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患无君——吕氏齐国的最后时光 | 左传拾趣

来源: 时拾史事     作者：桃之夭夭

1、燕姬

齐景公在位五十八年，是春秋时期齐国历任君主中在位时间最长的。当然其他诸侯还有待在位子上更长的，比如杞国的杞桓公就创下了在位七十年的最高纪录。

齐景公的嫡夫人叫燕姬，从名称上可知娶自燕国。燕有南北，此北燕国。前539年（齐景公九年），北燕国的国君燕简公想驱除在位的大夫扶持自己所宠幸的人上位。不料，燕大夫比以先下手为强，杀了燕简公的宠臣。燕简公担心自己也被大夫们干掉，就跑到了齐国。

齐景公想帮助燕简公回国执政，在前536年即燕简公奔齐三年之后请示盟主晋国，要求出兵伐燕。晋国表示同意，齐国于是在当年年末出兵燕国。燕国打不过齐国，主动求和。次年正月，双方达成停战协议，燕国表示服输并向齐国送上贵重礼物，燕君同时将女儿（即燕姬）嫁给齐侯。这事儿到此为止，齐国和齐景公都得到了好处，而燕简公却并没有因此归国。

2、何患无君

燕姬嫁到齐国之后为齐景公生下一个儿子，没有成年就死了。不过齐景公还有一众姬妾，她们倒是为齐侯生有一堆儿子。这些公子当中有一个叫荼的，是鬻姒所生，颇得景公喜爱。齐国的大夫们不希望公子荼日后成为国君，就对景公说：”您年事已高，未立太子，怎么办呢？”齐景公说：”你们这些家伙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会憋出病来的。统统给我自己找点乐子玩儿去吧，国家何患无君？”（公曰：”二三子间于忧虞，则有疾疢，亦姑谋乐，何忧于无君？”）齐景公就这样把大夫们打发了。

一眨眼到了前490年，齐景公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他将齐国最有权势的国氏、高氏两大家族的族长国惠子和高昭子召来，要他们立公子荼为君，同时将其他公子全部异地安置到莱地。国氏和高氏是齐国政坛的两家百年老店，齐桓公还是公子小白时就是靠了这两大家族的支持才得以战胜公子纠而继位。齐景公老谋深算，没有理会当朝大夫们的意见，直接找国、高二氏作后台。

当年秋天，执政五十八年的齐景公一命呜呼，公子荼在国氏和高氏的支持下继位。其他公子心知不妙，未等安置便作鸟兽散。公子嘉、公子驹、公子黔跑去了卫国，公子鉏、公子炀生跑去了鲁国。莱地的人编了一首歌谣传唱：”景公死了你们不参与埋葬，三军大事你们不参与谋划，你们这些家伙啊，又能跑到哪儿去呢？”听上去浓浓的讥讽味儿。

3、祸起

齐景公不顾大夫们反对，坚持立公子荼为君，这让当朝大夫极为不满。陈氏家族的陈乞假装巴结国氏和高氏，每次上朝必定充作车右陪乘以示恭敬。每次同乘，陈乞都会和他们言及诸大夫，他说：”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都将背弃您的命令。他们都说：’高氏和国氏得到了国君宠信，一定会反过来逼迫我们，何不先下手驱逐他们？’这些人一定会做此图谋的，您应当早作打算！欲图此事，则不如尽灭这些人。一旦软弱，就会陷于被动。”等上了朝，陈乞又对国氏和高氏说：”那些人都如虎狼一般，他们见我与您一起，要不了几天就会杀我，我请求暂时与他们站在一起。”

陈乞走到大夫们那边，对他们说：”国、高将要发动祸乱了，他们仗着国君的支持准备驱逐各位，说是国家多难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将你们尽行赶走之后国君才得安定。他们的行动计划已经制定完毕，各位何不趁其未动而抢先一步呢？动作慢了，将后悔莫及。”

大夫们都听从陈乞的意见。

六月末的一天，陈乞、鲍牧和其他大夫一起率领甲士冲进齐侯的宫室。高氏和国氏听说之后立即带着军队驾驶战车赶来，双方在临淄城内大街展开战斗，国、高战败。临淄城的百姓发起追击，国氏逃往莒国，在那里与高氏汇合之后逃往鲁国。

4、公子阳生

国氏和高氏的族长被逐，陈乞安排人前往鲁国，想要将流亡在那里的公子阳生召回。公子阳生去见一同流亡的兄弟公子鉏，要跟他商量是否应召回国的事。他担心在家中商议这类事情不安全，就特意骑上一匹好马去见兄弟，说：”此前我献马给季氏（鲁国贵族），但所献之马算不得上乘，所以打算再献此马，请您和我一道试骑。”公子鉏于是与公子阳生一道乘马到了郊外，随后被告知事情原委。公子阳生的家臣阚止事先知道此事，两位公子商议期间就候在一边。阳生准备回国，嘱咐阚止说：”我并不清楚陈乞召我回去为何，形势不明，我暂且只身前往，你回去帮我照顾好壬（阳生的儿子）。”一再叮嘱之后，公子阳生便动向回国。

八、九月间的某天，公子阳生趁着夜色进入临淄城，齐国的百姓看见了，但是没有人声张。因为陈乞是齐国陈氏家族的代表，而陈氏在齐国拥有极高的民望。陈乞先让他待在自己的一个妾那里，然后混在为齐侯送餐的人当中进入宫室。

十月二十四日，陈乞立公子阳生为齐国新君，并为此组织大夫们举行盟誓。大夫鲍牧醉醺醺地赶了过来，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鲍牧的车官鲍点询问：”这是谁的命令？”陈乞说：”这是鲍子（即鲍牧）的命令呀。”然后转身望着喝醉了的鲍牧说：”这是您亲自下的命令！”鲍牧虽醉但并不糊涂，他明白陈乞这是要废掉公子荼改立公子阳生。他质问陈乞说：”你忘了先君景公宠爱公子荼，甘心伏在地上被他当牛骑以致摔掉自己的牙齿了吗？为什么要背弃景公的遗命呢？”此时公子阳生在场，他见鲍牧有异议，便稽首行礼，然后说：”先生是奉义而行者。如果我当上国君，必不杀一大夫（指不杀鲍子）；如果我当不上，也请先生不必杀一公子（指勿杀自己）。事情合于义则进，不合于义则退，一切唯先生之命是从。是废是立，都不必引起动乱，这就是我之所愿。”

鲍牧见公子阳生所说有理，就说：”都是公子，都有成为国君的资格，也不是非公子荼不可。”言下之意，默许了陈乞以公子阳生取代公子荼之举。大夫们于是举行盟誓，共同拥立公子阳生为齐国新君，是为齐悼公。

5、终局

公子荼此时尚年幼，一切任人摆布。陈乞安排胡姬（胡国嫁至齐国之女）带着公子荼前往赖地暂时落脚，将公子荼的生母鬻姒迁往别处安置。景公生前的几个嬖臣或被杀、或被拘、或被异地囚禁。

事情告一段落，新君阳生派大夫朱毛传话给陈乞，说：”没有先生的帮助，我到不了今天。不过国君不同于器物，不能同时有两人并存。器物有两样不会嫌多，国君有两位则会引发祸乱，请大夫知晓此中情况。”齐悼公的意思，无非公子荼尚在人世，务必除之以免后患。陈乞一时沉默泪下，他说：”国君这是不信任臣下吗？齐国处于忧困，公子荼年幼不足以参预大事，所以才求来年长的，期望国君对臣下多一份包容吧！不然，孺子荼又有什么罪过而必死呢？”朱毛将陈乞原话传回给悼公，悼公自觉失言。

朱毛知道公子荼的存在始终都是齐悼公心头之患，他对悼公说：”国君遇大事可询于陈乞，小事自己做主是可以的。”悼公心领神会，就直接派朱毛将公子荼由赖地迁往骀地，半道杀于野外帐篷之内，葬在一个叫做殳冒淳的地方。

6、后来

悼公立，齐国开启田氏（即陈氏）专权时代。

鲍牧原本没有打算拥立公子阳生为君，在陈乞的胁迫下不得不答应。齐悼公二年，鲍牧鼓动齐国群公子叛乱，被齐悼公所杀。再过了两年，齐悼公也被齐人杀掉，在位仅四年。齐悼公之死，《左传》没有做任何说明，后世有学者推测为陈乞所为，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悼公死后，其子壬继位，是为齐简公。

前481年，也就是齐简公四年，田常（即田成子，又称陈恒、田恒）杀了齐简公，立简公的弟弟为君，是为齐平公。齐国的权力自此完全落入田氏家族手中，直至九十年后田和废齐康公并自立为君，姜太公（吕尚）所立之”吕齐”变换了血统，成了”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