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捷尔纳克,一位拒绝诺贝尔文学奖的苏联作家背后的悲凉
2024-08-26
作者:青竹三省
1958年瑞典文学院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苏俄作家波利斯·帕斯捷尔纳克,这件事立即引发了一场全球性的政治风波。帕斯捷尔纳克起初决定去斯德歌尔摩领奖,后来却在该国政府的压迫下宣布“自愿”拒绝受奖。帕斯捷尔纳克何许人也,这场政治风波的由来如何,话还得从头说起。
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是二十世纪俄罗斯最杰出的诗人之一,早在二十年代,他的诗就已蜚声诗坛。但由于他的诗多以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为描摹对象,与轰轰烈烈的外部世界总是不大合拍。
早在四十年代末,帕斯捷尔纳克就开始了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的创作,直到1956年才最终完成。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尤里·日瓦戈大夫,一个典型的俄罗斯知识分子,在他短短四十年的生涯中,经历了许多社会的大变动,从一次大战、二月革命,到十月革命、国内战争和社会主义改造。
在这些大变革中,他每每为社会的进化、自由的释放而欢欣,又为一次次的暴力和流血而痛苦,他个人的一切,包括家庭、事业、爱情等等,更是被时代的巨大脚掌所——践踏。有评论说,《日瓦戈医生》的主题,就是知识分子与革命的问题,也就是俄罗斯知识分子在二十世纪的命运的问题。
作品完成后,帕斯捷尔纳克将其投寄《新世界》杂志,但杂志认为作者对十月革命所持的态度有问题而未予发表。1957年11月,该小说的意译本率先在意大利出版,引起轰动。不久、英、法、德、瑞典等许多国家翻印了这部作品,并被译成多种西方文字,在西方世界引起了一场空前的帕斯捷尔纳克热。
1958年,瑞典皇家科学院决定将当年的诺贝尔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这一切,却激怒了苏联官方和俄罗斯文学界的领导,他们将帐斯捷尔纳克的获奖视为西方阵营“一次敌意的政治行动”,认为作家对国家、革命和人民心存不满。
10月27日,苏联作协鉴于作家“政治上和道德上的堕落以及对苏维埃国家、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背叛行为”而将他开除出作协;官方也警告作家,如出国领奖,将永远不得再回俄罗斯。
国内的新闻媒介,也对作家展开了铺天盖地的批判。迫于压力,帕斯捷尔纳克终于宣布放弃接受诺贝尔奖。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帕斯捷尔纳克事件”。这一事件,不仅打击了帕斯捷尔纳克一人,同时也对趋向开放的文学设置了一个障碍。
与之相反,瑞典文学院的常任秘书奥斯特林对此书表现出异常的兴趣,他拿《日瓦戈医生》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相提并论。说它有“一种强烈的爱国精神贯穿于全书,毫无空洞的政治宣传的痕迹”。他还说:“凭着这部作品的丰富的引证,强烈的地方色彩,以及直率的心理,证明了一个事实:文学创造力在苏俄尚未绝迹。我真难以相信,苏俄竟会禁止在它的诞生地出版。”一褒一贬,泾渭分明,差距竞然有天壤之别!
这部引起争论的《日瓦戈医生》,虽然是获奖人的杰作,可瑞典文学院所发布的赞辞中并未提及它,其评语这样写道:“瑞典文学院将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苏俄作家波利斯·帕斯捷尔内克,由于他在当代诗以及伟大的俄罗斯小说传统两方面之卓越的成就”。
帕斯捷尔纳克在颁奖仪式举行之前,用法文发表了一份简短的电报给瑞典文学院:“由于考虑到我国社会对此奖的看法,我不得不拒绝此项奖颁赠于我,而我也不配荣获此项奖。请你们不必误会,并接受我本人自愿的拒绝。”尽管帕斯捷尔纳克拒绝领奖,但他的名字仍列入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名册之中。那年的文学奖奖金按规定存入诺贝尔的基金中。
接下来我们就好好聊一聊这位诺贝尔文学颁奖史上首位拒绝领奖的苏联作家:
帕斯捷尔纳克于1890年2月10日出生在莫斯科一个犹太家庭中,父亲是著名画家,母亲是很有才华的钢琴家,他从小就受到多方面的艺术熏陶。少年时代的帕斯捷尔纳克还曾有幸与大文豪托尔斯泰和德国诗人里尔克邂逅。
1909年,他考入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后转入历史哲学系。1912年夏赴德国马尔堡大学,在科恩教授指导下攻读德国哲学,研究新康德主义学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回国,因健康原因未服兵役,在乌拉尔一家工厂当办事员。
1913年,他开始同未来派诗人交往,在他们发行的杂志《抒情诗刊》上发表诗作,并结识了勒布洛夫和马雅可夫斯基。他以后的创作受到未来派时的影响。1914年,第一部诗集《云雾中的双子星座》问世,1916年,他出版第二部诗集《在街垒之上》,步入诗坛。
十月革命后他从乌拉尔返回莫斯科,任教育人民部图书信职员。在1922年至1932年的十年中,出版了诗集《生活啊,我的姐妹》(1922)、《主题和变调})(1923)、叙事诗《施密特中尉》(1926),还发表了中短篇小说《柳威尔斯的童年》(1922)、《空中路》(1924)、自传体散文《安全证书》(1931)。
二十年代后期,帕斯捷尔纳克受到拉普攻击,很难发表作品,转而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他翻译了许多西欧古典文学名著,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麦克白》、《奥赛罗人《亨利四世》、《李尔王卜歌德的《浮士德》,席勒的《玛丽亚·斯图亚特》等。
帕斯捷尔纳克由于生性孤僻,也有些知识分子的清傲,同十月革命后从工农兵泥腿子当中涌现出来的革命作家格格不入。由后者组成的文学团体拉普把他视为异己。但不知为何他受到了布尔什维克领袖布哈林的青睐,1934年在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上被树为诗人的榜样。但这并未改变作协领导人对他的态度,因为他们不是前拉普成员便是他们的支持者。
帕斯捷尔纳克并非时代弄潮儿那类作家,根本无法适应时代的需要,1935年起,斯大林用死了五年的马雅可夫斯基代替了帕斯捷尔纳克。1938年布哈林被处决后,帕斯捷尔纳克在苏联当时的作家圈子里便完全被孤立了。
那些无产阶级作家不屑同他交往,帕斯捷尔纳克则对他们敬而远之。在那个岁月中,与他同属异己的作家也不敢同他交往。例如,同他学历知识层次相似的阿赫玛托娃因丈夫和儿子被捕也自身难保。
在家庭中,帕斯捷尔纳克同样孤独。第二个妻子奈豪斯虽决然离开前夫而义无反顾地把身心献给他,但文化修养的差异使两人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不能和他在精神上产生共鸣。这时候的帕斯捷尔纳克在精神上很孤独,迫切地需要理解他的知音与朋友。
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他同全体苏联人民一样投身到了反法西斯战争之中,上了前线,并获得一枚奖章,使他暂时忘却了内心的孤寂。二战战争胜利后他渴望新鲜空气吹进苏联,曾令人民胆战心惊的大清洗后镇压不再重演。
1946年,他乘着这股清新的风开始写《日瓦戈医生》。就在这一年,他在西蒙诺夫主编的文学杂志《新世界》编辑部里结识了伊文斯卡娅。
帕斯捷尔纳克一直是伊文斯卡娅热爱的诗人、崇拜的偶像,她为亲眼见到他而激动不已。帕斯捷尔纳克也被伊文斯卡娅的出色美貌所震撼,两人目光一接触便激起一见钟情的火花。
帕斯捷尔纳克同伊文斯卡娅在《新世界》编辑部的邂逅,从此彻底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命运,也使帕斯捷尔纳克和伊文斯卡娅为他们的爱情历尽了磨难,
帕斯捷尔纳克在两人认识几天后便把自己所有的诗集签了名字送给了伊文斯卡娅,并邀请她到世界著名钢琴家尤金娜家听他朗读他的最新作品《日瓦戈医生》的前三章。伊文斯卡娅觉得,书中第二章《来自另一个圈子的姑娘》中的拉拉的角色和自己非常相似。
后来,帕斯捷尔纳克便开始以她为原型塑造拉拉,把伊文斯卡娅的经历也写入这个形象。伊文斯卡娅第一个丈夫是在大清洗中被迫自杀的,第二个丈夫是病故的,她同女儿伊琳娜相依为命。而书中拉拉的丈夫也是被迫自杀的,她也同女儿卡佳厮守在一起。
1946年伊文斯卡娅34岁,帕斯捷尔纳克56岁,但年龄的差异并未阻碍他们相爱。一年后,帕斯捷尔纳克对伊文斯卡娅说:“我对您提出个简单的请求,我要同您以‘你’相称,因为再以‘您’相称已经虚伪了。普希金没有凯恩。心灵不充实,叶赛宁没有邓肯写不出天才诗句,帕斯捷尔纳克没有伊文斯卡娅便不是帕斯捷尔纳克”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相爱了。
由于帕斯捷尔纳克在西方的影响超过苏联国内许多当红的作家。这些社会主义革命作家多次荣获斯大林奖金,他们的作品被选入了中学文学课本,他们的名字在苏联国内几乎家喻户晓,可国外却没人听说过他们,但欧洲文化界却都知道苏联有个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因为自1945年至1957年帕斯捷尔纳克数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而这几次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提名则招致了那些红色革命作家和作协领导人的嫉妒,他们想出种种打压帕斯捷尔纳克的办法,使用职权不发表他的作品,迫使帕斯捷尔纳克向他们靠拢、低头。而帕斯捷尔纳克却并未屈服,他见诗作无处发表,便开始以译书来维持生计。
由于帕斯捷尔纳克早年的留学经历和学识,他所翻译的《哈姆雷特》和《浮士德》受到国内外一致好评,他的名望反而更高了。为打压帕斯捷尔纳克,1947年,苏联莎士比亚研究者斯米尔诺夫对他的译文横加挑剔,致使已经排版的两卷译文无法出版。
同年三月,作协书记苏尔科夫在《文化与生活》杂志上发表《论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一文,指责帕斯捷尔纳克视野狭窄,内心空虚,孤芳自赏,未能反映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主旋律。
然而,帕斯捷尔纳克依然我行我素,不买作协的账,除继续译书外、开始潜心写小说《日瓦戈医生》,并把写好的章节读给邻居楚科夫斯基、伊万诺夫和伊文斯卡娅听。有时,他还在伊文斯卡娅家给她的朋友们朗读。
作协领导为了压制帕斯捷尔纳克,阻止他继续写《日瓦戈医生》,便想出一个歹毒的办法。使用职权在1949年10月9日逮捕了伊文斯卡娅,罪名是她伙同《星火画报》副主编奥西波夫伪造委托书。帕斯捷尔纳克也明白伊文斯卡娅与此事无关,逮捕她的目的是为了恐吓自己,迫使他放弃《日瓦戈医生》的创作。
但他无力拯救自己心爱的知音,除悲愤和思念外,便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小说写作中。他被传唤到警察局,民警把从伊文斯卡娅家中抄出的他的诗集退还给他。帕斯捷尔纳克拒绝领取,声明诗集是赠给伊文斯卡娅的,已不属于他,应归还原主。
帕斯捷尔纳克的倔强态度使监狱里的伊文斯卡娅受到了牵连。审讯员对她连轴审讯,让耀眼的灯通宵对着她眼睛,不让她睡觉,一直折磨她三天三夜,逼她交待“犹太佬”的反苏言行。因为帕斯捷尔纳克是犹太人,所以审讯员都管他叫“犹太佬”。
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口供,审讯员把伊文斯卡娅关进了太平间,暗示帕斯捷尔纳克已死,她还顶什么?伊文斯卡娅一人在几十具蒙白布的尸体之间并不害怕,—一揭开白布,发现没有自己的爱人,反而增加了对抗的勇气。
这时,审讯员发现她怀有身孕,便不再审讯她,把她送入了波季马劳改营。在劳改营中,繁重的体力劳动她让流产了,她和帕斯捷尔纳克的孩子就这样还未出生就夭折了。
伊文斯卡娅在劳改营里整整关了4年,1953年才被释放。伊文斯卡娅在劳改营期间,帕斯捷尔纳克无法同她联系,每次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便痛不欲生,写了不少思念她、赞美她的诗:
我们常无言对坐到夜深/你理头女红我手捧书本/直到天明我竟未发觉/记不清河时才停止接吻/当生活陷入烦恼与痛苦/你为我阻拦了绝望之路/你的美就在于勇气十足/就是它把你我牢牢系住。
伊文斯卡娅被释放后,帕斯捷尔纳克内心非常愧疚,但又想马上见到这个唯一的知音。帕斯捷尔纳克见到伊文斯卡娅后惊喜万分,劳改营的迫害没有击垮她的精神,也未太大改变她的容颜,伊文斯卡娅依旧还是那么美丽动人。
他们的关系从此更加亲密,伊文斯卡娅不仅是帕斯捷尔纳克温柔的情人,还是他事业的坚定支持者。拉拉的形象可以说是他们共同创造的,伊文斯卡娅的亲身经历丰富了拉拉的形象。
从此,帕斯捷尔纳克的一切出版事宜都由伊文斯卡娅一手操办,这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妻子奈豪斯无法胜任的。帕斯捷尔纳克对这两个女人的态度同书中日瓦戈医生对妻子东尼娅和拉拉的态度相似,对妻子深感内疚,使他下不了决心同她离婚,因此也无法在法律上同伊文斯卡娅正式结合。
1956年,帕斯捷尔纳克写完《日瓦戈医生》,把稿子同时投给《新世界》杂志和文学出版社。《新世界》编辑部否定了小说,把稿子退还给作者,还附了一封由西蒙诺夫、费定等人签名的信,严厉谴责小说的反苏和反人民的倾向。接着,文学出版社也拒绝出版这部小说。
1957年,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通过伊文斯卡娅读到了手稿,他对这部小说欣赏备至,于是把手稿带回了意大利,准备出版意文译本。他在同帕斯捷尔纳克洽商时,帕斯捷尔纳克提出必须先在国内出版才能在国外出版。
伊文斯卡娅又去找文学出版社商议,恳求他们出版,并提出他们可以随意删去他们无法接受的词句以至章节,哪怕出个节本也行,但仍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这时,被称为“灰色主教”的苏斯洛夫出面了,要求帕斯捷尔纳克以修改手稿为名向赛尔特里内利索回原稿。帕斯捷尔纳克照苏斯洛夫的指示做了,但费尔特里内利却拒绝退稿。苏斯洛夫便亲自飞往罗马,请求意大利共产党总书记陶里亚蒂出面干预,因为费尔特里内利是意大利共产党员。
没料到赛尔特里内利抢先一步退党,并在一九五七年底出版了《日瓦戈医生》的意文译本,接着欧洲又出版了英、德、法等各种语言的译本,《日瓦戈医生》成为一九五八年西方最畅销的书。
苏联领导人发怒了。大概不完全由于小说内容,因为他们当中谁也没读过这本书,而是由于苏斯洛夫亲自出马仍未能阻止小说出版而丢了面子。就其暴露苏联现实的程度而言,《日瓦戈医生》远不如1956年在国内出版的杜金采夫的小说《不只是为了面包》。
但苏联国内为何能容忍杜金采夫却不能容忍帕斯捷尔纳克呢?读过手稿的西蒙诺夫、赛定等人愤怒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外的作品,当然还夹杂着嫉妒等感情因素。至于苏联国内广大群众则因为领导人愤怒而愤怒,这已成为他们根深蒂固的习惯了。
党一直是这样教育他们的,他们相信领导人的每一句话。总之,帕斯捷尔纳克成为了众矢之的。报刊连篇发表抨击《日瓦戈医生》的文章,可是荒唐的是没有一位文章作者读过这本小说。许多红色革命作家本来就同帕斯捷尔纳克关系疏远,现在更是躲避惟恐不及,只有几位正直的老作家见面还同他打招呼。
在孤独中,帕斯捷尔纳克的大部分时间都同伊文斯卡娅在一起。伊文斯卡娅对帕斯捷尔纳克忠贞不二,预言小说迟早会被苏联人民接受,劝他原谅现在反对他的人,并挺身而出,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伊文斯卡娅被苏斯洛夫召到苏共中央,苏斯洛夫对她厉声申斥,并追问帕斯捷尔纳克同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的关系。
伊文斯卡娅一口咬定手稿是她转交的,同帕斯捷尔纳克无关,帕斯捷尔纳克得知后坚持先在国内出版。苏斯洛夫召见伊文斯卡娅后,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批判进入新阶段,一些青年学生甚至还到帕斯捷尔纳克住所前去骚扰,使他终日不得安宁。
这时,破釜沉舟的伊文斯卡妞找到同上层关系密切的赛定,向他郑重声明,如果继续骚扰帕斯捷尔纳克,她和帕斯捷尔纳克便双双自杀。她的破釜沉舟发生了一定作用,1958年10月以前帕斯捷尔纳克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1958年10月23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195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以表彰他在“当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罗斯叙事文学传统领域所取得的重大成就”。帕斯捷尔纳克也向瑞典文学院发电报表示感谢:“无比感激、激动、光荣、惶恐、羞愧。”
当晚,楚科夫斯基和伊万诺夫两家邻居到帕斯捷尔纳克家向他祝贺。次日清晨,第三个邻居费定来到帕斯捷尔纳克家,不理睬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奈豪斯,径直上楼走进帕斯捷尔纳克书房,威逼他公开声明拒绝诺贝尔文学奖,不然作协将开除他会籍,并让帕斯捷尔纳克到他家走一趟,苏共中央文艺处处长波利卡尔波夫正在那里等候他。
帕斯捷尔纳克情绪激动地拒绝发表声明,也不肯同他去见波利卡尔波夫。费定急忙回去向波利卡尔波夫汇报。奈豪斯见费定匆忙离去,脸色阴沉,连忙上楼看丈夫,只见帕斯捷尔纳克已经晕倒在地板上了。帕斯捷尔纳克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但他始终未屈服。他在致作协主席团的信中写道:
“任何力量也无法使我拒绝人家给予我——一个生活在俄罗斯’的当代作家,即苏联作家——的荣誉。但诺贝尔文学奖金我准备转赠给保卫和平委员会。
我知道在社会舆论压力下必定会提出开除我作协会籍的问题。我并未期待你们会公正对待我。你们可以枪毙我,将我流放,你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预先宽恕你们。但你们用不着过于匆忙。这不会给你们带来幸福,也不会增添光彩。你们记住,几年后你们将不得不为我平反昭雪。在你们的实践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苏共上层领导再一次把突破点放到了伊文斯卡娅身上,他们停止了她的工作。致信过了几小时,在帕斯捷尔纳克同伊文斯卡娅通过电话了解到她所面临的状况后,帕斯捷尔纳克屈服了,他立即到邮电局给瑞典文学院拍了一份电报:“鉴于我所从属的社会对这种荣誉所作的解释,我必须拒绝这份决定授予我的、我本不配获得的奖金。希望勿因我自愿拒绝而不快。”与此同时,他也给党中央发了份电报:“恢复伊文斯卡娅的工作,我已拒绝奖金。”
帕斯捷尔纳克为了悍卫荣誉不畏惧死亡和流放,但荣誉在爱情面前却黯然失色。为使伊文斯卡娅免遭迫害,帕斯捷尔纳克一切都在所不惜。
然而一切都晚了,听命于领导的群众在当时团中央第一书记谢米恰特内的煽动下,在帕斯捷尔纳克住宅前示威,用石块打碎门窗玻璃,呼喊把帕斯捷尔纳克驱逐出境的口号。如果不是印度总理尼赫鲁直接给赫鲁晓夫打电话,声称他本人准备担任保卫帕斯捷尔纳克委员会主席的话,帕斯捷尔纳克很可能被驱逐出境。
在一连串的外部压力和猛烈的打击下,帕斯捷尔纳克身心交瘁,一蹶不振。他孤独地住在作家村,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他的心脏病也不时地发作,已经无法再出门了。他的妻子奈豪斯也不准伊文斯卡娅进他们家门。在最后的岁月里,帕斯捷尔纳克和伊文斯卡娅两个相爱的人已经无法再见面,甚至无法互通消息。
1960年5月30日,帕斯捷尔纳克在莫斯科郊外彼列杰尔金诺寓所中愤然离世。官方没有举行任何追悼仪式,报纸上只发了一条消息:“文学基金会会员帕斯捷尔纳克逝世。”连他是诗人、作家的头衔都不肯承认了。但他的诗歌爱好者们在作家住宅的周围贴出了讣告,警察发现揭掉后他的诗歌爱好者们又重新偷偷贴上。
帕斯捷尔纳克下葬的那天,成千上万的人到他的住宅同他告别。奈豪斯不准伊文斯卡娅同他告别,伊文斯卡娅在门前站了一夜,最后只能在人群后面远远望着徐徐向前移动的灵枢。此时她的心痛到了极点,愤懑却无法排泄,晕倒在了地上。但她万万没料到等待着她的是更大的磨难。
帕斯捷尔纳克逝世后,伊文斯卡娅同二十岁的女儿伊琳娜同时被当局逮捕,罪名是向国外传递手稿并领取巨额稿酬。但伊文斯卡娅和帕斯捷尔纳克根本就没有领取过费尔特里内利给的任何稿酬。
苏共当局把对帕斯捷尔纳克的不满都报复在了伊文斯卡娅身上,她被判处4年徒刑,她的女儿伊琳娜被判2年徒刑。当苏共总书记赫鲁晓夫下台后,伊文斯卡娅才得以释放。她同帕斯捷尔纳克相爱相知了14年,共同经历了无数磨难。而她把这一切都写进了《回忆利时间的俘虏》这本书里。
1982年,苏联为帕斯捷尔纳克平反昭雪,《日瓦戈医生》俄文版于1988年在苏联正式出版。
帕斯捷尔纳克的故事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心中无名的愤怒也达到了顶点,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