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黎塞留:一代酷吏如何推动了欧洲文明的进程?

01 董事会里的“办公室阴谋”

从前有位老哥,本是清华校友,却在球场上为北大助威,一度还加入北大来打清华;担任某家族企业CEO,却把董事长的老妈赶回了农村老家;在职时遭众人嫉恨,几次被弹劾,离职多年却声名显赫,高挂在公司荣誉墙上……这样彪悍的人生,你是否觉得好霸气、好奇葩呢?

17世纪上半页的法国首相,号称“法国历史上最伟大、最具谋略、也最无情的政治家”黎塞留,就是这样一个人物。黎塞留的丰功伟业,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使国王崇高”,第二、是“令法国荣耀”。其实翻译成中国话,就是商鞅在秦国干的那些事儿——中央集权、富国强兵。

黎塞留(左)与商鞅

不过,两人的最大不同在于,商鞅启动了大一统专制帝国的程序,在中华绵延两千多年,“百代皆行秦政治”;黎塞留确立了法国的“绝对君主制”,但不到两百年就被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了。那为什么还要说,黎塞留推动了欧洲文明的进程呢?

先从一场宫廷政变说起……

1630年11月,法国王太后玛丽来到了她的儿子、法国国王路易十三面前,痛哭流涕,申诉时任法国首相的黎塞留,说他是反复无常、无情无义的小人,请求国王将其革职。一同进谏的还有王后安娜、王弟加斯东、掌玺大臣马里亚克,可以说,作为一个家族企业外聘的CEO,黎塞留已经众叛亲离了。

然而事件的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路易十三劝退了自己的母亲,继续坚定支持黎塞留。黎塞留以雷霆手腕,将太后流放,马里亚克入狱,王弟加斯东也被严词训斥。但加斯东不思悔改,几年后又策动了叛乱,终被黎塞留削爵流放,此是后话不表。

黎塞留的大老板:法王路易十三

在普通人看来,国王这是胳膊肘往外拐,怎么伙同外人欺负自己老妈呢?但作为帝王,路易十三很清楚,黎塞留才是那个最能帮助他的人,正如他召见黎塞留时所说:“朕需要的是对国家负责,而不是对我的母亲负责。”

02 “商鞅”变法集权路

黎塞留能帮路易十三做什么?只要看一看,王太后玛丽出身于著名的美第奇家族,就不难理解了。美第奇家族祖居佛罗伦萨,是欧洲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势力盘根错节遍布天下。在层层封建的欧洲,能对王权构成最大威胁的,正是这些大贵族势力。

路易十三9岁即位,就由母后玛丽担任了多年的摄政,堪比同治皇帝和慈禧的关系。路易十三名义上的外祖母凯瑟琳,同样来自美第奇家族,是法王亨利二世之妻,弗朗索瓦二世、查理九世、亨利三世三位法王(三兄弟)的母亲,波旁王朝创建者亨利四世的岳母(亨利四世后来再婚,另娶玛丽生下路易十三,故曰“名义上”的外祖母),执掌法国国政长达30年。

凯瑟琳·德·美第奇曾在法国权倾朝野

这在中国,就是所谓的“外戚集团”,在法国,则是“佩剑贵族”的典型代表,自古就是皇权大忌。黎塞留要提振王权,必须帮国王向贵族集团开刀,而美第奇王太后首当其冲。

至于黎塞留的具体政策,我们中国人其实并不陌生,差不多就是政治上像商鞅,高压集权;经济上像管仲,开放搞活,“把猪养肥了再杀”。这说到底,都是中华帝国玩剩下的套路,但在欧洲,却是精妙的权术之道。如此一一道来,未免太枯燥,二话不说直接上图,如下所示。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慢慢观看。

黎塞留的集权政策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黎塞留还在1630年创办了法国最早的报纸《法兰西报》。自然,这也不是为了“丰富群众文化生活”,而是用作集权政治的舆论管控工具,为此,黎氏还出台了欧洲最早的出版检查制度。这可是连周厉王和商鞅都没想到的“妙招”。可以说,从物质到文化,黎塞留时代的法国都高度统一于王权专制之下了。

然而,还有一个领域,似乎是王权无法涉足的,那就是宗教。强悍的黎塞留,难道要代表国王向上帝夺权吗?

03 “张仪”“苏秦”纵横策

在中世纪,欧洲小国林立,唯一拥有全欧性权力的就是罗马天主教会。教皇本身就是一个大领主,占有意大利中部的教皇国。在欧洲各国还有星罗棋布的教堂、修道院,各自列土封疆,享有独立的行政、财政、司法特权,与君主和贵族构成犬牙交错的权力网络。

黎塞留作为罗马教皇钦定的枢机主教(也就是俗称的红衣主教),是教会的高层领导,同时还担任法国首相,教会的影响力可见一斑。然而在17世纪的欧洲三十年战争中,黎塞留却领导法国,站到了罗马教廷对立面,还与天主教势力兵戎相见。这究竟是为何?还要从三十年战争的起因以及黎塞留的外交政策说起。

欧洲三十年战争的两大阵营

欧洲16世纪宗教改革之后,基督新教从罗马天主教分离出来。1618年,因为宗教纠纷,德意志北部新教诸侯和南部的天主教诸侯爆发了冲突,后来愈演愈烈,瑞典、丹麦等新教国家和西班牙、奥地利等天主教国家纷纷介入,两大阵营泾渭分明各不相让,终于造成了一场搅动全欧的“世界大战”。

在这场大战中,天主教的枢机主教黎塞留,竟然带领天主教徒占多数的法国,加入到新教联盟一方作战,最终重创欧洲天主教势力。黎塞留这是闹那套呢?

其实,在现代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因为黎塞留秉持的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原则,除此之外,什么宗教信仰、个人好恶、私人道德等等,都应当置于国家利益之下。甚至,黎塞留直到临死前还宣称:“除了国家公敌之外,我没有任何敌人”。

当时法国的国家利益,就是借助新教联盟的力量,通过战争手段,削弱一家独大的哈布斯堡王朝,维持欧洲大陆力量均势,加剧神圣罗马帝国的衰弱与分裂,总而言之,为使“法国荣耀”创造最优的外部条件。

战后分裂的中欧地区和统一的法国

彼时的黎塞留,就如张仪苏秦一般,纵横捭阖,把其他国家一个一个拖下水,唯独法国上了岸,从此直到两个世纪后普鲁士崛起,法国都是当仁不让的欧陆第一强国。而铁血首相俾斯麦在普鲁士奉行的内外策略,明显也是秉承黎塞留一脉。

这些原则和策略,在今天看来天经地义,但在当时的欧洲,却是“从0到1”的认知飞跃。主权国家、民族国家等概念,直到黎塞留死后6年的威斯特伐利亚会议,才正式浮出水面,黎塞留前期的破冰,功不可没。此外,黎塞留还规范了外交使节制度、国际盟约制度,甚至还曾规划一个由主权国家组成的小“欧盟”。后世黎塞留被称为“西方外交学之父”、“现代国家制度之父”,不是没有道理的。

外交尚且如此,可以想象,黎塞留在内政中是如何无情打击各派宗教势力的。贵族势力和宗教势力,是王权专制的两大掣肘,黎塞留竟能一举而破之,秘诀何在?

04 从“周天子”到“秦始皇”

其实,黎塞留的集权运动搞得风生水起,但决非一日之功。设想,如果他接手的是周赧王、汉献帝一般的局面,王权早就碎了一地,就算八臂哪吒上阵,也收拢不起来。事实上,在路易十三之前的法兰西历代先王,一直在为提振王权做着不懈努力。

1180年即位的“尊严王”腓力二世,在位43年,打败了外部侵略势力,大大扩展了王室领地,筑起了巴黎城墙和卢浮宫,被国人誉为“奥古斯都”。

法王腓力二世

腓力二世的孙子路易九世进行了司法改革,将司法权牢牢控制在国王手中,还统一了全国的铸币权。

1285年上台的“美男子”腓力四世召集“王家立法官”,开始编写通行王国全境的成文法典,王权又染指了立法权。

15世纪著名的“国土聚合者”路易十一,建立了常备军和固定税制,大量兼并贵族领地,基本勾勒出了今日法国的版图轮廓。

……

直到路易十三的父亲亨利四世,大力清除最高权力机构中的反对派大贵族,提拔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中小贵族进入决策机关。亨利四世曾经这样正告国人:“我是你们的合法国王,你们的首脑。我的王国是身躯,你们的荣誉就是充当四肢,服从身躯,并且添上血肉、骨头以及一切有关的东西。”

由此看来,王权的不断集中,从“周天子”变到“秦始皇”,是法国几百年来的“天下大势”,即使没有黎塞留,也会由别人来推动。而黎塞留所做的,就像一场接力赛跑的最后一棒,在正确的跑道上,拼力冲刺,完成了终点撞线的使命。其在法国确立起“绝对君主制”,直接造就了后世路易十四“太阳王”的辉煌。

“太阳王”路易十四时代是王权专制的顶峰

那么,这难道算是一种历史的进步吗?

05 历史的进步

通常来说,最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尽管集权专制为后世所诟病,但应当说,它对欧洲结束四分五裂的封建时代,促使王权统一国家,从没有秩序到建立秩序,还是起到了进步作用。

传统的欧洲封建制度

绝对君主制把中世纪的封建等级制度一炮打穿,实现了中央政府对每一个臣民的直接统治。像人头税、普遍兵役制等等,虽然在实施时很不得人心,但却是国家直接作用于最底层民众的制度,使得国家这个概念,与每一个居民发生了直接关联。“我”不再是路易领主或者威廉伯爵他们家的人,而是一个法国人。这就为现代民族国家的兴起奠定了基础。而统一的法律制度、税收制度、全国统一市场,无疑也有利于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

而且,绝对君主制并非君主恣意妄为的个人统治,恰恰相反,国王的权力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法律相关联的。中世纪的欧洲封建制下,原本没有立法和立法权的观念,因此国王要提振王权,掌握立法权成为一个重大举措。后来,立法权甚至成为了王权的象征,法律精英在法国是响当当的“穿袍贵族”。波旁王朝君主的法令,必须在高等法院注册后才能生效。再如,沙皇彼得一世的西化改革,主要也是以法令的形式在推进。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依法治国”所必需的第一步。

因此,历史学家钱乘旦先生指出:

无论是迟是早,几乎所有国家都必须在经历了专制王权这个阶段之后,才能跨入近代世界的大门。未完成由封建国家向专制制度的转变,意识着未能进入近代政治的起点,从而意识着国家在近代化第一阶段的完全失败。

反面教材也不是没有。曾经雄踞东欧,吊打普鲁士和俄罗斯的波兰王国,正是因为贵族议会太过强大,无法聚合一个强有力的王权,带领国家近代化,从而逐渐衰亡,竟然被昔日的手下败将所瓜分。

黎塞留画像

今天再来看一代酷吏黎塞留,可以肯定,他确实完成了历史的使命,推动了欧洲文明的进程。至于说,黎塞留身后仅仅一百多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又推翻了波旁的绝对君主制,但那只是历史的否定之否定,是人类社会发展螺旋式的上升,需要另外的一篇文章详加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