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的民族历史——浅谈1848年及之前的波兰近代历史命运及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

作者: Delmor    来源:国际关系学人
内容提要近代波兰史,一部不堪回首的历史悲剧。在近代史上,波兰在经历了几次被瓜分后,最终在1795年的俄普奥的第三次瓜分后灭亡。但是亡国之后的波兰人民仍然没有放弃复国的理想,然而由于它的命运被强大而顽固的邻居所掌控,他们在近代史上的一次次的革命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虽然波兰在近代的命运是悲惨的,但是它的被瓜分与救亡革命对整个国际关系的影响却是不容小觑的。它的一次次对法国革命的挽救,一次次为东欧均势与所起到的重要作用,都对当时的欧洲国际关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文章的主题就是以波兰的近代历史为主线,浅析其在1848年及其以前的历史对近代国际关系的影响,并对这段波兰历史与国际关系进行反思。

纵观整个波兰的近代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波兰在近代史上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是由俄国的对外政策所决定的,它的命运与俄国势力的扩张史紧密相连。正如后来汉斯·摩根索所言:“位于所谓的俄国的安全带上的国家,从芬兰开始沿着苏联的西部和南部边境一直延伸到保加利亚,它们的生存要看强大邻居的脸色,并服务于后者在军事上和经济上的利益。”[1]在近代,嗜侵略成性的俄罗斯帝国对它的任何一个周边国家来说,都是头等的国家安全问题。而波兰正恰好位于摩根索所说的这一安全带的中间部分。如此重要的地缘位置就几乎注定了波兰在俄罗斯近代扩张史上的命运。

山河破碎风飘絮

“某一大陆强国走上历史强国,就要争夺出海口,以扩大均势的范围,并使其更能适于以大陆为核心的体系向外扩张。”[2]而俄国在人类尚未迈进近代社会时就有着浓厚的大国情结,并为之不断寻找出海口。早在沙皇伊凡四世时期,俄国为争夺出海口而与波兰积怨很深,矛盾愈演愈烈,并且战争不断。而到了沙皇彼得一世时期,沙俄更是把西进兼并波兰作为其称霸欧洲大陆的野心计划之一。正是这位“近代俄罗斯政策的发明者”第一次正式将波兰纳入到俄国扩张的版图之中,从此便吹响了波兰被瓜分的号角。

在以俄瑞为主要对手的北方大战中,江河日下、势单力薄的波兰想要尽量保持中立,免于战争。但是由于波兰地理位置的重要性,瑞典王国还是把俄瑞战争的主要战场选在了波兰。而俄国沙皇为了让波兰在战场上拖住瑞典,向波兰提供大量的物资援助,但是仍然挽不回波兰军队的颓势。后来波兰王国奥古斯都二世为挽救国内动荡的颓势,于1704年同意俄波两国结成反瑞同盟。反瑞同盟的建立极大地增强了俄国的反瑞实力,使得俄军在波尔塔瓦战役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扭转了东欧的政治局势,改变了俄国在外交上的孤立处境,并使得“北方同盟”得以恢复和扩大,为俄国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基础。虽然波兰在此次战争中属于战胜国,但是并没有从中获得好处,反而在俄国的强权下丢失了部分领土。这也让沙皇看到了波兰的软弱,助长了俄国侵波的嚣张气焰,为以后波兰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在1733—1735年的波兰王位继承战中,俄奥与法、西、撒丁为争夺波兰发动了战争,不幸的波兰再次成为主战场,这严重破坏了波兰主权和国家经济。战争的结果是,法西联军被俄奥击败,从此波兰的东欧大国地位一去不复返,俄国开始展现出称霸欧陆的帝国之容,而法国的大国地位因战败而再遭打击。战争后,奥地利得到了西里西亚,引起了新兴普鲁士王国的恐慌和不安。西里西亚问题为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埋下了种子。

英法“七年战争”之后,法国的大国地位遭到了极大地削弱,其在欧陆的霸权几乎丧失殆尽。而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的实力得到增长,国际政治的重心由西欧转移到了东欧。俄普奥三国鼎立,扮演了欧洲大陆政治舞台的主角。而位于三强之间的波兰,其命运注定也会是被当成三国利益讨价还价的牺牲品。

在1768——1774年的俄土战争前夕,俄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为征得国际支持,利用奥地利对波兰领土的要求,使奥地利成为其对土战争的支持者,同时把普鲁士拉到自己这一边。叶卡捷琳娜利用波兰这张牌,成功的把普奥置于俄国的控制之下,并于1767年入侵波兰,完全控制了波兰。这样,俄国及时做好了侵略土耳其的准备,又使得波兰的命运完全掌控在俄国手中。

18世纪后期,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和西欧启蒙思想的影响下,波兰的中小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发起爱国革新运动,但是遭到俄国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武装干涉。1772年,俄普奥串通一气,对波兰进行了第一次瓜分。

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波兰人民在法国革命的影响下,把革新运动推向高潮。1791年5月3日,波兰四年会议通过了《五三宪法》(Konstytucja 3 Maja),废除了“自由选王制”和议员的“自由否决权”,改为王位世袭制,加强了中央集权。欧洲最早的成文宪法也由此而产生。

宪法的颁布极大地削弱了俄国对波兰的控制,引起沙俄的严重嫉恨。叶卡特琳娜二世决定再次对波兰进行武装干涉。而普鲁士不能允许俄国独吞波兰,于是抛弃了同波兰在1790年签订的共同防御条约,也出兵波兰。但是奥地利此时却忙于同大革命后的法国作战而未能出兵干涉。1793年1月,俄普两国签署对波兰的第二次瓜分。8月,波兰议会被迫同意该协约。

1794年,正值第一次反法同盟与法国交战正酣,波兰人民在民族英雄科希丘什科的领导下以“保卫民族疆界、国家完整,重获主权和奠定普遍自由”为口号,发动大规模起义,但是最后还是被顽固的沙俄镇压下去。以此为导火线,1795年,俄普奥三国签订协议对波兰进行第三次瓜分,并把波兰的领土全部瓜分。至此存在了八百多年的波兰国灭亡了。波兰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就此从世界地图上消失,并且这一消失竟长达123年。然而,此次对波兰的瓜分并没有满足俄普奥三国的愿望,这是一次分赃不均的协议。俄国在三次瓜分中获得了62%的波兰领土,实力大为增强。而普鲁士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导致了东欧均势的失衡。实力增强后的俄罗斯从东欧三强中脱颖而出,成为普奥均势的掌控者。

第二次和第三次对波兰的瓜分,也使得最仇视革命的俄国无力顾及法国革命,减少了法国大革命的阻力,又由于普鲁士在第三次瓜分波兰中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而退出了反法联盟,这样就大大地保存了法国革命的实力,为革命后法国的扩张奠定了实力基础。

自结束西班牙王位继承战的1713年的《乌特勒支条约》第一次以领土补偿原则的方式明确承认均势原则以来,利用领土补偿的方式来确立均势的方法得到了欧陆大国的普遍默认。虽然1772年、1793年和1795年三次瓜分波兰在某种意义上标志着典型领土均势的结束,但其在补偿原则指导下的进程再次肯定了补偿原则的本质。由于俄普奥的任何一个对波兰的排他性占领都会导致现有的均势被打破,从而引起东欧局势的不稳,因此这三个国家在微妙的三角关系的作用同意对波兰的瓜分,并力图使瓜分后三国间的力量大致与瓜分前相当(虽然这种愿望在第三次瓜分时未能得到真正实现)。

但是我们再从空间上看此时的国际关系,我们发现对波兰的三次瓜分时由与此相关的国家实施的,并没有引起其它强国特别是英国的反对与干涉,东欧领土均势的演进得以稳步进行。其实,这种演进要归因于它们的地理位置远离当时的欧洲权力中心——西欧。而汉斯·摩根索在他的《国家间政治》的均势部分中也指出:“区域性均势体系的独立性越强,其对支配性体系的从属地位就越弱。”[3]笔者因此认为,在对波兰的后两次瓜分中,由于法国大革命的爆发,关注的重点转移到法国,欧洲的政治中心再次转移到西欧,而东欧三国均势的地位从“七年战争”后主导地位中逐渐下降,成为相对独立的区域性均势体系,因此东欧均势能在相对独立中演进,使得东欧三强能顺利地将波兰瓜分完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波兰虽然倒下了,但是它拯救了对人类民主进程起到极大推动作用的法国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法国大革命横扫了欧洲的封建势力,在进行到拿破仑战争之时演变为法兰西的扩张战争,拿破仑出色的军事才能很快使波兰成为了拿破仑帝国的属地。波兰的宗主国虽然转移了,但是地缘政治学陆权论的开山鼻祖哈尔福德·麦金德先生在他的《历史的地理枢纽》一书中有这样的论断:“一个国家的各种观念,通常是在共同苦难的压力和抵抗外来力量的的共同需要下才被迫接受的。”[4]拿破仑战争中成立的华沙大公国对波兰人民的压榨,虽然暂时维系了拿破仑帝国的统治体系,但正是这种民族压迫极大地激发了波兰人民的民族意识,使得争取民族独立的思想在波兰广泛传播开来。

拿破仑战争之后,由于维也纳会议作出的领土补偿原则,华沙大公国被大国肢解,波兰再次被瓜分。其西部领土成为波兹南公国,受普鲁士管辖;在克拉科夫成立了中立的克拉科夫共和国(也叫克拉科夫自由市);在其主要地区则成立了波兰王国,但由俄国沙皇兼领国王。

19世纪30年代初,欧洲民族民主革命浪潮重新高涨。这轮冲击波首发于法国七月革命。而七月革命的成功也极大地刺激了波兰人民的独立愿望。1830年11月,波兰民族起义爆发,并于12月成立波兰临时政府,再于次年1月宣布废黜俄皇尼古拉一世的波兰王位。但是有着“近代欧洲宪兵”之称的沙俄不可能容忍这种家门口的革命,并且它也威胁到了普奥的利益和维也纳会议的安排。1831年9月,10万俄军开进华沙,波兰起义被镇压。

此次的波兰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它在东欧牵制住了企图镇压法国七月革命的俄军,使得俄军无法再在家门口抽身,客观上巩固了法国七月革命的成果。同时它也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沙俄尼古拉一世的嚣张气焰。

1848年2月,富有传统革命精神的法国人民又一次拿起了武器,推翻了七月王朝的腐朽统治,建立起民主共和政府。这次从意大利巴勒莫开始的革命运动,经过法国革命迅速蔓延开来,并引起了欧洲近代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影响最广泛的民族民主运动,并且在革命的开始之际,它在法国、意大利和德意志诸邦的开始进展都取得了暂时的优势。

而正是1848年欧洲革命的节节胜利,使得波兰人民备受鼓舞,由此掀起了国内争取民族独立的革命高潮。但是不幸得是,它与在俄普奥的联合镇压下与德意志和意大利诸邦的革命一起都遭到最终的失败。

这次中东欧的民族民主起义虽然被镇压了,但它迫使普奥废除了农奴制度,并与1848年的其他民族民主革命一道沉重打击了欧洲的封建专制制度,从根本上瓦解了神圣同盟,使得维也纳体系名存实亡。并且,波兰起义和东欧其它革命的进行使得叫嚷干涉法国二月革命最凶的俄国无暇远顾西欧,使得法国的革命成果得以巩固。所以它的再一次倒下,又一次拯救了法国革命。虽然说,被约瑟夫·奈等学者批判的这种替罪羊理论并不能从根本上说明获利者获取利益的原因所在,但是我还是认为波兰这一“替罪羊”之“死”对获利者——法国革命来说,确实是起到了不可代替的作用。

高唱大江东去

回顾完1848年革命及其之前的波兰历史,我们不得不感叹波兰民族悲壮的近代历史。但是也有人认为俄罗斯民族是被蜷局在内陆而本质属于海洋的性格而必须对外扩张。其实,无论我们借此种说法对俄国近代的侵波史来替俄罗斯开脱历史罪名,还是以波兰在近代历史的悲惨命运来谴责哥萨克骑兵令人发指的侵略行径也罢,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波兰在近代史的舞台上,几乎完全扮演着俄罗斯扩张与强大的牺牲品的角色。“陆军强国的逻辑就是扩充实力直到整个旧世界所有海岸都落入同一大陆大国的控制之中。”[5]只要俄国不放弃称霸欧洲的政策,波兰民族的历史就会受到俄国的极大影响。其实,即使在现今的国际社会,波兰仍然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原理虽然被当今国际社会的主流民众所唾弃,可是它在波兰民族的这段可怜的历史上就有很好的解释力。

位于俄普奥近代欧洲三强的夹缝之中、特别是位于俄国的安全带中部的波兰本来就面临着极大地生存威胁,而它偏偏又在近代前夕就衰落了,所以作为东欧三强的缓冲国,波兰本身没有足够的力量维持自己的领土与主权。因而在近代西方列强的侵略扩张的时期,位于重要地缘战略区位的波兰就只能充当大国扩张后政治交易的牺牲品。

从波兰的近代历史中我们不难看出,弱国特别是位于重要地缘政治区域的弱国,在近代西方资本主义的扩张史上只能扮演可悲的被瓜分或被吞并的角色。在强权政治充当主角的近代国际社会,权力才最终代表着真理,霸权国家以自己手中的强大权力为基础获得发展的后备资源和生存空间。而众多小国或充当大国协调的商品,或被大国当做崛起的必备资源而遭吞并。“弱国无外交”,使得近代史上像波兰这样的国家只能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