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亡国之君,南唐李煜和吴越钱俶命运大不同

最熟识的“亡国之君大部分人立马想到南唐后主李煜,毕竟李煜的诗词实在太过有名,人们马上想起那首脍炙人口的千古佳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在诗中咏叹自己的身世和遭遇,诉说自己的悲剧命运和人生愁恨,追怀往事,怀念故国,表达了亡国之痛。这首《虞美人》称得起广泛流传千古不朽之作,但是正因为这首《虞美人》,却害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宋太宗得知李煜写了《虞美人》,大怒,下令毒死了李煜,享年42岁。对于李煜的死,很多人扼腕叹息,我却一直想用“香消玉殒”来表达对他英年早殁的惋惜。

那么,宋太宗为什么因《虞美人》一词而毒死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要搞清这个问题,可以将南唐后主李煜与吴越后主钱俶[chù]两人对比起来考查,这样会让我们看得更清晰。

两人有诸多相似之处:

⑴同为归宋降君。李煜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最后一位国君,公元975年归降,钱俶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的最后一位国王,公元978年归降。

⑵年龄相近。李煜生于公元937年8月,钱俶生于公元929年,钱俶长李煜8岁。

⑶统辖的国家地理相近。南唐和吴越国均处于江浙区域,山水相连,风土相近,习俗相似。

⑷皆讲仁孝。李煜天资纯孝,“事元宗尽子道,居丧哀毁,杖而后起”;为政宽仁,“论决死刑,多从末减,有司固争,乃得少正,犹垂泣而后许之。”徐铉在为李煜作的墓志铭中说他“本以恻隐之心,仍好乾竺之教。草木不杀,禽鱼咸遂。”钱俶也是心地仁厚,“性谦和,未尝忤物”。即使牵涉帝位之争,亦想方设法保全废君兄长。据记载,钱俶为胡进思所立,废其兄钱倧,迁至越州,资给丰厚。胡进思屡屡请求除掉钱倧,恐为后患,但钱俶泣而不允:“若杀吾兄,吾终不忍,汝欲行其志,吾当退避贤路。”还遣亲将薛温为倧守卫,戒之曰:“委汝以保全废王,苟有非常,汝当以死捍之。”

⑸皆崇佛。李煜和钱俶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李煜“素溺竺乾之教”,导致“以崇佛故,颇废政事”。钱俶也“崇信释氏,前后造寺数百”,“归朝又以爱子为僧”。

⑹皆死于生辰之日。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七月七日是李煜42岁生日,也是天上牛郎织女相会、人间穿针乞巧的日子,“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默记》卷上)而后主又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写出了《虞美人》。诗词传入禁中,赵光义怒火中烧,赐李煜毒酒毒死李煜。十年之后,公元988年八月,适逢钱俶60大寿,宋太宗遣使祝贺,“秋,宋帝遣皇城使李惠、河州团练使王继思赐生辰器币,王与使者宴饮极欢。晡时,王于西轩命左右读《唐书》数篇,又令诸子孙诵诗,未讫,风眩复作,至漏四下而薨。”

两人有这么多的相似点,似乎他们的命运是完全一样的,但其实不然。归降之后,他们的命运迥然不同,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⑴ 两位后主本人受到的待遇天壤之别

宋太祖赵匡胤派遣军队攻灭南唐后,将南唐后主李煜俘虏押解到东京汴梁,由于李煜曾经拒不服从命令,赵匡胤耿耿于怀,于是封李煜为“违命侯”,这个名称充满嘲讽和奚落。赵匡胤素来听说李煜是个吟诗作词的高手,于是在一次宴会上对李煜说:“听说你善于写诗,可以把你的得意诗句说给朕听听。”李煜身为阶下囚不敢不从,于是沉思了一会,说出了两句《咏扇诗》:“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赵匡胤听了不屑地说:“不行不行,你这诗句格局太小,毫无气魄!你听听朕写的诗句!”说完赵匡胤说出了他早年写的《咏月诗》:“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这两句诗大气豪放,尽显帝王之气。到了赵光义时期,对李煜的态度就更不行了,厌恶程度较太祖明显增加,平日里借机挖苦。太宗赐死李煜后,罢朝三日、追封吴王,这只不过是太宗表面上为了掩人耳目,做做样子罢了。

宋朝帝王对钱俶则格外照顾,各方面都礼遇有加。钱俶主动献国后,吴越旧臣恸哭,恐钱俶难归,太宗为此特写誓书“申誓于山河”,发誓永保钱氏子孙富贵。钱俶先被封为淮海国王,后改封为邓王等。钱俶风眩旧疾发作,宋太宗“遣御医中使一日三至第”,甚至亲自探视。钱俶死后,宋帝为之废朝七日,敕中使王继思、贾继勋护丧归京师,追封秦国王,谥曰忠懿。忠懿,是指忠君的美德。这种待遇比李煜隆重、风光得多。

⑵ 两位后主的子孙后代相差甚远

李煜子嗣沿承状况比较凄凉。史载“后主二子,仲寓、仲宣,皆昭惠周后所生”。二儿子受惊吓而死,“乾德二年……有大琉璃灯为猫触堕地,哗然作声,仲宣因惊得疾,竟卒”;大儿子仲寓随李煜入宋,授右千牛卫大将军,后被授以郢州刺史,“淳化五年八月卒,年三十七,子正言好学,早卒,于是后主之后遂绝”。 两个儿子都死了,李煜绝了后。

而钱氏家族人丁颇兴旺,且多王公大臣:子八人:……惟演、惟济皆童年,为宋帝所称,召见慰劳,并起家诸卫将军。惟演子冀国公暄,暄子会稽郡王景臻,景臻子荣国公忱,封爵世世不绝。吴越国归降后,面对抵达汴京的近三千名钱氏族人,赵光义让他们“文武自择其官”,被授予官职者有上千人,不少人出任或在后来升任节度使、观察使、将军、尚书直至当上宰相。钱俶之子钱惟演等还成了“尚公主”的驸马。北宋末年,在开封等地的钱王后裔已达上万人。因此,当时的人们都说,“忠孝盛大,惟钱氏一族,信为善之报不虚。”

钱俶的子孙后代光耀几百年。宋代灭亡后,后世的人们鉴于钱王的历史功绩,对其后裔仍很敬重。明代初年,钱王后裔、江西建昌知府钱克邦在办理税粮时有过失,可能会被朝廷处死。其子便带着唐昭宗李晔赐给钱俶的恕本人九死、子孙三死的金书铁券,去南京“诣阙自陈”。明太祖朱元璋召见了这个少年,对他说,“五代时天下大乱,各据偏方,尔祖能保两浙之民不识兵革。到宋朝来知太祖、太宗是真主,便将土地归附。尔之祖先忠孝好处,可延赏也。”朱元璋法外施恩,赦免了钱克邦,并发回已经查抄的家财田产。在清代,乾隆皇帝在下江南时多次亲临西子湖畔祭祀钱王的表忠观等处,并在一首御制诗中称誉钱王“端因识时务,可以号英雄”,称誉钱氏子孙“勖哉钱氏族,百世守家风”。

⑶ 两位后主的国民付出的代价截然不同

为了抵抗宋军进攻,李煜几乎将境内所有成年男子都赶上战场。在形形色色的南唐军中,甚至有“以纸为甲、以农为兵”的“白甲军”。多次交锋后,暴骨于战场的南唐军士兵不计其数。

南唐的百姓同样苦难深重。常州、润州等地的百姓都经历了被困孤城的灾难。金陵的百姓身处围城长达近一年。宋军攻城时,“四面矢石雨下,士民伤死者众。”由于长期被困,“城中斗米十千,死者相籍”,而更多的贫民则死于饥饿。到城破之日,尽管赵匡胤和曹彬都严令将士不得滥杀,但并未能制止杀戮。陆游在《南唐书》中写道,“王师既入建康,惟后主宫门不入。”除受到特别保护的李煜宫室外,金陵全城,不论是平民的蓬门,还是官宦的朱门,全都破门而入,进行肆意的抢掠直至残杀。乱兵还纵火焚烧梁朝时建造的高十余丈的升元寺阁,躲藏在阁中的上千名男女都在震天的哭叫声中死去。李煜降宋后,江州守军仍未投降。被围数月后,宋军攻入江州,杀尽全城的男女老幼。

李煜的顽抗还使珍贵的文化遗产遭到了浩劫。东吴、东晋与南北朝时宋、齐、梁、陈四朝都在金陵建都,城内外的六朝古文物、古建筑不可胜数。到城破之日,不知有多少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在战火中化为劫灰。李煜拥有万余件书画珍藏,其中有不少是三国时大书法家钟繇和晋代书圣王羲之的作品。城破前,李煜命令保管这批瑰宝的宫嫔:“此皆吾所宝惜,城若不守,即焚之,无使散逸”。城破时,李煜并未像他扬言的那样去赴火自焚,这批无价之宝却已永远灰飞烟灭。

与南唐相比,钱俶的国民几乎没遭受任何损失,军民无一人死伤,无丝毫的财产损失。宋太宗赵光义曾当面称誉钱俶:“卿能保一方以归於我,不致血刃,深可嘉也。”《新五代史》的作者欧阳修指出:“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足安乐。”北宋时曾任杭州知州的苏轼同样盛赞钱氏给吴越居民带来的福祉:“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明代的朱国祯更加明快地指出,钱氏“完国归朝,不杀一人,则其功德大矣”。在吴越国统治时期,时人对这个割据政权没有多少好感,并留下若干吴越国“重敛虐民”的记载。钱俶“纳土归宋”后,躲过一场战争浩劫的吴越居民感谢钱氏的功德,世代流传的都是钱王兴修钱塘江堤等利国利民的事迹,甚至有钱王射退钱塘江潮之类的传说。直到六百余年后的明代末年,人们仍可看到“吴越之民,追思钱氏,百年如新”的情景。

⑷ 两位后主的国都及其周边地区数百年盛衰走势不同

金陵有虎踞龙盘的形胜,是六朝古都,自三国时起一直是东南重镇。唐朝灭亡后,吴国与南唐先后建都金陵。经过两国近百年的经营,在五代十国的战乱岁月中,金陵及其附近地区仍维持了令人羡慕的繁荣。李煜便描绘过“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的南唐宫殿,回忆过春游上林苑时“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盛。然而,经过宋军对金陵城近一年的围攻,又经过城破时的烧杀,金陵及其邻近地区被战火摧残得千疮百孔、繁华不再。北宋时,欧阳修在途经金陵时便为当地的残破而悲伤:“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同时期的王安石在词作《桂枝香》中所描的金陵也无六朝时的纸醉金迷,而只有“寒烟衰草凝绿”的肃杀气氛。此时,距北宋统一江南已逾半个世纪,但金陵仍未从这场兵燹中恢复元气。直到近四百年后明太祖朱元璋在金陵建都,这座古城才重现生机。

与此完全相反的是,受惠于和平统一,吴越国的都城杭州进入了长达数百年的空前繁荣时期。隋代之前,杭州(当时叫钱塘)只是个山中小县。在隋代,始建城垣的杭州城小民稀。到唐代,杭州发展为东南名郡,但其地位和名声远逊于金陵、苏州和越州(绍兴)等江南名城。五代时,由于吴城地区享有大约九十年的相对和平时期,钱氏政权又注重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使得吴越国的都城杭州日趋繁荣。到北宋统一时,长安、洛阳、扬州等盛唐时最繁荣的大都市全都残破不堪,金陵也因李煜的顽抗而遭受浩劫,只有杭州因和平统一而免遭战火的劫难。于是,北宋时杭州便名副其实地上升为“东南第一州”。当时词人柳永在词作《望海潮》中生动地描述了杭州“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羌管弄晴,菱歌泛夜”的繁华景象。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不同?一切皆有因!《晏子春秋·霸业因时而生》曰:“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就是说,能认清当前的重大事情或客观形势的人才算是杰出的人物。这句话多用于规劝人们,要看清时事,把握大势,顺势而为。如果不顾客观事实的变化,逆势而动、执迷不悟,只能自取其辱,捞得个身败名裂。从这个角度来考查,我们能明显看出两位后主的巨大差别,在对形势的认识、判断和处理上,两位后主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首先,他们都是降君,但是一个主动投降,一个被迫投降。李煜绝对是一位不识时务的家伙,面对大宋的进逼,他逆势抗战,直到被打败,才被迫投降。赵匡胤那时刚刚打下天下,保留了很多军队,而且常年征战,士兵骁勇!宋太祖两度遣使以祭祀之名邀李煜北行,其中第二次以诏书的形式,已含威逼之意。李煜心知肚明,“称疾不奉诏”,使太祖师出有名。开宝七年闰十月,宋师攻陷池州,李煜立刻下令戒严,誓死守卫金陵。《江南野史》记载:“初,后主既拒朝命不行,常谓人曰:‘他日王师见讨,孤当躬擐戎服,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室自焚,终不作他国之鬼。’”现在看来,李煜确实做到了背城一战,虽是生平唯一一次亲自布署战事,也坚持抵抗到了山穷水尽,在态度、制度、具体行为中都有很明确的反抗情绪。

而钱俶则是主动降宋,他看出大宋有一统中华之势,誓死抵抗只能遭致无谓的牺牲和损失,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积极向大宋靠拢,且事宋态度一向恭谨,除进贡巨礼外,还于开宝七年冬出兵常润二州,助宋攻打南唐。当时李煜还曾致书劝阻钱俶:“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今天子易地赏功,王亦大梁一布衣耳。”吴越陆地边境皆被南唐环绕,南唐一灭,宋取吴越如探囊取物。但是钱俶毫不犹豫地“表其书于宋”。太平兴国三年五月,钱俶主动上表自献近百年的吴越江山,从此吴越国不复存在。

吴越国(907-978)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十国之一,由钱镠 [liú] 在公元907年所建。钱镠一直以“善事中国”和“保境安民”为己任。临终时,他嘱咐子孙要“度德量力而识时务,如遇真主宜速归附”。先后尊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和北宋为正朔,并且接受其册封。公元978年,吴越国末代国王钱俶为了避免战乱主动献土并入北宋,立国72年。

其次,降宋后,一个是心甘情愿、专心侍宋,另一个是心有不甘、心怀故土。李煜被押解到汴京后,经常思念故土、怀恋往昔。此乃降君之大忌!宋代王铚《默记》卷上载:后主(与徐铉)相持大哭,乃坐,默不言,忽长吁叹曰:“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这些话传导太宗的耳朵里,他能高兴吗?他能放心吗?不能!不仅如此,这家伙还经常吟诗作词,倾吐苦水。他以亡国的悲痛,富以自身感情而作,大多哀婉凄绝,主要抒写了自己凭栏远望、梦里重归的情景,表达了对往事的无限留恋。这岂不惹恼太宗!后来,当天写下《虞美人》这首千古绝唱后,终于彻底触怒了本已对他反感的宋太宗,杀身之祸在所难免。

反观钱俶,他不仅主动归顺,而且进入汴京后各方面都积极主动,令宋太宗很满意,对他很放心,多次让其出汴为王,如果对其心存芥蒂,就不会让他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钱俶在国灭后还存活了十年以上,还能活着享乐,实在是特别幸运。

国姓“钱”就是“赵钱孙李”的“钱”,这个来头还挺大。钱俶本名钱弘俶,是吴越初代国主钱镠的孙子。钱俶在汴梁的余生,各种好吃好喝、赏赐不断地养着,而他的后代也活得十分滋润。别的不说,我就问问上面哪个“亡国之君”家的儿子能在新朝做到宰相?而且还是有实权的宰相?长子钱惟浚受封国公、节度使、中书令等职;养子钱惟治,雍熙北伐时出知边防重镇真定;子钱惟济历任州郡,官至节度观察留后;子钱惟渲、钱惟灏、钱惟溍等官至团练使、刺史等;钱俶诸子中多以武职任官,但最出息的儿子钱惟演有文才,改换文职后位极人臣,先后担任过枢密使、宰相之位,还参与编纂了北宋四大部书之一的《册府元龟》。

北宋成为赵家人的标志,就要看与赵家得通婚程度。钱氏后来多与赵宋皇室结亲,就多是钱惟演一系的子孙开始的。具体来说,钱俶的女儿被嫁给了宋真宗刘皇后的弟弟,孙子钱暧娶了宋仁宗郭皇后的妹妹,孙子钱暄娶了宋太宗的外孙女,曾孙钱恕娶了宋太宗的孙女,曾孙钱景臻娶了宋仁宗的女儿……五世孙钱忱为宋仁宗公主所生,从这些姻亲关系中也可见钱俶这个亡国之君待遇有多好了。

可叹南唐后主李煜,作为词人,他是伟大的。但是作为帝王,他不仅昏庸无为,而且因为不识时务而导致山河破碎、国破人亡。耐人寻味的是,三年阶下囚的生活,居然使一个暗弱无能的国君成了流芳千古的伟大词人。正如清代诗人赵翼说的那样:“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