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里的西南联大,驻留长沙时曾发生了这么有趣的故事|影像志

来源:长沙影像志

器识为先,文艺其从,立德立言,无问西东。

孰介绍是,吾校之功,同仁一视,泱泱大风。

这几句话出自清华大学校歌,近几天热映的电影《无问西东》,片名就出自它。

从1920年代北平的清华园,到1940年代昆明的西南联大,到1960年代火红岁月的清华,再到当今身处时代大潮中的清华,近一个世纪,世界很美好,世道很艰难。

其实,在西南联大迁往云南之前,它曾在长沙这个当时的后方,短暂驻足,因为它太过短暂,电影里并未展示。

然而,长沙临时大学有着与西南联大颇为相似的回忆。往事并不如烟。

朱自清、闻一多、陈寅恪、冯友兰、金岳霖等一批教授来到长沙

中南大学和平楼。摄影/朱辉峰

中南大学和平楼、民主楼,这是清华大学当年在长沙兴建的校舍。早在1935年局势危机时,清华大学就已经秘密筹划转移长沙。当年在岳麓山下的左家垅(今址为中南大学)修建校舍,预计在1938年初交付使用。

只是由于后来时局迅速恶化,它们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今天,它成为中南大学的教学楼。

从左至右,分别是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

1937年8月,教育部分别授函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和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指定三人分任长沙临时大学筹委会委员。

电影中的梅贻琦,教导迷惘的吴岭澜,需要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当梅贻琦带部分人员先期抵达长沙,开展建校工作的时候,不知他的内心是平和还是焦虑呢?

1937—1938年度长沙临时大学学生点名记分册。资料来源:北京大学校史馆

这年秋季开学日,三校通知全国各地师生校友向长沙集中,在上海家中的清华大学化学系学生黄培云接到通知:新学期在长沙报到。

1950年代,黄培云成为中南矿冶学院(今中南大学)的创始人之一。

抗战期间长沙逃难的难民。美国战地记者福尔曼拍摄

林徽因在给“二哥”沈从文的信中描述南下经历:“由卢沟桥事变到现在,我们把中国所有的铁路都走了一段!最紧张的是由北平到天津,由济南到郑州。带着行李小孩奉着老母,由天津到长沙共计上下舟车十六次,进出旅店十二次。”

辗转奔波中,各校学生总计到校1452人,教职员148人。朱自清、闻一多、陈寅恪、冯友兰、金岳霖、潘光旦、吴有训、顾毓琇等一批教授也来到长沙。

长沙临时大学开课日,成为西南联大的校庆日

湖南圣经学校全图。图片来自洛杉矶拜奥拉大学数字档案馆

由于之前左家垅的校舍未完工,学校只好租用长沙韭菜园的湖南圣经学院校舍,另外还要分散各处:理工学院在岳麓书院,文学院在湖南衡山,理科实验设备、场地则由湘雅医学院支持。

1937年11月1日,长沙临时大学开课。当天虽然有日本飞机“前来表达敬意”,但轰炸还不严重。这一天,也成为西南联大的校庆日。

长沙临时大学租用的圣经学校主楼。图片来源:洛杉矶拜奥拉大学数字档案馆

圣经学院1917年由美国内地会传教士葛荫华创办。西南联大首届毕业生汤衍瑞回忆说:

“其主要建筑是一座钢筋水泥雄伟的四层大厦,楼下是学校的办公室,底层作为防空避难所,二、三、四层是理学院和法商学院的教室。”

电影里联大的铁皮屋顶教室,到处漏雨,因为雨打屋顶,听不见讲课,老师让学生们“静坐听雨”。

湖南圣经学校大门。图片来自洛杉矶拜奥拉大学数字档案馆

长沙临时大学的教室尚可,但宿舍却也是这种情景。男生宿舍借住清末新军的49标营房,旧式的木板楼,一人走路,全楼皆动,同学们自称“标客”。

学生一律睡地板,下雨时多处漏水,只好在被子上蒙块油布,枕畔支柄雨伞。黄培云和二哥培熙在附近租住民房,无床,铺层稻草,席地而睡。

圣经学校食堂。图片来源:洛杉矶拜奥拉大学数字档案馆

三个校长来视察时,蒋梦麟说:“倘若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要他住在这里。”张伯苓则针锋相对地说:“倘若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他住在这里。”梅贻琦因为是张的学生,未表示态度。

长沙火车站(小吴门)站台上等车的旅客,林徽因和梁思成就租住在附近。

除部分教师安排在圣经学院住宿外,不少人在长沙城北租房屋住。梅贻琦曾住湘雅医院,林徽因、梁思成住小吴门外刘宅,顾毓琇、陈福田、王力住上营盘街,陈寅恪借住北门外黎锦熙公馆……

1937年10月,南开同仁在长沙临时大学合影。

林徽因在信中向沈从文吐槽:

“二哥,你想,我们该怎样地活着才有法子安顿这一副还未死透的良心?我是女人,当然立刻变成纯净的‘糟糠’的典型,租到两间屋子烹调,课子,洗衣,铺床,每日如在走马灯中过去。中间来几次空袭警报,生活也就饱满到万分。”

也如同电影中师生们在昆明苦中作乐一样,长沙的生活也有它的乐趣。

杨振声

杨振声(曾任山东大学校长)在《北大在长沙》写道:“天冷后大家还围着长沙特有的小火缸煮茶谈天,围着大饭桌吃包饭,大家都欣赏长沙的肥青菜、嫩豆腐、四角一个的大角鱼、一毛多一斤的肥猪肉。”

北京大学部分教授在长沙临时大学合影。图片来源:北京大学校史馆

蒋梦麟在《西潮》中提到:“湘江里最多的是鱼、虾、鳝、鳗和甲鱼,省内所产橘子和柿子鲜红艳丽。贫富咸宜的豆腐洁白匀净如浓缩的牛奶。唯一的缺点是湿气太重,一年之中雨天和阴天远较晴天为多。”

林徽因:全然出于本能,我们各抓起一个孩子就往楼梯跑

电影中师生们在坑道里讲诗歌、讲地质、讲哲学,那是一个真正的缺乏面包而谈论诗歌与远方的时代。

英国圣公会主教班为兰收藏的南岳圣经学校照片。图片来源: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中国历史影像库

临时大学文学院设在南岳,也是借用圣经学校的校舍。冯友兰在《怀念金岳霖先生》一文中说:

“金先生的《论道》和我的《新理学》,都是在那里形成的……有人问:为什么要用这个陈旧的名字?金先生说:使为了让它保留一点中国味。”

湖南秋令圣经学校(南岳圣经学校)大门。图片来源: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中国历史影像库

闻一多、朱自清、钱穆、汤用彤等都汇集于南岳衡山,汤用彤写《中国佛教史》, 闻一多考订《诗经》和《楚辞》……

电影中,师生们和平民一起忍受着轰炸,曾经迷惘的吴岭澜,带着血污听到报上的消息:给过他巨大启发的泰戈尔逝世了。

日军轰炸小吴门后的惨状。图片来源:名城长沙网

1937年11月24日, 长沙被炸,小吴门火车站附近伤亡甚众。黄培云每次一听到轰炸警报,就把热水瓶、笔记、书等较为珍贵的物品放在床底,和同学们一起往山上跑。

日本轰炸后的炸弹坑及炸毁的房屋。赵元任摄

在给费慰梅的信中,林徽因讲述了这次遭遇:

“炸弹就落在距我们的临时住房大门16米的地方,这所房子里我们住了三间。当时我们,外婆、两个孩子、思成和我,都在家。没有人知道我们怎么没有被炸成碎片。”

日本轰炸长沙后的情景。 赵元任摄

“全然出于本能,我们各抓起一个孩子就往楼梯跑,可还没来得及下楼,离得最近的炸弹就炸了。它把我抛到空中,手里还抱着小弟,再把我摔到地上,却没有受伤。”

日机空袭长沙后消防队员奋力救火。图片来源:名城长沙网

“同时房子开始轧轧乱响,那些到处都是的玻璃和门窗、格扇、屋顶、天花板,全都坍了下来,劈头盖脑地砸向我们。我们冲出房门,来到黑烟滚滚的街上。”

容不下一张课桌的校园,许多学生选择了从军。电影里的英雄沈光耀,选择了空军。

在长沙,临大第一次从军高潮,约295人参加各种形式的抗战运动。

因为专业原因,临大学生报考最多的,其实是军校中的交辎学校,与工程、机械专业对口。

继续西迁: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1938年11月日军轰炸后的圣经学校。图片来源:洛杉矶拜奥拉大学数字档案馆

西南联大的校歌中,提到了他们曾经待过的“衡山湘水”,只是战事继续恶化,“又成离别”。

仅仅过了一个学期,1938年2月,长沙临大决议迁往昆明。师生主要有三条路线:

一、经广州、香港乘船到越南海防市,再坐火车到昆明。走这条路线的重要教授有陈寅恪等。

二、广西越南路线。有朱自清、冯友兰、钱穆、汤用彤等十多人,朱自清任团长,经济条件较好的同学也选择了这条路。

1938年2月,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船抵益阳城外清水潭。图片来源:清华大学校友会

二、湘黔滇旅行团。这是最艰难的一条路。政府指派前东北军师长黄师岳中将担任旅行团团长,其中重要教授有闻一多、李继侗、曾昭抡、吴征镒等。师生经过湘西进入贵州,最后抵达昆明。

湘西的土匪众多,路途不安全。张治中布置出生于湘西的作家沈从文先行与湘西各方势力协商,最终土匪没有为难师生。

“湘黔滇旅行团”的部分教师合影(居中蹲者为闻一多)

电影中的一段前往昆明的赶路,即以此为背景。当然,电影没有展现的是,行军途中,闻一多在讲授桃花源地名的原始意义;袁复礼在湘西、黔东讲解河流、地貌和岩石的构造变形。

查良铮

学生查良铮(诗人穆旦,金庸叔伯兄弟),带着一本小型英汉字典上路,一旦记住了某页的内容就把这页撕下来,到达昆明时,字典已全部撕完……

电影中,当了老师的吴岭澜,在躲避轰炸时跟沈光耀说:“哪有学生不走,老师走的道理!”

当临大师生入昆明时,负责带队的黄师岳把名册交给梅贻琦校长时也说:

“我把你的学生都给带来了,一个都不错,一个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