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的内忧外患与公元1140年岳飞北伐
一、金国的内忧外患
在金国立国初期,女真人实行的是全民皆兵制,『加之地狭产薄,无事苦耕可给衣食,有事苦战可致俘获』(参见《金史》志25《兵志》),对于金国女真人来说,一旦征战,他们根本无法生产,只能靠俘获抢掠为活。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是连年征战而一无所得,那样生产固然荒废,金兵也难以存活。
到了公元1140年岳飞北伐前后,穷兵黩武的金国已经陷入了兵老势衰、内外交困的窘境。金国女真族入侵中原,吸收了先进的汉族文明,固然使本民族取得了飞跃的进步。但是,这却是以先进文明被严重摧残,出现文明大破坏和大倒退为代价的。
南宋政府腐败不假,但是金国当时更加难以支持。因为金国灭北宋,是落后生产力对先进生产力的胜利,是游牧民族对耕作民族的胜利,是奴隶制度对封建制度的胜利,而不是什么封建王朝之间的战争!
在金国建立前期,作为国家统治者的女真人还处于奴隶制阶段,很多女真贵族都拥有几百名以至成千上万名的奴隶。很多汉人被金兵抓去当奴隶,用铁索锁住,耳朵刺上“官”字,标价出售,燕山府等地甚至专设买卖奴隶的市场。金国朝廷也往往以成百上千名的奴隶,赏赐给女真贵族。由于奴隶数量很大,在社会成员中占有相当的比例,金国进行户口排查时,规定必须“验土地、牛具、奴婢之数”,奴婢和土地、牛具一样,成为各户财产登记的重要项目。金国女真奴隶主们把奴婢和金、银、羊、马同等看待,用作博戏时的赌注。女真贵人们死后,还有“生焚所宠奴婢”殉葬的残酷陋习。金军中拥有大量奴隶,缺乏军粮时,奴婢居然也和骡马一样被杀戮作食,真是惨无人道到极点。
金国女真统治者在其占领区内强制推行奴隶制,坚持实行残酷的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的政策,大规模地掠夺汉人的田地,大量驱掳汉人当奴隶,使社会经济严重倒退;强迫汉人剃头辫发,加深了民族矛盾。
由于金国女真人的入侵和破坏,当时北中国生产力倒退的严重程度,是难以完全统计的。在金军灭北宋30多年之后,金国包括秦岭淮河以北的今华北和东北全部、西北大部在内的广大辖区的总户口数只有300多万(参看王育民《金代户口问题析疑》,载《中国史研究》1990年第4期)。但是在北宋灭亡之前,仅黄河以北的河北路一地,人口就超过一千万!而据学者考证,在北宋末年,宋朝辖区内的总人口已经超过了一亿,而南宋人口最多时也有八千多万!
自金国女真人进入中原之后,在野蛮残暴的女真兵的蹂躏劫掠之下,北中国广大地区生灵涂炭,经济倒退,民生凋敝,到处都是萧条景象。即使又经过了几十年,也没能恢复到金军入侵之前的水平。当时,在金军占领区内,“东至沂、密,西至曹、濮、兖、郓,南至陈、蔡、汝、颖,北至河朔,皆被其害”(《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4);“山东、京西等路,荆榛千里,斗米至数十千,且不可得;盗贼、官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五十千,全躯暴以为腊”(《鸡肋编》卷中)。
宋朝的民间奴婢,大多“本佣雇良民”,“雇卖与人”,他们与主人之间虽有身份差别,但其实已具有与近代资本主义原始雇佣关系相似的性质。然而,从金国建立到元朝初年这段时期,中国北方社会却又倒退为奴隶制,而且奴隶制还不断地扩张,造成了整个社会的严重倒退。岳飞被害三十年后,南宋大臣范成大奉命出使金国,看到一些女婢脸上刺着“逃走”两字,范成大于是写诗说:“屠婢杀奴官不问,大书黥面罚犹轻。” 他从汉文明的高度,看不惯此种野蛮暴行,对此表示义愤。
辽国契丹族和西夏党项族也存在着一些奴隶制经济成分,但辽国契丹族和西夏党项族的奴隶制经济仅仅存在于边疆一隅之地,并没有推广,故虽对社会经济文明有所破坏,但影响不大。然而,金国女真贵族集团却要强行把落后野蛮的奴隶制度推广到整个北中国,造成了北中国广大地区社会经济文明的大破坏和大倒退。
中国古代的汉人,包括男子,遵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古训,长期保留蓄发的习俗。辽国和西夏虽然也存在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但却没有金国强烈。辽国允许其辖区内的汉人、渤海人等保留农耕民族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习俗,允许汉人保留本民族的发型、服饰、文字、语言等习俗。然而,金国女真统治者却按照女真族的习俗,强迫汉人男子“剃头辩发”,“禁民汉服”,“削发不如法者死”,采取了类似清朝初年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政策。这对广大汉人当然是极大的民族侮辱。金国女真统治者还强征中原汉人当兵,时称“剃头签军”。汉人签军在金军中的地位最低贱,充当苦力,“冲冒矢石,枉遭杀戮”。
辽国契丹族统治者注意拉拢依靠汉族地主阶级。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名门望族,在辽国政权构成中仅次于契丹人,而居第二位。辽国还实行南北两套官制,北面官负责处理契丹等各游牧民族的事务,南面官负责处理汉族、渤海族等农耕民族的事务。
但是金国却始终是女真完颜氏皇族控制军政大权,而且女真统治者向来疏远汉人,歧视汉人。在金国,汉人被列为第四等、第五等人。在金国灭亡之后,作为金国遗民的学者刘祁就一针见血地指出金国女真统治者为政的一大弊端,刘祁总结道:『大抵金国之政,分别番、汉人,且不变家政,偏私族类,疏外汉人』,以致得不到广大汉人的拥护,所以金国女真贵族的统治难以长期维持,『此所以不能长久』(《归潜志》卷12《辩亡》)。
金国女真统治者还把其辖区内的民众分为五等,其中女真人是第一等,汉人被划为第四等、第五等。由于金国一直坚持奉行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政策,始终存在着强烈的民族歧视,所以金国的民族矛盾始终存在。直到金国末年,北方汉人反抗女真统治者的武装斗争仍时有爆发。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岳飞北伐前后,由于金国统治者在其辖区内强制推广奴隶制,致使金国陷入“法苛赋重,加以饥馑,民不聊生”的危机之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2,绍兴九年九月)。
公元1140年前后,女真贵族进入中原已经有十几年,但是他们掠夺和役使奴隶的嗜欲却没有丝毫减退。在金军占领区内,女真贵族们任意霸占汉人的房舍、土地、钱财、子女;任意征发大量汉族成年男子去当兵,任意霸占蹂躏汉人妇女, 有时候竟然挨家挨户搜捕汉人壮丁,标价出卖,或者转卖到西夏、蒙古,以换取战马;而当搜捕到的汉人壮丁数量过多,暂时派不上用场,又难于供应其食粮时,就大批大批地坑杀;而分散在北方诸路州县的金国女真兵,还经常凌虐劫掠当地汉人百姓,并且只要某个村中有一人从事抗金斗争,金兵就会杀光整村的男女老幼,如果有人据城抵抗,金兵破城之后就要屠杀全城居民。
在金国女真贵族的野蛮屠杀、劫掠和奴役之下,以汉族为主体的各族人民,进行了英勇顽强的反抗斗争,其动员之广,规模之大,持续之久,在中国古代史上是没有先例的。
金国天眷元年(公元1138年,南宋绍兴八年)夏,金国政府又出台了一项新政策。金国政府下令:『欠债者以人口折还,及藏亡命而被告者皆死』,凡是积欠公私债务而无力偿还者,即以本人和妻子儿女的人身抵偿,凡是藏匿逃亡者之家,家长处死,产业由官府和告发者均分,人口一半充当官府奴婢,一半充当告发者的私人奴婢,连违令者的四邻也须缴纳“赏钱”三百贯。
此前,金国女真贵族们大规模地掠夺汉人的田地,横征暴敛,使北方的很多农民破产,如今又到处放高利贷,“回易贷缗,遍于诸路”。因而只要贯彻实施金国政府的这项新政策,女真贵族们就可得到成千上万的债务奴隶。于是,一切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便纷纷反抗,或者逃亡他乡,或者杀死债主,“啸聚山谷”。
为了贯彻实施这项新政策,金国政府经常出动大批金军,到处搜捕“欠债者”。金军的搜捕队凡遇着村民,即行拷掠,或迫使其自诬,或威逼其诬人,“生民无辜,立成星散,被害之甚,不啻兵火”。有人有持棍棒反抗,则被捕被杀,“积尸狼藉,州县囹圄为之一盈”。在苛政、暴刑、重赋、饥荒等各种灾难的交相煎逼之下,金国辖区的民众被迫大批大批地宰耕牛、焚庐舍、上山寨,加入抗金义军的行列(《三朝北盟会编》卷197《金虏节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0绍兴八年夏,卷132绍兴九年秋)。
金国女真统治者的倒行逆施激起了以汉族为主体的北方各民族的强烈反抗。当时,金国国内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十分尖锐。
公元1138年(南宋绍兴八年,金国天眷元年)开始,金国辖区内民众的抗金斗争再次出现新高潮。“百姓怨,往往杀债主,啸聚山谷”,“太行义士蜂起,威胜、辽州以来,道不通行”(《三朝北盟会编》卷197《金虏节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0绍兴八年夏,卷132绍兴九年秋;《中兴小纪》卷26)。
公元1139年(南宋绍兴九年,金国天眷二年),山东地区的人民在张清领导下,驾船从海上攻入东北的辽东,北方抗金起义军还打着宋军的旗号,攻占了辽东的“苏州”(今辽宁金州),“中原之被掠在辽者,多起兵应之”。在当时的金国辖区内,各地人民的反抗斗争此伏彼起,并且还有不断扩大之势。(《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3绍兴九年冬;《大金国志》卷9)
当时北方民众的抗金斗争风起云涌,在金国统治区内出现了好几百支忠义民兵队伍,他们坚持在敌后作战,反抗金国女真统治者的压迫,有的还打着“岳家军”的旗号来吓唬金兵。
在绍兴十年(1140年)岳飞北伐前后,为了实施“连结河朔”的策略,岳飞派遣李宝、孙彦等抗金义士潜入山东,组织山东人民抗金;岳飞还派遣梁兴、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等原义军领袖带领小股军士北渡黄河,去联络太行山义军,并领导河北、河东的各路抗金义军;除了李宝、孙彦、梁兴、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等直接受岳飞节制的抗金义军首领之外,一些还没有与岳飞取得联系的北方起义者,也经常打着“岳家军” 的旗号,在金国辖区内不断攻击金兵。
岳家军当年威震南北,名声极响,金人惊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岳飞本人更是声名显赫,广为人知,其本身就具有极大的品牌效应。在岳飞生前,很多抗金义军以及小股宋军都喜欢打着岳家军的旗号来给自己助威壮胆,吓唬金兵。岳飞也支持这种可以使金军感到草木皆兵的做法。有时候,金兵击败了一些农民起义军或者小股宋军,就误以为击败的是岳家军。但是实际上,这些军队根本就不属于岳家军建制。
《金史》中有好几处关于岳飞的错误记载,或出于金军的错觉,误以为南宋北伐之师都是岳家军;或因北方义军假借岳家军的声威,起而抗金。这些都可以反映岳家军的影响之巨。而根据《金史》中某些草木皆兵的失实记载,还可以推知在南宋诸将中,岳飞才是金军最看重的敌人。例如《金史》卷84《完颜昂传》误以为“岳飞以兵十万来攻东平”;《金史》卷66《宗秀传》误以为“岳飞驻军于亳、宿之间”;《金史》卷68《阿鲁补传》误以为“岳飞进军归德府”;《金史》卷77《宗弼传》误以为“岳飞复出兵到河东”。但是事实上,在宿州、亳州以及归德府(即今商丘)一带与金国将领宗秀、阿鲁补作战的宋军其实是张俊、王德、杨沂中所部,而完颜昂在东平、邳州一带所对付的其实是山东本地的农民起义军,岳家军从来都没有到过那些地方,更谈不上在那些地方和金国军队打仗﹛详情参见[美国 亚历桑那大学]学者陶晋生的论文《岳飞与完颜宗弼》,以及本人旧作《<金史>中与岳飞相关战事描述的谬误和失实》﹜。
在岳飞遇害六十多年之后,金国皇帝在诏书中则直接承认了岳飞战功卓著、威名远播。金国泰和六年(南宋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金章宗在招诱南宋大将吴曦叛变的诏书中写到:『且卿自视翼赞之功孰与岳飞?飞之威名战功,暴于南北,一旦见忌,遂被参夷之诛,可不畏哉!』相关记载可见于《金史》卷九十八《完颜纲传》,意思是说,况且你(指吴曦)自己评价一下自己的功劳能否比得上岳飞?岳飞战功卓著、威名远播,南宋北金之人全都知晓;结果有朝一日被宋廷猜忌,就被诛杀且连累亲族,难道这还不可怕么?!
当时的金国统治集团也很腐败,金熙宗“不视朝”,“荒于酒,与近臣饮,或继以夜”(《金史》卷4,《熙宗纪》)。而在成为暴发户之后,金国的宗室政要将帅们也大多贪图享乐,逐渐沉溺于骄奢淫逸的富贵生活而丧失进取心。《金史》记载:『宗翰死,宗磐、宗隽、挞懒湛溺富贵,人人有自为之心,宗干独立,不能如之何,时无宗弼,金之国势亦曰殆哉。』
在女真贵族入主中原之后,刚从原始部落联盟首领转变为大国统治者的女真贵族们虽然也进行了一些改革,甚至逐渐开始学习汉人制度,但是唐宋两朝政治冲突与妥协的调和机制却并没有与女真贵族旧有的原始民主因素相互促进融合。相反的,两者制度中的专制和野蛮的成分却紧密结合在一起,促成了金国统治集团内部政治斗争的残暴化。
金国统治集团内部经常爆发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并且政争的过程也很残酷。金国的大臣将帅们为了争权夺利而相互倾轧,频繁地爆发派系纷争,不断地自相残杀。继蒲庐虎(宗磐)、讹鲁观(宗隽)、挞懒、鹘懒、兀室等金国宗室政要接连被诛杀之后,左丞相希尹、右丞相萧庆也相继被杀。兀术杀兀室,株连者多达几千人;兀术杀希尹,连坐者数百人。
当时的金军“已如强弩之末”,金国统帅完颜宗弼(兀术)又“不达时变,贪而无亲,将自取毙”(《攻愧集》卷95,《签书枢密院事赠资政殿大学士节愍王公神道碑》)。由于北方人民的反抗斗争和金国女真统治集团的内部纷争,尤其是连年侵宋,耗费了金国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金国将士厌战,士气低落,军力日弱。
金军统帅完颜兀术(宗弼)的心腹、悍将韩常在夜饮时,对人坦白说:“今之南军,其勇锐乃昔之我军;今之我军,其怯懦乃昔之南军。”(《三朝北盟会编》卷178;《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3绍兴九年冬)
《三朝北盟会编》卷178《金虏节要》记载:『自粘罕死,穹庐内乱,太行啸聚蜂起。乌陵思谋每夜展转无寐,或披衣而坐,喟然而叹曰:「可惜官人备历艰阻,以取天下,而今为数小子坏之,我未知其死所矣!」(粘罕之家,呼粘罕为官人。思谋,粘罕家人也。数小子者,谓今虏主亶之辈也)。改官职,授宁远大将军,还沁南军节度使,知怀州。太行义士破怀州万善镇,思谋率兵保城,集父老谕之曰:「尔等各抚谕子弟,无得扇摇,南朝军来,吾开门纳王师。」其奸诈如此』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3记载:『绍兴九年冬)太行义士又攻怀州万善镇,破之。守臣乌陵葛思谋率军民城守。思谋自金国内乱,每夜披衣而坐,喟然而叹曰:「可惜官人备历艰险,以取天下,而今为数小子坏之,我未知其死所矣!」官人谓尼玛哈(粘罕)也。』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汉名旻)于公元1114年誓师起兵,公元1115年建国号大金。在这之后,金国女真兵几乎每年都要打仗。到公元1140年宋金再次开战之时,总人数本来就不多的金国女真兵已经持续打了二十多年的仗。
战死沙场的金兵金将累积起来有很多,老死病死的金兵金将也不少,死于内讧的金国良将同样不在少数,而贪图享乐且骄惰厌战的金兵金将则更加多(注:这些“金兵金将”主要是女真本民族的,他们享有很多特权,也最善战,他们是金国军队的主力和中坚)。据《金史》志25《兵志》记载:『(金国女真兵)驯致极盛,乃自患其宗族国人之多,积其猜疑,卒自戕贼,遂致强本刊落,醇风锲薄,将帅携离,兵士骄惰。』
而经过几十年的频繁战争消耗,曾经骁勇善战的女真兵所剩无几,而女真本民族的人口本来就比较少,于是金国女真统治者们不得不从契丹人、渤海人、奚人和汉人中征调大量兵员补充。
但是,由异族人拼凑而成的军队不仅战斗力比不上女真兵,而且对金国的忠诚度也没有保证,金国将领甚至还要带着女真兵去“押解”那些“剃头签军”上阵。更难以让金国女真人放心的则是,一旦金国军队作战失利,由深受女真人压迫而被强征入伍的那些异族人拼凑而成的“剃头签军”不仅有可能临阵脱逃,而且还有可能会临阵倒戈。
早在公元1137年(南宋绍兴七年,金国天会十五年)十一月,金国女真统治者因为刘豫的伪齐傀儡政权屡次发兵侵宋,都被宋军打得狼狈逃窜,感到立刘豫 “为帝数年,无尺寸功”(《金史》卷77《挞懒传》),便把刘豫废黜了。
在伪齐傀儡政权建立的八年中,对中原人民进行了残酷的剥削,“赋敛及于絮缕,割剥至于果蔬”(《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8)。中原百姓对伪齐傀儡政权 的统治,恨之入骨。在废黜刘豫的时候,金国统治者害怕中原人民会乘机而起,无法收抬,甚至还派金军统帅兀术、挞懒等人亲自带兵南下,到东京汴梁弹压,同时还宣布了一些缓和官民矛盾的措施。
但是,中原地区仍然持续动荡不安。在伪齐傀儡政权被废黜之后,原伪齐政府的官员,有的奔走四散,有的则率领军队投奔南宋。例如,原伪齐的“淮北兵归正者不绝,今岁合肥度可得四五万众”(《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18),“伪齐知寿州宋超率兵民来归,蔡州提辖白安时杀金将兀鲁,执其守刘永寿来降”(《宋史》卷29《高宗本纪》)。这些反抗斗争,使金国“诸帅之在中都者,如居积薪之上”,“势之倾危,未有易于此者”(《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0)。
岳飞向来坚持正确的俘虏政策,禁止虐待俘虏,曾针对金国强征的汉人“剃头签军”做了很多分化瓦解工作,收到的效果显著,『是以信义著敌人不疑,恩结于人心,虽虏人、签军,皆有亲爱愿附之意』。随着伪齐政权的垮台,原伪齐的很多官兵也纷纷倒戈降宋,其中有相对多的伪齐官兵争先恐后地投奔岳家军。
公元1137年(南宋绍兴七年,金国天会十五年)三月,伪齐武将李清“率众归正”,率军南下投奔岳飞(《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09)。
公元1137年(南宋绍兴七年,金国天会十五年)十一月,金国统治者废黜刘豫。不久,原伪齐临汝军(治新蔡,今河南新蔡县)知军崔虎率军向岳飞投诚(《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17;《三朝北盟会编》卷182)。
公元1138年(南宋绍兴八年,金国天眷元年)正月,经过岳飞宣抚司幕僚张节夫的“招谕”,原伪齐蔡州知州刘永寿、提辖白安时在全城军民支持下,杀金将兀鲁孛堇,带领大批军民南下投奔岳飞,岳飞随即命令部将张宪率兵前去接应(《宋会要辑稿》兵15之6;《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18,121;《三朝北盟会编》卷183)。
公元1138年(南宋绍兴八年,金国天眷元年)八、九月间,金国镇汝军知军、马军统制胡清率领一千一百零八人起义归宋,南下投奔岳家军,岳飞予以热情接待,并任命胡清为选锋军副统制(《宋会要辑稿》兵15之6,7;《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2)。
此外,金国统制王镇、统领崔庆、将官李觐,以及华旺、孟皋等人,也先后率军投归岳飞。前伪齐河南府尹孟邦杰,也起兵反金,处死永安军的知军,然后率军南下归降岳飞(《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17)。
自金国、伪齐投奔南宋的“归正人”络绎不绝,既有投奔岳家军的,也有投奔驻屯其他地区的宋军的。此外,还有两万伪齐军队在归德府 (原宋朝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一带起义,武装反抗金国女真人的统治(《金史》卷128《张奕传》)。
宋使洪皓早在建炎三年(1129年)奉命出使金国,之后被金人扣留了十五年。其间洪皓在金国历经艰险,九死一生,仍心眷故国,坚贞不屈,时人称赞他为“宋朝苏武”。宋使洪皓长期被金国扣留,他很了解金国内外交困的窘境。洪皓经常暗中派人给南宋朝廷通风报信,洪皓曾经在给宋高宗的密信中陈述:“金已厌兵,势不能久,异时以妇女随军,今不敢也”。(《宋史》卷373《洪皓传》)。
事实上,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前后,金国军队不仅在南方战场上接连败退,而且在西面和北方的战场上,也陷入了困境。
公元1139年(南宋绍兴九年,金国天眷二年),西夏乘折可求新丧,进攻金国的府州,并攻占府州。紧挨着金国女真人老巢东北的高丽国(古代的朝鲜、韩国)过去曾经屈服于金国的兵威。如今金国内外交困,高丽也开始武装反抗金国女真人的的压迫,直接威胁着金国女真人的老巢东北。
当时的南宋,由于韩世忠、岳飞先后率军剿灭了范汝为、李成、曹成等军匪游寇和以杨幺为代表的武装割据势力,数年之间,有了稳定的后方。故在与金国军队作战时,南宋军队没有后顾之忧。
而在成吉思汗建国之前的二百多年,蒙古就一直是辽国和金国在北方的主要边患。在金国灭掉辽国之后,也接收了来自北方彪悍的蒙古各部的边患。
金国与北方的蒙古各部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并且蒙古边患的威胁日益加剧。金国事实上长期陷于北有蒙古、南有宋朝的两线作战的窘迫困境。金国曾经多次派大军去讨伐蒙古,但是常常无功而返。蒙古曾经多次击败金军,还曾趁胜追击金兵,一直打到金国上京的附近。金国天眷二年(1139年),金国『遣万户湖沙虎伐蒙兀部,粮尽而还。蒙兀(即蒙古)追袭之,至上京之西北,大败其众于海岭』(《大金国志校证》卷10;《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3)。
关于蒙古对金国的威胁,当时被女真人扣留在金国的宋使洪皓就很清楚。洪皓曾在给南宋朝廷的密信中指出金国正被蒙古所困扰,『彼方困于蒙古』 (《三朝北盟会编》卷221《洪皓行状》;《宋史》卷373《洪皓传》;洪适《盘洲文集》卷74《先君述》)。
金国不止野蛮落后,也受限于人口稀少、兵源不足的问题。在立国前期,金国主要依靠女真完颜氏皇族带兵打仗,而投降金国的辽宋将领中既没有高明的人才,也很少得到金国女真统治者的重用。
在金军刚灭亡北宋的时候(公元1127年前后),当时的金国统帅完颜宗翰(粘罕)、完颜宗望(斡离不)等手下名将云集,像完颜活女、拔离速、银可术、阇母、娄室、挞懒等,其中,完颜活女曾击败并阵斩北宋名将种师中,拔离速击败姚古,阇母、娄室等曾攻占陕西,他们无一不是能征善战,并且都是女真本族的宿将。
但是到了公元1140年前后,金国统帅完颜宗弼(兀术)却让李成、孔彦舟、徐文之流当上了分路大将军。须知,李成、孔彦舟等人本来都是宋朝的军匪流寇,在乱世中到处烧杀抢劫、掳掠百姓、奸淫妇女,却被各路宋军接连击败,于是他们只好投靠伪齐和金国,成了金人南侵的汉奸走狗帮凶。但是到如今,一向依靠女真完颜氏皇族带兵打仗的堂堂大金国居然以这些战斗力差劲的汉奸流寇为宝,让他们当上了分路大将军,这实在让人感到惊奇!很显然,当时的金国不仅兵老气衰,而且缺乏良将。
事实上,在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前后,金国主要依靠完颜宗弼(兀术)一人强撑大局。从两淮到中原,从中原到川陕,到处都能见到宗弼元帅那勤劳忙碌的身影。
宗弼元帅屡败屡战,坚忍不拔而又疲于奔命,难怪编著《金史》的金国遗老们感慨地总结说:『宗翰(粘罕)死,宗磐、宗隽、挞懒湛溺富贵,人人有自为之心,宗干独立,不能如之何,时无宗弼(兀术),金之国势亦曰殆哉。世宗尝有言曰:「宗翰之后,惟宗弼一人。」非虚言也!』
堂堂的大金国,曾经有“兄弟子姓才皆良将,部落保伍技皆锐兵”之威名盛誉的金兵金将,到如今,落到依靠完颜宗弼(兀术)一人苦撑大局,可见“金之国势亦曰殆哉”!
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前后,为了与宋朝王牌雄师岳家军作战,完颜宗弼(兀术)从金国各地抽调人马以集中兵力,如河北路的主签军完颜宗贤(赛里)就被招至前线,金国在黄河以北负责镇守各路的兵力更加薄弱。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岳飞北伐之时,黄河以北的各地抗金义军趁机揭竿而起,并形成了燎原之势。在京东、京西路,岳家军的忠义统制都接连取得重要胜利,并攻克占领了如永安军、南城军等地;在黄河以北的河东路,忠义军攻占了十一州军;在黄河以北的河北路,众多州县的民众起义。
虽然《宋史》中仅记载了北方义军攻占庆源府,但据《金史》记载可知,当时河北路的重镇大名府也已经被忠义军攻占。在东京开封府衰落之后,北京大名府已成为北方第一大城,金兵的重要后勤基地,连这样的基地都丢了,充分说明金国已经开始丧失对其属地的控制力,金国已经渐渐日暮途穷的事实,以及北方抗金义军出色的作战能力。
当时,金国自燕山以南,“号令不复行”。金国的后院不仅起火,而且火势熊熊。
绍兴十年岳飞北伐期间,北方义军首领梁兴的战报呈送到岳飞的宣抚司,梁兴在战报中称:『河北忠义四十余万,皆以岳字号旗帜,愿公早渡河!』——黄河以北的各地抗金义军英勇奋战,正在等待着配合岳飞大军北进。
岳家军和北方民众抗金义军相互配合,协同作战,这在中国古代军事史上蔚为奇观。而只有在金国女真贵族强迫广大汉人剃头辫发,强制推行奴隶制等特殊历史条件下,才会出现如此波澜壮阔的爱国壮举。
在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前后,金国内外交困:高层先后经历了两次血腥的内讧残杀;由于贪狡无信,不仅接连失去昔日的盟友,而且还先后与黄头女真、蒙古部落等开战,本来就少的兵力,更加捉襟见肘。金国女真统治者早期试图通过把契丹人纳入猛安谋克来加强自己的力量,但他们在原辽国辖区内的残暴统治和压迫掠夺,又导致契丹人叛乱逃亡不断。
当时,金国这个穷兵黩武的国家,正在受害于自己的暴政:除了蛮力,再也没有任何凭恃。而这些蛮力所剩的最后主力——兀术和赛里,已经被岳飞扁得满地找牙都找不到。黄龙府感到的震恐,其来有自。
绍兴十年岳飞北伐之时,南宋使臣洪皓正被金国女真人扣留在冷山,“距金主所都仅百里”。洪皓在《使金上母书》中写道:『顺昌之败,岳帅之来,此间震恐』。如果“直捣黄龙”中的黄龙府指的是金兵的巢穴,那么,这个地方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震惊和恐慌。
事实上,当时的金国已经陷入山穷水尽、众叛亲离的困境。而了解金国内外交困的窘境的,绝不止洪皓一人,其他一些从金国逃归南宋的宋人也多持此观点,他们普遍认为:『敌主懦而将骄,兵寡而怯,又且离心,民怨而困,咸有异意。邻国延颈以窥隙,臣下侧目以观变。寇盗外起,亲戚内乱。加以昔之名王良将如粘罕、挞懒之徒,非被诛则病死,……内有羽毛零落之忧,外失刘豫藩篱之援。譬之有人自截其手足而复剖其腹心,欲求生也,不亦难乎!』
而自从金国废黜刘豫的伪齐傀儡政权之后,在包括中原在内的整个北中国地区,“辽人与汉人上下不安,日夕思变”,金国女真人已经无法控制。当时的金国已经陷入“内讧外叛,互相猜贰,拥兵角立”的困境。金国兵力日弱,签发而来的军队,“老弱尽行,人心乖离”。金人想要继续用兵,也力不从心,于是只好“徐为后图”。
而在绍兴十年(1140年)七月下旬岳飞大军班师之后,没过多久,从金国逃归南宋的宋使宋汝为就向南宋朝廷上书说:『女真乘袭取契丹之锐,枭视狼顾,以窥中原。一旦长驱,直捣京阙,升平既久,人不知兵,故彼得投其机而速发,由是猖獗两河,以成盗据之功。既而关右、河朔豪杰士民避地转斗,从归圣朝,将士戮力,削平群盗,破逐英雄,百战之余,勇气万倍。回思曩昔,痛自惭悔,人人扼腕切齿,愿当一战。加以金人兵老气衰,思归益切。是以去岁顺昌孤垒,力挫其锋,方其狼狈逃遁之际,此国家乘胜进战之时也。惜乎王师遽旋,抚其机而不发,遂未能殄灭丑类,以成恢复之功。』(参见《宋史》卷399《宋汝为传》)
宋汝为还指出:『兀术好勇妄作,再起兵端,所共谋者,叛亡群盗而已。去夏诸帅各举,金人奔命败北之不暇,兀术深以为虑,故为先发制人之动,所恃者不过自能聚兵合势,料王师以诸帅分军尔。今计其步骑不过十万,王师云集,其众数倍,合势刻期,并进戮力,何忧乎不胜?若以诸帅难相统属,宜除川、陕一路,专当撒离喝,权合诸帅为两节制,公选大臣任观军容为宣慰之职,往来调和诸帅,使之上下同心,左右戮力,则势既合不为贼所料矣。不然,分军出陈、蔡,直捣东都,贼必首尾势分,复以重兵急击,然后以舟师自淮繇新河入钜野泽,以步兵自洛渡怀、卫入太行山,以袭其内。舟师入钜野,则齐鲁摇,步兵入太行,则三晋应,贼势虽欲合而不分,亦难乎为计矣。』(参见《宋史》卷399《宋汝为传》)
早在北宋末年的靖康之变中,宋汝为全家都被金兵杀害。国恨家仇集于一身,使原本就是忠臣义士的宋汝为更加义无反顾,“汝为思报国家及父兄之仇”。南宋政权建立不久,宋汝为奉命带着国书出使金国。在出使金国的路上,宋汝为遇到了金军统帅完颜宗弼(兀术),兀术劫持了宋汝为并把他捆起来加以侮辱,想迫使他屈服,但是宋汝为毫无惧色、宁死不屈。看到文人宋汝为坚强不屈,兀术感慨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山东忠义之士啊!”接着,兀术放了宋汝为,并且想让他去投靠刘豫的伪齐傀儡政权,但是宋汝为坚决不同意。不久,宋汝为被金人强行送到刘豫那里,并被刘豫扣留。
在被伪齐和金国扣留期间,宋汝为秘密地结交其他一些被金人扣留在北方的宋人,然后暗地里派人把有关伪齐和金国的各种机密情报通过蜡书送给南宋朝廷。后来,伪齐和金国接连发生动乱,政局不稳,宋汝为趁机逃回南宋。宋汝为在伪齐和金国呆了很多年,他十分熟知金国的情况,故他对当时形势的分析很透彻。宋汝为在给南宋朝廷的上书中指出“金人兵老气衰”,又称“王师遽旋”(即岳飞班师),于是没能“成恢复之功”。
再后来,有人向金国统治者告发宋汝为通过蜡书秘密地给南宋朝廷送机密情报之事,于是金人到处搜查,想捉拿宋汝为,但是却找不到。
公元1141年,在秦桧的主持下,宋金开始第二次议和,金人得知宋汝为已经逃回南宋,于是就要求南宋奸相秦桧把宋汝为遣送给金国处置。在得到金国主子的指示之后,原本就是金人派到南宋的卧底的奸相秦桧立即下命令,派人去捉拿宋汝为,要把宋汝为遣送给金国。有人给宋汝为通风报信,宋汝为得知消息后赶紧改名换姓、乔装打扮,然后一路奔波流离,逃到了四川。在四川,宋汝为被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爱国人士杨企道收留,在寺庙中住了下来。
十几年后,祸国殃民的奸相秦桧病死的消息传了出来,天下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在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之后,已经隐姓埋名多年的宋汝为高兴地说:“现在这个大害虫死掉了,估计恢复中原将指日可待。”忠臣义士宋汝为回忆起往事,感慨自己过去挺身而出,立志报国复仇,为收复故土而不畏艰险,但是遭到误国权奸秦桧的迫害,如今国恨家仇未报,自己却已经老了!不久,宋汝为郁郁而终。(《宋史》卷399《宋汝为传》记载:『桧死,汝为曰:「朝廷除此巨蠹,中原恢复有日矣。」企道劝其理前事,汝为慨然太息曰:「吾结发读书,奋身一出,志在为国复仇,收还土宇,颇为诸公所知,命缪数奇,轧于权臣,今老矣,新进贵人,无知我者。」』)
二、公元1140年岳飞北伐直捣黄龙的可能
虽然南宋有秦桧及其党羽删削篡改史料的鄙行,而《金史》向来以避重就轻、讳败扬胜而著称。但是要印证绍兴十年岳飞北伐的战果的辉煌程度,最有说服力的直接证据却是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宗弼)在得知岳飞撤军之后的表现。
绍兴十年七月中旬,南宋朝廷此前接连发出的措辞严厉的班师诏书也先后送到岳飞手中,岳飞被迫奉召于七月二十一日自朱仙镇班师。
绍兴十年岳飞北伐期间,岳家军将士浴血奋战,接连击败金军,中原百姓纷纷出粮出力地支持岳家军,黄河以北的各路义军在金兵的后方攻城略地,北方各地的父老百姓也都争先恐后地牵牛挽车,“以馈义军”。金国自燕山以南,“号令不复行”。
黄河以北的各路抗金义军正在等待着配合岳飞大军北进,——『河北忠义四十余万,皆以岳字号旗帜,愿公早渡河!』
在即将渡过黄河,继续向北挺进的大好形势下,南宋朝廷此前接连发出的措辞严厉的班师诏书也先后送到岳飞手中,岳飞被迫奉召班师,致使岳家军“十年之功,废于一旦”。这严重打击了岳家军将士的士气。
岳飞的撤军,使中原百姓大失所望,很多人闻讯赶来,拦在岳飞马前,哭诉说:『我等顶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虏人悉知之。今日相公去此,某等不遗噍类矣!』
岳飞含泪说:『朝廷有诏,吾不得擅留!』 接着,岳飞取出班师诏书给众人看,于是哭声震野。
岳飞不忍心将中原父老留给金军蹂躏,于是岳飞决定“留军五日”以保护和协助中原百姓撤退,『从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汉上六郡闲田处之。』
在一马平川的河南平原上,中原地区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携老扶幼,随着岳家军一起向南撤退,故岳家军的行军速度必然大为减慢,而一旦被那些行动快捷的金国骑兵追上,必将遭受很大的损失。
很显然,被迫奉召班师之时,携带数万百姓南撤的岳家军不仅士气低落,而且行军缓慢。这无疑给了金军以可乘之机。
那么,在岳飞撤军之时,金军统帅完颜宗弼(兀术)在做什么呢?
须知宋金双方当时正处于交战状态,而以骑兵为主的金军的行军速度很快。早在绍兴十年六月上旬,完颜宗弼(兀术)率金军自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赶赴顺昌(今安徽阜阳)增援,“自东京往复一千二百里,不七日而至”。除去轻骑求救的时间,从东京到顺昌的距离约六百里,兀术的主力骑兵赶到的时间应在四天左右。
曾经聚集了岳家军大部队的颖昌(今河南许昌)距离金军盘踞的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不到二百里,朱仙镇距离东京汴梁仅有四十多里。而岳家军的大本营鄂州(今湖北武昌)距离岳飞北伐的前线战场则有两千多里远。岳飞在班师南归之前曾“留军五日”,再加上携带数万百姓,故行军速度必然大为减慢,只要兀术想追击岳家军大部队,他的时间是足够充裕的!
然而,兀术却没有派遣精锐骑兵前去追击行军缓慢且士气低落的岳家军大部队!
那么,身经百战且军事才略出众的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兀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不得不放弃这一巨大的胜机呢?
事实上,不管是无力再战还是不敢再战,都说明了兀术所统率的金军主力严重受损的状况。另外一种可能则是,面对岳家军的兵威,兀术向北逃得太远,以致赶不上杀个回马枪。而如果是兀术放弃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向北逃窜,以致跑得太快太远,同样说明面对岳家军的兵威,金军无力再战或不敢再战。
很明显,在郾城大战和颖昌大战之后,岳家军与兀术所统率的金军主力之间,强弱已判。
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七月上旬和中旬,在最有利于金国女真骑兵发挥威力的天时和地利条件下,岳家军在兵力尚未集中的情况下以寡击众而取胜,先后在郾城之战和颍昌之战中击败金军主力,这标志着宋金战争的形势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根据《鄂国金佗稡编》卷八《鄂王行实编年》的记载,公元1140年七月中旬,在取得郾城大捷和颍昌大捷之后,岳家军乘胜向北挺进至离东京汴梁只有四十多里路的朱仙镇。面对岳家军的兵威,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宗弼)被迫放弃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而向北撤退。
金国统帅完颜兀术(汉名宗弼)被迫放弃东京汴梁而向北撤退之说在《金史》卷77《宗弼传》中得到了验证:『宗弼由黎阳趋汴(即东京汴梁),右监军撒离喝出河中趋陕西。宋岳飞、韩世忠分据河南州郡要害,复出兵涉河东,驻岚、石、保德之境,以相牵制。宗弼遣孔彦舟下汴、郑两州』。
显然,《金史》的这段记述刻意避重就轻、为尊者讳,避而不提金国统帅完颜宗弼(兀术)吃了败仗,草草敷衍了事,轻描淡写地用几句话把那场发生在宋金之间的持续三个多月的全面战争一笔带过。
而根据《宋史》卷29《高宗本纪》记载:『(绍兴十年)五月己卯,金人叛盟,兀术等分四道来攻。乙酉,兀术入东京,留守孟庾以城降,知兴仁府李师雄、知淮宁府李正民及河南诸州继降』可知,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宗弼)率领金军“由黎阳趋汴”,既而第一次占领东京汴梁(即开封府)之事发生在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五月上旬。
事实上,由于早在公元1139年(南宋绍兴九年,金国天眷二年),当金国根据宋金和约而归还河南、陕西时,宋高宗和秦桧为了表示恪守和议,竟然强令各路宋军在原来的驻地驻守,不得北上接管河南、陕西诸州郡,致使当时的河南、陕西诸州郡既没有进驻宋朝大军,也没有部署边防。
而当金军第一次占领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之时,岳飞和他的岳家军尚远在其驻地鄂州(今湖北武昌),还没有出兵北上,谈不上“分据河南州郡要害”。而韩世忠的军队则远在淮东地区(今江苏北部),更不曾进军河南。金军第一次占领东京汴梁之事显然发生在岳飞出兵北上之前。
自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五月上旬开始,金国单方面撕毁和约,再次出兵攻宋。金军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夺去了宋军当时不设防的陕西、河南之地,继而进兵威胁淮南。完颜宗弼此时的对手主要是刘锜所率领的将近两万人的“八字军”(王彦旧部)。
公元1140年五月上旬,南宋新任东京副留守刘锜,率领军队赶赴东京汴梁(开封府)驻防。刘锜所部刚由水路抵达顺昌府(即颍州,今安徽阜阳)时,就传来了金军攻陷东京汴梁的消息。不久,攻陷东京的金军继续向南进犯,河南重镇陈州(即淮宁府,今河南淮阳)也被攻占。而离陈州仅三百多里的战略要地顺昌也就成了宋金对峙的前沿阵地。接着,金兵源源不断地拥向顺昌府。
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五月底至六月上旬,宋将刘锜充分利用暑热天气,在顺昌府(即颍州,今安徽阜阳),以逸待劳、以少击众,大败金国精锐的骑兵部队,取得顺昌大捷,遏制了金兵的攻势。
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六月初,岳飞正式自鄂州(今湖北武昌,当时是岳家军的大本营)出兵北上抗金。而岳家军全军出击,并收复河南州郡要害,则是公元1140年六月中旬之后的事情。
经过六月、闰六月和七月的大战,岳家军连战皆捷、凯歌猛进,席卷京西、兵临大河,相继收复了从洛阳到陈州、蔡州之间的许多战略要地,基本完成了扫清东京开封府外围据点的作战计划,形成东西并进,夹击盘踞东京汴梁之金国军队主力的态势。
绍兴十年七月上旬至中旬,在最有利于金国女真骑兵发挥威力的天时和地利条件下,岳家军先后在郾城之战、颍昌之战和临颖之战中击败金军主力,并乘胜进军至朱仙镇。
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在接连收到措词严厉的班师诏书之后,岳飞被迫做出班师的决定,岳家军的大部队向南撤退。
在班师南撤之时,岳飞留下了少量小部队,这些小部队主要是为了掩护中原百姓南迁,并且接应黄河以北的梁兴等抗金义军撤退。
岳飞自朱仙镇班师撤兵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宗弼)喜出望外,金军立即整军卷土重来。
在前一阶段的战争中,完颜兀术(宗弼)不信任那些降附金国的伪齐汉奸兵痞,根本就不让他们带兵,其中除李成外,如孔彦舟、徐文之流“只是单马随军,并无兵权”。而在岳家军班师南撤之时,由于金国女真人在前一阶段的战争中损兵折将严重,仅仅依靠已经损耗不小的女真兵将们去占领广大地区显然力不从心,金军统帅完颜兀术(宗弼)迫不得已,这才利用孔彦舟、徐文等汉奸兵痞去帮忙攻击留在后方的宋军小部队。
完颜兀术(宗弼)让孔彦舟率军作为前锋开道,第二次进军东京汴梁(今开封府)。接着,在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金军再次占领东京汴梁(今开封府)。
在兵力单薄、士气受挫的不利情势下,留在后方的那些宋军小部队难以抵挡金军优势兵力的反扑。早在绍兴十年六月二十九日,岳家军准备将刘政夜袭中牟县(在开封和郑州之间)金军万夫长漫独化的营寨,杀死很多金兵,夺得三百五十多匹战马,一百多头骡、驴,还有大量衣物器甲,漫独化本人则生死不明。到了绍兴十年七月底,在岳家军的大部队班师南撤之后,汉奸孔彦舟率优势兵力袭击郑州,留驻郑州的刘政不幸被俘。而留驻西京河南府登封县(今河南登封市)的孟邦杰,驻守汝州的郭清、郭远等率领的宋军小部队,也接连败退。
显而易见,《金史》卷77《宗弼传》中“孔彦舟下汴、郑两州”的记载其实是在得知岳飞撤军南归的消息之后,金军再次回军重新占领东京汴梁、郑州。
早在公元1140年五月上旬,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宗弼)率领金军“由黎阳趋汴”,已经占领了东京汴梁(即开封府)。然而,到了公元1140年七月下旬,在岳飞班师南归之后,完颜兀术(宗弼)又派汉奸孔彦舟率军占领东京汴梁(即开封府),也就是把两个多月之前已经占领过的东京汴梁(今开封府)再占领一遍,——这表明在“孔彦舟下汴”之前,完颜兀术(宗弼)所率领的金国军队曾经撤离东京汴梁(即开封府)。
而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宗弼)之所以要撤离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东京汴梁(开封府),显然是因为金军主力接连在野战中被岳家军击败,为岳家军的兵威所震慑。
根据宋金双方的形势分析,绍兴十年(1140年)岳飞北伐显然具有全胜的可能。这也是岳飞在绍兴十年七月十八日接到班师诏之后却继续率军向北推进的原因。但是来自岳飞身后的小朝廷出现了重大变数,岳飞接连收到“累降”的措辞严厉的“御笔”班师诏令。这些变数使得岳飞被迫撤军。这无疑是场悲剧,不仅属于岳飞个人,也属于整个南宋。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以及其后发生的所有怪事,比如,战胜而跪地称臣、政治上和经济上都完败的绍兴和议,完全是在极端条件下发生的极端事件。讨论这件事不能忘记宋高宗赵构和秦桧这一对史上著名的昏君奸相搭档。宋高宗赵构向来担心武将功高震主,唯恐武将做大,为尽快解除诸大将兵权而急于向金国求和,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而奸相秦桧则卖国求荣,“欲坚和议而必解诸将之兵”,两人交相为用而曲相成,急于用北伐将士的战绩作资本去与敌国议和。
对于宋高宗来说,当初金国女真统治者败盟,派兵气势汹汹地南侵之时,他害怕南宋政权会遭到灭顶之灾,担心自己会落到无容身之地,所以不得已才下令抗金。但是现在,宋军既然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已保住了偏安的政权,与金国女真人重新议和也有了资本,要是继续再打下去,不仅会惹怒金人,而且也会使本来就深得军心民心的抗金名将岳飞等人功高权重,宋高宗唯恐南宋诸大将会有震主之威,对武将们的猜忌也由来已久。
而内奸秦桧的心理状态和宋高宗并不完全一样。一方面,内奸秦桧一直在不断地破坏南宋的抗金斗争,尤其是在金国危难的关键时刻,更是要千方百计地来为其金国主子效劳。另一方面,秦桧在南宋朝廷中,正因有金国女真主子作后台,与金人勾结往来,决意主张和议,才取得了宋高宗的宠信而久居相位,进而争权夺利。如果这次宋军抗金北伐取得了胜利,金国政权势必被最终打垮,而秦桧自己也会随之而失去包括官爵、权力、财富在内的一切,甚至连身家性命都难保。这是秦桧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秦桧就不择手段地破坏宋军的这次北伐。
为要达到这一不可告人的目的,秦桧当然知道,首先,必须牢牢地掌握相权。前任宰相赵鼎虽然被秦桧用奸计排挤出南宋朝廷,但在金人败盟南侵以后,他立即“上书言时政”。秦桧马上指使其党羽王次翁诬告赵鼎:“逼近行朝,阴幸有警,规图复用,门下党与,往来于临安,撰造事端,鼓惑众听,以摇人心”,且犯有“乾没官钱十七万缗”等罪。因而,赵鼎再次遭到贬官降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6,绍兴十年闰六月丁酉)。
其次,秦桧严密控制南宋朝野舆论,不许百官上书条陈抗金大事。秦桧一而再地逼害赵鼎,就是要杀鸡给猴看,“先窜赵鼎,而人无敢言矣”。但是,当时的右承事郎陈鼎却不畏惧,陈鼎上书宋高宗说:“敌今日败盟,乃朝廷之福,未败则他日之祸,有不可支持,愿乘此早为自治之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6,绍兴十年六月戊午)。秦桧知道后,大为恼怒,立即把陈鼎降官贬窜,以图惩一警百。
尤其是,为要在军事上破坏抗金战争,从顺昌战役开始起,秦桧就想尽一切方法使南宋诸大将失利。
早在绍兴十年五月底,宋将刘锜率军在顺昌府屡次挫败金军前锋的进攻,金军统帅完颜兀术(宗弼)亲率十多万大军自东京汴梁直扑而来。秦桧却为宋高宗起草手诏,命令刘锜“班师”,从顺昌撤退,以便那些行动快捷的金国女真骑兵在原野上追歼以步兵为主体的宋军。刘锜身处险境,深知可战而不可却,故拒不撤退。刘锜激励将士,誓与顺昌城共存亡。接着,刘锜所部倚仗城池固守,并利用暑热天气,以逸待劳,以少击众,终于大败金国精锐的骑兵部队。《宋史》卷29《高宗本纪》记载:“秦桧奏命锜择利班师,锜不奉诏,战益力,遂能以寡胜众”。
当时,韩世忠派人把宋军抓到的金国俘虏押送到南宋朝廷的行在临安(今浙江杭州),秦桧害怕俘虏供出金国的虚实,即请求宋高宗下令让诸将“今后获敌不必解来”。这个鬼主意,连宋高宗都觉得不对头,宋高宗听后马上对秦桧说:“不然,须令押数人来问之,庶得虚实”(《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7,绍兴十年七月乙丑)。
对于在顺昌战役中积极支持刘锜而立有战功的顺昌府知府陈规,秦桧又故意把他调离前线,让他改知庐州(今安徽合肥),“时秦桧将班师,故命规易镇淮右”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6,绍兴十年闰六月己亥)。
在顺昌大战之后,刘锜的左右军随即奉命撤退到长江以南的镇江府(今江苏镇江),而留在淮河以北的顺昌府(即颍州,今安徽阜阳)的兵力所剩不多,由于兵力不足,故刘锜余部长期龟缩在顺昌城内,没有继续向金军发起进攻。
绍兴十年六月中旬开始,宋将张俊、王德所部首先攻克宿州,接着又兵不血刃地开进毫州。六月二十六日,南宋朝廷前此派出的前往张俊军中“计议军事”的枢密都承旨周聿把宋高宗和秦桧所谓的“兵不可以轻动,宜且班师”的“密旨”交给了张俊,张俊心领神会。于是,在绍兴十年闰六月的最后一天,张俊、王德等人率军从宿、毫地区班师,将军队撤到淮河以南。
秦桧这些调虎离山的手段非常毒辣,秦桧完全知道东线的韩世忠和西线的吴璘,对金军只是起到遥相呼应和牵制两翼的作用,当时直接与金军统帅完颜兀术(宗弼)亲率的金军主力对阵的,只是中线战场的岳飞、刘锜和张俊三大将。现在先把刘锜、张俊的军队调走,势必造成中线战场的岳飞孤军深入,这样就可以借刀杀人,让金军得以集中兵力对付势孤无援的岳家军,进而借金军之手,来消灭岳家军。但是,秦桧的这一罪恶阴谋,并没有得逞,岳飞虽孤军作战,仍把金军打得落花流水,接连取得了如前所述的几次大战役的辉煌胜利。
古代的通信技术十分落后,而战争形势往往瞬息万变,故皇帝对远征的将帅实行遥控,一般是不适宜的。但是,军事上十分保守和怯弱的赵宋皇朝,却将遥控视为防范武将、维护皇权的家规。有时,甚至连作战的阵图都要由皇帝亲授,将帅往往需要遵照远离战场的皇帝发出的旨意,来决定前线的军事行动。这不仅剥夺了前线将帅们随机应变的主动权,而且往往贻误良机,迫使前线的宋军坐失战机。
受战争、道路条件、气候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自南宋朝廷的行在临安府(今浙江杭州)用金字令牌传递皇帝的诏令,送到中原战场,路途有好几千里远,一个来回,行程大概需要二十天左右。鉴于如此长的往返时间,宋高宗赵构在手诏中也曾说“朕不可以遥度”“兵难遥度”等语。但是,为了贯彻他的意图,有时又非“遥度”不可!
宋高宗赵构对战争的前途心存两怕,一怕全胜,二怕大败。如果北伐全胜,则武将兵多、功高而权重,会威胁皇权。倘若大败,则宋高宗有可能沦为金人的阶下囚,欲为临安布衣而不可得。宋高宗赵构始终对金军的力量估计过高,对宋军的力量估计过低,绍兴元年以来宋军取得的多次胜利,也不可能根除宋高宗赵构的“恐金症”。 此外,宋高宗赵构和他亡国的父兄一样,非常怯懦,在战和问题上,具有投机倾向。一场大胜可以刺激他一时,但不会改变他那愚弱的本性。
岳家军节节推进,远在后方的宋高宗赵构却在深宫中惴惴不安,因此,他在手诏中再三叮嘱岳飞,要避免与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宗弼)的大军决战,要“全军为上”“占稳自固”“必保万全”。面对岳家军持续推进、捷报频传的大好形势,一心想要破坏抗金斗争的奸相秦桧心急如焚。秦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秦桧唆使他的党羽罗汝楫向宋高宗奏请说:现在“兵微将少,民困国乏。岳某若深入,岂不危也?愿陛下降诏,且令班师。”
班师,一不至于大败,二不至于全胜,正中宋高宗赵构的下怀。于是,宋高宗赵构在绍兴十年七月八日或稍后,即大致在郾城之战进行之时,发出了第一道班师诏,降旨要岳飞“措置班师”。
早在绍兴十年七月五日,即七月八日郾城之战的前夕,岳飞自前线发出了一份奏章,上报梁兴、董荣、赵俊、乔握坚等部取得的胜利,并指出:『臣契勘金贼近累败衄,其虏酋四太子等皆令老小渡河。 惟是贼众尚徘徊于京城南壁一带,近却发八千人过河北。此正是陛下中兴之机,乃金贼必亡之日,若不乘势殄灭,恐贻后患。伏望速降指挥,令诸路之兵火急并进,庶几早见成功!』(《金佗稡编》卷12《乞乘机进兵札子》)。
此奏一去十几日,并无一兵一卒来援的消息。待到岳家军将士浴血奋战,接连击败金军优势兵力的反扑,熬过郾城大战和颍昌大战之后,盼到的却是另外一份班师诏,时值绍兴十年七月十八日,即张宪率军击败五千女真骑兵,取得临颍大捷的当天。
岳飞不愿,不忍,也不肯舍弃即将到手的胜果,岳飞没有下令终止向东京汴梁(开封府)进军,而是于绍兴十年七月十八日写了一份“言词激切”的奏章,反对“措置班师”。岳飞在奏章中指出:『契勘金虏重兵尽聚东京,屡经败衄,锐气沮丧,内外震骇。闻之谍者,虏欲弃其辎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及垂成,时不再来,机难轻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金佗稡编》卷12《乞止班师诏奏略》,此奏原文“累千百言”,大部分已佚失,今仅存其概要)。
又过了两三天,大约在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岳家军已经进抵朱仙镇,而岳飞却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十二道用金字令牌递发的班师诏。这十二道诏旨全是措辞严峻、不容违背的急令:大军班师回鄂州,岳飞本人赶赴“行在”临安府朝见皇帝。宋高宗的这十二道班师诏大约是在七月十一日或稍后发出的。
绍兴十年七月十一日,在收到岳飞于七月二日发出的克复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的捷报之后,向来畏敌如虎的宋高宗赵构急于见好就收,迫不及待地作出了草率的班师决定,想阻止岳飞大军继续挺进,以避免和金军进行大决战。
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岳飞收到了宋高宗七月十一日自临安(今浙江杭州)发出的十二道班师诏,此时岳家军已经向北挺进到距离东京汴梁仅有四十多里的朱仙镇。当宋高宗于七月十一日发出的十二道班师诏送到岳飞军中之时,岳家军已经接连在七月八日的郾城大战、七月十四日的颍昌大战以及七月十八日的临颖之战中大获全胜,并且已趁胜进军至朱仙镇。而岳飞此前发出的关于郾城大捷、颍昌大捷以及临颖大捷的捷报还在路上传递,还没有到达远在临安(今浙江杭州)的南宋朝廷,南宋朝廷暂时还不知道岳家军接连取得了辉煌的胜利的情况。
自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开始,宋高宗赵构和奸相秦桧不顾南宋朝野上下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地称臣投降,以至“举朝无人从之”。有的大臣甚至警告宋高宗赵构,再这么倒行逆施下去,老百姓就要造反了,“万一陛下拂天下之情,屈身于敌,意外之患,有不可胜言者矣!”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五月上旬,这个以巨大屈辱换来的和议在短时间内被金国统帅兀术撕毁。宋高宗赵构和奸相秦桧颜面尽失,人心丧尽,为了保命,不得不派出军队迎敌,宋高宗赵构手忙脚乱,接连发了好多诏书。在鄂州(今湖北武昌)大营里积极筹备北伐多年的岳飞终于得到机会出兵,于是岳飞挥师北上。
绍兴十年六月下旬,岳家军前锋已经接连击败金军,南宋朝廷派往岳飞军中“计议军事”的官员李若虚也在此时辗转追上岳飞大军。绍兴十年六月二十二日,李若虚在德安府(今湖北安陆)向岳飞传达了宋高宗赵构的真实意图:『面得上旨:「兵不可轻动,宜且班师!」』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6绍兴十年六月乙丑;《三朝北盟会编》卷202)。
这就是宋高宗赵构的“忍弃中原”,他宁可白白跪拜称臣、除了再次遭侵略之外一无所得。对于南宋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关键的时刻。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五月上旬,当金人背信弃义地单方面撕毁和约,再次发起侵略战争之时,南宋全国上下同仇敌忾,主战情绪达到了顶点;而敌国金人当时在北宋故土上还立足未稳。从政治和军事上来讲,这是北宋亡国以来多年才出现的、不容错失的绝佳机会;一旦放弃这样的机会,南宋“忠愤之气沮矣”,民心士气必遭重大打击;如果等待金军在河南地从容经营,不要说之后再进攻必然会事半功倍,而且如此一味挨打投降的南宋小朝廷能否自保都还是个问题……
绍兴十年六月二十二日,岳飞拒绝了宋高宗倒行逆施的班师意图。北方那广袤的国土、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不是某一个独夫民贼的私产,不是这个独夫民贼要放弃就可以放弃的。《宋史》卷29《高宗本纪》记载:『(绍兴十年六月甲子)遣司农少卿李若虚诣岳飞军谕旨班师,飞不听』。所以,岳飞北伐伊始,就已经抗旨不遵。
那么,到了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十二道措词严厉的班师诏的情况下,岳飞如果继续拒绝班师,岂不是很像藐视朝廷、甚至公然和朝廷决裂吗?
岳飞必须考虑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此时岳飞大军的后勤供给主要还是来自后方;而在奸相秦桧的挑拨教唆下,向来猜忌武将的宋高宗赵构很可能做出极端愚弱的选择。赵宋王朝一贯猜忌武将,防范武将做大,而在这一点上宋高宗赵构长期被奸相秦桧所利用。违诏出师、违诏不班师,很容易落下背叛朝廷的口实。当时两军对垒,金军虽屡遭大败,但南宋内部一旦起了变乱,得利的最终将是金国女真统治者。岳飞一向以国事为重,绝不可能做出亲痛仇快的事情来。
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在收到宋高宗十天前从临安(今浙江杭州)发出的十二道班师诏的当天,岳飞经过很剧烈、很痛苦的思想斗争,终于被迫做出了一生中最痛心的决定,——奉召班师!岳飞遭受了自绍兴七年以来的又一次政治打击,而这次打击的份量要沉重得多。
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岳飞面向东南方,朝着“行在”临安府(今浙江杭州)所在的方向再拜,悲痛地说:『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
岳飞终于领悟到了一个真理,由宋高宗赵构和权奸秦桧把持的南宋朝廷是决不允许他抗金成功的。他只能作出一生中最痛心的决定,下令班师。撤军的诏令自然严重地影响了岳家军的军心和士气。早在出师北上之时,岳家军将士就纷纷与家属相约,不光复旧疆不团圆。如今却功败垂成,中途折回,又有何面目见人。
看到自己这支在强敌面前不屈不挠、毫无愧色的雄师,居然变得士气低落、行伍不整,“旗靡辙乱”,岳飞真是心如刀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他仰天长叹道:“岂非天乎!”
大概到了绍兴十年七月二十日左右,自前线发出的七月八日郾城大捷的捷奏终于送到了临安(今浙江杭州)的南宋朝廷。看到郾城大捷的辉煌战果,向来畏敌如虎的宋高宗赵构的态度大为动摇,他连写了两份手诏,允许岳飞“择利进退”、“不妨图贼”;并且,他下令让杨沂中“全军起发”,到宿州、亳州一带进行牵制。而在半个多月之前,张俊正是按宋高宗赵构先前的旨意从这两地撤出,造成“岳飞军孤”的。再有,宋高宗赵构此前已经连发手诏,严令岳飞班师,此时却懦弱地说“屡已喻卿,不从中制”,想推卸发出班师诏的责任。
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二日之后,自前线发出的七月十四日颍昌大捷的捷奏也送到了临安(今浙江杭州)的南宋朝廷。看到颍昌大捷的辉煌战果,宋高宗赵构的态度彻底转变。一方面,他在发给岳飞的诏书中甜言蜜语地说:“却敌兴邦,唯卿是赖”,不再限制岳飞大军的行动;而最令人惊奇的则是,他竟然“已令张俊自淮西,韩世忠自京东,择利并进”!加上尚未全部撤离的刘錡所部,看到郾城捷奏之后派出的杨沂中全军,这就是说,宋高宗赵构下决心要把能动用的全部兵力,除了四川的宋军,都投入到了北伐之中。
至此,南宋的国策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绍兴八年以来,宋高宗赵构这个“违天逆人”地坚决妥协投降政策的昏君,这个“朕虽百拜亦不复问矣”——只要有机会投降,哪怕给金人磕一百个响头哀求也无所谓的懦夫,不知需要怎样惊人的大胜才能使他鼓起勇气下令宋军全线进攻?!
但是“时不再来,机难轻失”,——当宋高宗的那些希望岳飞继续进军的最新诏书送到岳飞军中之时,岳家军早已经按照宋高宗半个多月之前发出的那十二道班师诏的命令撤军了!而按照宋高宗此前发出的班师诏的要求,岳飞在撤军之后需要赶赴临安朝见皇帝。故此时岳飞本人正在赶赴临安的路上!
宋高宗赵构和他亡国之君的父兄一样,非常怯战保守,在战和问题上反复无常,具有投机倾向。一场大胜可以刺激他一时,但不会改变他那愚弱怯战的本性。岳飞郾城捷奏和颍昌捷奏送到南宋朝廷之后,辉煌的战果使宋高宗赵构欣喜若狂,宋高宗赵构一时冲动地下决心命令宋军全线出击!而宋高宗赵构答复岳飞郾城捷奏和颍昌捷奏的那两份手诏可以说明他当时并没有在猜忌岳飞,暂时没有仔细考虑宋军继续北伐的潜在影响。但是,秦桧将及时提醒他,——赵宋王朝的基本国策是不遗余力地防范武将做大。
果然,几天之后,在收到岳飞七月十八日从朱仙镇前线发出的反对班师的奏章的之时,宋高宗赵构的态度再次变化:在发给岳飞的诏书中,他只字不提命令张俊、韩世忠出师,这道命令显然已经食言了;反而强调要岳飞和杨沂中、刘锜同进退——这两位当时还远在中原战场之外,刘锜呆在东京汴梁以南约六百里的顺昌城中,杨沂中更是刚刚出发。
实际上,过去多次食言的宋高宗赵构此时已经又转为限制岳飞行动。那些“朕不中制”的承诺,早就被他抛到了爪哇国,此时宋高宗赵构一门心思地惦念着的,恐怕已是他那防范武将做大的祖宗家法了。而在收到岳飞早十几天之前被迫发出的班师奏章之后,宋高宗赵构更是了无丝毫遗憾之意,只全心全意地算计着怎样全军撤退,怎样让岳飞去照应其他各路宋军。
早在绍兴七年,宋高宗赵构已经戏剧性地变卦过,他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把全国大部分兵力交给岳飞节制,然后短短三天内又取消成命。这次他在短期内决定北伐并再次改变主意停止北伐,大概也不会令人感到太意外。从反复无常的投机行为来看,宋高宗赵构完全就是一个政治上的羊癫疯。
我们只能从宋高宗赵构态度动摇的过程中,略窥已遭篡毁、已经佚失了的颖昌大捷另一份捷奏的份量,——足以动摇一个最保守怯战的懦夫皇帝,这一战的战果必然十分辉煌!
岳飞虽然把全部身心精力都贡献在抗金事业上,并且取得了空前的胜利,但是宋高宗、秦桧掌握着南宋朝廷的朝政大权,而岳飞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朝廷指挥,故岳飞坚持抗金的北伐大计不可能实现也就势所必然了。
宋高宗、秦桧葬送了绍兴十年的岳飞北伐,这不仅使岳家军将士通过浴血奋战而攻克的颖昌、陈州、蔡州、郑州等广大中原要地,又相继失陷,而且也使岳飞在精神上遭到沉重的打击。
岳飞明白,自己在抗金战场上驰骋了半生,己为“秦桧所忌,终不得行其所志”。过去自己费尽心机,兴师动众,好不容易才收复了一大片失地,但“今日得之,明日弃之,养寇残民,无补国事”。因而,岳飞也产生了消极悲观的念头。宋高宗、秦桧对岳飞抗金的打击,正好迎合了金人的需要,这是敌人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而岳飞的消极态度,也加深了宋高宗对他的猜忌,使君臣之间早已存在的矛盾又进一步地恶化了。
敌国间维持不战的状态,绝不是通过一方跪拜求和就能得到的。一纸“臣构”的“子孙世代,谨守臣节”的所谓和议,恬堕猥懦,不足为天下哂;北伐志士的鲜血虽大多空洒,却仍是南宋这个国家得以继续维持的真正原因。
在女真民族封建化之前,北方沦陷区内的百姓绝对不会轻易屈服于金国女真统治者的淫威之下。而宋朝要获胜,关键就是要抢在女真民族完成封建化之前,收复失地。可惜,绍兴和议,加上自毁长城,杀害岳飞,终于让本来不应长期出现的南北分裂对峙局面,成为了现实。
从总体上看,自南宋建炎四年(1130)以来,直到岳飞遇害之前的绍兴十一年(1141年),宋金之间的力量对比在朝着有利于南宋的方向转变。南宋由弱变强,金国由盛转衰。
进入中原的女真人,其汉化的速度要快于契丹人和蒙古人,这当然是一种进步,但进步的另一面却是女真人相对快地腐化。金国女真人入主中原还不到十年,岳飞就已经看穿了他们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岳飞在奏折中写道:“(金人)今所爱惟金帛、子女,志已骄惰”。金国女真猛安谋克户们享有特权,贪图享乐,依靠剥削汉族平民百姓为生,往往沦为既不能战、又不能耕的社会寄生虫。而金国女真上层统治者的腐化堕落速度则更快。
自宋金开战以来,宋军主要取得了和尚原、仙人关、顺昌、郾城和颍昌五次大捷,都击败了金国统帅完颜宗弼(兀术)亲自率领的金军主力。
秋冬季节,弓劲马肥,骑兵可以纵横驰骋于平原旷野地区,此时最有利于女真骑兵作战。但女真骑兵不耐暑热多雨天气,在夏天需要退到北方避暑。
发生在公元1131年的和尚原之战和发生在公元1134年的仙人关之战都是山地战,吴玠率领的宋军可以凭借险峻的地形与金军对抗,金军主要是“以失地利而败”。
然而,到了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五月底至六月上旬,宋将刘锜充分利用暑热天气,在顺昌府(即颍州,今安徽阜阳),以逸待劳,以少击众,击败金军,取得顺昌大捷,遏制了金军的攻势,开创了宋军在平原地区大败金国女真骑兵部队的新纪录。
如果说,顺昌之战尚有女真人不耐暑热的天时,以及金军劳师动众、远道而来的不利因素,加之宋军可以倚仗城池固守等因素,那么公元1140年(绍兴十年)的岳家军大举北伐,则是在闰六月之后的七月发生,又是在平原旷野地区进行。
公元1140年(南宋绍兴十年,金国天眷三年)七月上旬和中旬,在最有利于金国女真骑兵发挥威力的天时和地利条件下,岳家军仍然能够以寡击众而取胜,先后在郾城之战和颍昌之战中击败金军主力,并乘胜进军至朱仙镇,迫使金军撤出东京开封府,这标志着宋金之间的战争形势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纵观北宋末年到公元1141年(南宋绍兴十一年)第二次宋金和议之前的宋金战争史,作为一个基本史实,其整体形势是宋军愈战愈强,而金军愈战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