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卫城,修复还是重建?

最近,围绕在世界建筑史上享有重要地位的 雅典卫城(Acropolis)西入口的一项大型 翻新重建工程计划遭到了希腊乃至全世界考古学家的强烈反对。

来自牛津大学、达勒姆大学和布朗大学的学者教授们在 公开信中签了字,联合呼吁取消这一 导致“雅典考古、艺术宝藏贬值、被掩盖和退化”的翻新项目。因为翻新会改变历史悠久的雅典卫城遗址的 “正确外观”, 而且 “与国际上公认的有关保存和保护文物的原则背道而驰”。

自 1687年9月26日被威尼斯人的炮弹损毁后,雅典卫城遗址在300多年间已经历了多次挖掘、修复和增建,却始终处于破损、修复、再破损、再修复的尴尬无休止循环中。

而随着这次争议的爆发,这座历经26个世纪的古老建筑群似乎再次站到了 是重建还是修复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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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卫城位于雅典市中心的卫城山丘上,始建于公元前580年,至今已有2600年历史。

是欧洲最古老且保存最完整的古典文明遗迹,也被认为是欧洲文明诞生地之一、古希腊文明的标志和希腊人心中的圣地。

雅典卫城复原画,图片来自网络

卫城最初是用于御敌的要塞,后增建 雅典娜神庙、帕提农神庙、阿尔忒弥斯神庙、厄瑞克提翁神庙等宗教建筑,成为集军事、宗教和庆典等功能于一体的综合建筑群。

雅典卫城平面图,图片来自网络

雅典卫城内主要建筑分布图,图片来自网络

千百年来,受战争、地震、气候等综合因素影响,以石灰石和大理石为主要材料的建筑主体已经严重损坏,山门、帕提侬神庙、伊瑞克提翁神庙等早已残缺不全, 山门甚至只剩下几根柱子,但始终屹立不倒。

为保护珍贵而脆弱的遗迹,雅典政府颁布了雅典卫城文物保护法令,开始将所有雕像和珍贵的文物搬到 于2009年启用的雅典卫城 新博物馆,并委派由建筑师、考古学家、工程师、制图员、大理石泥瓦匠和工人等组成的雅典卫城修复服务局(YSMA)进行定期修复。

修复的内容主要涉及清洁细部和结构改进,以确保建筑在地震和人为活动中不会进一步破坏受损。

图片来自雅典官网

而由于修复过程反复、修复时间漫长,包括帕提侬神庙在内的建筑长期被脚手架覆盖,从外来游客和当地政府中渐渐传出 翻新重建的声音。

主张翻新重建的一派认为 卫城的大多数古迹都太过老旧且遭到了严重破坏,无法完全修复,而且恢复和维护的成本非常高。 重建既可以恢复卫城部分建筑的原始面貌,也可以节省时间和开支。

此外,翻新的是一些损毁严重的建筑(如文章开头的西入口),并非帕提侬神庙这样的关键遗迹,故不会影响遗址的整体风貌。

雅典卫城西入口处山门遗迹,图源来自网络

而不出所料,翻新计划一提出,就遭到了一致反对。

反对者普遍认为:

首先, 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建筑本身就毫无意义,修复和保护的意义在于发掘和传承遗迹背后的历史和文明,而不在于恢复其完整性。重建不仅无法保护遗迹,反而会破坏那些未被发掘的东西。

位于美国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帕提农神庙完整1:1复制品

其次,重建所用的 原始材料大部分已经缺失,或在殖民期间被英国殖民者掠夺至国内至今尚未归还,所以重建只能使用新的石料。如何将新旧材料融合也是个大问题。

最后,即使已经具备重建所需的材料,如何保证建完后的建筑形象和原始形象是 吻合的?

很多人认为雅典卫城的建筑和雕塑是纯白色的,但在古希腊时不是这种情况。古希腊人是热爱色彩,他们喜欢把雕像和庙宇涂上五颜六色,正如我们如今去希腊旅行所看到的建筑那样色彩缤纷。相比当今课本里的白色古典建筑,褪色前的雅典卫城风格或许更接近当今的媚俗艺术。

帕提农神庙内景油画,Alma Tadema,1868-9

著名的奥古斯都雕像(左)和彩色复原品(右),右图与原始雕像形象会更接近

因此,如何复原这些色彩、复原后的形象是否 符合当今审美也有待商榷。

重绘后的佛像,或许真是它的原始形象?

更何况,早在200年前就有一个名为海因里希·施利曼(Heinrich Schliemann)的德国业余考古学家认为必须恢复雅典卫城的原始模样,并擅自修复,结果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考古学家风评被害……)。

站在著名的迈锡尼狮子门上的海因里希·施利曼

综上原因,考古学家们大多采用修旧如旧,而非重建的办法,尤其是面对遭受广泛破坏的古老遗迹时,比如巨石阵,吴哥窟,波斯波利斯,玛雅神庙等。

重建圆明园也似乎终究只是美好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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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目前大多数人都秉持修复而非重建的主张,但和世界上的大多数文物古迹一样,雅典卫城始终要面临这几个问题:

一.如何平衡游客访问和古迹保护?

人体呼吸、体温和汗液导致的化学热工环境改变和由此带来的影响,对有木漆保护的国内木建筑来说可能有限,但对以大理石为主要材料的雅典卫城而言却不容忽视。

每年雅典卫城都吸引着超过300万游客,这笔巨大的门票收入是修复古迹不可或缺的资金来源,但无疑也加重了古迹的负担。

如何平衡好二者的关系,是一个全世界文物保护组织首先要面对的问题。

美丽而脆弱的莫高窟壁画,也曾一度因过度接待游客而加速氧化

二.当修无可修时,该怎么办?

都说修旧如旧,可东西到没法修了呢?

除了每年超过300万的游客,希腊多发的地震、当地的大气污染和地中海气候都在缓慢破坏侵蚀着脆弱的卫城。

当修复的速度赶不上破坏的速度、建筑损毁至修无可修、无法再修之时,还能继续修旧如旧吗?

真到了那时候,雅典卫城或许只能一面留下断壁残垣供人怀念,一面在 赛博世界里涅槃重生了。

允许访客使用VR设备参观的奥林匹亚考古遗址虚拟景象

三.重建真的不可取吗?

为什么公众都 支持巴黎圣母院重建,而不赞成复原雅典卫城?

除了二者的损毁程度、修复难度不同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二者的损毁年代不同。 雅典卫城历经多次战乱,往往上一次毁坏尚未修复,下一次打击就已经到来,始终是支离破碎的遗迹状态。

17世纪建于雅典卫城中的奥斯曼清真寺

1941年被纳粹占领之时,神庙仍处于毁损状态

久而久之,在公众眼里雅典卫城就成了 古代遗迹,而非巴黎圣母院那样使用至今的公共建筑。

如果暂不论历史文化意义和还原度这些因素,将原有的古代大理石、雕塑搬迁至博物馆内加以保护,再大刀阔斧地将遗迹全部重建,并作为新的公共建筑呢?恐怕也未尝不可。

这一点早有人设想过

至于重建后的雅典卫城是否还是雅典卫城这样的 忒修斯悖论( 亦称为 忒修斯之船,是一种同一性的悖论。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但它依旧是原来的物体吗?公元1世纪的时候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因此这类问题现在被称作”忒修斯之船”的问题。有些哲学家认为是同一物体,有些哲学家认为不是 ),考虑到日本伊势神宫每隔二十年就要举行一次的“式年迁宫”,雅典卫城还是那个雅典卫城的决论也同样合情合理。

每隔20年就式年迁宫——焚毁重建的日本伊势神宫

当然,重建雅典卫城的做法只是笔者个人的狂想。

在现代数字技术的加持下, 在虚拟世界里重现或许比在现实里强求更有意义。

在这个被拧上了加速发条的时代,新的事物每时每刻都在涌现,而传统文化也无时不刻不在消亡。

能够重现历史固然是好的,但珍惜和保护眼前拥有的东西无疑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