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事变前后王宠惠对日态度及转变
来源:史学月刊 作者:董清平
1937年2月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之后,国民政府免去张群外交部长职务,改由王宠惠接任。这次全会,国民党尽管作出了“由内战、独裁和对日不抵抗的政策,向着和平、民主和抗日的方向转变”的对日政策,但由于对抗日的准备还远未完成,对日方略是“抗日而非排日”。张群虽在外长任上,投入很多精力,但在卸任时未能有效的实际改善中日关系。此情形之下,王宠惠执掌外交,可谓临危受命,任重道远。王一上任就表示,循和平路线,力谋国际间友谊之增进。对于中日分歧,在他看来“两国如有和平之诚意,任何困难均得由外交途径和平解决之”。
在王宠惠接任外交部长之际,日本方面也替换了外相,由前驻法大使佐藤尚武为外务省大臣。颇为相似的是,王与佐藤差不多都是在国际上很有名望的人物,一般说来,都是倾向欧美的。佐藤一上任也表现出对中国的友善态度,告知中国驻日大使许世英,“本人素认中日两国间之和平为必要,此后将力谋实现此种宿论”。
在中日两国新任外长都期望和平的氛围中,两国进行了多次外交接触,以改善中日关系。尽管在5月底,日本林铣十郎内阁总辞职,短命的“佐藤外交”宣告结束。但并没影响王对改善中日关系的期许。1937年6月,川越茂回任驻华大使之际,王表示,“本人对于川越大使期望甚大,如果川越大使携回之新训令,确系基于平等互惠之原则,则本人深信中日邦交之调整,不难于短期内实现”。日本《朝日新闻》甚至还评价到“目前为调整中日关系之最好机会”。
在假象的和缓背景下,日本统治集团内部却形成了“对华一击”的基本共识。之后便爆发了卢沟桥事变。卢事的发生,中国各方咸深愤慨,“值兹近卫组阁、川越回任之际,各方对于中日关系之调整,咸抱有若干之期待,乃突有此不幸事件发生,诚堪遗憾”。
卢事发生次日,外交部致电北平冀察政务会查询卢事情况。身处庐山的王宠惠电令外交部次长陈庶青,立即派人向日本大使馆口头严重抗议,劝告日方,彼此先即停止军事行动,以免事态扩大。当日,亚洲司第一科长董道宁奉命赴日本大使馆提出口头抗议,严正指出“此事责任不在我方”,提醒日方“特别注意事件之严重程度”。日使馆表示,“当不至扩大”,“当遵贵方意旨,即电驻屯军当局,制止军事行动”。这次会晤,中日双方“同希望和平解决”。
王宠惠领导的外交部针对卢事冲突与日本新动作,围绕和平解决、不扩大事态的主旨,主要做了五件事。一是当面与日方人员交涉;二是提出抗议、提交书面备忘录;三是与冀察当局不断电报往来,派人前往了解情况,协助其与日交涉;四是及时向蒋介石进言,汇报交涉情况,听其指示。五是寻求西方大国的调解。
据档案记载,7月8日至7月20日,外交部官员董道宁、陈庶青与王宠惠前后8次会晤日大使馆人员。王以外长身份会晤的就有4次。在会晤中,王宠惠及属下,反复强调中方态度和立场,“拥护和平是我们的国策”,“我方和平态度始终一贯”。期间,就日本要求提出“就地解决”的无理要求,阐明中央立场“倘有地方性质可就地解决者,也必经我国中央政府之许可”。对于中日双方军队调动,王宠惠明白无误地告知日方,日军入境我国,“显系侵犯我国领土主权”,我方军队之调动“纯为自卫”。
事变发生后,外交部除与冀察当局保持电报往来外,于7月11日派孙丹林、杨开甲赴北平协助冀察当局办理交涉,严密探听各方消息,随时汇报给外交部。据孙、杨的了解,29军内部态度不一,有强硬与和缓之分。日方“始终无诚意,且大举增兵”,扬言“不惜与破坏何梅协定之中央军一战”。王宠惠将相关情报与交涉情况及时上报蒋介石,不时提出个人意见。为使和谈更有利展开,7月12日,王向蒋建议,为防范我国各地对日侨滋扰,“通令各省市当局,严加戒备”,“对于日本侨民妥为保护,免资借口”。对于这一建议,蒋予以采纳,于7月19日以行政院令下发各地。为了与日本高层有直接的交涉,王还建议蒋,派驻日大使许世英提前赴日,共赴国难,这一建议亦得到蒋的同意。
为达到和平解决之目的,中国政府还寄希望于西方大国的调解。一则向各国揭露卢事真相,据外交部了解“关于此次卢沟桥事件,各国多不明了”。为表明中国的立场起见,外交部分别向各国送致节略。二则发动中国外交部驻外使节向当地国政府与要员,寻求调解中日冲突。结果因当时“欧洲局面复杂,各国有自顾不暇之势”,美国以中立法为借口,除发表主张和平的声明外,持不干涉态度。
在中日双方都主张和平解决的烟幕下,日本不断增兵华北,并从日本本土、朝鲜调大批军队来华。7月16、17日,日本参谋本部制定了《对华作战纲领》和《在华北使用兵力时的对华战争指导纲要》,提出“通过全面战争,以期根本解决日中的问题”。驻华日军蓄意制造事端,扩大冲突,向中国提出了更加苛刻的议和条件,“已达最后限度”。7月25日,王宠惠给驻英大使郭泰祺信中表露“日方再以其他要求相逼,战争必不可免”。但因日本执意扩大战争,王宠惠的和平期望已无力回天。日军接着制造了“廊坊事件”“天安门事件”,于29、30日攻陷北平、天津,王宠惠的谋和努力未取得实际成效。
平、津沦陷后,蒋介石极为愤慨,7月31日发表《告抗战全军将士书》,指出“到了今日,我们忍无可忍,退无可退了”,宣称“现在既然和平绝望,只有抗战到底”。8月7日,国民政府召开国防联席会议,作出对日抗战的决策,同时指出“在未正式宣战以前,与彼交涉仍不放弃和平”。会上,王宠惠赞同抗战,但政策的两面性也使得他有“不知所措”之感。最终,他还是站在了抗战一边,公开宣称“中国将继续抵抗日本侵略,至日军退出中国国境及放弃其侵略政策而止”,“中国政府及全国人民,已决抗战到底”。王对日态度由和平转向抗战,是在复杂时势影响下逐渐形成的。
其一,在与日本谋和交涉中,使王宠惠切身认识到,“无如日本缺乏和平诚意”。卢事发生后,王宠惠为了谋得和平解决,可谓尽心尽力,使出浑身解数。7月10日,在与日本大使馆参事日高信六郎第一次会晤时,王要求日方“即时停止一切军事行动,俾得由和平途径,早日解决”。日高虽表示,“本国政府也希望事态不致扩大”。但次日王就得知,日本从辽宁、日本本土增兵华北的消息。之后,王与日高多次会晤交涉,日方非但没有停止军事行动之意,还不断增兵,且在言辞上指责中国政府自卢沟桥事件发生以来,所取行动,所发言论,多隐含向日挑战意思。至7月16日,日军入关部队已达5个师团,拥兵10万之众,完成了对平津的战略包围。
日本上述假议和、真扩战的手法,王颇有觉察。7月20日,王郑重告知日高“因双方俱已调动大军,一触即发,危险堪虞”,要求约定时间,双方同时停止军事行动。对于日本提出的“中央政府不妨碍地方当局”“中央政府不反对地方协定”,王则说,“我方已尽最大之让步”。除了这种代表政府立场发表言论外,王宠惠还以私人身份向日高表达,“本人前避开外交部长地位,以私人资格,为贵参事言之,中日极宜互相和平携手改善邦交状况,但我方让步以述此志愿,当有一最低限度”。上述言行可知,王为谋得和平解决冲突,虽是委曲求全,但并不是没有底线。正如他所言,“夫吾国之所以不得已而与敌抗战,纯由日本侵略我民族至于无可忍受致然”。
其二,谋和无望,日本武力紧逼,使得王宠惠不得不丢掉和平幻想。卢事之前他就曾言:“苟有施以侵略者,不论何国,吾国民必起而主张抵抗”。这一则表明他的和平底线;二则表达了他敢于抗争的骨气。在与日本谋和交涉期间,王对日本增兵心知肚明,对引起大冲突也有预见。7月24日,王宠惠在给郭泰祺的信中指出,“日军调动自22日起,更为积极,仍在准备挑战。恐于一星期内提出我方绝对不能接受之各种条件”,“日本此种行动,不免引起中日大冲突”。王的预言,事后果真没错。日方所提条件“我方让步已达最后限度”。
7月底,日军侵占平、津后,又将视线转移到上海,严重威胁国民政府的统治,制造事端,挑起虹桥机场事件。8月13日下午,王与日高就此事件进行会晤,王苦口婆心地表示,为两国民众永久福利计,两国间一切纠纷,总以和平解决为最善。声明中方立场“在和平绝望前之最后一秒钟,仍望能以和平方法,解决纠纷”。对于王的声明,日本置之不理,当晚挑起“八一三”事变,对上海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至此,中国政府被迫进行自卫反击。8月14日,王代表中国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向世人宣告“我国既已竭尽和平方法,忍无可忍,遂不得不武力自卫,实行抗战”。
其三,中国社会各界与蒋介石趋向抗战,对王宠惠态度转变也有影响。卢事爆发后,全国人民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坚决抵抗。中国共产党发出“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的号召,毛泽东、朱德致电蒋介石表示“红军将士,咸愿在委员长领导下,为国效命,与敌周旋,以达保土卫国之目的”。7月17日,蒋介石发表庐山谈话,表示应战而不求战。地方军事实力派如刘湘、李宗仁、白崇禧等也纷纷表达抗战决心。社会各方以及海外侨胞纷纷吁请抗战,“国府二十日收到各方来电,请立即发动,全国一致抗战”。在这样社会氛围下,蒋于7月31日作出忍无可忍、抗战到底的表态。8月7日,国民政府作出对日抗战的决策。可以说,国内趋向抗战的时局,也促使王向抗战转变。
其四,寄西方大国调解的希望落空,也迫使王宠惠对和谈失去信心。前文所言,卢事发生后,为谋得中日冲突和平解决,国民政府还寄希望西方大国的调解。但因国际关系错综复杂,各国处境不同,国策自异。英、法、苏三国对欧洲顾虑太多,美国反战派在国会之势力尚大。各国对其本身在华利益虽未忽视,但尚未至采取积极共同行动之程度。所以“吾人对于友邦,尚未可抱持奢望”。
听其言、观其行,在王宠惠对日态度转向抗战之后,其行为表现就是积极寻求国际社会的援华制日,“积极方面求国际世界之同情与援助,在消极方面陷日本于孤立,以期达到我们最后胜利之目的”。为此,王等外交人员进行了积极努力。
第一,向国际组织提出申诉,以期用国际条约保护自己,制裁日本。中国政府在卢事爆发之初,就考虑向国联申诉的可行性,但英、法、美持不支持或反对态度。在“八一三”事变后,中国加快了向国联申诉的步伐。8月16日,宋子文向蒋介石呈文转述国联财政经济组组长沙尔德的意见,“我国应将中日事件提出国联,此举虽无直接利益,但道德上可获胜利,且便利各国直接接济军械、经济,即以后调停亦可”。8月23日,中国向国联递致第一次声明书。9月12日,中国向国联秘书长递交正式申述书,提出请国联制裁日本的诉求。
在中国代表的呼吁与多方磋商之下,10月6日国联大会通过决议,叙明日本侵略事实,指出中日事件世界各国皆有关系,建议由九国公约各国讨论共同调停办法,予中国以精神上之援助,会员国不得为任何减少中国抵抗力量之行为。之后,中国将申诉目标主要放在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上。10月26日,王宠惠提出我国代表还应在会外活动的事项,继续运动各参加国政府与社会,加紧对日之经济压迫,务使国联谴责日本决议事实化,帮助中国具体化。但惟以日本之不出席,不得不宣告延会。此后,中国继续向国联提出中国的诉求。
第二,加快推动联苏制日。卢事之前,因意识形态等问题,中苏关系改善速度较慢。但日本在远东的侵略行为,使苏联也意识到联合中国共同预防外患之必要。卢事爆发次日,蒋介石指示孙科和王宠惠立即赴上海,与苏联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商谈此事。此后,王与鲍氏多次就上述事项进行磋商。王痛心地给鲍氏说,“我们总是对英美寄以过多的希望,现在我要想一切方法改善中苏关系”。
在与鲍格莫洛夫磋商期间,王宠惠反复提到,日本的侵略政策,不仅威胁着中国,也威胁着苏联,希望与苏联签订互助条约,但苏联认为不合时宜。为减轻日军对中国的军事压力,王还向鲍氏阐明,中国政府希望苏联政府在东北边界调动苏军,以把日本注意力从中国吸引过去。苏方认为,这是毫无道理的。最终,在王宠惠等人的积极努力下,8月21日,王与鲍氏分别代表两国政府在南京签署《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对于该条约的意义,国民政府后来回顾说,“抗战初期,美英对我态度皆举棋不定,故苏俄对我之援助有相当重要性”。苏联的大量援助,一定程度上增强了王宠惠及中国政府的抗战底气。
第三,争取英美援华。王宠惠虽对英美等国在调解问题上,颇为失望,但为了打败日本,不得不继续努力争取英美援华。除向英美政府继续做工作外,王等外交人员还发动舆论攻势,“民主国家之行动向以舆论为依据”,即想通过社会舆论来影响英美国家的政府决策。在卢事发生后,日本在国际上大肆进行虚假宣传,指责冲突的起因在于中国,甚至还美化其的侵略行为。中国外交部除发表声明、以正视听外,据7月12日郭泰祺在英国发来的报告说,“日来英报所载消息来源多自东京发出,谓日方行动为维护其条约”,建议“我方多发新闻以期更正日方恶意宣传”。
针对上述情况,中国外交部予以重视,发动外交人员尽量向世界宣传日本侵略事实和残暴情形,说明中国的抗战不仅为民族求生存,还为保持世界和平正义,呼吁国际社会同情和援助中国。王宠惠等外交人员通过国联讲坛、向欧美进行英语广播、答记者问、著文等舆论手法宣传中国诉求,在国际社会产生了积极影响。1937年10月初,美国总统罗斯福在芝加哥发表“隔离”演说,虽未明言中日冲突,也没表达改变对华政策,但对当时孤军抗战的中国来说,“足为美国与国联共同努力遏止国际侵略之基础”。罗氏的这次演说,在国际舆论上声援了中国,将日陷入“失道”局面,引起了它们的不满和反驳。在英国方面,据郭泰祺1938年1月底的反映,英工党各首领请愿团为促进中日战事之停止,向首相请求,禁止日货输入,禁止一切军用品输出日本;并积极推进民众抵制日货,以促进政府逐渐实施此政策。
在争取国际社会援华制日的过程中,王宠惠等中国外交官还采取“多寻友国、减少敌国”的策略。对于英、美、法、苏等国,采取积极争取援华。对于德、意,这些与日本关系较为密切的国家,亦争取其保持中立及有限的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王态度转向抗战后,根据时势,对日本提出的议和并非完全排斥。
1937年11月底,当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向他转述日本11月初的议和条件,作为中日议和基础时,他倾向于接受,并上书蒋介石说,“目下国际情势难望积极援助,国联与九国会议显无切实办法,而英、美、苏联又互相推诿,我方如愿以调停方法结束战事,则对德方提议不宜轻易放过,且应速有具体答复”。他还谈到,“如一方独有德国居间开始商议,一方要求即时双方停战,未当非应付之一法”。
此时正值中国内外交困。外交上,寻求布鲁塞尔会议上伸张正义失败;军事上,上海、太原被日军攻陷。蒋介石为缓兵停战喘息,经过与白崇禧等高级将领的商议后表示,德之调停不应拒绝,如此尚不算亡国条件;华北政权要保存。蒋的表态事实上接受了王的建议。而当中国以此寻求与日谈判时,日本因军事胜利,却以胜利者的姿态,要求中国如向其乞和,才肯与中国直接谈判,且提出比之前更为苛刻的条件。后又不断扩大条件,使得中国政府根本无法接受。1938年1月1日,王给陶德曼直言不讳地指出,日本所提条件“不能看出中日两国真正和平之路线”。日本因不满中国的不明态度,失去耐心,于1938年1月16日发表“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府声明,暂时堵死议和之路。至此,陶德曼调停无果而终。
诚然,在1937年10月下旬至1938年1月中旬,陶德曼调停期间,因中国军事失利,国民政府内部一些人,对战局极为悲观,甚至在日本于1937年12月提出,要求中国正式承认“满洲国”等严苛条件下,仍主张继续与日议和,批评蒋“优柔而非英明”。王在此氛围下,虽有倾向与日议和的表现,但仍坚持抗战立场,对外界盛传中国有倾向妥协的传言予以澄清,坚定表示“中国拟抗战到底”。而在他外侄谢耿民问他,日本武力强大,中日战争的结果如何时,王很有信心地说,“我们打败日本是没有问题的”。即使中国战事吃紧,他也公开宣示“最后胜利非我莫属”。当然,中国外交上争取援华制日,在8月7日对日抗战决策前就有实施,但之后使得这一工作更加迫切。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面对日本军事攻势与和平烟幕,国民党内部对日态度,存在着坚决抵抗与对日妥协的两种态度。主战派主张“和平既然绝望,只有抗战到底”,而主和派认为“战必大败,和未必大乱”。在主战与主和之间,王宠惠的态度则是由卢事之初的主和,之后转向抗战,且在国民政府内部弥漫悲观情绪时,仍坚持抗战立场,其主要因素在于个人内因。
一是在于王宠惠政治立场唯“蒋”是从。王宠惠被称为“国民党之耆老,孙中山之信徒”。他早年追随孙中山,出任过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首任外交总长。自1927年担任南京国民政府的司法部长后,其政治命运紧紧地与国民政府捆绑在一起,行事更是唯蒋介石之命是从。无论出任南京国民政府首任司法部长,还是1937年3月接任外长一职,其中都不无蒋介石的旨意。卢事之后,王对日态度的转变很大程度上受蒋介石的影响。王曾对谢耿民说:“我对蒋先生是唯命是从,他有什么交代,我一定做”。
尽管王在卢事之初上书蒋,建议和平解决中日冲突,但蒋并没完全采纳,而是采取了一面抵抗,一面交涉,即以战谋和的策略。之后,随着局势的发展和蒋对日态度日趋强硬,王的对日态度亦发生了转变,紧随蒋的主张,承国民政府政策和秉蒋之命行事。王的这一行为特点,正如他在出任外长当日所表示的,“我没有主张,我是以中央的主张为主张”,他且以奉行国民政府中央外交方针为最高使命。在这种使命感和行事风格之下,王在战初按照蒋的指令,积极与日交涉,开展多元外交。在和平解决无望后,亦多次坚定地向国内外宣示,“中国不可击破之意志,将抵抗日本到底”。
二是王宠惠对日本侵华本质有着清醒认识。王早年游学日本,对日本侵华史有着较深认识。他认为,自明中叶以来,中日两国的关系“三四百年来没有好过”,原因在于日本有所谓“大陆政策”者从中作祟。自“九一八”事变后的交往中,也使王深刻认识到,尽管中国政府“竭力以和平方法应付”,并一再忍让,但日本侵略中国计划丝毫未有改变,“得步进尺,势将席卷我全疆土,覆灭我全民族而后已”。这在王看来,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是无法忍受的。
此外,在王的认识中,日本“置国际条约信义不顾耳”。“一战”后,日本先后主动签署《九国公约》和《凯洛克非战公约》,但实际上一直都在违反。武力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中国东三省,又逐步向关内蚕食。这些在王看来,都是严重置国际条约信义于不顾。对于日本“不顾国际信义,破坏国际和平之侵略者”,中国政府为维护中国的领土主权,维护国际正义与世界和平,“独负起膺惩之责任,予侵略者以痛击”。
三是王宠惠坚信最后胜利属于中国。王认为,现代战争的较量取决于经济力量,但日本的国力无法支撑其持久战争。在他看来,日本自1937年以来,在经济上已出现危机迹象。日本为发动侵略战争,不择手段,饮鸩止渴,榨取国民经济的财富,以备消耗于战争状态之中。相信日本经济必有崩溃之一日。而中国国力的潜能巨大,日本灭亡中国的企图是不能实现的。一是中国有五千年的文化与历史,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且随着抗战的爆发,中华民族空前团结。二是日本欲吞并奴化消灭中国的愿望是中国人民不能容忍的。三是中国得道者多助。通过外交工作,“我友邦此后必贯彻其对我之同情与援助”。日本侵华无道行径“实在可以断定‘多行不义必自毙’”。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对日是战是和?对于国民政府而言,作出抉择可谓极其艰难,对主政外交的王宠惠来说异常难办。卢事发生后,他向蒋介石提出和平方法解决,不扩大事态,并为之努力,自有合理成分。尽管王宠惠十分清楚,日本是要“制我民族死命也”,但在当时,无论日本的声称,还是50多个国家赞同美国的声明,都是希望中日和平解决,避免军事行动,更何况中国国力和军力不如日本。当然,王宠惠作为外交官,尽力缓和国家间的关系也是职责所在。
为此,王宠惠等人除与日方代表直接交涉外,寻求国际社会的调解则成了必要的选择,但成效不佳,中国面临着极其艰难的处境。不仅如此,国际舆论对于中国能否战胜日本持消极态度。“许多外国观察家认为不出二三个月中国就要失败”。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明确说:“彼个人观察,中日如果开战,在初时中国或可稍胜,但最后必归失败”。
由于上述原因,在中日全面开战约半年的时间内,国民党高层人士之中一度失败主义、悲观主义情绪弥漫,议和甚至乞和的主张若暗若明。主和比主战其实更具普遍性。而主战者,也有不少“口是心非”。而蒋也相当孤立。在这种情况下,王宠惠紧跟蒋介石的步伐,由最初倾向和平解决转向抗战。对蒋来说,是有力的支持。而王以外长身份不断公开宣示抗战决心,回应了民众对于抗战的呼声,也坚定了国人的抗战信念。同时,王通过向欧美广播或答记者问,向世界表明了中国抵御外侮和维护世界和平正义的决心,促使了国际社会增强了对中国抗战的同情,以及精神和物质的援助。
需指出的是,王宠惠所宣示的抗战到底言论,并不是“口是心非”,也不是假装“不屈”以“取巧悦人”,他除公开宣示抗战决心外,在私下也是支持抗战并相信中国必胜。在南京失守,国民政府中央大员由武汉迁往重庆前夕,王宠惠和几位朋友谈论时局,在谈到能不能战胜敌人时,他很有信心地说:“这场战争,我们一定会胜利,而且为期并不远”。
诚然,自王宠惠赞同国民政府对日抗战决策,特别是“八一三”事变后,他一再表达抗战决心,但由于国民政府对日政策的两面性,一面抗战,一面亦不放弃外交周旋,使得王在喊着抗战时,相机出现谋和意念和行为,有了政策依据。在陶德曼调停期间,王倾向接受1937年11月初日本所提出的议和条件,有主和的一面。但同时,在公开和私下他又宣示抗战必胜。当然,他毕竟是外交政策的执行者,他“主持外交,完全以中央政策为根据”。当1939年蒋命他策动第三国调停中日关系时,王照样遵办。这种反复举动,反映了王宠惠身份行为与个人内心有时存在着矛盾,折射出民族危难时期个人取向与国家命运的复杂交织。
王宠惠之所以没有像汪精卫之流,汪在之初虽也表示支持抗战,但最终在日本的诱降下,走上卖国求荣之路,本质区别在于对日本侵华本质的认识。不可否认的是,王的转向与坚持抗战,很大程度受蒋介石的影响。而反过来,蒋对王在外交上也十分信任。王从1937年3月至1941年4月担任外长长达4年之久,这在民国外交史上很少有人能与之比拟。
行为是思想的外化,王宠惠的抗战态度是他之后战时外交行为的逻辑基础。在全面抗战前期他所做的种种外交努力,大致都是以战胜日本为首要目标。正是因为他在全面抗战前期最艰难四年的出色表现,使王宠惠取得蒋的进一步信任,1941年4月升任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位居中枢,作为蒋介石的外交智囊,继续活跃于外交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