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王牌

二战中日本海航成绩排名第四的王牌飞行员。为何声名在二战史中却超出其前辈?二战中。日本的王牌飞行员几乎损失殆尽。他为何却能活到84岁的高龄?他为什么没有被审判?在他人生的后半段。他和许多曾经的对手或者对手的后人交流。为什么会忏悔?

　　出身微末的新兵

　　坂井三郎，1916年出生于日本的佐贺县，他出身于没落的武士家庭，父亲仅仅依靠种地谋生，家中子女四名，因为在家庭中排名第三，得名三郎。昭和3年，即1928年，坂井回家时发现父亲已经病故，母亲只能把坂井寄养到东京的伯父家，为的是好让他就读于东京的青山学院(就是今天的日本青山学院大学，其前身是美国教会派遣教师创办)。不过坂井大概真的不是那块料，上了没几年，就因为成绩太差、性格太过于顽皮而被学校劝退，只能再次回到位于佐贺的乡下。

坂井三郎在机场上的留影，照片摄于其在中国参战期间

　　坂井这样的不甘寂寞分子肯定无法适应枯燥乏味的农夫生活，而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日本军人无疑是最神气的，而他尤其对航空感兴趣，欲投身航空。因为学历太低，经过高人指点的坂井采取了“曲线救国”的办法：先加入海军，然后志愿成为飞行员(这一办法颇类似当年患有阅读障碍症的巴顿为了上西点而不得不先上弗吉尼亚军事学院)。1933年，坂井终于加入位于佐世保的海军团，但坂井的“曲线救国”之路却比巴顿将军辛苦多了，因为日本海军新兵的训练实在太过于可怕，在其自传中，坂井曾经这样描述这种训练：

　　六个月难以想象的严格训练，把我们一个个变成了驯服的牛。我们从不敢过问命令或怀疑上司。除了雷厉风行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外，不敢干任何其它的事。我们是些只知服从，没有思想的机器人。

　　经过新兵训练，我不再是几年前离开穷乡僻壤、在东京的学堂里称王称霸的那个雄心勃勃、热情洋溢的少年了。我认识到，对长官只能唯命是从，个人的自尊心已丧失殆尽。无论是在训练期间还是在以后日子里，一提起那些残暴的士官，我就怒火中烧。

　　六个月过后，坂井终于脱离了“苦海”，被分配到战列舰“雾岛”号上面担任见习水手，一年多的时间过后，坂井通过了海军炮校的考试，成为一名正式水手，并被分配到战列舰“榛名”号上面担任主炮塔炮手，几个月后被提升为下士，而这一干，就是4年(巴顿读了2年就进入西点了)。

　　空军的梦想

　　上世纪30年代，日本海军的飞行员都在日本东京东北部80公里的土浦海军航空兵学校学习，当时能进入该校的人包括三种，分别是毕业于江田岛海军学校的学员(毕业已经是少尉)，现役的士官以及类似预科学校的青少年学生。

　　4年期间，坂井一直没有放弃进入日本海军航空兵的梦想，并不断提出申请，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惟一能进入海航的机会。1937年3月10日，坂井终于通过了严格的海军飞行员考试，进入海军的土浦航空队。

　　在和美国开战以前，日本的空中力量一直遵循的是培养精英的模式，学生都是万里挑一，坂井能进入该校，实在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同一批进入该校驾驶班的学员，一共是70名，而这70名学员，是从1500多名应试者中脱颖而出的。所以，对于实现多年夙愿的坂井来说，实在是欣喜若狂。不过进入土浦的坂井很快发现，相对于土浦，他在佐世保所学真的不值一提，在这里先开始的并不是飞行训练，而是类似武士道训练的格斗训练，原因很简单：“一个战斗机飞行员必须永远保持英勇顽强的武士精神。”而除了这项格斗训练，还有其他也同样残酷的训练，10个月训练结束后，居然有45名学员被迫离校。1937年11月30日，坂井从土浦学校毕业，为海军航空兵38期飞行员第一名(此时已经只剩下25名队友了，日本战斗机飞行员选拔的残酷可见一斑，这也是日本早期在进行侵略战争时能居于优势地位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过由于这种严格的训练，30年代的日本海军每年仅仅能训练100名左右的战斗机飞行员。到了战争后期，原本有丰富经验的飞行员大量消耗，日本海军的飞行员质量严重下降，这也是其到后期战斗力急骤下降的重要原因。当然，到战争后期日本已经不再坚持这种简直是毫无道理的训练体制，但已经为时过晚)，毕业时作为代表接受了天皇赠送的银质手表，这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学员被赠送军刀具有差不多一样的寓意(日军中有著名的“军刀组”，就是获得天皇御赐军刀的优秀毕业学员组成的团体)。

　　在中国的蜕变

　　坂井毕业后，先是被分配到九州北部的大分和大村海军基地。虽然坂井是以和美国战斗机飞行员格斗闻名(这也是其在西方闻名而在中国少为人知的原因之一)，但其最初的征程，却是在饱受日本侵略摧残的中国。

　　1938年5月21日，坂井和其他15名战斗机飞行员一起，去当时是中国主要空军基地的汉口执行巡逻任务。到了汉口机场，坂井的编队才被中国空军发现，随即3架伊-16战机升空作战。此次战斗，坂井因为手忙脚乱，是最后一个投掉副油箱的日军飞行员(不扔掉副油箱，不但无法执行许多战术动作，而且副油箱本身就是一个“超级炸弹”)。冲入日军阵中的中国战斗机使得日军阵型大乱，得益于平时的训练，坂井慌乱中居然还能紧紧跟上自己的长机，但随即被两架伊-16盯住，眼看着两架伊-16要对坂井进行攻击，坂井必死无疑，但突然之间，两架伊-16飞速急转弯飞走了。原来由于料想到坂井的手忙脚乱，坂井的长机命令一位老飞行员在坂井后面掩护他，最终救了坂井。随即，坂井发现原本攻击自己的敌机，此时居然处于自己的射击瞄准镜中，于是立刻开炮，但炮弹却无法射出――这只菜鸟在射击之前居然忘记打开保险了。坂井的掩护机不忍心看下去，主动攻击，但未击中目标，使得伊-16再次进入坂井的攻击范围。菜鸟就是菜鸟，200米之内，坂井居然没射中，但此时已经缓过劲的坂井却暗暗发誓要击落伊-16。由于日方处于绝对的优势，援华苏联飞行员此时已经想撤退，但在坂井的缠斗下，很难脱身，而在坂井的上空，十几架96式舰载机时刻想着下来帮助坂井(坂井的回忆录中居然说自己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最终坂井抓住机会，在前方150米左右将伊-16打成了火球。他的第一架成绩，与其说是自己击落的，不如说是队友赠送的。归队后，筋疲力尽的坂井刚刚爬出座舱，就被指挥官一通臭骂，因为坂井能生存下来，的确是个奇迹。二战日本最厉害的王牌飞行员居然就是以这样一种场面开始了自己的空战之旅。

　　坂井三郎在他的三菱A5M九六式战斗机上的“日之丸”标志前拍照留念，地点是中国武汉，时间是1939年

　　之后漫长的一年多时间，坂井再无建树，只能说是在为自己在太平洋上空的“击坠王”(日本对王牌飞行员的称呼)积累经验，直到1939年10月3日。当日，中国空军用苏联援助的12架SB-12高速轰炸机为主力，对汉口机场进行了猛烈的轰炸，由于日军没有一架战斗机在巡逻，而防空火炮也没有准备，所以SB-12先是高空轰炸，见没有抵抗，直接低空轰炸，最终日军有60架左右的战机被彻底摧毁，100架左右受伤。人员伤亡也很惨重，多达240人。此战尽管日军表现极为恶劣，但海军中士坂井却表现神勇，尽管坂井当时也身处“下饺子”一样的炸弹轰炸中，有好几次差点被炸死，但看着日军飞机几乎都在熊熊燃烧，已经受伤的坂井却利用空隙，很快找到一架没有损坏的96式舰载战斗机，并很快驾机升空，终于在20分钟后追上SB-12机群，以惟一一架战斗机挑战仍在中国防空部队控制之下的宜昌上空的12架敌机，倘若坂井被击中，即使能跳伞，也几乎是有去无回，因为会被俘虏。但坂井毫不迟疑，慢慢接近国军机群，最终采用偷袭的办法，击落了最后面一架敌机(飞行员很可能是苏联援华空军大队长库里申科)，估算着回程的油量，坂井在击落了一架敌机后，恋恋不舍地返回了汉口机场，刚一落地，就由于原本的伤势而昏厥了过去。而对于这次经历，坂井曾经在自己的著作《天空的武士》一书中以专门的一章“最倒霉的一天发生的事”来记载。

　　在中国空军对汉口的这次轰炸中，日军伤亡居然包括击毙鹿屋航空队副司令小川弘大佐、木更津航空队副司令石川淡大佐，日本第二航空队司令冢原二四三将军在此战中致残，导致其无法继续担任海上任务，而其本来是有可能担任日本海上机动部队的司令的。后来是他的同学，没有航空经验的南云忠一担任该职务，南云指挥的中途岛战役是日本在太平洋战争的转折点，如果没有此节，太平洋战争搞不好要推迟好几年才能结束。

　　这次战斗对于日本很惨，但坂井的表现，表明他已经具备了一个王牌飞行员所应当具有的品质，那就是敢于孤身进入敌阵，敢于攻击，懂得适时而退。

零式战斗机的座舱

　　大约半年后，已经从台湾换装了二战中大名鼎鼎的“零”式战斗机的坂井，再次返回中国战场。国军奇袭汉口差不多一年后，坂井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复仇”机会，当时坂井所在部队的任务，就是从上次国军起飞轰炸汉口的基地，此时已经被日军占领的宜昌，长途飞行800公里，然后去轰炸成都。8月11日，7架三菱G4M型轰炸机在7架“零”式战斗机的护航下，偷袭成都机场，这次“复仇”轰炸也很成功，对原本就数量稀少的中国空军造成了沉重打击。而在护航中，由于“零”式飞机先进的性能，坂井也击落了2架敌机。

　　王牌的练成

　　1941年12月8日早上10点，即珍珠港事件发生后4个小时，大批日军战机冒着浓浓的大雾，开始攻击美军位于菲律宾的机场，而坂井和台南联队的其他44架“零”式战斗机攻击菲律宾的克拉克机场。和原本设想的不同，在珍珠港已经受到打击的美军并没有加强菲律宾的警戒，坂井首开得胜，在为轰炸机护航时，终于发现5架美军P-40战斗机，美军战斗机首发攻击，却没有一个命中，随即坂井展开攻击，四散而逃的美军战机终于有一架不幸进入坂井的射击圈，很快被击中――这是坂井在太平洋上击落的第一架敌机，也是日军在东南亚击落的第一架敌机。菲律宾的美国空军遭到日本的致命打击，仅仅2天后，坂井又击落一架B-17轰炸机。短短数月时间，美军在西太平洋上的空中武力几乎被彻底清除。

　　1942年年初，坂井被调往印尼的塔拉根，并参与了荷属东印度(即印尼)几乎所有的空中战事，在这里，坂井的成绩很快上升到13架(实际可能更多)。3月，分散在菲律宾和印尼的150多名台南联队驾驶员在巴厘岛集结，而已经35个月没有回国的坂井则被调往二战中日本有名的前进基地拉包尔。对于日军来讲，拥有了拉包尔等巴布亚的港口，就能切断美澳的交通线。对于坂井来说，拉包尔是“福地”也是命运的转折点，在这里，坂井取得了他飞行生涯中的绝大部分成绩。

在拉包尔机场准备出击的日军机群

　　坂井每天的任务，就是掩护己方的轰炸机轰炸莫尔斯比的重要设施，1941年4月11日，坂井首开纪录，击落两架P-39战斗机，此后战绩不断，直到他人生的最高纪录――64架敌机已经不远了，但他的命运也随之在这里发生改变――

　　大难不死

　　 1942年8月8日，因为美军展开瓜达尔卡纳尔登陆作战，坂井所在的台南联队展开了再次的长途飞行任务，以掩护轰炸美国登陆船队的轰炸机。但这次，坂井不再幸运，虽然在空战中坂井率先击落了美国空军的一架F4F“野猫”战斗机。但在回程时，却陷入美军制造的伏击圈，因为坂井连队起先以为他们看见的是8架美军战斗机，但等靠近时，却发现是8架SBD“勇敢者”攻击机。

　　当坂井贸然发动偷袭时，他以为自己会得手，但靠近时却发现为时已晚，因为习惯从后面偷袭敌方战机的坂井发现，这个屁股能“喷火”的8架“勇敢者”用它们的16挺7.62毫米机枪瞄准了他，坂井此时惟有向前冲过去猛烈开火。很快，坂井发现不但自己的座机被击中，而且座舱盖也被打破，还被挡风玻璃刺中了右眼，左眼也被血水所迷，身上多处受伤，坂井晕了过去……清醒过来的坂井尽管知道自己击中了2架SBD，但却发现自己连视线都没有了，而飞机也像石头一样往下坠。凭着感觉，坂井摸到了驾驶杆，但却发现手脚都已经麻木，根本使不上劲，着急的坂井甚至哭了起来，但这却帮了坂井的忙，泪水冲洗了他左眼中的血水，终于他有了视觉。也许是美军飞行员觉得坂井的飞机必然会坠落，所以离去，但恍惚中，坂井却思索了很多次，究竟是飞回拉包尔，还是全速冲进海里。最终坂井恢复理智，觉得他还有机会返回拉包尔。在检查了自己的伤口后，又检查了自己的座机(很幸运，飞机的发动机和油箱都没有被击中)，于是，坐在座舱盖已经没有了，吹着呼呼大风的座椅上的坂井经过多次努力，终于为自己缠上了绷带，然后在半睡半醒之中，在失血过多的昏昏沉沉中，驾驶飞机向着自己的目标飞去。有很多次，他以为自己飞错了方向，他甚至发现自己的飞机在倒飞……尽管如此，历时4小时47分，在飞行了900公里后，坂井终于发现了拉包尔，但发现目标和能否降落并不是一回事，第一次试图降落的坂井几乎将飞机撞在停放整齐的“零”式战斗机群上，第二次，才勉强降落，而这时，飞机的燃料也已经彻底消耗完。

　　坂井三郎（白色圆圈中者）与台南航空队的成员合影，其中包括其同僚西泽广义飞曹长（站在最左边）和太田敏夫（坐在坂井右边）

　　已经昏迷的坂井很快被送往本土接受手术，但右眼仍然无法恢复视力，在经过5个月的休养后，他没有返回原部队，而是被调往大村航空队――他原本培训过的地方，担任飞行教官。但并没有多久，他又被调到横须贺海军航空队，并参与了保卫硫磺岛的“八幡”特别攻击队，但由于视力的影响，1944年6月24日的战斗中，坂井居然误以为15架“地狱猫”战斗机组成的美军机群是日本飞机编队，被美军发现的坂井居然规避掉长达20多分钟的15架美机的攻击，然后毫发无损地飞回自己的基地，此时的王牌飞行员坂井，尽管视力不好，技术绝对是世界一流。

　　仁慈的“杀手”

　　坂井之所以在西方如此闻名，除了他的善战，击落了众多的盟军飞行员，还有一点使得他不同于其他的日军飞行员，那就是他身上的军人职业性，而不是军国主义色彩。例如坂井曾在他的著作《零战的命运》一书中记述了自己曾以在云层中丢失目标为借口而规避了上级下发的“不论军机民机一体击落”的命令，放过了满载妇女儿童的荷兰飞机的往事。在著作中坂井陈述自己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件，甚至一度悲观地以为该机被击落了。但在战后与美国飞行员的交流中，他甚至见到了自己未攻击的那架DC-3运输机上面的女护士，而此事距那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50年。

　　2000年4月，坂井曾经受微软公司工作人员迈克尔?安的采访，其中也谈到了这段历史：

　　记者：有一次任务当中你违抗命令，没有击落一架满载妇女儿童的飞机?

　　坂井：那是对爪哇岛的轰炸作战期间。我们的作战任务是击落任何在爪哇岛上空飞行的敌国飞机。我刚刚击落一架敌机，就发现一架黑色的大型飞机向我飞来，我认出是DC-3。当我飞过去时，却发现飞机里塞满了人，许多人甚至是站着的。我想这飞机里说不定载着什么大人物，于是我给出信号，要求对方跟随我迫降。但那个飞行员坚决地拒绝了我的命令。于是我降低高度，试着更加接近该机。通过舷窗，我却惊奇地看到一个金发女人带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孩。当我还是孩子时，我曾在一所中学上过两年(青山学院中学部)直到被那所学校开除，当时一个美国老师――马丁曾经给我上过课，他的太太也经常在下课时辅导我们，而且对我非常关心。而那个飞机上的金发女人非常像马丁太太，于是我放弃了攻击，示意那个飞行员他可以飞走了。那个飞行员甚至向我敬礼了，所有的乘客也对我敬了礼。我始终认为，战争是军人之间的事情，不过我的击落敌机数量的确因此少了一架。

1965年8月，坂井三郎向差点击毙他的SBD-3尾炮手哈罗德·琼斯展示了他那被航空机枪子弹打穿的飞行头盔

　　坂井在残酷的二战中，之所以还能生存下来，除了具有上面所讲述的人性，还在于其不是疯狂的军国主义者，如执行类似“神风”的任务，坂井对此并不认同。在得知自己执行的是一项有去无回的任务时，坂井的想法是，如果海军的飞机在海面上空被击毁，飞行员肯定会冲向敌机或者敌舰，但从来没见过日本指挥官这样命令他的部下：出去并且死掉。

　　也正是基于此点，1994年11月25日，在东京有乐町举行的外国人记者招待会上，虽然发言前提条件是“天皇制是必要的。为了统一国民意志，才保留天皇制度。”坂井还是公开表示：“从军人立场来说，我认为天皇应该对战争负责。作为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我们正是因为相信他的开战诏书，才豁出性命战斗的。下命令之人如果没有责任的话，岂不是太可笑了?”

　　结语

　　战后，坂井开办了一家印刷公司，并于1978年出版了根据自己的经历撰写的自传体小说《天空的武士》，因为资料翔实并且文笔流畅，居然很快成为畅销书，并被许多描写太平洋战争的书籍所引用。而由于坂井在二战中曾经完成200次作战任务，击落敌机64架，成为日本海军第四号王牌飞行员，并且是存世最久的日本王牌飞行员：2000年9月在和二战日本以及美国的老兵聚会完才去世，享年84岁，结束了他神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