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胡适与抗战

抨击胡适的人经常引用这一段:1933年3月22日《申报,北平通讯》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话。他说:“仅仅用武力征服中国是不够的,日本要想彻底征服中国,只有一个法子可行,这就是“征服中国民族的心”。房向东《鲁迅和他骂过的人》:“胡适即时说过类似的话,但也不能抓住一点,不留其余。”鲁迅就不一样了,抓住这一点,给胡适安了一个“日本帝国主义的军师”的帽子。

其实他们并没有看过胡适的原话,只是进行断章取义,是的,断章取义,现代的人最会的就是盲目跟风断章取义,那么胡适完整的话是说了什么呢?

“ 萧伯纳先生(George Bemard Shaw)在2月24日对我说:“日本人决不能征服中国的。除非日本人能准备一个警察对付每一个中国人,他们决不能征服中国的。”(这句话,他前几天在东京也一字不改的对日本的新闻访员说了。) 我那天对他说:“是的,日本人决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国。日本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征服中国,即就是悬崖勒马,彻底的停止侵略中国,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这句话不是有意学萧伯纳先生的腔调,这是我平生屡次很诚恳的对日本朋友的忠告。这是我在这个好像最不适宜的时候要重新提出忠告日本国民的话。”

图片引用自《民国清流 3 大师们的中兴时代》 作者: 汪兆骞

本来是很明显的反讽的话,却被当成了胡适卖国的证据,如果各位还不能理解,那我继续往下说。

胡适为抗战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呢?我们按照时间简单的梳理一下:

一、

1933年,128个日本鬼子侵占热河,守军汤玉麟部十几万军队仓皇撤退,胡适闻之写下《全国震惊之后》进行强烈谴责中国军队的腐败:这回的事件足够证明前三年东三省二十万大兵的不抵抗实在是没有能力抵抗。在一年零五个月的整理与补充还不能抵抗,热河的绝好的天险地利还不能抵抗,可以证明这种腐败军队遇着现代化的敌军势必如枯叶之遇劲风,朽木之遇利斧,无有不崩溃之理。

胡适继续分析热河溃败的原因,其中“张学良应负绝大的责任”:他的罪过(张学良),总括说来,至少有五点:(一)自己以取咎取怨之身,明知不能负此大任而偏要恋栈,贻误国家,其罪一;(二)庇护汤玉麟,纵容他祸害人民,断送土地,其罪二;(三)有充分时间而对热河、榆关不作充分的准备,其罪三;时机已急,而不亲赴前线督师,又至今还不引咎自谴,其罪四;性情多疑,不能信任人,故手下无一敢负责做事的人才,亦无一能负责自为战的军队;事必恭亲,而精力又不允许;部下之不统一,智慧之不统一,……都由于无一个人肯替他负责任,其罪五。

胡适还在文中提出了自己认为能够救亡图存的办法:打倒一切虚骄夸大的狂妄心理,要养成虚怀向学的雅量,要准备使这个民族低头苦志做三十年的小学生。(这种口气和鲁迅其实异路同途。)

胡适在《国际的中国》一文中也强调:努力向民主主义的一个简单目标上做去,不必在这个时候牵扯到什么国际帝国主义问题。政治的改造是抵抗帝国主义侵略的先决问题(胡适《跋蒋廷黻先生的论文》也有同样观点)。而有些人只看到胡适主张不反帝的一面。

二、

1933年,3月12日,日本鬼子继续侵略,胡适发表《日本人应该醒醒了》(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1册,第313-315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我们还可以断言:那也只是中国人的血与肉的暂时屈伏,那也绝不能够减低一丝一毫中国人排日仇日的心理,也绝不会使中日两国的关系有一分一寸的改善!因为中国的民族精神在这种血的洗礼之下只有一天一天的增长强大的:也许只有在这种血的洗礼之下我们的民族才会真正猛烈的变成日本的永久的敌人!”“日本军阀在中国的暴行所造成的仇恨到今天已是很难消除的了。但这一个仇恨最烈最深的时候,也许正是心理转变最容易的时候,九世之仇,百年之友,都在这一点觉悟与不觉悟的关头上。 日本的自由主义者已大胆的宣言了:“日本人停止不侵略中国就行。” 我们也可以回答日本的自由主义者:“只有日本人彻底忏悔侵略中国,是征服中国的唯一的方法。” 二十二,三,十二夜 (原载1933年3月19日《独立评论》第42号)”(本文也是“征服中国人的心”的出处。)

三、对侵略者的态度

1933年3月27日,胡适眼看日本侵略华北,又写下《我们可以等候五十年》:“是的,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决没有和日本交涉的可能。此时中国人都应 该明白这一点:交涉的目标是要取消满洲伪国,恢复中国在东三省与热河的领土及行政主权的完整,除了这种条件之外,中国决不能和日本交涉。”“我们此时也许无力收复失地,但我们绝不可在这全世界的道德的援助完全赞成我们的时候先把土地签让给我们的敌人。我们也许还要受更大更惨的侵略,但我们此时已被’逼上梁山’,已是义无返顾的了。我 们此时对自己,对世界,都不能不坚持那道德上的’不承认主义’,就是决不承认 侵略者在中国领土上用暴力造成的任何局面,条约,或协定。我们要准备牺牲, 要准备更大更惨的牺牲。”

四、关于伪满洲国,胡适从来就没支持过

1932年9月15日给罗文干的一封信:“我以为我国必须决定一个基本 方针,究竟我们是否有充分的自信心决定和日本拼死活?如真有此决心作拼命到底的计划,那自然不妨牺牲一时而谋最后的 总算账。如果我们无此自信力,如果我们不能悬知那‘总算账’ 究竟有多大把握,那么我们不能不早打算一个挽救目前僵局的 计划。说的具体一点,我们的目的、方式应该是:如果直接交涉 可以有希望达到:(1) 取消满洲国;(2) 恢复在东北之行政之目的,那我们应该毅然开始直接交涉” 。

1934年2月27日,胡适《国际流言中的一个梦想》(答平津《太晤士报》二月廿四日的社论):所以我们不能不借这个机会指出这种梦想的几个根本错误。第一,“满洲国”诚然是争执的中心,然而即使华盛顿和伦敦、巴黎、柏林、罗马的政府都承认了“满洲国”,中国的政府和人民也决不会承认它的,更不用说中满的同盟了。《太晤士报》的记者希望“满洲国”做中日两国之间的“连锁”(abindinglink),而不能了解“满洲国”的存在恰是割断了中日两国之间的一切连锁,使这两国成为不解的仇雠!这是他的根本错误。

五、胡适与汪精卫伪政府

简单看了一下胡适年谱:

一九三七年 四十七歲

去美國作非式的外交工作,見過羅斯福,並在舊金山 哥倫比亞電臺發表「中國在目的危機中對美國的期望」。

一九三八年 四十八歲

國民政府任命其為駐美全權大使。

一九三九年 四十九歲

仍任駐美大使。

一九四Ο年 五十歲

仍任駐美大使。

一九四一年 五十一歲

仍任駐美大使。

一九四二年 五十二歲

一月至八月 仍任駐美大使。

一九四三年 五十三歲

應聘為美國國會圖書館東方部名譽顧問。

一九四四年 五十四歲

九月 應哈佛大學之聘,前往講學。

一九四五年 五十五歲

出任國民政府代表團表之一。

九月 被國民政府任命為北平大學校長

一九四六年 五十六歲

六月 由美國動身回國。

九月  出席國民政府的

一九四七年 五十七歲

仍任北大校長。

1937年抗战以来和之后汪伪政权以来,胡适都在国外(担任蒋介石政府的大使),不存在和汪精卫有什么联系,更谈不上助纣为虐。

六、关于胡适所谓的软弱

现在人总欣赏鲁迅那种热血斗士(虽然鲁迅自己在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躲在上海的日本租界里),欣赏国难来临抛头颅洒热血,而对安身立命,保存实力嗤之以鼻,甚至批判为软骨头。对这种看法则怎么说呢,就像小学生面对歹徒持刀抢劫,民众面对火场救人,金店的员工面对歹徒,是不要命地去和歹徒拼刺刀,还是先先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再保护金店的安全?是不是应该先衡量一下能不能打,而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就对了?

胡适写过一篇文章《爱国运动与求学》:“我们要为全国学生下一转语:救国事业更非短时间所能解决:帝国主义不是赤手空拳打得倒的:“英日强盗”也不是几千万人的喊声咒得死的。救国是 一件顶大的事业:排队游街,高喊着“打倒英日强盗”,算不得救国事业;甚至于砍下手指写血书,甚至于蹈海投江,杀身殉国,都算不得救国的事业。救国的事业须要有各色各样的人才;真正的救国的预备在于把自己造成一个有用的人才。”

面对侵略者,进行抵抗侵略的活动,也应该持理性的态度,不能单凭一腔热血,不顾自身实力,胡适之前也分析了中国军队的腐败,也知道战争打起来很艰难,所以希望通过国联来调停和解,自不量力,鼓励民众冒险抗日,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贸然与日本开战(这里所说的开战是指全面战争,局部的抵抗胡适也认为是必须的。)这样政府才能给国人一个交代这样只会给中国带来更大的损失。顾维钧曾经说过,“不应该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类的话的,玉没有了,瓦还能全吗?”我们不能因此而批判胡适不爱国和软骨头。

鉴于作者精力有限,1937年之后胡适和抗战内容暂且引用《中国知识精英外交思想研究 以抗战时期为考察中心》 作者: 罗珍 的内容,等精力充足之后再系统谈论

七、胡适和低调俱乐部

最近我又看到一直说什么周佛海的低调俱乐部。我用了网上文献的查找,发觉这个低调俱乐部的说法,出现的最早文献,正好是1956年,一本叫《清算胡适的反动政治思想》的书。之前也没有相关历史资料,之后一直到1984年有一本叫《汪精卫集团投敌》的时候,引用了这一点。也就是说胡适和低调俱乐部在1956年之前没有人去提起他。在1956年到1984年间也没有人去提及他。算是孤例不正证。如果有对胡适和低调俱乐部之间种种不堪的行为的史料证据,当事人的回忆录等等,欢迎据出来弥补我的文献查找的不足。

关于最近知乎上批判胡适的风气的论调,我查了相关资料,很多都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大陆批判胡适用过的内容,本来当时批判的人也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来搞臭胡适,断章取义胡适的生平,今天的宵小之徒再拾人牙慧。都21世纪了,依然用上个时期政治斗争的角度来批评胡适,有些人是新时代的红卫兵吗?何况毛主席也说了:“胡适这个人也真顽固,我们托人带信给他,劝他回来,也不知他到底贪恋什么。批判嘛,总没有什么好话。说实话,新文化运动他是有功劳的,不能一笔抹杀,应当实事求是。到了21世纪,那时候替他恢复名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