秋香”。这个故事的雏形最早见于明代小说家王同轨的《耳谈》,大意是苏州才子陈元超性格放荡不羁。一次,他和朋友游览虎丘,与秋香不期而遇,秋香对陈公子灿然一笑,陈公子便暗访秋香踪迹,乔装改扮进入官宦人家做了公子书童。当陈元超发现两个公子已经离不开他时,便谎称回家娶亲。两个公子说,府上这么多婢女,你随便挑。陈公子说,那就点秋香吧,遂心如愿喜结连理。这就是《耳谈》中以笑传情,因情结缘的爱情故事。冯梦龙在《警世通言》第二十六卷中,将这个故事附会到唐伯虎身上,写成《唐解元一笑姻缘》,后人再由“一笑”发展为“三笑”。原本是“陈公子点秋香”,就这样变成了“唐伯虎点秋香”。
究其社会原因,是由于当时社会中下层文人亟需寻找一位本阶层精神理想和情感意志的形象代言人,而唐寅放浪不羁、挑战叛逆、不拘礼法的性格恰好符合这种心理诉求,于是就把点秋香的故事附会到唐伯虎身上。其实秋香是一名以绘画见长的金陵名妓,比唐伯虎大20 岁。据明代《画史》载:“秋香学画于史廷直、王元父二人,笔最清润。”在《金陵琐事》中,有秋香向唐寅老师沈周学画的记载。沈周还为秋香画过一幅画,并写词《临江仙题林奴儿(即秋香)山水画》,其中有“舞韵歌声都折起,丹青留下芳名”之句。
秋风纨扇图
落霞孤鹜图
多渠道参与书画交易
唐寅的一生颇多坎坷,也正是仕途的不顺,成就了他艺术上的辉煌。因而清代顾复在《平生壮观》中感慨:“予以为先生生前之不幸,乃身后之大幸焉。”唐伯虎的卖画生涯,使他的作品必须考虑大众的喜好和接受程度。因其游离于仕途之外,得以尽情享受广阔的社会活动空间,有利于吸纳各种艺术元素,形成既有文人的高雅,又有市民的淳朴,“亦利亦行”,雅俗共赏的艺术风格,因而受到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喜爱。唐寅的卖文鬻画方式主要是友情赠送、订购、延请、现金支付等,这也是当时大多数书画家参与艺术市场的交易方式。此时文人对卖文的润笔数额往往避而不谈,所以几乎没有唐寅收取润格的记录流传下来。《唐伯虎全集》卷五收录了他作于弘治四年《刘秀才墓志》,袁宏道评论道:“子畏原不知文,志铭尤非所长,而不乏求之者,想白雪无权,黄金有命也耶,一笑一笑。”唐寅为童年好友刘嘉作墓志,想必也得到了可观的文润。
唐寅不少画作是友情赠送的祝寿礼物。张丑《清河书画舫?亥集》:“启南、子畏二公,往往题他人画为应酬之具。”如《椿萱图》,《唐伯虎全集》题诗:“漆园椿树千年色,堂北萱根三月花。巧画班衣相向舞,双亲从此寿无涯”;他为好友王宠的母亲祝寿之作《仙山楼阁图》,张丑说:“向从王龙冈(王宠之子)家购得子畏青绿横看大幅。原系写寿履吉母者。其布景用笔全师王右丞。”另一幅《山路松声图》,全景式山水构图,上题“治下唐寅画呈李父母大人先生”,是吴县知县李经应酬赠送所作。还有订购,《吴越所见书画录》著录唐寅《寿星图》,左侧题款:“人来种杏不虚寻,仿佛庐山小径深。常向静中参大道,不因忙里废清吟。愿随雨化三春泽,未许云闲一片心。老我近来多肺疾,好分紫雪扫烦襟。晋昌唐寅。”他的祖籍是山西晋昌,所以书画落款常见“晋昌唐寅”四字。按本幅拖尾祝允明书《医师陆君约之仁轩铭》,可知是唐寅为医师陆约之而作。《双鉴行窝图》是唐寅商品画之代表作,由画幅左下角“与汪君虽未伸晤言”、“双鉴行窝吴郡唐寅为富溪汪君作”一句可知,是唐寅受安徽新安某人而作。
明中期以后,出资人将画家延请至家中作画,也是一种交易方式,仇英曾长期在儒商项元汴家中作画即是一例,唐寅的书画作品也有不少属于这种情况。唐寅所绘《山静日长图》著录于《墨缘汇观》,画后华补庵跋“中秋凉霁,偶邀唐子畏先生过剑光阁(编者注:今无锡境内)玩月,诗酒盘桓将浃旬,案上适有玉露山静日长一则,因请子畏约略其景为十二幅。寄兴点染,三阅月始闭,而王伯安先生来访山庄,一见叹赏。”据《戒庵老人漫笔》:“唐子畏曾在孙思和家,有一巨本,录记所作,簿面题二字曰: 利市。”《逊允迦记》载:“唐子畏客江阴夏氏,款洽浃旬,乞画久未落笔。一旦晨起,作《莺莺图》。”这些都属于延请的书画交易方式。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现金支付方式。祝允明在《祝氏集略》中谈到唐寅:“四方慕之,无贵贱贫富,日诣门征索”。《尧山堂外纪》称其“晚年寡出,常坐临街小楼,唯乞画者携酒造之,则酣畅竟日。虽任适诞放,而一毫无所苟。”“临街小楼”,是唐寅在阜桥开店的老屋。然而当时市场画价便宜,唐寅又不擅经营理财,这使他的经济状况差强人意,“荒村风雨杂鸣鸡,燎釜朝厨愧老妻;谋写一只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甚至还有陷入生活窘境之时,“十朝风雨苦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唐寅49 岁时作《丹阳景图》,题诗前小引:“风雨浃旬,厨烟不继,涤砚吮笔,萧条若僧。因题绝句八首,奉寄孙思和。”生活虽然惨淡,却也苦中作乐。在其所写的《姑苏杂咏》中吟道:“长洲茂苑古通津,风土清嘉百姓驯。小巷十家三酒店,豪门五日一尝新。市河到处堪摇橹,街巷通宵不绝人。四百万粮岁充办,供输何处似吴民”。也许正是自己的收入不稳定,才能深切体会出百姓生活的艰辛吧!
经济自给获人格独立
尽管唐寅一生经济状况差强人意,但他在物质生活上也有过宽松的时候。弘治十八年,36 岁的唐伯虎在苏州城西北建造了桃花庵别业,正德二年建成。桃花坞原是宋人章庄简的别墅,当时已成废墟。因此地环境幽静,很有山野之趣,时年36 岁的唐寅用卖画的钱建成了桃花坞别墅,室名冠以“学圃堂”“梦墨亭”“蛱蝶斋”等。因他酷爱桃花,别墅取名“桃花庵”,自号“桃花庵主”并作《桃花庵歌》:“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富贵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每逢春日,他邀请沈周、祝允明、文徵明、黄云等人来此饮酒赋诗,挥毫作画,尽欢而散。
在他生意好时,求画者络绎不绝,还请老师周臣代笔。后人辨别唐寅画作真伪,“及六如以画名世,或懒于酬应,每请东村(周臣)代为之。今伯虎流传之画,每多周笔,在具眼者辨之。”又据《图画宝鉴》载:“唐寅才艺宏博……其笔资秀雅,青于蓝也。吴门伪笔最多,鉴定自能别焉。”从当时存在大量唐伯虎伪作的艺术市场乱象来看,他的画极受世人欢迎。唐寅经济的自给使他获得了人格上的独立,这影响到其艺术观念和创作风格。他初学画于沈周,科场舞弊案后,唐寅拜师于周臣门下,画风渐脱沈周风格。唐寅《骑驴归思图》的画法与周臣几乎一致,画上题诗:“乞求无得束书归,依旧骑驴向翠微,满面风霜尘土气,山妻相对有牛衣。吴郡唐寅诗意图。”他掌握的画技全面,深得宋元笔意妙法。对于他的山水画造诣,清人盛大士在《溪山卧游录》中称:“云林伯虎,笔情墨趣,皆师荆关而能变化之,故云林有北苑之气韵,伯虎参松雪之清华。其效法虽似北宗,实得南宗之神髓者也。”唐寅还擅长水墨写意花鸟,祝允明赞之:“唐郎写竹如写字,正以风情韵度高。”上海博物馆藏《雨竹图》扇面,以浓墨绘近竹,淡墨绘远竹,其艺术风格依唐寅所说:“故柳子厚善论为文,余以为不止于文,万事有诀也。……所谓神游物外,意在笔先,笔尽意足。虽未能尽夫活泼之机,而工拙之间,殆亦可见。若有具眼者,当求诸点画之外,方为韵士。”唐寅这种融入文人意趣的院体风格画作,既符合大众的审美需求,又有文人画的高雅格调。
唐寅的人物画亦汲取院体画和文人画之长,雅俗共赏。玩古图赞:“唐伯虎虽学李古,亦深于李伯时,故人物、舟车、楼观无所不工。”他的人物画分工笔和写意两类。前者代表作《王蜀宫妓图》是工笔重彩,造型用笔及设色技艺都很高超,上承唐代张萱人物画技法,衣纹作铁线描,用笔细劲,雅俗共赏。后者代表作《秋风纨扇图》(现藏上海博物馆),将李公麟行云流水描法和颜辉折芦描法相结合,富于韵律感。题诗:“秋风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托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项元汴收藏此画时跋曰:“唐子畏先生,风流才子,而遭谗被摈,抑郁不得志,虽复佯狂玩世以自宽,而受不自己者揶揄亦已多矣,此图、此诗盖自伤自解也。”
唐寅所绘仕女如《王蜀宫妓图》《淘谷赠词图》等,多为描写欢场女子题材,其主要原因与他科场舞弊案之后自弃心志,寄情声色有关。而另一原因也是为了生计和迎合市场需求。唐寅应人所求,绘画了很多春宫图,而真迹底本多已失传。荷兰汉学家高佩罗在其著作《秘戏图考》中收入了唐伯虎的一些春宫画。高氏称唐寅说服与之交往的妓女做人体模特,自写自画,是中国较早采用裸体模特的画家。
虽然唐寅已经故去,但是其艺术作品的生命力仍在持续,而关于唐寅的种种传说和轶事,也将继续流传。
唐寅园的大门。
唐寅在宁王的反叛事件之后思想渐趋消沉,以居士之身皈依佛门,自号六如居士。“六如”取自《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进门就可以看到这个明四
小景点,没有导游,所以也不知道哪个是风流才子唐伯虎。
越往里走越觉得幽静。
梦墨堂。唐寅36岁时,忆及昔日得梦,有九鲤仙女惠墨一囊,龙剂千金,从此词翰绘素,名擅一时。他认为这是佳兆,就在桃花庵旁筑了梦墨亭。我揣测梦墨堂就是根据梦墨亭而得名。
唐寅一生酷爱桃花,作了多首桃花的诗歌,将自己的住所命名为桃花庵,自号“桃花庵主”。
绕过六如堂就到了唐寅墓了。
嘉靖2年,唐寅写下“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的绝笔诗后,安详的离开了尘世。唐寅死后原葬在桃花坞北,嘉靖26年迁葬到此。江南著名出版家、藏书家、常熟书商毛晋十分敬重唐寅的才情和为人,对唐寅生前的诗文轶事进行了整理,在看到唐寅墓一片荒芜时感叹到:“是朋友之罪也,千载下读伯虎之文者皆其友,何必时与并乎?”并独立担任了重修唐寅墓的重任。唐伯虎生前有祝枝山、文征明等好友,死后亦有毛晋等认其为友,并如此厚待,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这种穿越了时空的魅力。到了现在,仍然有人献花烧烛祭拜他,相信他在“异乡”也觉得很欣慰了吧。
中国被称为风流才子的,我看到的有三:唐寅、徐志摩、李敖。可惜三人中,惟独不见《风流才子唐伯虎》一书,可能是我没有看到,但心里总是觉得遗憾。
风流,一个极其暧昧的词,用在唐寅身上却是极其贴切。唐寅是风流才子之祖,虽称风流,但并不是男女生活上的不检点。所谓的“唐伯虎点秋香”不过是人们把别人的故事接到他的名下;所谓的唐伯虎有9个妻妾,不过是人们根据他妻子的名字而作的胡乱猜想。他一生坎坷,并不想电影、电视里那般的潇洒,父母妻儿相继去世、科考受到舞弊案件牵连、卷入宁王的反叛阴谋,每一件事都曾对他的心灵造成极大的冲击,改变他的人生观。从他的生活中,实在是看不出风流之处。他的第一任妻子因产后发烧去世,唐伯虎承受了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写下了《伤内》:“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槿花易衰歇,桂枝就销亡;迷途无往驾,款款何从将;晓月丽尘梁,白日照春阳;抚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悲痛亡妻,感情真挚。第二任妻子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能算是一个好妻子,最终被弃,也是她自找。第三任妻子九娘因其名,让唐伯虎在死后的几百年里又背上了那么多莫须有的“风流债”。唐伯虎一生短短54年,后半生穷困潦倒,靠卖画为生,但也过得自在。他的一首诗中写道:“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以表其淡于名利、专事自由读书写字卖画生涯之志。他的风流也便在于此:他与世无争,淡薄名利,行事与众不同;他的书画艺术集各家之所长,风格多变,出神入化,实乃艺术之真风流。
在唐伯虎的诗中,流传最广的就是那首《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如诗中所说,桃花坞里桃花庵。现在的唐寅故居是否就是当年的桃花庵还有待考证,但这故居已不太找得到唐寅的影子了,倒是横塘的唐寅园还值得去看看。
风流才子唐伯虎的前世今生
在中国世俗社会中,唐伯虎这个名字称得上是家喻户晓。且不说关于他的各种野史逸闻滥觞于民间,旧时的一部《四杰传》以及评弹《三笑姻缘》亦可谓深入人心,遍传于大江南北之街头巷尾与茶楼酒肆。再加上近世影视作品的推波助澜,更使得唐伯虎的形象带有了浓重的世俗文化意蕴,他本人也日益被打造成为一个半人半神的传奇人物。唐伯虎的形象向以风流倜傥和潇洒不羁为其标准的民间定式,各种版本的唐伯虎故事所突出表现的也大抵不外他恃才傲物、游戏人间的才子本色,无论是明人冯梦龙的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还是当代周星驰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其间一脉相传的无不是唐才子对传统道德的藐视和对世俗规范的颠覆,他的所作所为既与主流社会的价值观念大相径庭,而他的风流韵事却又为一般大众所艳羡和津津乐道,其微妙之处的确耐人寻味。那么,现实生活中的唐伯虎,其真实的面目究竟如何呢?
我们先来翻阅一下《明史》。这部由清代官方所修的卷帙浩繁的正史,留给唐伯虎的不过只有区区二百多字而已。在五十多人的文士合传中,唐伯虎名列倒数第十六,其志传的内容如下:“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童,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寅,下诏狱,谪为吏。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日饮其中,年五十四而卒。寅诗文初尚才情,晚年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论者伤之。”另外,一些地方志诸如《江南通志》、《苏州府志》和《吴县志》等,对唐伯虎的记载也基本如此,其间并没有太大的出入。由此可见,唐伯虎除了的确以才华名动一时之外,其个人经历与宗法社会中所有的落拓士人一样,也并无多少特殊之处,至少,这个唐伯虎与民间传说中的那个风流才子形象相距甚远,两者之间不可以道里计也。
综合各种史料,我们大致能够勾勒出一个这样的唐伯虎形象:唐伯虎,名寅,字伯虎,后字子畏,号六如,明代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出生于苏州的一个小商人家庭。唐氏先祖曾是唐朝功臣。唐伯虎虽生于商人之家,但其父唐广德却深知功名之重要,对伯虎的教诲亦可谓不遗余力,所以,唐伯虎虽然“童髻入学,才气奔放”,从小就表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个人禀赋,但是,针对涉及自己一生命运利禄的功名,他还是时刻不敢稍忘的。弘治十一年(1498年),唐伯虎举乡试第一,被时人称作“唐解元”,并被学士程敏政所激赏,一时之间才名远播,伯虎本人亦春风得意、心骄志满,大有问鼎状元郎舍我其谁之态。次年,唐伯虎与自己的朋友、江阴巨富徐经一起进京参加会试,主考官一位是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另一位即是时任礼部侍郎的程敏政学士。既然程学士对唐伯虎早已存在良好印象,彼此之间的走动也就难免密切了一些,而且,程学士也的确在公开场合不止一次对伯虎的文章表示了自己的赞赏。正所谓“骄妒互会,竟媒祸胎”(顾琳《国宝新编》)。而唐伯虎百无禁忌的狂放姿态以及程敏政对他不假掩饰的偏爱,显然触犯了宗法社会立身处世需明哲保身之大忌。至于程敏政遭弹劾以及唐伯虎被黜入狱的真实原因,甚至包括徐经是否真的以贿赂程敏政家童得到了试题,当时的史料或者语焉不详,或者相互抵牾,《明史》的记载亦显然失之于简略,以致后人对其中的关节,意见纷歧、莫衷一是。不过,我们所能够知道的基本事实就是,这次弹劾不但使程敏政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并最终为之含恨而殁,同时也成为唐伯虎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之后,春风得意的“唐解元”便逐渐为放浪形骸的唐伯虎所取代,民间传说意义上的唐伯虎这时才开始正式步入了我们的视野。
在世人的眼中,唐伯虎自然已不复再是那个仕途光明的大才子。就他本人来说,刚刚出狱,且又经历了一场妻离子散的家庭变故,遭此巨变,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价值了。于是,心情极度苦闷的唐伯虎决定出游,以自然景色的优美空灵来涤荡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气。他先是在镇江、扬州一带盘桓,然后沿长江逆流而上,经芜湖、九江、黄州,到达岳阳,再南行至衡阳,最后经福建、浙江和安徽返回苏州。其间先后游览的风景名胜有瘦西湖、平山堂、庐山、赤壁、岳阳楼、衡山、雁荡山、天台山、黄山、九华山等等。回乡之后,唐伯虎对人间沧桑与世态炎凉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遂在苏州阊门内的桃花坞修建桃花庵别墅,退避其中,自称“桃花庵主”,过起了一种以卖文卖画为生的诗酒逍遥的个人生活。表面看来,此时的唐伯虎已经看透了仕途险恶,对科举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但事实上,科举失利却无疑深深挫伤了唐伯虎的自尊心,成了其内心无从摆脱的一个的大情结。否则,他也不会轻易为宁王朱宸濠的礼聘所动。很显然,唐伯虎把宁王对自己的青眼看做了步入仕途的又一次机遇。再加上宁王对他礼遇有加,既以百金为聘,又在南昌专门为他修建了一套别墅,唐伯虎想要拒绝恐怕也难。遗憾的是,命运又一次给唐伯虎开了一个绝大的玩笑。宁王此举并非是真正看上了唐才子的才华,而只是为自己的谋反做一个礼贤下士的姿态。唐伯虎当然也很快看出了宁王的谋反之志和他的别有用心,为求脱身,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装疯卖傻,既“佯狂使酒”,又“露其丑秽”。宁王的手下前来馈赠衣食用具,唐伯虎竟然裸体盘膝而坐,且口出秽言,讥呵使者。宁王哪里见到过这等才子?大失所望之下也只有放其还乡。自此,年近知天命的唐伯虎才最终绝意仕进,在一种心灰意懒、颓然自放的状态中度过余生,于五十四岁那年在贫困交攻之中赍志而殁。
唐伯虎生活的年代正值明代承平日久的中后期,正德年间也曾经被许多古今学者视之为明代社会发生微妙变化的一个转捩点。那是一个很好玩的时代,从皇帝到平民都充满了一种玩世不恭的精神,正像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中描述的那样,十四岁即位的正德皇帝“有超人的胆量、充分的好奇心、丰富的想像力。这样的人作为守成之君,可谓命运的错误安排。正德没有对传统屈服,他有他自己寻欢作乐的办法,而且我行我素、毫不为臣僚的批评所动摇”。的确,正德皇帝虽然算不上是称职的皇帝,倒不失是一位性情中人,而且,他对意识形态与经济发展均采取了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这就使得商业行为与意识悄悄地越过了政治所能容许的范围而自行发展,都市时尚与各种奢华的交易也开始萌芽,明代初期的那种小国寡民式的社会理想与道德体系则逐渐瓦解。虽然这些未必出自正德皇帝的本意,但其结果却是无可避免地打破了农耕社会原有和谐的阶级关系——既然连皇帝都在向往自由,士人自然更是上行下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直接促成了一种新的士绅文化品格的形成。唐伯虎生活的苏州自古就是曹雪芹所说的“最后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特别是到了明代中后期,苏州更成为整个江南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真个是“说不尽富丽乾坤,话不完繁华景象”(《四杰传》)。这就为市民文化的勃兴提供了适宜的温床。文化的多元自然少不了狂士的点缀。苏州之所以在那个时代英才辈出、群星璀璨,亦显然是得益于商业文化发展的必然结果。包括唐伯虎在内,祝枝山、文征明、张灵等人俱为苏州当地一时的才俊。站在个人的角度上,可以说印象中江南风物的钟灵毓秀与天宝物华,是与这些才子们紧密相连的,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业已成为江南人文地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商业文化的繁荣虽然带来了明代士风的转变,却也使得身处红尘世界中的士人们陷入了精神上的躁动以及满足欲望与保持道德之间日益紧张的两难选择之中:一方面他们要面对物质享乐的诱惑,另一方面则要面对世道沦落所带给自己的忧患意识。他们既是商业文化的得益者,却又对商业文化抱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朴素的生活和对“学而优则仕”按部就班的追求方式,正是商业文化的繁荣使他们丧失了自己的道德屏障,让他们一时之间即变得失魂落魄、手足无措起来。生活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之中,唐伯虎伊始就对科举抱有一种欲迎还拒的矛盾心理,从情感上难以接受,理智上却又不得不去俯就绳墨,虽然科举制度与他的思想个性格格不入,但又没有其他的出路可供选择;虽然他早年即以“才子”名世,但“才子”这个称谓只是一种民间荣誉,既不能拿来当作吃饭穿衣的本钱,也不能给个人前途带来任何的实惠。除了继续走“学而优则仕”这条老路以开辟自己的美好前程之外,唐伯虎根本就别无选择。不过,仕途这条路也不是谁想走都能够轻易走得通的,论才华,唐伯虎固然是才华超绝,足以恃才傲物,但仅有才华却是远远不够的。在传统社会中,仕途就是官场,而官场又是什么呢?官场的规则与性情中人的生活原本就截然不同,入官场首先需要练就一身趋炎附势的软硬功夫,同时还必须深谙厚黑之术,只有那些老于世故、虚与委蛇之辈才有可能在其中如鱼得水——这是由宗法社会官僚制度的特点所决定的,那些才气纵横、锋芒毕露的才子们不但会弄得大家都没有饭吃,而且,由于他们的才气和自信,也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而遭到体制的排挤。所以文人在世俗社会中大抵只能有两种选择,或者事功,那就只有隐藏起自己的本来面目,夹起尾巴去等待时机;或者自娱,满足于个人心性,那就干脆放浪形骸、笑傲江湖。这两者之间形同水火,根本就是难以折中的。然而不幸的是,唐伯虎身上既具有才子百无禁忌的傲气,又有着孩子般的单纯与不谙世事。所谓“性格就是命运”。唐伯虎虽然和天下所有的士人一样,想依靠科举来实现自己的个人抱负,但即使没有科场舞弊案的发生,他也未必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地走下去。对此,经过一番磨砺之后的唐伯虎才逐渐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他曾在《与文征明书》中不无悲愤地作了如下反省:“墙高基下,遂为祸的,侧目在旁,而仆不知。从容晏笑,已在虎口。庭无芜桑,贝锦百匹,谗舌万丈,飞章交加。至于一辈子震赫,如捕诏狱,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涕泗横集。……海内因以寅为不齿之士,仍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
科举受挫之后的唐伯虎自然在事业上陷入了低谷,但他的仕途无望,却也无形间为中国文化史贡献了一位风流才子。对于唐伯虎本人来说,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实在不好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当然,也正是从这一时期起,唐伯虎才开始频频流连于烟花柳巷、脂粉堆里,创作了大量有关女色与享乐的诗词和绘画作品。前者诸如《咏纤足俳歌》、《如梦令》(“昨夜八红沉醉”)等等,其内容或者吟咏三寸金莲,或者描写平康冶游,完全表现出一副“得即高歌失即休”的放纵姿态;后者则设身处地,将美人迟暮的感伤跟自己的万千心事融合在一起,借美人不遇来抒发自己的身世之感。所以王世懋评价其“美人图”“意在言外”,而文征明更以一首小诗表达了自己对于唐画的感受:“知君作画不是画,分明诗境但无声。古称诗画无彼此,以口传心还应指。”商业文化的繁荣无疑为妓女文化的发达提供一个契机,同时也为唐伯虎等落拓士人提供了情感的归宿与写作的灵感。与传统社会中的大家闺秀相比,妓女最大的好处就是参透了性爱的真谛,她们既能够坦然面对性爱,不再视两性关系为畏途,反而更加接近生命的本质。而且,妓女文化的发达还将纯粹的两性关系重新塑造成为一种文化关系,士人们在这里找到的不仅仅是性爱,甚至还有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得到的浪漫爱情,以及因科举失利所带来的痛苦与迷茫。事实上,士人与妓女在身份的认同上也的确有相似之处,妓女的以色事人与士人的以才事人,其间并无本质的区别,所以他们之间既比较容易沟通,也更容易产生同情之理解。但是,士人的自恋与自怜终是与社会的挤压分不开的,当社会缺少个人思想的余裕时,他们只有躲进心灵的世界来梳理自己的羽毛,特别是对于像唐伯虎这样极富思想个性的士人,在他们骄傲的外表之下,往往隐藏着孩子一般的天真和任性,隐藏着一颗脆弱而无助的艺术家的心灵。他们既然不能取悦于现实,且被主流社会视之为“另类”,自然很难以平常心面世,索性浪荡江湖、消极对抗,醇酒妇人也就是他们必然的选择。不过,唐伯虎所处的时代其实并不具备飘逸生活的客观条件,所以,士人们追求快乐,却又惧怕快乐,风流既是他们的权利,又不是他们的权利,那种根深蒂固的性不洁的思想,也时时会以各种面目浮现到他们的日常行为之中——他们最终只能把性与女人看作自己生活中的附属品,而并非真正是生命享乐之一部。也只有当仕途无望时,他们才会放浪江湖,把醇酒妇人当作一种自我放逐的手段,当作一种自我疗伤的特殊功效,其醉生梦死的背后乃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有关唐伯虎的逸闻和传说,当时与后世的文人笔记中已多有记载。现在我们比较熟悉的主要有《蕉窗杂录》、《戒庵老人漫笔》、《皇明世说新语》、《风流逸响》和《诗话解颐》等等,其中在民间影响最大的当属冯梦龙的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从这些零零散散的记载中,我们或多或少能够看出一些有关唐伯虎传说形成的蛛丝马迹,比如“三笑”的典故即原出于《蕉窗杂录》之中,说是唐伯虎偶于金阊见一画舫,其中坐一女郎,面目姣好且“笑而顾己”。这一笑让唐伯虎心醉神迷,于是买小艇尾随其后,探知女郎为某仕宦家婢,名为秋香,遂假扮成落拓书生模样,上门求做书童,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经过一番曲折之后,唐伯虎终于如愿以偿,与秋香喜结连理,同归吴中。就是这样一个捕风捉影的轶事,竟然在民间流传甚广,经过数百年的演义之后,秋香的“一笑”变作“三笑”,“某仕宦”也最终变成了有姓有名的无锡华府。对此,我个人认为,唐伯虎故事的演变所传达的其实是一种下层民众的集体潜意识,其中,落拓士人将唐伯虎当作了自己的隔世知音,而世俗民众则将唐伯虎的才子风流当作了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不仅宽容了唐伯虎身上所有的不检点,反而更将他引娼挟妓、眠花宿柳的行为看做是才子的本色与特权。或许中国古代的世俗生活实在太沉重了吧,无论是落拓士人也好,世俗大众也罢,他们都需要一个桀骜不驯的形象来表达自己被压抑已久的愿望,也需要为自己的理想寻找一个具体的寄托。唐伯虎民间形象的形成,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在唐伯虎身上的确不乏“龙虎榜中名第一,烟花队里醉千场”的诗酒癫狂的豪气,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下层民众对一种卸下包袱、任情适性的诗意化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他们在“风流才子”的塑造中传达出自己被深深压抑着的潜意识,附会在唐伯虎身上,则使之更加生动感人。从这个角度上说,唐伯虎的形象其实是无数次集体创作的结果——对照民间传说中唐伯虎的喜剧形象与现实生活中唐伯虎的悲剧宿命,大悲大喜之间,却让我们对古代读书人的命运多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情。
唐伯虎有一篇《伯虎自赞》如是写道:“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我们不妨把它看做是民间唐伯虎与现实唐伯虎之间的灵与肉的对话。事实上,民间传说中的唐伯虎是不是他本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通过这些传说感受到了民间大众向往自由的精神,同时也捕捉到了他们追求自由的灵魂。所以,对于这些传说,我个人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能够在中国文化史上找到一位如此丰满、鲜明的风流才子形象,哪怕是虚构多于真实,也仍然聊慰我心——毕竟,历史因此变得格外鲜活、动人,不再寂寞。
谁是“风流才子”唐伯虎唯一老伴贤妻?
沈九娘(1475~1512),明朝弘治年间苏州名妓,长相端庄文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艺过人。后为唐伯虎之妻,是唐伯虎的第三位妻子和红颜知己。
唐伯虎(1470~1523),明朝著名诗人、画家。即唐寅,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他玩世不恭而又才气横溢,诗文擅名,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并称“江南四才子”;画名更著,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
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
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销。
云笼楚馆虚金屋,凤入巫山奏玉箫。
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明)唐寅《扬州道上思念沈九娘》
唐伯虎一生有过3个妻子:第一位徐氏,系当地名门徐延瑞的次女,为他生下一子。唐伯虎24岁时,家里发生一场大变故,先是父母相继去世,接着徐氏也病故,儿子随之夭折。第二位妻子是宦门之女何氏,唐伯虎29岁中乡试解元那年娶的。1499年,唐伯虎决定赴京赶考,何氏在长亭为他饯行,前去送别的还有好友祝允明。祝允明潇洒、倜傥,被贬官之后看破红尘,沉醉于诗文和书画自乐。
这天,他还带去钦慕唐伯虎大名的沈九娘和徐素两位花中魁首。祝允明让徐素弹琵琶、沈九娘唱吴歌,为解元公一壮行色。这是唐伯虎第一次见到沈九娘,惊叹青楼之中竟有如此美丽而又有才华的女子。
不料,唐伯虎到了京师会试时却出了问题。是时,明孝宗令侍读学士程敏政和李东阳主持会试。前来应试的举人徐经是程敏政的内侄,而唐伯虎又是徐经的挚友。巧的是,他俩考前试作的文章题目与试题相符,便有人弹劾程敏政收贿泄露试题。明孝宗盛怒之下,将程敏政、徐经和唐伯虎逮捕下狱;后由李东阳负责主持审问,确定这是一场冤案,才将他们释放,罢黜为小吏。
唐伯虎自那场惊世的“科场作弊案”之后,在外“流浪”了2年才落魄而归。他的妻子何氏非但没有半句好言安慰,反倒收拾包裹回娘家去了。只留下两句话:“若待夫妻重相聚,除非金榜题名时。”后来何氏果然与他离异,嫁给一位显官作了续弦夫人。
此后,孤身一人、穷困潦倒的唐伯虎,破罐子破摔。就在他每天醉生梦死的那段时间里,他再一次遇到了青楼名妓沈九娘。
虽然他们以前没怎么有交往,沈九娘却早已耳闻唐伯虎之名。亲友劝唐伯虎再娶妻室,但他心中唯有沈九娘的影子。中秋之后,他去看望九娘,见九娘收拾一把团扇,就在上面题诗:
秋来执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九娘明白伯虎的心思,她对伯虎也有爱意;但又自卑,怕配不上伯虎。事实上,唐伯虎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些朋友鄙视他眷恋妓女,连他的胞弟也与他断绝了来往。后来,还是沈九娘给了他安慰和鼓励,经常在经济以及精神上援济他,使他潜心书画,终有大成。
为了让唐伯虎作画,九娘把自己的妆阁收拾得十分整齐;唐伯虎作画时,九娘总是给他洗砚、调色、铺纸,唐伯虎在沈九娘这里得到了久违的温暖。唐伯虎决心为沈九娘买一个园子,和她一起过那种平静的隐居生活。从此以后,过去那个放浪的风流才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情真意切、一心研画的唐伯虎。
1505年,在祝允明的安排下,由即将离任的苏州知府王鏊主持了唐伯虎与沈九娘的婚礼。
那时,唐伯虎36岁,沈九娘31岁。
于是,唐伯虎和沈九娘搬离了原住的苏州阊门内皋桥西首吴趋坊,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一部分外债,买了苏州桃花坞的一座闲置的宅子叫桃花庵。桃花坞位于苏州城北,宋时曾是枢密章粢的别墅,后废为蔬圃,虽已破败,但仍有土山、池沼,风景不俗,且环境十分幽静。园子于1507年终于完成,取名“桃花庵”别业,唐伯虎自号“桃花庵主”;那一年,他38岁。自此,他潜心作画,常邀请沈周、祝允明、文征明等来此饮酒赋诗,挥毫作画,尽欢而散。
桃花庵修好那年,沈九娘生下女儿桃笙,由她照看女儿桃笙,操持家务。唐伯虎大部分时间就是画画。而他们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是唐伯虎卖画所得。由于唐伯虎少年成名,买他画的人络绎不绝,日子还算过得去。唐伯虎还为沈九娘作诗:
镜里形骸春去老,灯前夫妻月同圆。
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可见沈九娘与唐伯虎两人的恩爱。
1509年,苏州洪灾,唐伯虎的卖画生涯自然艰难了,有时连柴米钱也无着落。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沈九娘苦心撑持。
1512年的寒冬,沈九娘终因操劳过度病倒,不久离世,年仅38岁。临终前,她紧紧握着唐伯虎的手,道:“承你不弃,娶我为妻,本想尽我心力持好家务,让你专心于诗画。但我无福、无寿,又无能,我快死了,望你保重。”听了这番话,43岁的唐伯虎禁不住泪如雨下。
后来的日子里,唐伯虎不再娶妻,一个人带着刚刚5岁的女儿桃笙,过着艰难的生活。桃笙是唐伯虎和爱妻沈九娘唯一的女儿,她的名字,取自唐伯虎在苏州自建的住所桃花坞。著名的《桃花庵歌》,描写的就是那里的逍遥景致: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2年后,唐伯虎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人生,于是皈依佛门,号六如居士。“六如”取自《金刚经》中的著名的“六如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经历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人生百态、世间冷暖之后,唐伯虎为人生标上了自己的注解;同东坡居士的“人生如梦”一样,他认为人生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更是以无常为景色。
想那沈九娘一定妩媚动人、仪态万千。据说,唐伯虎画的美人,大都是从沈九娘身上体会到的风姿神采。唐伯虎笔下的仕女,有的娇容万分,有的粉面含羞略带桃花蕊,有的莲步轻摆婀娜似嫦娥。现在,只有通过一幅幅画卷,略感一下沈九娘的几分风采。
沈九娘不仅美貌,而且十分贤惠,知书达理。唐伯虎并没有传说中的“九个美娇娘”,“家有九妻”,更没有电影里“三笑点秋香”之说。他一生凄苦、郁郁不得志,54岁病逝于桃花坞。
唐伯虎笔下的仕女图,其眉目神态大有红颜知己和老伴贤妻沈九娘的影子。
风流才子唐伯虎诗选
唐寅(1470年-1524年),初字伯虎,更字子畏,曾经用过“唐白虎”的印章,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江苏苏州人,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中国明代著名的画家,在画史上又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合称“明四家”或“吴门四家”。晚年信佛,举乡试第一(解元)。后因科场舞弊案受牵连,功名受挫,又遭家难,经历坎坷。后半生在苏州城西北桃花坞建一“桃花庵”,以卖文卖画闻名天下。时与徐祯卿,祝允明,文徵明,切磋文艺,号“吴中四才子”。唐寅“任逸不羁,颇嗜声色”,自署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他博学多能,吟诗作曲,能书善画,是我国绘画史上杰出的大画家,擅人物、山水、花鸟。唐寅书法为画名所掩,主要学赵孟睿芾畋焙S跋欤驶∫萃π悖褡鞒柿ι匀酰程裘嗳恚床怀鲆凰靠裉M跏勒昶涝唬骸安⑷胛庑颂免校畋∪醵!(《州山人稿》)流传墨迹有《自书诗》、《联句诗》、《落花诗卷》等。
伯虎绝笔
生在阳间有散场,
只当漂流在异乡。
感怀
不结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
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
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
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
光阴真是过隙驹,绿鬓看看成皓首。
积金到斗都是闲,几人买断鬼门关。
不将尊酒送歌舞,徒把铜汞烧金丹。
白日升天无此理,毕竟有生还有死。
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
古稀彭祖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
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皆由他。
一年歌
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
冬寒夏热最难为,寒则如刀热如炙。
春三秋九号温和,天气温和风雨多。
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
美景良辰倘遭遇,又有赏心并乐事。
不烧高烛对芳樽,也是虚生在人世。
古人有言亦达哉,劝人秉烛夜游来。
春宵一刻千金价,我道千金买不回。
桃花庵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宝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把酒对月歌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
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诗。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百忍歌
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将奈何?我今与汝歌百忍,汝当拍手笑呵呵!
朝也忍,暮也忍。耻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饥也忍,寒也忍。
欺也忍,怒也忍。是也忍,非也忍。方寸之间当自省。
…心花散,性地稳,得到此时梦初醒。君不见如来割身痛也忍,
孔子绝粮饥也忍,韩信胯下辱也忍,闵子单衣寒也忍,师德唾面羞也忍,
不疑诬金欺也忍,张公九世百般忍。好也忍,歹也忍,都向心头自思忖。
囫囵吞却栗棘蓬,凭时方识真根本!
醉时歌
地水火风成假合,合色声香味触法。世人痴呆认做我,惹起尘劳如海阔。
念嗔痴作杀盗淫,因缘妄想入无明。无明即是轮回始,信步将身入火坑。
朝去求名莫求利,面作心欺全不计。它人谋我我谋他,冤冤相报不曾差。
…拼却这条穷性命,不成此事何须惜?数息随止界静,修愿修行入真定。
空山落木狼虎中,十卷愣严亲考订。不二门中开锁纶,乌龟生毛兔生角。
诸行无常一切空,阿耨多罗大圆觉,一念归空拔因果,坠落空见仍遭祸。
禅人举有着空魔,犹如避溺而遭火。说有说无皆是错,梦境眼花寻下落。
翻身跳出断肠坑,生灭灭兮寂灭乐。
江南四季歌
江南人住神仙地,雪月风花分四季。满城旗队看迎春,又见鳌山烧火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