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攻城战的典范,长达11个月的巴黎围攻战
来源: 创作者_BYIX
责编:Southland
导读
了解黑暗时期攻城战特点的最佳办法,便是选取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证并对其加以研究。我们对于885年至886年的巴黎围攻战所掌握的信息,要比查士丁尼时代到十字军时代之间所发生的其余围攻战都多。由于几乎所有黑暗时期中的攻城武器都曾被攻守双方所使用,因此我们也有必要花费一些篇幅来介绍这场长达11个月的围攻战。
885年的巴黎是一座岛屿城市,“秃头”查理在环绕着巴黎城的两条塞纳河支流上建造了两座桥梁和相应的桥头堡。其中靠北的那座桥梁位于后来的夏特勒塔(The Tower of Chatelet)附近,靠南的桥梁则位于今日的圣米歇尔(St.Michel)附近。这两座桥均为木质结构,中央支撑结构则建造在被投入塞纳河的巨石堆上。桥头堡为石制碉堡,但北桥的桥头堡在丹麦人到来时仍没有完工,建造进度仅达到竣工高度的一半或三分之一。巴黎城防由周边地区的伯爵厄德以及巴黎主教戈泽林负责,城中的守军不仅包括巴黎市民,也包括从纽斯特里亚地区挑选出的部分精兵,其中比较著名者包括拉格纳伯爵(Count Ragenar)、厄德伯爵的兄弟罗伯特(Robert),以及圣日耳曼德佩大修道院(St.German des Préz )的院长埃博拉斯。
9世纪的巴黎,可见位于岛上的城墙和连接着两侧河岸的桥头堡
占领蓬图瓦兹后,丹麦人于885年11月25日出现在巴黎城下。他们原本希望继续沿被两座桥梁所阻的塞纳河溯游而上,并派出使者向厄德和戈泽林保证,只要允许舰队不受干扰地通过桥梁,他们就不会攻击巴黎。厄德伯爵和戈泽林主教以非常恰当的词句回复道,查理皇帝之所以将巴黎交到他们手中,是为了将该地当作屏障来保护纽斯特里亚其余地区,如果他们为了保住巴黎而将王国的大部分地区奉送给维京人去烧杀抢掠,那就等同于他们背叛了自己的主君。维京指挥官齐格菲则回答道,如果巴黎拒绝自己的条件,他就要凭武力攻克巴黎,即使武力无法达成这一目的,他也会利用饥饿迫使巴黎人投降。
之后维京人便立刻登陆,对北桥未完工的桥头堡发动猛攻,试图将其攻陷。这次进攻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守军也因碉堡的脆弱而感到了极大的震撼,当夜便利用木梁和木板草草地将塔楼建造到了原计划的高度。到第二天清晨,丹麦人惊讶地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碉堡已经比昨日高出了一倍多。
在意识到已经无法通过突袭来攻克这座桥头堡后,围攻者们决心采用老式的罗马攻城锥来摧毁其下层结构。在掩体的保护下,维京人将攻城锥拖到碉堡脚下,将石块一块一块地打碎。守军则以向掩体倾倒热油、沥青并将其点燃等方式予以回应。掩体背后的攻方士兵有大批人员因被泼到热油、沥青而被迫跳到了塞纳河中。接下来,丹麦人又试图用火攻方式来对付守军。他们在碉堡下方挖掘了地道,并按照通常的做法在其中填充了易燃物,将其点燃后引起大火。地道垮塌后,桥头堡的地基出现了一个缺口,维京人试图从这个缺口冲入碉堡中,但却为上方所投下的各种大型矢石所阻,没能占领碉堡。之后他们又在碉堡的大门周围放置了大批易燃材料,想要用火烧毁大门,但产生的烟火却被一阵大风吹了回来,城门依然屹立不倒。与此同时,守军也在碉堡和巴黎城墙朝向此处的那部分胸墙上布置了大量包括发射弩箭和标枪的巨弩在内的所谓“抛石机”。这些武器在维京人之间造成了一场浩劫,迫使对方在损失了300人后回到了自己的船只上(11月27日)。
遭到维京人进攻时的巴黎,可见其城防工事位于塞纳河中央的岛屿上,两侧河岸由桥梁相连。由于该图表现的是845年维京人首次围攻巴黎时的情况,可见此时桥梁两侧还没有桥头堡
在意识到无法通过强攻的方式攻克桥头堡之后,围攻者们开始派出小股部队洗劫巴黎周边地区,搜刮了大量粮食和牲畜。之后便在圣日耳曼奥塞尔修道院(St.Germain l’Auxerrois)附近,凭借壕沟和栅栏建立了一个设防营地,彻底包围了巴黎城。维京人的工程师花费不少时间,建造了三座巨型攻城锤,每具攻城锤都拥有实木建造的顶棚,多达16个轮子,其顶棚可以容纳60人来操作攻城锤。可是当维京人推着攻城锤逐渐接近城墙时,却被守军发射的箭雨所压倒,据说设计这些攻城锤的两位工程师都被由巨弩射出的同一支标枪射杀。由于主力工程师阵亡,维京人将攻城锤拖到城下的时间也被耽搁了很多天。
时间进入到了886年1月,围攻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月时间。远没有耗尽资源的维京人决心采用新的攻城办法。他们用藤条制造了大批重型掩体(阿波将这些掩体称为“床垫”和“板条箱”),并用厚重的新鲜兽皮覆盖它们。这些掩体每个都能为四至六个人提供保护,围攻者的主力部队试图在它们的掩护下接近城墙。与此同时,两支小型的突击队也乘坐着战船驶向桥梁,他们将船只锚泊在桥梁的基座旁,试图沿着基座爬到桥头堡内。
在掩体的保护下,从陆路进攻的维京人接近了桥头堡,并开始填埋环绕在碉堡四周的壕沟。他们将土块、树枝、稻草、灌木等所有能够找到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壕沟,甚至在遭到挫败后,将畜牛也赶了进去,而一些在维京人扫荡周边时不幸被俘获的当地人,也被杀死而投入到了壕沟中。与此同时,守军不断地向维京人射出大量矢石,杀死了大批进攻者,不过就在守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一方面时,丹麦人修复了原先那三座大攻城锤,并终于将它们推到了碉堡旁。三座攻城锤分别从三个方向攻击碉堡,并给墙体的石块和砂浆造成了不小损伤。
率军抵挡维京人围攻的厄德伯爵
到了此时,守军开始采用罗马时代经常用来对付攻城锤的一种古老办法。他们将带钩的木梁吊下城墙,用它们来钩住攻城锤的前端。这样一来,围攻者就无法再向后拉动攻城锤撞击城墙。另外,守军还建造了一批投石机,它们投掷出的巨石只要能够命中维京掩体,便足以将其摧毁,在其后方躲避的士兵也会粉身碎骨。在三天的攻击之后,丹麦人损失极为惨重,最终在黑夜的掩护下从城墙脚下撤走。他们带走了所有尚且完好的掩体,但抛弃了三座攻城锤中已经无法使用的两座,任由法兰克人将其当作战利品俘获。
在维京人对桥头堡发动失败进攻的同时,双方围绕着桥梁也展开了一场激烈战斗。维京人原本希望利用突袭将其攻克,但在被击败后,他们也被迫改用其他办法。他们将三艘战船装满稻草和木柴并将其点燃,之后凭借人力在塞纳河北岸用绳索拉着它们,试图将它们拉到桥梁下方,点燃桥梁的木质结构,切断巴黎城与桥头堡的联系。对守军而言幸运的是,这三艘战船全都搁浅在了木制桥墩的岩石基座上,要么自己毫无意义地烧光,要么被桥上投下的石块击沉。桥梁在攻击中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维京人的水陆联合进攻也彻底失败(886年1月29日至2月1日)。
巴黎围攻战艺术图
不过仅仅四天后,一场不幸的天灾就替丹麦人完成了他们力所不及之事。一场暴雨导致塞纳河和马恩河暴涨,汹涌的河水在2月5日至6日夜间冲垮了北桥的部分结构。更加不幸的是,在北桥被冲垮的同时,只有12名士兵驻守在北桥的桥头堡中。维京人立刻意识到,在桥梁修复之前,这些守军无法从巴黎城中获得任何支援,因此对这座孤立碉堡发动了猛烈突袭。他们将一车稻草推到碉堡的大门旁并将其点燃,守军由于人数过少,无法将进攻者逐退,而来自巴黎城墙上的抛射火力也因为距离过远而无法发挥作用。事实上,由于碉堡周围环绕的浓烟,巴黎守军根本无法看清其四周的情况。不久之后,桥头堡的木质结构便被引燃,仅有的少量守军不得不撤退出来,退到了与碉堡相连的断桥残垣中避难。出于对守军英勇抵抗的尊敬,丹麦人提出只要投降就饶过他们的性命,可就在守军刚刚放下武器后,这些阴险的野蛮人便将他们全部屠杀,并将尸体扔到了河水之中。在此之后,维京人便开始拆除这座不幸的桥头堡的石头地基。原本在完成这项工作后,维京人应尽可能从断桥方向将一部分船只送到上游,并对巴黎展开总攻,然而维京人没有如此行动,无论是因为需要补充给养,还是仅仅因为对围攻战感到厌倦,他们将大部分士兵派到了卢瓦尔河方向去蹂躏那里的土地。由于丹麦人的营地已经了无生气,巴黎守军误以为全部敌人都已经离去,修道院长埃博拉斯率领部队出城,试图攻占并烧毁丹麦人的营地。这次突袭虽然被击退,但法兰克人的进攻是如此猛烈,数千名丹麦人都被杀死在巴黎城下。
就在围攻逐渐失去活力的同时,萨克森公爵亨利也带领着皇帝派来的援军出现在了蒙马特尔(Montmartre)高地上。丹麦人退回自己的营地改取守势,这就使亨利公爵能够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与巴黎建立联系,并将大量补给运到了城内。守军借着这个喘息之机,修复了北桥,并大体上重建了被毁的桥头堡。不过到此时为止,围攻仍然没有被解除,在对维京营地发动强攻而遭遇失败之后,亨利也撤离了战场,留下巴黎人自行应对围攻(886年3月)。可是围攻者也因解围军队的行动受到了震动,将营地转移到了塞纳河南岸,以仰仗河流抵挡一切北来的法兰克援军。在获悉皇帝查理本人也正在召集军队,继续亨利公爵没有完成的任务后,丹麦人最重要的领袖齐格菲建议解除围困。大部分丹麦人拒绝了齐格菲的提议,并决心在法兰克皇帝到来前对巴黎城发动一次总攻。4月初,维京人同时对两座桥梁、桥头堡以及岛屿本身发动进攻,他们将战船拖上狭窄的河滩,将它们放置在要塞的脚下,试图利用船体作为云梯来攀登城墙。不过他们在任何方向上都没能获得成功,几天后,齐格菲在从守军那里得到60磅白银(在当时这要算是一笔巨款)之后,便带领着很大一部分士兵离开了战场,他希望利用自己的这一行动以让全军都跟着他解围撤退。
在一位名叫辛里克(Sinric)的将军率领下,大多数维京人拒绝认输。他们可能从牧师那里听说拥挤的巴黎城内已经因气温升高而爆发了瘟疫,而两位守城主将之一的戈泽林主教本人也因瘟疫身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围攻战的发展趋势变十分奇怪。丹麦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塞纳河南岸,仅在北岸保留了一部分军队来监视北桥的桥头堡,而守军也能断断续续地维持与开阔乡村的联系。守军有时会派出船只溯游而上,有时也会从北桥方向突破封锁。这样一来,战斗就演变成了突破和反突破的散兵战斗。进入5月份,丹麦人突然在没有任何大规模准备的情况下,派出300人将船只停泊在巴黎城下的河滩上,开始用云梯攀登城墙。在第一次突击中,维京人的先头部队就冲进了城内,但在主力部队进城之前,他们即被四面赶来的守军击退。
6月底至7月初,原先从巴黎溜走前去寻求皇帝援助并征召援军的厄德伯爵,带领着三千人马回到了蒙马特尔。留在北岸的丹麦监视部队试图阻止其前进,但还是被厄德伯爵突破,后者也成功率领部队进入了巴黎。不久之后,皇帝本人亲自从整个奥斯特拉西亚和西日耳曼征召的大军前卫部队便出现在了巴黎守军视野之内。“胖子”查理本人虽然停留在了兰斯,但却派出萨克森公爵亨利去扫清通往巴黎的道路,不过这位公爵并没有像第一次援救巴黎时那么幸运,他因落入到丹麦人挖掘在营地外的暗沟中而阵亡。皇帝本人此后依旧在远方停滞不前,丹麦人则决心再次展开总攻。这一次,他们建造了远比之前更多的攻城武器,试图利用上千具攻城机械不间断地发射矢石、标枪、铅球来打击城墙上的守军。与此同时,维京人也再次开始攀登桥头堡和城市的城墙,并且还在桥头堡四周堆放了易燃物,试图将其烧毁。除险些摧毁为保护北桥而仓促重建的木堡以外,所有进攻方向上的丹麦人都在经过了绝望的挣扎后被守军击退。在北桥头堡,当守军最终被浓烟逼出碉堡后,火焰却在维京人冲进大门之前熄灭了,法兰克人也得以迅速回到了伤痕累累的碉堡中。
巴黎围攻战艺术图
维京人的这次攻势,是巴黎所遭遇的最后一次危机。只不过在不久之后,虽然围攻终于被解除,但并不是因为查理皇帝带领着集结起来的大军将敌军赶走,而是和对方签订了一个不光彩的和约。“胖子”查理没有尝试攻击维京人的营地,反而与对方达成协议,只要维京人解除围攻,他就会向对方支付700磅白银,并允许对方自由地前往勃艮第。维京人自然接受了查理怯懦的提议,在收下白银之后向南前往桑斯城(Sens)。他们在那里又进行了一场六个月的围攻战,但仍以失败告终。最终,巴黎并非因守军的英勇,而是因为皇帝的懦弱而得救。不过巴黎人的英勇抵抗却给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在看到巴黎经受了如此猛烈的进攻,却还是能够挫败丹麦人后,整个纽斯特里亚地区的人口都受到了激励,在未来也像巴黎人一样勇敢地抵挡入侵者。
在读到这次围攻战的细节时,有两个地方十分有趣。第一点是丹麦人在对帝国进行了60年的劫掠后,居然已经学习到了如此高超的攻城武器技术。第二点则与第一点完全相反,丹麦人居然完全没能认清切断巴黎城与外界联系的重要性,事实上,只要攻方能够采取适当的办法将要塞孤立起来,那么不出几个月巴黎就会被迫投降。
回到第一点,我们仍然惊讶于来自北方的野蛮水手,居然能够将韦格蒂乌斯和普罗科皮乌斯笔下那些工具和攻城武器投入全面使用。攻城锤,用来发射矢石的攻城武器,为攻城武器提供掩护的顶棚、掩体、地道以及火攻一应俱全,全都被维京人用在了这次围攻中。显然,维京人肯定是在从“虔诚者”路易在位后期开始的长期劫掠和围攻中,从敌人那里学到了这些技术。到了885年,法兰克人在围攻的技艺方面,已经不比他们的对手强出太多了。
另一方面,维京人的围攻战术可以说是完全错误的。由于没有设置适当的掩护兵力,任何规模较大的解围部队都完全能够直抵巴黎,进入城内。萨克森的亨利以及厄德伯爵带来的援军虽然都曾面对激烈战斗才得以突破丹麦的封锁,但二人既没有被迫与对方进行会战,也不曾必须建立一道对垒线与敌军相持。在围攻的最初阶段,维京人似乎完全忽视了塞纳河的南岸,而在围攻后半段当他们将营地转移到圣日耳曼德佩大修道院附近后,其在北岸留下的掩护兵力又显得不足。在长达数月的围攻过程中,守军始终都能够与外部的同胞们保持联系,或是通过塞纳河上游的船只,或是派出支队从围攻者的前哨间突破出去,援军和粮食也不止一次被送入城内。丹麦人本应利用铁索从塞纳河上游封锁巴黎,或在那里直接建造一些船只来封锁水道,而且他们也本应做好与任何解围部队进行会战的准备,而不只是派出一些支队来抵挡他们。若用近现代的例子来做一比较,丹麦人的情况与1855年英法联军在塞瓦斯托波尔(Sebastopol)所面对者极为相似。如果进攻者只对要塞的某一方向发动进攻,而任由其他方向保持与外界的联系,一场围攻战可能会永久性地拖延下去。而维京人所面对的困难还要更多,因为他们只能从很窄的正面,也就是两个桥头堡的方向发动进攻。由于有塞纳河阻隔,维京人无法对巴黎城展开任何有实际威胁的攻势,而巴黎的城墙也不曾被维京人部署在对岸的攻城武器所击破。因此我们可以说,维京人也只能凭借围困和饥饿来迫使巴黎人投降,这一点又是他们所没有做到的。而“秃头”查理所建造的新式要塞,也在实战中得到了检验。事实证明,这种要塞在面对敌军主力部队的粗暴进攻时极为有效,即使对方能够运用当时最先进的攻城武器也还是一样。
本文摘自:《中世纪战争艺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