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用鸦片攻陷了大清,华人黑帮却把“抽大烟”推向了世界

文|袁榭

中文网络在说起19世纪中后期至20世纪中叶的国外华人黑帮时,倾向于把他们描述成呼风唤雨改时易势的神秘组织,可以发起革命改变历史。什么洪门富可敌国,大佬“国共同敬,罗斯福做小弟”。

其实……江湖大哥们真没有那么威风啦,捞偏门的人也只是打工揾食,哪里就能改朝换代呢?真遇到这种时刻,黑道反而很容易被时代的浪潮啪叽一下拍死。

19世纪40年代的形势特别有利于华人黑帮,清朝开埠,给华人移居欧美及殖民地打开了大门。

加州淘金热,给开埠省份的穷人提供了新希望。

清国的恶劣国内局势也刺激大批华工出国谋生,甚至愿意做实际上的契约奴隶。

出国苦力与组织出洋的公司中,有极多洪门等地下会社的成员。

19世纪中后期,这些洪门弟兄从英属马来亚到西属加勒比,从加拿大到墨西哥,在太平洋与大西洋间铺开了一张有组织犯罪的大网。

“够面子,够狠,兄弟多”的华人黑帮

单论华人黑帮的禀赋,并非没有可能如同意大利黑手党那样称霸美洲江湖,甚至真正成为世界第一的黑帮大系。

华人在本乡本土习惯了无异于有组织罪犯的正式政权,因此头几代海外移民自然会结成最适应有组织犯罪的社会形态。

而初期华人社区迥异于目的地的语言风俗,也让抱有敌意的当地执法者和敌对黑帮无法渗透瓦解。

1890年美国官方人口普查中的华人人口达到峰值,是107488人。

即使受政治局势影响,美国的华人人口从1890年代到1930年代一直下降,但离开美国的华人很多去了墨西哥与加拿大。

墨西哥1895年只有不到千人的华人人口,十五年后的人口数字是13000。

加拿大1895年-1906年只有27个在册登记的华人,而下一个十年里已经有32395人。

在数以十万计的华人中,有能力收拢社群发挥影响力的,只有黑社会。

其他人既无组织资源亦无组织经验,大多数甚至连当地语言都不会说。

初代华人要脱离黑帮管控,融入当地的正派公民生活,不亚于痴人说梦。

如同所有成功的黑帮,华人黑帮在国外也逐渐步入地方政坛。

黑帮大佬们在加拿大是移民局的翻译,在英属马来亚是镇抚一方的“甲必丹”(Captain),在古巴是“中国青年党”的领袖、打通了新奥尔良与哈瓦那的贩猪仔走私鸦片网络,在纽约是郡治安警员、还搭上了坦慕尼协会这个19世纪纽约最强势的政治团体。

华人黑帮的血腥凶狠毋庸置疑。

1870年至1930年的旧金山,华人只占常居人口的不到一成,但谋杀死亡数占全市19.9%。

1875至1879年,旧金山华人内部的谋杀率突破每十万人里40人的比例,1900-1904年这个数字是每十万人里60人,20世纪头五年这个数字突破了每十万人里100人,而同时代的白人谋杀率始终在每十万人里20人上下。

在这种势头下,华人黑帮的字号已经非常响亮。

“洪门”与“三合会”的威名响彻报刊杂志。

华人帮派火并,利斧劈人、血洗长街的景象时常在旧金山与纽约上演,“斧头仔”在英文中出现了对应的专属名词。

当时北美的小报们用惊奇敬畏的口吻描述斩鸡头、饮血酒、倒持香、刀拍颈的黑社会仪式,拜关二爷被称作不亚于凯尔特精灵崇拜和加勒比伏都教的神秘信仰。

独占 大烟 馆行业的华人黑帮

而且华人黑帮在国外找到了自己专属的财源。

在19世纪末,所有族裔的黑帮都会包娼庇赌收保护费,但只有把握特定违法贸易的黑帮才是真正的财大气粗。

爱尔兰黑帮与意大利黑手党称霸江湖,是因为把持了私酒与工运。而华人黑帮有鸦片馆。

虽然鸦片在中文语境中背负了历史恶名,但在19世纪中后期的欧美,个人使用买卖这种成瘾性药物,只是会受人物议的不道德行为,并非会被捕坐监的不合法行为。

在华工大潮前,欧美居民的习惯是将鸦片制品溶酒吞服。

但华人把“抽大烟”推向世界,加州淘金热吸引的大批华工中,有一成半到三成都是鸦片成瘾者。

海洛因出现前,“抽大烟”是门槛最低、效力最强的鸦片提纯方式。

欧美鸦片成瘾者的数目随之华工潮而暴涨,1840年美国的鸦片进口量是2.4万磅,1865年是11万磅,1872年是41.6万磅。

“大烟馆”成为华裔专营的行业,1880年,美国丹佛市的人口普查发现常居人口3.5万。

其中华人不过238人,但经营了17家大烟馆。

也就是说在一个人口三四万的19世纪美国中等城市,华人能让每两千人就被一家大烟馆服务。

受影响的城市纷纷出台地方性法规禁止鸦片馆营业,但烟馆业主们仗着黑道大哥的声势,并不特别在意。

1883年一个被查抄的鸦片馆店主,认为自己受到不合理待遇:“我每个月给‘安良堂’大佬、纽约郡警员李希龄交十美元的保护费,难道营业还不合法嘛?”

被历史潮流拍死的海外华人黑帮

一类帮派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

百多年前的华人黑帮兆头这么好,怎么没法称霸欧美黑道呢?

因为正好逆历史潮流而动了啊。

20世纪之交,正好赶上了两件事。

一是全球的革命运动职业化,二是民族主义革命全球开花。

海外华人黑帮大哥踊跃意图为祖国革命做贡献,殊不知自当时开始,职业革命家与黑道就有向下兼容的铁律:职业革命家改行混黑道很容易,因为有组织犯罪在他们看来无非是为革命筹款。

大哥想玩票搞革命很难,因为工作重心、组织目的是存续、盈利而非夺取政权。

金链大哥想要玩票搞革命,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被吃干榨尽还踩地上做垫脚石。

孙中山与洪门先友后敌的往事尽人皆知,即是最好的注解。

洪门替孙文的事业出钱出血,孙文的美国国籍要靠洪门大哥找讼师伪造。

结果国父胃口大,不仅没有投桃报李,反而要求洪门全体加入他的个人党派“中国革命党”,签字画押效忠。

联俄联共之后,孙国父的人甚至不顾墨西哥官方的反华意向与大规模驱逐,在墨西哥与原先的致公堂同志兵戎相见。

怪不得洪门的大哥在孙中山死时的论断是:“总之孙文之对洪门,确是忘恩负义……彼曾对洪门发誓……被尽遗弃背叛之矣。天眼昭昭,勿谓迷信,孙文之结果,肚内生痈,开刀割胸而死,洪门誓词岂尽无征。”

再者,华人跑到欧美和南洋大搞爱国运动。

而当地也有民族主义政党,也要搞革命、搞改革,看到华人不在本地议题中站队,或者本身就立场冲突互相仇视。

“中国人滚回去爱他们自己的国”的呼声,自然而然就大行其道。

例如美国排华声浪中,不止工会敌视廉价华工、种族主义者歧视黄皮佬,连女权运动的祖师们都极力支持排华,因为华人主营的鸦片烟馆正好触犯了这些以反成瘾品诉求参政的女性们。

海外华人黑帮逆潮而动的站错队,直到冷战时仍然不改。

1945至1948年的英属马来西亚,国民党与马共分别拉拢各个三合会堂口,将中国内战延续到南洋的黑道。

但马来亚的土著、回教徒与英国殖民总督府都已经决定逐渐去殖民化,建立独立的马来人国家。

眼看华人要把赤色革命与内战牵扯来,英国管辖者决定限缩华人的结社自由,大批逮捕三合会分子。

海外华人黑帮越混势力越一般,最后泯然众人,和其他族裔的黑帮一样落入“只要后代不会讲母国语言、不自认母国人、融入当地,就能摆脱帮派走向阳光”的俗套。

虽如此,但大哥们输人不输阵。

洪门大哥在英语国家自称“中国共济会”,蹭当地地摊阴谋论读物的哏,暗示自己势力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