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巾帼不让须眉:穆斯林视角下的十字军女战士
2024-02-24
来源:历史冷新泡 作者:鹰眼荷鲁斯
欧洲自古以来就有女性战士的传统。从不列颠的布狄卡女王,到盎格鲁撒克逊的精锐女战士,再到维京人的盾女,欧洲战场上从来都不缺乏女性的身影。十字军东征中也不例外,多方的文献证实,十字军中确实有着女性战士。
穆斯林文献里的欧洲女性,是美丽而危险的存在。曾是格拉纳达总督秘书的伊本.朱拜勒,前往中东旅行。在黎凡特的港口城市提尔,见证了一场十字军贵族的婚礼。他羡慕而谨慎地赞扬了法兰克新娘的美貌: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礼服,按照他们的传统,从礼服里垂下一条金色丝绸的长下摆,她头戴金线编制的丝带,胸前別着别致的胸针。她对自己的外貌十分骄傲,只用半步的小步漫走,就像鸽子和彩云那样轻盈。
为了体现政治正确,他不敢过度赞扬敌人,而是貌似虔诚地补了一句:愿真主保佑我们不要受到这样的诱惑。
穆斯林诗人伊本-凯萨拉尼在哀叹十字军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时,也不忘称赞对方女性的美貌:一个法兰克女子已经俘虏了我,芬芳的微风萦绕在她身旁。她的衣袍上有柔软的树枝,而王冠上有光彩夺目的月亮。
当然,穆斯林作者们也承认,法兰克女子并不全是性感尤物,她们中有策马横枪的女战士。萨拉丁的秘书伊玛顿丁记载,在1189年左右,一个富裕的法兰克女贵族带领着500名骑士和随从,从海路来到圣地。她与自己的丈夫会师,并独立承担了全军的所有军费,还在途中指挥部下劫掠穆斯林。这样的描述并非是无稽之谈,而是有着实在的史实依据。
虽然教皇乌尔班二世曾明确地表示,最好是能装备武器的成年男性。如果朝圣者无法用武器自卫,那么他们就是实际上的负担,而不是给圣地带去福音。所以她们需要做的仅仅是祈祷与忏悔。但教皇并没有完全排斥女性参加十字军,所以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起,就有很多贵族女性随着丈夫来到东方。
在第一次东征中,丹麦王子斯泰恩的妻子–勃艮第的弗洛林,就与丈夫一起东征。夫妻二人指挥了一支1500人的骑兵部队,在穿越卡帕多西亚时遭到了数目远超他们的突厥人的围攻,全军覆没。
1101年,奥地利边疆伯爵里奥波德二世的夫人伊达,独自带领一支军队前往耶路撒冷。但在科尼亚附近遭到了基利杰-阿尔斯兰一世的伏击而全军覆没。相传她被俘后成为了后宫的一员。
塔尔图斯的女主人,安条克公国的大贵族,勒-布尔科的塞西莉亚,则在1119年的血腥之地战役期间,负责为丈夫组织安条克的城防。拜占庭史学家尼基塔斯在描述第二次东征的十字军时描述了西欧女战士的英姿:
她们骑马的姿势和男子一样。没有(像拜占庭女子那样)坐在有床罩的马鞍里,而是毫无顾忌地两腿岔开骑在马上。像男子一样带着长矛和武器,穿着男性的服饰,外表十分英武,比亚马逊女战士更有男子气概。其中有一个女首领站了出来,就像另一个彭忒西勒亚(神话里亚马逊女战士的女王)一样。
希腊人笔下的这个女首领,很可能就是阿基坦的埃莉诺。她带着300名女战士和1000名阿基坦公国的骑士,参加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最后十字军中甚至出现了梅里桑德女王—一位西欧与东方的混血女性统治者。而更多的普通人,无名的妻子和母亲则没有在史书中留下姓名。
随丈夫一起到圣地参战的埃莉诺
在一些关键场合,女贵族甚至发挥过独当一面的主要角色,并在外交场合发挥重大的作用。比如第七次十字军东征时,路易九世就把他的王国和他的三个孩子委托给了自己的母亲–卡斯提尔的布兰奇。她在儿子远征期间,镇压国内叛乱,为儿子稳定后方。当路易九世被俘虏后,他的妻子普罗旺斯的玛格丽特成为了全军的实际领袖,并主导了关于路易九世赎金的谈判。她有条不紊地组织达米埃塔城内的后勤供给,并及时调来了战船增援,出色的组织能力获得了各方的认可。
来到东方后,和西欧姐妹们相比的十字军的女贵族们,拥有更多的财富,更大的权势,与更多自由。这是由十字军国家的特殊环境所造成的。
由于法兰克人口在十字军诸国属于绝对少数,贵族又经常要响应号召出战,所以城堡和庄园就只能留给妻子和管家保卫。缺乏人手防御的城堡与庄园成为了其他贵族与强盗觊觎的肥肉。所以一些女贵族会参加军事训练,在丈夫在外时,以丈夫的名义统治领地,发号施令。
期间,她们是实际上的女主人。征税、抓捕匪盗、裁决民事以及为被俘的亲人筹集赎金,都是她们要履行的职责。史书《Estoire de Eracles》记载,1187年哈丁之战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逃往提尔。他的城市提比利亚斯留给了他的妻子布雷斯的埃尔瓦。在萨拉丁军队攻克了大部分城区后,她依然带着随从,在主城堡中顽抗了一阵之后才投降,并获准前往提尔与她的丈夫会合。
频繁的战争,也制造了一些独自拥有采邑的贵妇。12-13世纪,在没有大规模战争和瘟疫的情况下,西欧贵族男性的平均寿命通常长于女性。但在前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由于气候变化、疾病与战争,十字军诸国贵族男性的平均寿命约为30-35岁。而女性却有40岁。
况且在十字军国家建立之初,除非是必要的政治联姻,耶路撒冷王国的法律允许贵族寡妇在她们乐意的情况下才出嫁。如果一方不乐意,那么婚姻就被视作无效,她们不会被统治者勒令迅速改嫁。她们在不再嫁的情况下,可以拥有相当的自由与地产。法律同样认可,女子可以喝男子一样,继承头衔与领地。但为了履行保卫王国的义务,独自拥有封地的女领主需要征调更多的士兵响应征召。这样的制度制造了一些继承亡父与亡丈采邑的女寡妇。
十字军势力在圣地建立的国家
由于边境上十字军领主与穆斯林势力距离过近,小规模冲突十分频繁,所以女贵族在必要时会直接参战。这让在圣地的贵族女子,比西欧的同族们更多地参与了各种军事活动。萨拉丁的书记官伊玛顿丁明确记载,十字军中有女骑士:
法兰克人当中有女骑士。她们身披锁子甲,罩袍与链甲头巾。这些带着男子装备的女人,在格斗中表现十分突出。她们的举止就像那些有智慧和见识的男人。虽然她们是女儿身,在战斗中她们像男人一样冲上前来。这些女子虽然温柔,但也不乏男性的刚强。除了锁子甲和罩袍之外,她们似乎没有其他的衣着。在被打倒在地,身份暴露之前,没有人知道她们是女性。在被俘之后,她们被卖为奴隶。
作为旁观者,穆斯林只看到了她们有着和骑士一样的铠甲,拥有骑士装备,而且具备高超武艺。所以这些女性战士可能是受过良好教育和训练女贵族,或者是女贵族的侍女或贴身护卫。
除了女骑兵,伊玛顿丁在1190年造访阿卡的围城战场时,看到了2个法兰克女武士的尸体。阿拉伯史学家伊本-阿提尔曾随萨拉丁征战。他提到在1188年,在萨拉丁的部队围攻布尔哉时,有一个女子用堡垒上的投石机向我们射击,并摧毁了穆斯林的投石机。她让穆斯林的投石机无法运转。
1189年10月,在阿卡城外的战役结束之后,穆斯林也俘获了三个女骑兵。同样是在解除武装之后,人们才认出她们的性别。萨拉丁的传记《萨拉丁生平传》记载,1191年,一名参加过阿卡围城战的老兵说:在敌人的防御工事的后方,有个穿着绿色罩袍的女人,她用弓箭持续向我们射击,因此我们有一群人受了箭伤。我们制服了她,杀死她后夺了她的弓,并将它交给苏丹。他对此非常吃惊。
除了强悍的女战士,还有一些年长的女人出现在十字军军营里。穆斯林非常尊重年长而有智慧的女性,伊玛顿丁用同样的笔调描写对方的女长者:年长的女性在法兰克人的营地里随处可见。她们有时严厉,有时温柔,她们煽动并激励战士们。雌雄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如果不卸下武装,放下兵器,旁人几乎认不出这些十字军女战士的真实性别。
不仅世俗贵族和普通士兵中有女战士,骑士团中也有女性成员。
第一个女性骑士团—-短斧骑士团诞生在十字军东征的另一个战场上。根据《最高贵的嘉德骑士团的规章,律令与庆典》的记载,在1149年加泰罗尼亚的托尔托萨,趁着巴塞罗那伯爵拉蒙-贝伦格尔在其他地方征战时,摩尔人包围了这座刚刚被十字军收复的城镇。由于缺乏士兵而且外无强援,守军有了投降的念头。但是当地女子却坚决反对,并且女扮男装,手持短斧与其他可以找到的武器,像真正的男子一样抗击围城的穆斯林。由于她们的流血牺牲,托尔托萨终于免遭沦陷的命运。于是伯爵授予参战的女子以短斧骑士的勋位,以及免税与公共集会中先于男子出场等特权。
宗教骑士团中依然有不少的女性
几个著名的军事修道会也不全是由男性构成的,宗教骑士团里也有女性成员的身影。在大名鼎鼎的圣殿骑士团中,也曾招纳过女性成员。1129年的骑士团团规,暗示了在成立的头10年里,骑士团曾吸收一些女性。
条例70(接纳女性成员)规定:你们中间的女人是十分危险的存在,魔鬼通过她们已经把很多人,从正路引向了地狱。从此以后,骑士团不应主动吸纳姐妹入团。因此,亲爱的兄弟们,从今以后这样的传统不再合适了,这样圣洁的花朵将总是盛开在你们中间。
条例72(兄弟姐妹们应当与世俗隔绝开来)规定:我们命令所有的兄弟,从今以后不许从圣洗地收养孩子。团员们不应为拒绝成为教父与教母感到羞耻,这样的羞耻给你们带来的荣誉远超罪恶。
条例541(为兄弟姐妹们祈祷):好兄弟,你们应该明白,任何时候我们离开骑士团时,我们要为和平向主祈祷。同时也要为我们的骑士团,为其他的骑士团,为所有前程信教的人。为骑士团的兄弟,为骑士团的姐妹们祈祷。
条例679(接受女团员的服务)规定:兄弟们,除非身体患病或者得到了大团长的允许,你们不应当接受女性的服务。
几段条例足以证明,在1118–1129年之间,曾有女性加入骑士团。只是在1129年之后,招募女性成员才被视为不合时宜。
条顿骑士团中,同样有女性成员的存在。女性团员被称为姐妹(Consorores),她们和男性成员一样遵守团规。但这些人主要是女修道院里的医护和宗教人员,并不直接参战。
从12世纪开始,医院骑士团中就有医院骑士团的姐妹的头衔。骑士团在阿拉贡,法兰西、英格兰和葡萄牙的分部,都设有由姐妹们组成的女修道院,位于英格兰巴克兰的女修道院则一直延续到了1540年。
除了女贵族和女战士之外,十字军行伍中还很多平民。随着十字军中和参与武装朝圣的女性则负责打扫营地卫生、负责饮食、照顾伤病员,为男人抓虱子,在必要的攻守城战中甚至要参与搭建防御工事等等。由于缺乏武装护卫,再加上战争双方,特别是十字军需要补充劳动力从事生产建设.所以交战双方都喜欢捕捉对方的朝圣者,不携带武装的朝圣团体更是容易被捕的目标。
在被俘虏之后,年轻的欧洲女俘虏往往是被卖为女奴,这在十字军战争期间非常常见。比如阿拉伯人的乌格利德王朝的后裔,贵族巴德兰-本-马利克,就是法兰克与阿拉伯人的混血后代。他的母亲是一个年轻貌美的法兰克女贵族,在前往阿法米亚朝圣时被俘而沦为女奴,后来被外交官乌萨玛的父亲作为礼物,送给马利克的父亲。
中世纪手抄本上 牺牲的守城妇女
由于随十字军军远征的妇女毕竟较少,所以很多欧洲移民和普通十字军战士不可避免地与拜占庭希腊人或叙利亚本地的基督徒通婚。十字军贵族也并不排斥找穆斯林的情妇。虽然在政治宣传上,圣战的口号时刻不能忘,但穆斯林和十字军的统治者都对很多政治不正确,但又管不过来的风俗与私事心照不宣。
不同信仰间的通婚,仅仅是文化交融的一个缩影。战争带来的文明交流无处不在,以至于正如十字军编年史作者—-沙特尔的福彻尔所言:从前的西方人变成了东方人,从前的罗马人和法兰克人现在变成了加利利人和巴勒斯坦人。我们都忘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
虽然穆斯林、拜占庭希腊人和欧洲人都曾见到过十字军女战士,但她们终究是在历史长河中被埋没了大半。毕竟,有条件和财力,自主性和身体素质还过硬的女贵族不多。主流文化对于女子的刻板印象,并没有因为十字军女贵族的崛起而改变。
尼基塔斯对于女骑士的描述其实是明褒暗贬,话里有话。他人经历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目睹并耳闻了十字军的暴行。他和之前的拜占庭史家与宫廷诗人一样,对于十字军充满了排斥与警惕。在这样的语境中,将女骑士比作亚马逊人是明显的贬义。因为在希腊文化中,亚马逊部落就是蛮族的象征,是游离于主流文明外的凶悍野人。所以,这个微妙的比喻反映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古国对于对于西方蛮族的畏惧与无可奈何。希腊人对于这些外族女战士显然不会有好感。
12-13世纪的穆斯林史书中,则充斥着对于法兰克女子生性放荡、不知羞耻、不守妇道的诋毁性描述。所以穆斯林将对方的女战士写进史书,并非是出于宽宏大量,而是为了诋毁法兰克人男女不安于自己的分内之事,社会分工混乱。此外法兰克人居然不因为用女人打仗而羞耻,足以证明这些人是多么缺乏男子气概。
十字军中有女战士得到了各方文献的相互印证。同时代的史料证明,西欧女贵族也会在必要时参战。但多数时刻,女贵族是被动地参加关键的防御性的战役,比如守卫阿卡和耶路撒冷等等,较少主动出战。
现存的对十字军女战士的记载主要来自于12世纪。那时十字军国家还占据着较大的领土,并在东征初期屡屡得胜。不过十字军贵族中间,认为“女人掌权是反常”的论调一直都存在。到了13世纪中叶,战事吃紧,国土日蹙,十字军国家的法律才要求:为了保卫王国的军事需求,贵妇一定要及时出嫁,以便其夫从她的领地上征调军队,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的军事资源。
随着十字军势力的衰颓,欧洲人开始战场上的失利寻找解释。有不少论调认为,正是因为十字军贵族骄奢淫逸,被异教生活方式玷污,而且携带女人出征,才触怒了上帝招来了惩罚。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也严苛起来。而且在中世纪人的眼里,女性有邪恶化身与性诱惑的刻板印象。如果在文献中提及十字军里有女战士,那么十字军作为基督之军的正义性和虔诚度就会受到质疑。
About The Author
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