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谋善变塔列朗:认清大势略施小计,才能永远不错失风口

当年小米的雷军曾有一句名言,大意是说,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

然而,抓风口却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像两百多年前的法国,路易十六作为至高无上的国王,不几年就身首异处;拉法耶特这个北美独立战争归来的英雄,很快竟沦为“叛国贼”;罗伯斯庇尔昨天还大权独揽,一夜之间人头落地;拿破仑从黄袍加身的“战神”,转眼间就化作荒岛孤囚……

塔列朗时代的法国国家形态变迁

如上图所示,国家形态的风口变换不定,形势云谲波诡,就像割韭菜一般,卷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大人物和小角色。

风云际会之中,唯有夏尔·塔列朗屹立不倒,不但以84岁高龄善终,而且终其一生,都在关键时刻影响着历史的走势。可以这么说,别人都在赶风口,而塔列朗本人,就是风口!

那么,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01、放弃财产,投身革命:塔列朗的第一次反转

1789年7月,法国大革命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动荡席卷整个国家。但这对有些人来说,却正是改变命运的千古良机。

10月10日,年仅35岁,名不见经传的奥顿区主教塔列朗在制宪会议上发言,提出为了国家利益,将教会所属的土地和财产无条件上交,用以偿还国债,缓解国家财政危机。作为神职人员,他还在从理论的高度加以解释道,教会财产并非世俗意义上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它本就属于全体信徒、全体国民,因此国家有权收回。

自然,这一提案激起了教士群体的强烈反对,他们甚至怒斥塔列朗为“红色主教”。那塔列朗为什么要动自家的奶酪,他原本就是个革命派吗?

塔列朗画像

塔列朗出身贵族世家,父亲甚至还是法王路易十六的远方表亲。他年纪轻轻就历任修道院长、主教等职,年金丰厚,还得以出席制宪会议,是不折不扣的既得利益者。就在攻占巴士底狱事件后两天,塔列朗还进宫觐见了路易十六的弟弟阿图瓦伯爵,请求宫廷维持秩序,迅速集结军队镇压革命。但就是那一次,塔列朗看到了王室的回天无力,阿图瓦伯爵已经决定流亡国外了。

风口要变!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势而起。这才有了制宪会议上的“开幕雷击”,塔列朗就此背叛了教会,背叛了他所处的权贵阶层,向革命党人纳出了自己的投名状。在塔列朗等人的策动下,议会以368对346的微弱优势,通过了将教产收归国有的法令。

此后,塔列朗又多次为革命党人放声疾呼,公开攻击保皇派和贵族,号召改组法国天主教会,为革命政权服务。

到1790年,塔列朗果然受到罗马教廷的绝罚,被永远逐出教门,但却成为了民众口中“人类灵魂的牧羊人”,当上了巴黎制宪会议主席,荣光一时。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到1792年9月,这位大红大紫的“革命家”,却突然仓皇出逃了。

02、绑定拿破仑,击垮督政府:塔列朗的第二次反转

大难之前,总有些人像船舱里的老鼠那样,嗅觉灵敏,早早就弃船而去。

1791年7月,革命群众集会示威,要求路易十六下台,国民自卫军司令拉法耶特率兵驱散,行动中开枪打死50余人,拉法耶特也因此名誉扫地,引咎辞职。

拉法耶特侯爵画像

1792年6月,数万市民冲击了王宫,夺下路易十六的王冠,给他戴上红色无檐帽(象征革命)游街示众,国家元首的尊严已丧失殆尽。

1792年8月,巴黎市民再次发动起义,将路易十六一家囚禁,国王被废除,新的共和制国家呼之欲出……

塔列朗耳闻目睹,知道形势越来越激进,已到了失控的边缘,便投靠到当时主管外交的革命领袖丹东那里,求得了出国护照,于1792年9月出奔英国。1年之后,血腥的雅各宾专政拉开了帷幕,巴黎协和广场人头滚滚,不出半年,丹东也被革命同志罗伯斯庇尔推上了断头台。

丹东画像

蛰伏几年之后,局势逐渐平稳,雅各宾专政被大资产阶级发动的“热月政变”所扑灭,相对温和的督政府上台执政,塔列朗这才于1796年回到巴黎。他发动各种社会关系,多次拜访大权在握的督政巴拉斯,终于谋得了外交部长一职,重返政坛。

然而,精明的塔列朗却没有继续倚靠巴拉斯这颗大树。大革命的混乱局面已持续将近十年,资产阶级早已人心思定,督政府的统治却仍是软弱涣散,人们推翻了波旁的专制政权,却急需另一个强权来恢复秩序。

塔列朗看中的,是年轻的波拿巴将军。

拿破仑画像

拿破仑·波拿巴在反抗外国干涉的战争中军功赫赫,内政上,又出兵帮督政府连续打击异己势力,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塔列朗在西哀耶斯为首的文官集团和拿破仑的军人集团之间穿针引线,积极筹备改朝换代。

1799年,塔列朗借故辞去外长一职,及时与督政府撇清了关系。当年11月,他协助拿破仑发动了著名的“雾月政变”,开启了法国长达15年的拿破仑强权独裁时代。事变中,塔列朗还上演了一段法国版的“华歆逼宫”,逼迫自己当年的“政治恩主”巴拉斯,辞去了督政职务。

事后,“功勋卓著”的塔列朗仍然位列外交部长要职。拿破仑称帝之后,更是加封其为外交大臣、侍从长、亲王、本尼凡托公爵。

那么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日后如何避免了“滑铁卢”败亡的命运呢?

03、颠覆拿破仑帝国,迎接波旁王朝:塔列朗的第三次反转

1805年,已经称帝的拿破仑接连取得了乌尔姆战役和奥斯特里茨战役的胜利,痛打奥地利与俄罗斯联军,击退第三次反法同盟,武功极盛,成了无可争议的欧洲霸主。

大胜之余,塔列朗却给皇帝递交了一份报告,建议就此停战,结束对外扩张,宽待奥地利,拉拢普鲁士,疏远俄罗斯,与英国讲和,指出要在“遏制英国政策的同时,欢迎该国的文明”。

事实上,早在1802年,老谋深算的塔列朗就与英国签订了《亚眠和约》,两方罢兵休战。但为了争夺马耳他,拿破仑很快又和英国撕破了脸。时至今日,法国的实力如日中天,拿破仑玩得正嗨,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塔列朗刹住车呢?

全盛时期的拿破仑帝国

转过年去,拿破仑就严厉惩处奥地利,解散了延续千年的神圣罗马帝国,还颁布《柏林敕令》,宣布对英国实施大陆封锁政策,将自己的两个兄弟派出去担任那不勒斯和荷兰国王,一系列强硬措施,很快激起了第四次反法同盟的来袭。

塔列朗冷眼旁观,知道穷兵黩武的拿皇已成为欧洲的灾难,也将要把法国拖入深渊,1807年8月,他主动辞职,脱离了拿破仑集团。非但如此,塔列朗还发挥其外交才能,秘密联络俄奥英各国,通过出卖情报,串通消息等多种方式,密谋颠覆拿破仑帝国,他在巴黎的官邸甚至成为了反法同盟的地下交通站。

到1814 年4月,拿破仑正左支右拙,在外与第六次反法同盟苦战,塔列朗却在巴黎操纵议会,宣布废黜拿破仑,成立临时政府,自任政府首脑兼外长。此后,又是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促成了拿破仑的正式退位。

此时的法国该何去何从?有人支持立拿破仑之子为帝;有人拥戴奥尔良公爵为国王;有人甚至提出,请前法国元帅,现任瑞典国王贝尔纳多特回国继位。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塔列朗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力主迎回波旁王朝复辟。没错,就是那个腐朽保守的,他曾经背叛过的,十年法国大革命的革命对象——波旁王朝来重新统治法国。

抛开个人恩怨不谈,波旁复辟,与其他所有建国方案有本质的不同。这可以理解为,一个受害者,取回原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此,它可以不必承担拿破仑帝国战败后,割地、赔款、驻军、清算等等一系列的惩罚措施,对法国来说,这是一个受损最少的善后方案了。

讨论战后事宜的欧洲列强维也纳会议

这一次,塔列朗又赢了。

老熟人阿图瓦伯爵进入巴黎,非但没有怪罪这位曾挑头闹革命的“红色主教”,反而激动地说:“德·塔列朗先生,诸位先生们,我向您们表示感谢,我太高兴了……前进、前进,我太高兴了……”

很快,塔列朗就被任命为总理大臣兼议会议长,位极人臣。

法国其实也赢了。

在处理战后事宜的《维也纳协定》签字之际,就连塔列朗本人,也得意地言道:

法国的国土有了保障,外国军队撤离了法国,从国外重镇归来的部队以及战俘使法国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且保住了我军从欧洲几乎所有博物馆获得的珍贵艺术品。

然而就在此时,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回来了……

04、推翻专制王权,促成君主立宪:塔列朗的第四次反转

对当时的法国来说,拿破仑其实已经没什么威胁了,真正带来灾难的,是开历史倒车的波旁王室。

路易十八上台后,仍旧是“什么都没学会,什么都未忘记”,大量任用流亡贵族,大搞反攻倒算。对此,塔列朗多次进谏:

这些流亡者或许都值得器重,但革命时期他们均不在法国……
他们不了解法国,也不为法国所知,缺乏处理国家大事的经验,这种经验即使天使也难以替代……

路易十八

为了阻止路易十八的荒唐行为,以政坛“不倒翁”著称的塔列朗,竟不惜以辞职相威胁,而且很自然地,也就被国王罢免了。但这之后的事,再次证明了他的老谋深算。

因为拿破仑1815年的“百日王朝”,使得塔列朗在维也纳的外交成果化为乌有,法国要停战,就必须接受反法同盟重新开出的苛刻条件,要收缩边界、接受外国驻军、赔偿军费、退还艺术品……

此时的塔列朗,刚好被免了职,避开了在屈辱合约上签字的窘境。他的继任者,也就是那位承担了“丧权辱国”恶名的“法国李鸿章”,正是第四代黎塞留公爵,在后面的动荡政局中,这位“接盘侠”5年之内两次上台又两次被罢免,狼狈不堪。

而与此同时,塔列朗却领着十万法郎的年俸,挂着贵族院终身职员的称号,开始了新的蛰伏。他与一些自由派贵族和金融资本家积极联系,组织俱乐部,针贬时弊,宣传君主立宪思想,捞足了清誉,俨然又成为立宪派的领袖人物。

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

1830 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彻底埋葬了波旁王朝,成立了以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为国王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史称“七月王朝”。事件的关键时刻,塔列朗频频给老朋友路易·菲利普出谋划策,力促他放下一切顾虑,一心摘桃子,直接登上了王位。

凭此首创之功,塔列朗自然又成为新王朝的宠臣,重出江湖。虽然他只挂着一个驻英国大使的头衔,但许多军国大事,就在国王和德高望重的“塔老”之间,连线解决了,总理大臣和外交大臣反而成了摆设。

05、一路追风的秘诀,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塔列朗的一生,“都在出卖那些收买了他的人”。

但塔列朗自己却说:

回顾我的一生,我发现,对任何一个党派,在它自暴自弃之前,我从未背叛过它。

这句话当然有自我辩解的成分,却也透出惊人的冷静和高远。

《汉书》中有一条金句:“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我们当代人,往往看不清这个时代的风口,但回望历史,却洞若观火,对古人扼腕叹息,就是因为这份超时代的冷静和高远。

塔列朗从小就缺乏父母的关爱,还因为照看不周,摔坏了腿,留下终生残疾。也许是由于童年的阴影,成年后,他成为一个极端个人主义,不相信任何人、任何外在价值观的冷静的“冰山”。

难能可贵的是,塔列朗把自己的个人情感,升华、附着在了“法国”这个概念之上,他不相信任何人、任何政权,只追求自己的个人利益,进而追求法国的国家利益,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政体可以变化,但法国依然存在。”从国家利益出发,使塔列朗又收获了高远的视角。

由此,塔列朗屡屡能在时势变化的“青萍之末”,就嗅到“大风起兮”的准确信息,保全自己,同时尽力为法国争得利益。

塔列朗曾告诫过拿破仑:

如果您仅仅只是称霸欧洲,是可以做到的,您只需要满足各国统治者的权力,与之建立联盟即可;
但如果您的目标在于吞并和征服,那么等待您的将是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对拿破仑如此,对波旁王室、督政府,塔列朗都曾提出过明智的建议,而见势不妙,他也都选择了背叛。每一次的背叛,从客观上讲,也都推动了法国历史的进程。

1838年,84岁的塔列朗寿终正寝,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还在外交战场上纵横捭阖,帮法国解决了“比利时独立危机”和“西班牙问题”。

盖棺定论,从手段和个人道德上讲,你可以说,塔列朗是一个“无耻小人”,但换在一个冷静高远的视角,对法国来说,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无双国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