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尔皮茨风险战略的成败
作者:寶劍橡葉騎士
“手持三叉戟的海神尼普顿的形象,乃是吾辈必须完成的新使命之象征。无论在世界的何地,我们必须对德意志的国民加以保护;而且无论在世界的何地,我们也必须维护德意志的荣誉!”
1897年4月24日,德意志第二帝国皇帝威廉二世发表了这么一段演讲,提出了确保海上控制力量的重要意义。然而,1888年6月15日,年仅29岁的威廉匆匆继承帝位不久,便与德国统一的“总设计师”:帝国宰相俾斯麦发生了对立,最终于次年3月18日迫使俾斯麦辞职,宣布施行亲政。
在威廉二世亲政之后,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他提出了所谓的“世界政策”,也正如他本人在1895年1月18日所宣称的,“德意志帝国应该发展为一个世界帝国”。而为了贯彻世界政策,而建立一支庞大舰队,则是世界政策的核心。
而将让德国海军实力一举达到世界第二位的,则是位一鸣惊人的海军军官提尔皮茨,他提出的发展战略被称为“风险战略”。
提尔皮茨
一个成为皇帝的海军狂
威廉二世1859年出生于柏林,母亲是英国女王维多利亚的同名长女,也就是英王爱德华七世的姐姐,故此威廉乃爱德华七世的外甥。威廉的母亲又和俄国亚历山德拉皇后之母是姐妹,因此威廉二世还是亚历山德拉皇后的姨表兄。
很不幸的是,威廉在出生时患疾而导致左臂萎缩,故而潜意识中有一种由自卑而产生的过于敏感、鲁莽以及虚荣。而且由于其英国母亲对其的过于严格以及灌输英国至上的理念,导致他对于母亲与英国有一种复杂的爱恨交加之情。
威廉二世是一个自幼就对于海军有一种特殊喜好的人。1887年,当他还是皇孙之时,在出席维多利亚女王即位五十周年的庆典时,参加了盛大的阅舰式。英国海军的强大阵容,更是让他从心灵深处涌出了一种羡慕与嫉妒交杂的心情。他登基后,深藏在其内心虚荣心让他不甘受制于人,对于整个国政都显示除了强烈的干预之欲望,于是,他开始与他所仰慕的老宰相俾斯麦产生了尖锐的对立,最终于1889年3月18日迫使俾斯麦辞职,从1862年起担任普鲁士王国首相之后长达28年的“俾斯麦时代”终于落下了帷幕。
在普鲁士的历史上,俾斯麦是例外而不是通则,前后相继的宰相们要么屈从与军方的压力,要么干脆拒绝“干涉”军人的领域。尽管著有《战争论》的克劳塞维茨也是德国人,但是他那“战争乃政治的延续”的金玉良言并没有被德国军方接受。俾斯麦黯然离职之后,他精密设置的德国外交方针顿时发生了危机。由于德国拒绝延续与俄国的1890年6月18日失效的“再保险条约”,德俄关系迅速疏远开来,短短几年间柏林便从欧洲大陆的外交中心以及同盟网络的枢纽沦落到了自我孤立和自我“围困”之境地,俾斯麦长期以来精心谋划的欧洲外交格局被迅速打破,德国东西两侧的陆军强国法俄两国迅速结成盟友,这也意味着俾斯麦体制下的以德国为中心的外交网彻底崩溃。德国自此失去了在欧洲纵横捭阖的舞台。威廉二世愈发力图强行毁坏这一其咎由自取的“包围圈”,结果却愈发被动,愈发孤立。
威廉二世本人是一个对于海军具有狂热爱好的人,他不仅喜好身着各国海军制服,还亲自绘制过军舰的设计图,他还如饥似渴地“吞噬”马汉的《海权论》,醉心于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然而,威廉二世是一个非常急功近利,并渴望自己被公众认可的君主。谁控制大海谁就主宰了世界的论调让这位醉心于海军的皇帝更是痴迷不已。他认为,德国若要在海外得到发展,必须拥有与英国相抗衡的海军力量,要获取其在“阳光下的土地”。他认为应该从“垂死的”帝国势力手中“重新分配”殖民地,这类言论在他的讲演中比比皆是。同时,由于俄法同盟已经确立,德国在大陆失去了回旋余地,这也是威廉二世将目标从欧洲大陆扩展到整个世界,并计划为此投入大海军建设的深层原因。可是,这种“世界政策”以及海军至上主义的“新方针”,使得德国摒弃了俾斯麦的审慎政策。
随着俾斯麦时代的结束,积极向外扩展的势头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有效地加以遏制。而为醉心于大海军的威廉锻造大海军的人物也呼之欲出。
提尔皮茨的登场
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1849年3月19日出生于勃兰登堡的屈斯特林镇的一个法官家庭,1865年加入普鲁士海军,1877年,他奉命前往奥匈帝国阜姆怀特黑德鱼雷工厂参观后,回国成为鱼雷监察部的监察长,这期间他是一个极为热心的鱼雷的推崇者。而后由于重视雷击舰队的卡普里维不再担任海军部长后,提尔皮茨也申请担任铁甲舰“普鲁士”与“符腾堡”号的指挥官,到了新任之上提尔皮茨也立即成了一名战列舰派的急先锋,并且。这其实也并不奇怪,这期间他对于潜艇不屑一顾,也并不妨碍他到了1915年成为极端的无限制潜艇战鼓吹者。
也许拥有这般投机的性格,使得提尔皮茨更具有一种敏锐的目光来把握推销自己的时机。1891年4月6日,在他担任波罗的海舰队参谋长期间,威廉二世在基尔城堡与90高龄的毛奇元帅以及诸多将领共进晚餐,依然位卑职轻的提尔皮茨上校也应邀出席。一些高级军官在一个多小时里就海军发展规划的喋喋不休,使得不耐烦的威廉二世发出了粗鲁的怒骂。而提尔皮茨却大胆地在此时提出了他自己的设想和规划,这不禁令周围的高级将领们惊呆了,然而,提尔皮茨的规划却是有条不紊的,这不但使得德皇的怒火顿然平息,而且还对他产生了青睐。翌年1月,提尔皮茨被提拔为海军最高指挥部司令官冯•德•戈尔茨的参谋长,并被擢升为海军少将,由此进入了海军高级指挥层。
对于提尔皮茨而言,这个职位也给他带来了一展身手的机会,他主持制定了一系列海军发展规划,最终于1894年6月将其以《第九号备忘录》的形式加以提出,为德国海军战略确定了明确的目标。
而后,提尔皮茨离开了德国前往青岛开始就任东亚分舰队司令,到了1897年又被召回担任德国海军的三巨头之一:帝国海军部国务秘书,成为了德国海军军政部门的最高负责人。
担任这一职务,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如何在帝国议会争取建设海军的经费,但是由于德国的左右是法俄两个陆军大国,陆军建设才是防务的中心任务,海军要想争取建造大舰队的经费谈何容易。事实上,在1896年初,由于威廉二世向在布尔战争中击败英国袭击的南非德兰士瓦邦总统发去贺电,由此引发了所谓克鲁格电报事件使得德英关系急剧恶化,为了防御英国海军,威廉二世曾要求发行国债建造一些巡洋舰。但是这个计划也遭到了议会的否决而无法通过,而后的一些扩展海军的议案也大多搁浅。
提尔皮茨尽管不能称为是一位战略思想家,但是他却是一位现代官僚机构的经营者和操纵者,第一流的政论家和宣传家。他并不直接与国会周旋,而是广泛动员社会力量,比如争取了包括马克斯•韦伯、古斯塔夫•施莫勒以及汉斯•德尔布吕克等在内的大约270名著名学者,当然还有政界、商界以及新闻出版界的巨擘来支持其海军建设。还成立了“海军协会”等民间组织。并将会刊《舰队》从海军内部杂志改编为科普杂志来扩大海军在民间的认知度,使其发行量迅速上升到了75万份。
对于提尔皮茨而言,当时担任外交国务秘书的冯•比罗也是他强有力的盟友。冯•比罗首先力图通过平民主义的反英情绪将所有爱国群众团结在他的周围,同时设法协同俄国反对“背信弃义的英格兰霸权”,并在海外获得新的领地来将德国提升到世界帝国的行列,以确保国内的稳定和体制的安泰。这一切起到了在民间扩大海军影响力的重要作用。
受到当时著名的“海权论”提倡者美国海军上校马汉的理论之影响。提尔皮茨对于德国的海洋支配战略也进行了研究。他最终提出的理论是所谓的“风险理论”。也就是说,德国作为一个陆军强国,是不可能全力建造一直超过英国的大舰队,但只要海军的实力即若能达到英国的三分之二左右,那么就会让英国感到即便有能力打败德国,但是所遭受的损失也将使之丧失足够的力量来维护其海上霸主地位的风险,由此来抑制英国对于与德国争雄海上的决心。
而根据这套风险理论而营造的德国公海舰队,是针对当时被称为“两强标准”的英国海军建设战略,也就是英国认为他们应该拥有海军实力,应该高于仅次于己的两大海军力量,在当时是法国与俄国之和。而德国一旦建立起一支可以使英国感到具有风险的舰队,那么英国若要击败这支德国舰队,德国所遭受的不过是一次海上的败北,并不影响其陆军大国的地位,而对于英国而言,其海军舰队蒙受了损失就意味着海上霸主地位的丧失,同时也意味着整个国家的支柱将不复存在,整个帝国将分崩离析。
提尔皮茨在着手建设德国海军之际,以英国海峡舰队的规模为依据来制定建造规划,他摒弃了原先具有相当影响的以巡洋舰为主力的海上破交战方针,直接将建造重点放在了用于舰队决战的战列舰上。
由于此举挑战的是英国的海上霸权,因此他担心的,是英国在德国海军尚未建成前便进行先发制人的“预防性打击”。对此,他提出了在海军建设尚未成熟的阶段,必须保持低调,小心翼翼地渡过这段“危险期”。对此,冯•比罗的话则更为形象:“我们的行动必须十分小心,就象在蜕变成蝴蝶之前的毛虫一样。”
然而,要渡过这段“危险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当时,英德两国的海军力量的差距巨大。在整个世界海军列强中,德国落在英、法、俄、意之后,仅仅名列第五位。
为了安全渡过这段“危险期”,提尔皮茨提出的造舰计划是经过精心谋划的。
英德海军竞赛的展开
1897年11月,德国借传教士在山东被杀的事件出兵胶州湾,而德皇借此机会,在帝国议会强调德国将向全世界宣示其力量。紧随其后,提尔皮茨也经过长期的宣传与准备,向帝国议会提出了一项造舰计划。这项计划是脱胎于《第九号备忘录》的,而且鉴于德国以往每年提出的舰队计划都要在议会引起巨大的争执,根本无法完成预定的宏大计划,因此提尔皮茨认为,只有以法律的形式加以制度化,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也就是著名的《舰队法》。
该舰队法的内容到1904年4月1日以前,德国将以4.89亿马克,新建计战列舰7艘、大型巡洋舰2艘与小型巡洋舰17艘。可见根据舰队法,初期所需建造的舰艇数量并不多,这样不但容易得到议会的通过,而且德国对外还宣称这只是用以对抗法国和俄国,而决非针对英国,同样也具有一定的隐蔽性。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舰队法的精髓实际上是将舰艇的更新加以制度化,也就是说,战列舰与岸防装甲舰每隔25年,大、小型巡洋舰每隔20与15年必须加以更新,以免遭到议会的“扰乱性影响”。
舰队法于1898年3月28日在帝国议会以212票对139票的优势通过,但这仅仅是拉开了德国大舰队建造的序幕。到了1900年6月,经过了大规模的修正,第二次舰队法又被通过。根据这个舰队法,德国舰队的总数几乎被翻了一番。
面对德国的造舰“大跃进”,英国政府和海军开始作出了回应。1904年12月,英国近代海军的奠基人,海军元帅费舍尔勋爵担任第一海务大臣。他上任伊始就立即削减了英国海军在地中海的任务,并加强英国北海舰队建设——英国开始以强有力的姿态应对德国对其海上地位进行的挑战。费舍尔勋爵在一次和英王爱德华七世的对话中,甚至提出应该效法纳尔逊在哥本哈根封堵全歼丹麦舰队那样,在德国舰队强大以前,也来一次“哥本哈根”模式加以解决。
而德国舰队法的通过,也立即受到了英国的警惕。英国海军开始逐渐将以往针对法俄的“两强标准”,更新为“对德双倍标准”,也就是说,以德国海军的两倍作为建设目标。到了1902年,又恢复了将海军兵力集中于本土附近的政策,并时刻对敌方的根据地构成威慑。这是德国未能料到的,英国并未由于进一步加强造舰竞争而进行增税等挫伤本国经济的措施,反而放弃了原本“光荣孤立”的传统政策,去与长年以来在殖民地问题上的死对头法国与俄国结成三国协约,反而形成了一种对德包围的态势。
还值得一提的,是所谓无畏舰的诞生。由于1906年,在费舍尔勋爵的强有力推动下,装备单一口径巨炮的全新战列舰“无畏”号在短时间之内便建成服役。
“无畏”号最大的特色一言蔽之便是在前型的准无畏舰基本相同的排水量以及造舰费用内,成功地将火力倍增,并采用汽轮机将航速增至21节这点上。为了与其对抗,别国也只能建造同样的战舰,而“无畏”号的舰名也成了这种新型战列舰的代名词,无畏舰。这样,英国又率先开始了从新一轮起跑线出发,将世界各国一同带到了舰艇建造的崭新时代。
随着无畏舰的出现,德国海军所有的舰队不得不进行再编。提尔皮茨被置于一种窘境之中,若不参加新一轮竞赛便意味着认输,而一旦投入竞赛则会完全暴露德国的意图,他最终选择的是接受新一轮挑战,抓住与英国进入新的出发线之机,在1908年再次修订了舰队法,计划到1911年每年建造无畏舰3艘,战列巡洋舰1艘,力图在无畏舰的数量上和英国持平。
由于舰队的扩大,德国对于现役舰队的组织也进行了调整,原来国内的本土舰队在1907年2月被改称为公海舰队,这支日后赫赫有名的力量此时由两支战列舰分舰队及其前导侦察舰队组成,由威廉二世之弟海因里希亲王担任最早的司令官。而后,德国最早的无畏舰与战列巡洋舰都优先得以配置在这支部队中。
1908年,为了抗议自由党政府缩减造舰计划,以第一海务大臣费舍尔勋爵为核心的海军部主要成员就1909年预算的内容进行了一次强有力的运动,这还获得了海军大臣麦克纳的支持,他与他的部员甚至愿将政治生命作为赌注来全力展开活动,他们提出的口号是“要造八艘,不要等待”。最后1909年计划便成了规模空前的六艘无畏舰加上两艘战列巡洋舰。
这种激烈竞争的气氛虽然一度被1909年担任德国宰相的冯•贝特曼-霍尔维格提出的缓和政策所淡化,但是威廉二世“一定要掌握海神手里的三叉戟”的那种欲望依然是如此难以遏制。大战爆发前的十年间,两国的船台上不断地有无畏舰缓缓下水。在这段时期中,时而还出现了德国方面领先的年份。这反映了德国抓住了这新一轮竞争的机会,努力使双方的差距更为缩小。1909年,德国海军的力量已经超过了法国,在军舰的拥有量上取得了世界第二位。
1911年,德国挑起了阿加迪尔危机,更是加剧了双方的敌对程度,英国由此与原本世仇的法国更为靠近,与老对手法国达成协议,一旦两个卷入一场针对共同敌人的战争,英国会将地中海的防务交于法国,集中力量将兵力集结在本土,并担负保卫法国西北海岸的防务。
提尔皮茨则促使国会通过舰队法的修正案,并对其编制状况作了相当的改正,这也是德意志帝国最后的舰队法。按这个1912年舰队法规定,在1917年完成全部建造计划之时,德国舰队将计划拥有战列舰41艘、大型巡洋舰20艘、小型巡洋舰40艘、驱逐舰或者雷击舰144艘、潜艇72艘。
英国新任海军大臣丘吉尔则针锋相对地提出德国每开工建造一艘主力舰,英国就要建两艘的方针。在1912到1913年度的海军预算中,英国为4408万英镑,而德国也有2201万英镑。与1904到1905年度中双方的海军预算相比,两国各增加了722万以及1144万英镑。但是,尽管德国的海军成倍增加,但是始终无法完成“风险战略”所达成的海军建设目标。造舰竞争给彼此的财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而德国更加需要建设一支强大的陆军,这样,随着时间的推进,造舰竞赛的失败只会越来越明显。因此这场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如火如荼地展开的世界上最早的现代军备竞赛,可以说德国遭到了失败。
落空了的风险舰队
萨拉热窝的枪声将世界拖入了血雨腥风之中,而这场世界大屠杀所带来的余震至今还在给人类带来蹂躏。将世界带入这场战争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威廉二世对于海神三叉戟的那份执着之情。
如果新兴德意志帝国能够平稳地顺着其开国元勋俾斯麦所设计的外交路线发展下去的话,德国乃至世界的命运将完全会是另一个景象。然而不幸的是,威廉二世狂妄地认为大英帝国已经衰弱,德国而可以取而代之,于是德意志帝国开始扮演一个世界秩序破坏者的角色。威廉二世未顾及北海是德国唯一的出海通道这一事实,却不惜大力扩张海军以挑战英国的海权,触动了以海洋立国的大英帝国之禁脔,使得这个普鲁士的传统盟邦化友为敌,双方展开了炽烈的造舰竞赛。于是德意志帝国再也没有了俾斯麦时代在外交上的主动,反而同时在陆地与海洋陷入了深重的包围之中,而造成这个包围圈的,恰恰是德国自己。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担任英国海军大臣的丘吉尔在1912年德国的新舰队法公布以前曾经将德国舰队形容为“奢侈品舰队”,在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是非常传神的,英国需要在欧洲的一个陆军强国作为盟友,而这个传统盟友一直是德国。而德国只要维持与海上强国英国的良好关系,那么通向海上交通线的大门便始终对德国敞开着。而德国在将自己的舰队从一个沿岸海军扩展为世界第二强舰队的同时,1897年到1911年间,发生了陆军费用名副其实的停滞,三项小规模的陆军法案仅增加区区3.5万人,其原因不在于所设想的规模减小,而在于德国的兴趣从欧洲大陆转到了海外。这对于一个两面处于陆上强国夹击的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也可以看出德国在威廉二世以后的“世界政策”给德国带来了什么样的负面结果。
提尔皮茨当年提出的风险舰队理论,到头来被严酷的事实,颇具讽刺地证明不但毫无功效,让英国担心承担风险而不敢对德国宣战,而且耗费巨资建造的公海舰队,除了“戈本”号前往土耳其引发的战略效果外,对全体战局可谓是毫无贡献可言,更是白白消耗了德国大量宝贵的战争资源。
根据德意志帝国宪法,德皇的统帅权是一种超脱于宪法的独立存在,因此威廉二世之冒险政策无法被有效地遏制。其军队究其本源看,并非一支国家的军队,而是“御林军式的权力工具”。而且德国的教育中,狭隘的爱国主义让德国国民普遍抱有德意志民族至高无上的偏执之情,多少人为德国海军的强大而狂热,然而这支舰队的建设却远远超出了德国财政的极限。例如1901年冯•比罗担任帝国宰相之际,便依靠大幅度提高谷物的进口关税获得财源,使得小麦的价格从每吨3.5马克一跃而升至5.5马克,将负担完全转嫁到国民的肩上。海军预算在1900年便占整个预算的25%,到了1905年又涨至35%,而到了1911年更是达到55%!更何况德国同时也要维持一支同时应对法俄两大陆上强国的庞大陆军,海军预算在相当程度上只能通过债券市场获得贷款,使得德意志帝国本来就脆弱的财政体系更是雪上加霜。
而且,德国陆军与海军之间的沟通也始终无法很好地建立,因此,德国海军在对法国以及对俄国作战过程中所应该承担的作用也并未加以明确,海军原本可以在波罗的海以及多佛尔海峡更为积极的活动也始终未曾得到实现。
随着战局的恶化,德国舰艇的建造更是无法得到所需的资源,因此与英国海军的战斗力差距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显著,
这支提尔皮茨设想中使得英国承担风险的舰队更是愈发难以发起挑战。毕竟,风险舰队这种理论本来就是一种迫使强大的对手不动用武力的要挟战术,这种战术只有在不进行战争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一旦爆发战争以后,也就同时意味着风险舰队战术已经彻底破产了。
1918年11月15日夜晚,德国海军少将胡戈•莫伊雷尔,根据英方的要求,受公海舰队总司令官希佩尔海军上将的委托,率领四名幕僚军官前来商讨德国舰队的停战细节。
这场会议一共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贝蒂上将提出了让德国人交出舰队的严苛要求,而莫伊雷尔少将则无可奈何地表示,他担心水兵会不服从,他们首先要填饱肚子,英国对德国的海上封锁已经将德国的喉咙彻底卡死了。
斯卡帕湾的落日
德国人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交出舰队主力,将其带到英国接受稽留的要求。在临行前的晚餐上,一整条羊腿被这五位吃得只剩骨头。有一人临走时还伸手将一物迅速放入口袋,值勤水兵将其喝止,发现他的口袋中藏着的是一块乳酪!
德国舰队将其精华悉数交给了英国之后,最终虽然自沉于斯卡帕湾以保留了面子却获得了更为苛酷的处罚。不管怎么说,梦想着获得“阳光下土地”的威廉二世,最后却是丧师失地,德国不但永远失去了第二帝国时期的荣耀,而且还将遭到更为惨烈的劫难。
德国在进入近代社会以后,虽然其工业、技术、科技的发展令世人瞩目,但是其武装力量却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置身于一个维护传统的社会政治地位之状态,越来越专注于维护特权而牺牲效率,最终更是挣扎于维护一种自以为是作为民族认同终极体现的,膨胀了的自我形象,在心灵与肉体两方面都屈从于纳粹主义的魔力之下。
德意志第二帝国是德国历史上最为强大的时期,其领土也是德国历史上最为广阔的,这时候德国给人类在文明上带来的贡献也是无法比拟的。然而,因为一个怀着内心深处交织着虚荣与自卑的君主,对于海神三叉戟的那种异样的热情,德意志而后将原本可以给人类带来更大文明的技术力量却两度给全世界带来了涂炭。对此,也许“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之语也同样适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