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陵里的中国:从秦始皇陵到巩义宋陵

来源: 最爱历史

1974年的春天,陕西临潼西杨村,一支打井队正在打井。

突然,打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村民们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陶俑,面面相觑,无人知道这些能与真人比肩的陶俑为何物。于是给这些“瓦片”起名为“瓦盆爷”。

在当地,有的人认为这是神迹,对着“瓦盆爷”烧香叩拜求保佑;有的人则认为是“天旱”的凶兆,唯恐避之不及。

直到一个月后,临潼县博物馆的考古专家把残俑从村里接走,修复出两个身高1.78米、身穿战袍的武士俑。

这项震撼世人的考古发现,终于正式揭开序幕。

秦兵马俑,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然而,它也只是那座被传说了两千多年的秦始皇陵的冰山一角。

古人事死如事生,素来以修建陵墓为头等大事。一国之君的陵寝,在“家天下”的时代背景下,其修建既是私事,也是公事。

这一座座帝陵,除了满足帝王个人生前身后的愿望,更是一个朝代、一段历史的重要见证。

古今多少事,俱付封土中。

秦始皇的地下宫阙

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驾崩,吕不韦拥立刚满13岁的嬴政即位。第二年,这位少年天子的陵墓便开始修建了。

陵墓选址于陕西骊山(原称丽山)北麓。

关于为何选址于此,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说:“秦始皇大兴厚葬,营建冢圹于骊戎之山,一名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始皇贪其美名,因而葬焉。”简而言之,即骊山北麓多金,南麓多美玉。

图片|骊山盘山路 · 摄图网 ©

不论是否与此相关,从肉眼上看,皇陵背靠高大雄伟的骊山,直面源源不绝的渭水,虽在平原,却不低洼,不仅靠着深厚的土层不致遭受河水泛滥之苦,而且地势高敞,视野开阔。

相较四周的低地,皇陵犹如雄鹰站在高处睥睨下方。

这样的宝地,不管是嬴政亲自择定,还是仲父吕不韦的主意,都能显示出大秦帝国的一二野心。

公元前221年,经过26年的经营与苦战,兵强马壮的大秦帝国终于吞并六国,在中华大地上,首次实现大一统。

图片|秦始皇雕像 · 图虫创意 ©

统一后,嬴政首先思考,如何记载自己这前无古人的伟大功绩,于是有了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的“始皇帝”之称。

确定名号以后,他废分封,行郡县;实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修驰道、修长城……滚滚前行的历史长河中,作为首个大一统王朝的君主,他的决策让这个国家从原本的支离破碎变得愈发紧合。

在浩大功绩的衬托之下,秦始皇崇多尚大的心理也欲发膨胀。

他的皇陵,修了二十多年,已大致奠定了规模和格局,但如今身份尊贵,自然更不能马虎。

图片|秦始皇陵全景 · 摄图网 ©

骊山陵由丞相李斯主持规划,大将章邯监工。

据《史记》记载,皇陵地宫设施与地面宫殿一般,墓底见水则用铜加固,上置棺椁。宫中文武百官依次排列,宫廷楼阁塞满奇珍异宝。墓室之中,以水银为江河百川,以珍珠宝石为日月星辰,这便是“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墓中用“人鱼”炼油作蜡烛,久久不灭,犹如秦始皇日夜思盼的长生不老。陵墓中,为防盗贼入侵,设有自动发射的机弩,一旦靠近,就会被乱箭射死。

图片|秦始皇陵铜马车 · 摄图网 ©

这座庞大、华丽的陵墓,在始皇帝逝世的时候,都还没修完。

直到秦二世二年(前208年),才在四处动乱的情况下草草完工,殉葬了一批后宫女妃以及修墓工匠。

算下来,秦始皇陵,足足修了39年。

根据考古人员的测算,秦始皇陵墓园的总面积达到45.69平方公里。如今,地面之上,陵园内唯一一座巨大的覆斗状封土堆,经过千年风雨洗刷,虽然只剩87米高,但仍像一座小山峰,意味着一家独尊。

地面之下,则是迷雾重重的地宫,只能通过偶然发现的兵马俑等陪葬坑,对始皇帝的精神世界窥探一二。如此庞大而写实的地下军队,除了再现秦军一扫六合的雄风,也展现了大一统王朝的宏大气势。

图片|秦始皇陵兵马俑 · 图虫创意 ©

然而,华丽是残忍的假象。

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高度集权的秦始皇,调动全国人民投身于各类繁重的工程之中,以至于,秦王朝在疯狂的劳民苛政中走向了灭亡。

史载,秦始皇动曾用70万人力投入到阿旁宫和骊山陵的修建中。这70万人里,大部分是青壮年男子,其中,部分是服刑犯人,部分是服役民夫。

根据李开元所言,70万工人的常年劳作,相当于70万军队的常年屯驻。依据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作一个草草的估算,秦时一个家庭大致五口人,70万工人将关联到全国各地280万人的生计;而背后,还另需350万专职运输者的劳作,这又会影响到1400万人的生活。而当时的秦国人口,不过是4000万左右。如此,加上修长城和驰道、驻守边疆等,所牵涉到的民众,已遍布整个帝国。

图片|秦始皇陵兵马俑 · 摄图网 ©

如此苛政,国家如何安稳?仅仅14年,秦王朝便落下帷幕。

如今,再看秦始皇陵,望向连绵的骊山,栽满了石榴和柿子,夏秋景色尤其美丽。规整的陵园,高耸的封土,壮观的兵马俑,仍然让人对这位千古一帝浮想联翩。

但后人在怀古的同时,也绝对忘不了秦亡的教训。

大汉天子的墓群

当年,骊山陵还在修建的时候,从各地前往骊山服役的民众,被称为“骊山徒”。其中,有这么一支受押送的队伍,从沛县出发,其领头人,沛县泗水亭长刘邦是也。

由于严苛的劳役让人闻风丧胆,在刘邦押送途中,每天都有人逃跑。

刘邦自己估摸了一下,照这样下去,等到达骊山,人都跑光了。人数不对,自己也会遭到严酷的惩罚。于是,才到丰西泽中,就在夜里将所有徒人都放走了。而他自己,则亡命天涯,落草为寇,隐于芒砀山中。

这一走,就是大汉霸业的开端。

图片|芒砀山汉文化旅游区 · 摄图网 ©

公元前202年,经历了秦灭及楚汉之争的刘邦,终于清除了所有阻力,于定陶称帝。

刘邦登基不久后,丞相萧何营建未央宫。看到如此壮观的宫阙,刘邦没有感到眼前一亮,而是愤怒不已:“天下纷乱,时局未定,苦战多年,结局成败尚不可知,现在为什么要建造这样豪华的宫殿台室?”

对自己的陵墓,刘邦也持同样的看法。

因为,目睹过骊山徭役的刘邦,深知繁重工程对国家的危害。

而萧何回答道:“天子以五湖四海为家,宫阙要壮观华丽,才能体现天子的威严,而且要让后世无法超越。”

在彰显天子声威和节省国家民力的冲突中,刘邦找到了合适的解决方法。

在与未央宫隔着渭水相望的咸阳原(五陵原)上,共有九座西汉帝陵,它们横向分布,几乎可连成一线。而不远处,分布着剩下两座帝陵。

每一座独立墓园中,除了帝王陵寝,还有皇后、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葬于四周。

咸阳原上,芳草萋萋,古冢累累,声势浩大地讲述历代大汉天子的故事。

图片|西汉帝陵遗址分布 · 纪录片截图

汉高祖刘邦选择咸阳原建陵,从堪舆角度看,是因为其地势高敞,背靠宽广的台堀,面朝渭水谷地,风景秀丽,气势雄伟。

同时,也是一种节省的选择。

咸阳原,位于前朝宫殿的隔壁,前朝留下不少建筑材料可用于修建皇陵。如此一来,便大大节省了采购费、运输费等,减少劳民伤财。

而在陵墓附近,从刘邦开始建起了“守陵”城邑——长陵邑。这座新城市,除了用于守陵,更重要是将秦国旧贵族和豪强迁徙到关中地区,施以怀柔政策。这一做法,除了让关中地区经济快速增长,还缓解了困扰许久的地方威胁问题。

经过年复一年的休养生息,大汉基业逐步建成。刘邦再也不用担心,浩大的工程会危及社会稳定了。

终于,他可以安眠于长陵之下,看大汉帝国青云直上。

数十年后,另一位大汉天子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将大汉王朝霸业推向了巅峰。不仅他本人雄才大略,值得称颂,与其一同葬于黄土之下的将士,亦是历史上少有的传奇人物。

咸阳原的最西面,矗立着西汉规模最大、建造时间最长、随葬品最丰富的一座陵墓——汉武帝刘彻的茂陵。

图片|汉武帝茂陵 · 图虫创意 ©

刘彻十六岁登基,对这位少年皇帝而言,心里最大的阴影莫过于匈奴。年幼之时,他曾目睹姐姐不得不前往西北和亲,他怨恨,为什么大汉无法击败匈奴?

继位后,西汉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实力,让他得以施展胸中的雄才大略。

汉武帝统治时期,汉朝军队大破匈奴,远征大宛,降服西域,收复南越……版图一步步扩大。而丝绸之路的开通,更是为经济、文化的发展打通了任督二脉。

史载,汉时“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供山陵”。汉朝奉行厚葬,而武帝在位时间极长,帝陵修了半个世纪,墓中所放置的珍宝,多得放不下。

在茂陵墓群中,曾出土有鎏金马,原型即为西汉大宛国的汗血宝马。在随葬坑中,也曾发现有八十余匹马骨。这段马背上的大汉往事,始终留有印记。

而击退匈奴的大功臣卫青、霍去病,两人的墓冢,前者形似阴山,后者形似祁连山,纪念着他们不朽的战绩。一座马踏匈奴,彰显大汉雄风。

图片|马踏匈奴石刻 · 图虫创意 ©

隋炀帝的孤寂坟冢

当曾经风光无比的大汉王朝走向末路后,中国重新进入了政权频繁更迭的时期,动荡了足足360余年。

直到公元589年,杨隋南下灭陈,才正式重归统一。

只是,隋朝同秦朝一般,都是上承分裂、下启盛世的过渡时代,一瞬即逝。

隋文帝杨坚,历史上公认的明君,勤政爱民,躬行节俭。在他的统治下,出现了“开皇之治”。而二世隋炀帝杨广,却背负亡国之名,被骂了一千多年。

然而,隋炀帝有错,并不至于全错。

杨坚起初执政清明,却也在后期走入了死胡同,渐趋暴虐。当节俭成为了过度吝啬,执法成为了钓鱼执法,天下百姓,亦苦其久矣。地方出现了多起反抗暴政的起义,直到杨广上位后才得到解决。

也许有人会将隋炀帝主导的浩大工程与秦始皇作比,因为都耗费了举国民力,但二者还是有所区别的。嬴政的人力损耗中,用于陵墓、宫殿这些满足个人意愿的部分占比不少。而杨广不同,结结实实地修出了数个“第一”,造福千秋万代:

第一次开凿了“利在千秋”的世界上最长的大运河;

第一次建起了被誉为“土木工程里程碑”的世界现存最古老的石拱桥;

第一次创建了有防御体系的活动宫殿城市和报警器;

第一次在中国修筑了25000多里的交通干路,建起全国空前的水陆交通网络和水利灌溉系统;

图片|隋运河分布图 · 网络

可以说,隋炀帝的作为,有才华、有远见,但也是不合时宜、急功近利的。他的暴政很快惹怒了世人,各地纷纷起事。

隋炀帝晚年,天下大乱。他离开都城,在江都扬州度日。

在他的一生中,共三次下扬州。人们都说他贪图江南美景,在扬州夜夜笙歌,骄奢淫逸。殊不知,他对扬州的特殊感情,也许来自于年少时在江都招抚叛者的10年,毕竟,那是他帝王霸业的开端。

图片|扬州风光 · 摄图网 ©

公元618年,宫外的江都依旧繁华热闹,宫里的隋炀帝却只能边照镜子,边对萧后呢喃:“好头颈,谁当斫之?”

这颗头颅,最后被缢杀于当年帮他谋取帝位的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手上。

炀帝死后,萧后和宫人拆下床板做成棺材,将炀帝及其儿子赵王杲一同埋葬在江都宫西院流珠堂下。

宇文化及离开后,右御史大将军陈棱在成象殿为炀帝守棺,而后葬于吴公台下。直到李世民平定江南之后,又将炀帝改葬在扬州雷塘。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皮日休《汴河怀古二首》)

这个在位14年的君主,死前无人理解,死时饱受屈辱,死后亦倍感孤寂。如无立碑,大概没有人能想到这方小小的土丘,竟然是一位帝王的最后归宿。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道尽了这位“暴君”落寞的一生。

绝无仅有的二圣合葬

大唐盛世,随着隋朝的落幕冉冉升起。这个继起的朝代,留给人们的记忆实在是太丰富了,尤其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二圣临朝”。

公元683年,在洛阳贞观殿的病榻上,虚弱的唐高宗李治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心愿:“苍生虽喜,我命危笃。天地神祇若延吾一两月之命,得还长安,死亦无恨。”

武后听罢,急忙派人回长安堪舆,务必满足李治的遗愿。

自李治登基以来,34年间,他曾多次到洛阳,而最后,也死在了洛阳。

位于关中腹地的长安,其地位毋庸置疑。但东都洛阳,随着历朝的营建和大运河的开拓,其政治、经济地位也愈发重要。尤其是,洛阳没有盘根错节的关陇集团势力,适合文弱的新帝,以及野心满满的武则天开辟新天地。

图片|洛阳应天门夜景 · 摄图网 ©

永徽四年(653年),长安城中发生一起大案。

素来爱作妖的高阳公主状告丈夫房遗爱的兄长房遗直轻薄自己。这通状告,反而让当朝宰相长孙无忌抓住机会,亲自下场揪出了“房遗爱谋反案”。此案,不仅让长孙无忌趁机清理了过去储君争夺战中李泰、房玄龄一派遗留下的政治对手,还顺道除掉了吴王李恪。从此,长孙无忌在朝中的势力无人可挡。

虽然,当年李治的登基全靠舅父长孙无忌的扶持,但千百年来,皇权与相权的矛盾就是一根不得不拔掉的刺,横亘在中间。

于是,李治筹谋了“废王立武”。

当李治提出废王皇后改立武昭仪为后时,长孙无忌一派坚决反对,而另一重臣李勣只说了:“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那些被长孙无忌一派排挤的朝臣也纷纷应和。最终,李治成功废后,打击了关陇士族集团,重振皇权声威。而武则天,也从此踏入朝堂,成为李治最亲密的政治伙伴。

一个传奇的时代,由此开启。

图片|唐高宗和武则天 · 影视剧剧照

多年来,总有人评价李治这位体虚的帝王功绩甚少。但是,尽管他比不上父亲李世民,也绝不至于昏懦。

永徽年间,李治时时虚心纳谏,勤于政事。当年雇雍州四万一千人修筑长安外郭城时,雍州参军薛景宣曾上书:“汉惠帝城长安,寻晏驾;今复城之,必有大咎。”有官员提出薛在诅咒皇帝,让李治降罪诛杀。李治却坦然地说:“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

在处理民族问题和对外扩张上,李治坚持“降则抚之,叛则讨之”的原则,平定了西突厥,还将百济和高句丽先后灭掉。

高宗时期,唐朝疆域东起朝鲜半岛,西临咸海(一说里海),北包贝加尔湖,南至越南横山。吕思勉认为,唐朝对外的声威,至此可谓达到最高峰。

公元684年,唐高宗的灵驾在傀儡皇帝唐睿宗李旦的护送下回到长安,下葬乾陵。

乾陵位于陕西乾县梁山主峰之上,由北向南看,中间为长长的司马道,东西为两座对峙的“乳峰”,气势斐然。

图片|乾陵风光 · 图虫创意 ©

远在洛阳的武则天,大手一挥,亲笔写下八千余字的《述圣记》,在帝陵前竖碑,缅怀先祖先皇,追述高宗皇帝的历史贡献:“兴百王之绝典,播十纪之高躅……”不论武则天是站在王朝的后继者,还是妻子的角度来评价,这位帝王,一定有着自己的独特魅力。

载初元年(690年),临朝参政20多年的武则天终于改唐为周,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

这一年,她已经67岁了。然而,她以白发之躯,驾着大唐车马继续稳稳前行。

从显庆年间参政到退位逝世,武则天执掌大唐朝政约半个世纪。在男权社会的凝视下,武则天身上不时有“唐之罪人也,几危社稷”的评价。不过,纵然武则天执政手段雷霆,也无法抹去她一生的功绩:大兴科举,扶植庶族;重视农业,轻徭薄赋;尊崇佛教,文化包容……

公元701年,她离开自己扎根多年的神都洛阳,回了一趟长安。

此时的乾陵,经过十多年的不断修整,已愈发完善。接近80高龄的武则天,也许从这时候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了。

图片|乾陵风光 · 图虫创意 ©

神龙元年(705年),病笃的武则天让位于李显,把天下还给了李唐。临死之前,她让儿子削去自己的帝号,从“天册金轮圣神皇帝”改称为“则天大圣皇后”,并请求以唐高宗皇后之名义,与唐高宗李治合葬于乾陵。

从此,《述圣记》碑的对面,多了一座同样高大耸峙的“无字碑”。一生是非功过,任人评说。

图片|乾陵无字碑 · 图虫创意 ©

迄今,乾陵从未被人盗掘,是唐陵中保存得最完好的一座,只有神道两侧的遗存石刻部分遭到损毁。

然而,尽管石刻有所损毁,它们依旧和雄伟的山陵一起给后人展现了绝无仅有的大唐气象。

从南端土阙起,依次排列着标志帝王陵墓的八棱柱形华表,象征贤君盛世的祥禽瑞兽。通往帝陵道路上的十对侍臣,注视来者,守卫着皇陵。而著名的六十一蕃臣石刻,代表着前来参加高宗葬礼的外国使者和少数民族首领,流露出对唐朝皇帝的尊敬和仰慕。

图片|六十一蕃臣石刻 · 摄图网 ©

雄伟的乾陵,结结实实地让人感受到,若无二圣,贞观之治何以延续,开元盛世何以到来?

远离皇城的巩义宋陵

显德七年(960年)正月初一,正当后周君臣在开封宫中举杯贺元旦时,禁军统领赵匡胤则“受命”抗击契丹,领兵北上抵御。

一场围绕后周政权的危机,悄然而至。

一出黄袍加身的大戏,一次不流血的兵变,让后周政权瞬间溃败。赵匡胤一举称帝,改国号为宋,顺势定都开封。

图片|开封 · 图虫创意 ©

开国后,宋太祖赵匡胤一边采取“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战略统一全国,一边采取“杯酒释兵权”“强干弱枝”等措施,将地方势力牢牢掌控到自己手中,加强中央集权。

然而,这样一位强权君主,也有着无法实现的愿望。

公元964年,赵匡胤将已故的父亲赵弘殷迁葬于距离都城开封122公里、距离西京洛阳约55公里的巩县(今巩义),是为永安陵。

远离皇城的选址,除了开封所在的广阔平原地带不适宜建陵以外,更主要的是,赵匡胤在暗暗盘算着迁都洛阳。

他出生于洛阳夹马营,对故乡的土地爱得深沉。他也担忧开封地势无险可守,国家难以长治久安。

开宝九年(976年),赵匡胤西巡洛阳,途径故里,挖出了年幼时埋下的石马,好不快乐。于是,顺道提出了迁都西京一事。

但,该提议遭到了群臣的极力反对。

当时,开封经过多年经营,已呈现出一副“当天下之要,总舟车之繁,控河朔之咽侯,通荆湖之运漕”的模样,有人认为,迁都乃是动摇国家根本。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御弟、晋王及未来的宋太宗赵光义,在开封培植了大量亲信,迁都无异于釜底抽薪。而大宋朝臣安居开封多年,迁都也意味着一切重来。

当赵匡胤说迁都洛阳可“据山河之险而去冗兵”,赵光义则说治理天下“在德不在险”。

赵匡胤无言以对,只能妥协,并继续加重开封的驻军规模。

迁都不成,赵匡胤心中郁闷不已。相传,从洛阳返回开封途中,他曾前往永安陵进行祭奠。礼毕,他换上龙袍,登上陵园阙楼,取出随身佩带的弓箭,挽弓射出。他对身旁的大臣说道:箭落之地,就是我死后长眠之处。

说完,便命人把那具儿时的石马埋到弓箭落下的地方,作为自己陵墓选址的记号,并自命名为“永昌”。这便是赵匡胤“一箭定陵”的故事。

图片|宋太祖赵匡胤 · 网络

五个月后,赵匡胤突然驾崩。

随着赵光义的上台,迁都一事再无人提起,北宋继续前行。直到靖康二年(1127年),被冗兵冗官冗费消耗巨大的北宋再无力抵挡金军的攻陷,开封城破,北宋灭亡。

如此光景,不得不让人想起宋太祖当年痛心疾首的发言:“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没有迁都,是宋太祖一生的遗憾。长眠于巩义,距离洛阳更近一些,也许是心理的些许弥补吧。

现在,巩义共留有北宋的八座帝陵(从宋太祖至宋哲宗,及追封的宋宣祖)。虽然,宋朝以经济发达见长,对修建帝陵的投入并不少,但如今能见的巩义陵墓群,远远比不上汉唐帝陵的气势。

因为,巩义宋陵随同军事羸弱的宋朝,屡遭劫难。

图片|永昌陵石像生 · 图虫创意 ©

当金兵攻破开封,埋藏大量珍宝的北宋皇陵也随之遭到劫掠,不论是上宫献殿、下宫大殿还是陵墓地宫,都被损毁得一塌糊涂。但这仅仅是个开端。宋室南下后,宋高宗赵构曾派遣河南镇抚使翟兴和抗金大将岳飞率兵北上赶走金兵,修复帝陵,但随着绍兴和约的破裂,金兵卷土重来,对帝陵进行了更疯狂的破坏。

宋人韩淲的《涧泉日记》中,记有绍兴十八年(1148年)时巩义帝陵的情况:“诸陵皆遭发,哲宗(赵煦)至暴骨,庭硕(太常少卿方庭硕)解衣裹之。惟昭陵如故。”此时,距离北宋灭亡不过20年,曾经的天之骄子竟然被曝尸田野间。

图片|宋仁宗永昭陵 · 摄图网 ©

后来,元朝统治期间,北宋皇陵仍旧屡次遭到民间盗贼的侵扰。

直到明清,官方将陵区划为官地,禁止辟为耕地和樵采,这片土地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片荒野如同弹指即破的大宋王朝一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如今,曾经的荒野已经长出了民居和田野,岁月静好,唯有帝陵神道边幸存的石刻时不时提醒着过去。

历经千年沧桑,再看守陵石刻,似乎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祥和。大概,它们也从最初的忿忿不平,过渡到了无可奈何。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杨慎《西江月·廿一史弹词》)

日升月落,逝水东流,王朝的兴衰记忆,凝结在了帝陵的断碣残碑和废垣圮阶之中。

唯余一声悠长的浩叹。

参考文献:

[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2019年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2011年

[清]毕沅:《续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99年

李开元:《秦崩》,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

孟斌:《历代帝王陵墓》,上海书店出版社,2016年

卲崇山:《风水对古代帝陵选址的影响》,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屈畅:《秦兵马俑考古发现第一人离世引关注 享年82岁》,《北京青年报》,2018年6月3日

纪录片《帝陵:西汉帝陵》,2015年

纪录片《大唐帝陵》,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