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版“清明上河图”,记录了这场让英国诞生的战斗
来源: 文史宴 文/大卫·穆斯格雷夫
记录诺曼征服的贝叶挂毯,是古代欧洲艺术品中的瑰宝。挂毯用长卷画的形式,记录下诺曼征服的大量细节,丰富了后人对中世纪早期历史的了解,值得细玩。
1066年10月14日,英国军队和诺曼军队终于相遇了。英国军队身处距离黑斯廷斯几英里的山中高地,诺曼人则上前迎战。
英军以步兵为主,形成一道盾墙以抵御进攻。诺曼人的骑兵负责冲锋,此外还有弓箭手和步兵。威廉的军队中不仅有诺曼人,还有很多布列塔尼人和其他地区的人。
很多文献资料对黑斯廷斯战役进行了详细记载。因此,我们知道关于这场战役的一些关键时间节点,包括诺曼人何时佯装撤退,成功地将英军从山坡上诱骗至防御能力较差的位置。
战斗很激烈,但最终诺曼人赢得了胜利,哈罗德国王本人和他的兄弟们被杀。至此,贝叶挂毯便结束了,尽管诺曼征服的故事还远未完结。
战前的双方
一名准备参战的士兵站在代表黑斯廷斯的建筑敞开的大门外,他上方的文字是:“hIC MILITES EXIERVNT DE hESTENGA ET VENERVNT AD PRELIVM CONTRA hAROLDVM REGE[M]”(士兵从黑斯廷斯出发,迎战哈罗德国王)。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有盔甲防护:他戴着有护鼻架的锥形头盔,穿着一直延伸到膝盖的甲胄,还有像锁链一样一直延伸到脚踝的防护紧身裤。他头盔上的流苏或缎带在脖颈后面飘荡,腰间配有一把剑。他一手拿着带旗的长矛,另一只手指着对面的人。
人们普遍认为此人是威廉公爵。他正在与一个牵着一匹种马的普通装扮的男人谈话,这大概是他的马夫,将公爵的马牵了过来,以便公爵和他的骑兵队一起离开黑斯廷斯。
图98:威廉公爵骑着他的黑色种马参战(场景46之后)。威廉全副武装,只能从头盔和颈后的流苏辨认其身份。
图99:圣殿镀金青铜匾(Temple Pyx)的历史虽然只能追溯至12世纪中叶,但其中的骑士形象与贝叶挂毯中的非常相似。这些骑士被认为在休息,甚至可能在睡觉。
在他们旁边,是用程式化的手法绣成的三棵树,繁杂的树枝交错着,中间那棵树的树干呈奇怪的椭圆形。三棵树组成了一个小树丛,成为画面上的一个停顿性符号。
树木之后是一排诺曼骑兵(场景48),其中10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他们的骏马精神抖擞,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们还戴着头盔,身上覆有甲胄,脚上穿着装有马刺的鞋,蹬在马镫上,手里拿着长矛和盾牌。
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盾牌的背后装有带子(可能是皮革的),士兵通过这种方式握住盾牌。他们身上的盔甲与威廉公爵的相同,但头盔上没有缎带,腿上也不是锁甲,而是挂毯中常见的绑腿。
他们的盔甲有一个奇怪的特征:在胸部的位置有一块方形“补丁”,我们待会儿会谈到。
整体来说,这个场面被绣制得较为饱满细致,但前面两名士兵的盾牌却没有填色,显得有些突兀,这大概是绣工没有时间、耐心或兴致而导致的。
或许,这是因为这个场景正好位于一块亚麻布的末尾,不太显眼的接缝穿过了第一名骑兵的马的脑袋。
在下一块亚麻布上,骑兵们快马加鞭——马匹分散开来,从小跑变为疾驰,但在跟随他们抵达战场之前,上下条带处的景象也值得我们注意。
威廉和他的马夫下面是一对相对而立的鹿(或类似鹿的动物),但它们的头都向后转去,远离了对方的视线。紧随其后的是两只正在鸣叫的鸟,然后是一对直视挂毯外部的狮子,它们的表情和人类很相似。
上方条带的景象则略显奇怪。骑兵队的上方出现了两对裸体人物。在第一对中,我们假定那个长发的是女人,她将双臂伸向一个男人,男人的睾丸清晰可见。这个男人一手扶着扛在肩上的大斧头,另一只手将可能是一个小包的东西递给了女人。
他们的后面是一对鸟,之后又是两个裸体人物:一个留着明显的小胡子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做着向对方方向运动的姿势,要么是准备打架,要么是准备拥抱。
他们的后面是一头正在吃草的驴、两株下垂的植物和一头可能是狼的野兽。很难弄清楚这一切的含义,如果它们真的有含义的话。
图100:排列紧凑的诺曼骑兵骑向战场(场景48)。他们穿着盔甲,胸部出现了一块可能起保护作用的奇怪“补丁”。同样令人好奇的是上方条带处的裸体人物,可能与中心画面的事件有关。
时空转换,事情发生了很大变化。所有的准备活动都结束了,剩下的内容皆聚焦于1066年10月14日,大战发生的当天。
双方军队并没有在黑斯廷斯碰面,而是在其西北11公里处的小山上狭路相逢,那里是战争的发生地,其地名在后来也被改为“巴特尔”(Battle,“战役”一词的音译)。
在当时,正如现在一样,这场战役对英国民族的历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此,“战役”前不需要再加上名称了。
根据普瓦捷的威廉的说法,哈罗德国王对诺曼人在黑斯廷斯的暴行感到非常愤怒,决定在夜间发起攻击,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抓住敌人。
另一方面,瑞米耶日的威廉则表示,诺曼底公爵已经预料到了哈罗德的夜袭,他的军队从黄昏到早上,一直都是警醒的备战状态。
贝叶挂毯对确定事件的确切顺序没有太大的帮助,不过,它的叙述和瑞米耶日的威廉,而不是普瓦捷的威廉更为相似。
从黑斯廷斯出发后,诺曼人似乎有条不紊地前进着,没有因为英国军队的出现而乱了阵脚。如果在战斗的前一天晚上,双方是在彼此的视线内安营扎寨的话,那么方寸大乱是有些说不通的。
此处和之前的图像和文字都表明,诺曼骑兵从黑斯廷斯出发后便直接加入战斗了,事实是否如此我们不能确定,不过这种设定大概是出于设计者艺术表达的需要。
诺曼骑兵加快了速度。两名腿上绑着绑腿的骑兵竖起长矛,旗帜在长矛的顶端迎风飘扬。其中一面旗是半圆形的,上面有一只小鸟的图案,另一面方形旗子上则是十字架的图案。
然而,当我们到达另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时,战马的步伐再次放缓。几匹马上方出现了文字:“HIC VVILLELM DVX INTERROGAT VITAL SI VIDISSET EXERCITV[M] HAROLDI”(威廉公爵询问维塔尔是否见过哈罗德的军队)。
画面上(场景49)出现了两名诺曼骑兵与一名来自相反方向的骑兵。向前行进的诺曼骑兵全副武装,但没有拿着盾牌和长矛,而是分别拿着狼牙棒和棍子。
靠前的那个人正指着前方疾驰而来的骑兵,对方拿着长矛和盾牌,腿上没有覆盖着锁甲,他指向自己的肩膀后面,引导我们进入下一个场景。
最前面挥舞着棍子的骑手可能是威廉公爵,他正在和维塔尔说话,即那名迎面而来的骑兵。威廉身后拿着狼牙棒的人可能是公爵的一个兄弟——要么是奥多,要么是罗贝尔,尽管他位于“威廉”这个词的下面。
维塔尔一定是诺曼军队的先遣侦察兵,他正在向威廉告知这片土地的地形,他的手势表明他对公爵提出的问题表示了肯定:“是的,他们在那边。”
维塔尔已被确认为奥多的亲信之一(另外两个人是杜洛德和瓦达德),他只是故事中一个地位不高的人物,却被贝叶挂毯所强调。
维塔尔的身份可能不那么尊贵,但他在叙事中的角色至关重要,威廉因此知道了哈罗德的部署,有了心理准备,于是英国人并没有偷袭成功。
根据《盎格鲁 – 撒克逊编年史》的说法,猝不及防的反而是哈罗德,这一点马上就会被表现出来,尽管事实上这不太可能。
在事先知道了敌人部署情况的前提下,诺曼骑兵继续向前行进(场景50)。他们似乎在向上攀升,可能是登上了一座小丘。
其中一名骑兵没有戴头盔,而是裹着像头巾一样的锁甲,另一名骑兵手里拿着一面三角旗。靠前的骑兵似乎在用盾牌指着前面几棵程式化的树木,这些树木位于这座小丘的下坡道上。
在树林的对面,一名士兵举起一只手,看着对面的骑兵,他身后的画面文字是:“ISTE NVNTIAT HAROLDVM REGE[M] DE EXERCITV VVILELMI DVCIS”(此人向哈罗德国王提供了有关威廉公爵军队的消息)。
所以这是一名替哈罗德监视威廉的英国侦察兵。他并没有骑马,但除此之外,他的武器和盔甲与诺曼人的非常相似。
看到来势汹汹的敌人,他似乎立马转身跑回去向哈罗德报告,哈罗德可能便是那名拿着红色盾牌的大胡子骑兵。这是贝叶挂毯中最后一次出现骑在马背上的英国人,不过,这可能不是对战斗的真实反映,而是设计者区分诺曼人和盎格鲁 – 撒克逊人的一种方式。
双方都已经知道了敌人的部署情况,距离第一次交战不远了。现在的时间大概是10月14日的凌晨,我们已经在事发地巴特尔了。
瑞米耶日的威廉认为,威廉公爵在破晓前组建了一支骑兵小队,于当日上午9点开战。尽管贝叶挂毯没有说明时间,但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清晨的薄雾。随着战斗的临近,雾气逐渐消散了。
图101:威廉公爵和一名同伴,也许是奥多或罗贝尔,遇到了可能是奥多手下的维塔尔,从他那里得知了哈罗德国王军队的下落(场景49)。
武器和盔甲
在战斗打响之前,我们似乎应该仔细观察一下贝叶挂毯中的武器和防御装备。
军事历史学家对这些战斗场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们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11世纪的战争情况。
一项统计显示,在贝叶挂毯中出现的总共201名战士中,有79人穿着盔甲,这是非常宝贵的图像资料。
如前所述,穿着盔甲的诺曼人和英国人在外观上似乎没有太大区别。设计者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士兵们的实际穿着是一个长期争论的话题。
以头盔为例,挂毯上的每个人都戴着相同的锥形头盔,这种头盔通常由四个部分构成,我们只看到一侧的两个部分(挂毯用不同的颜色区分了两侧),由穿过头盔的金属带(被表现为线的形式)固定。除此之外,头盔上还带有一个护鼻器,边缘处有一根带子。
这些头盔似乎与现存的当时的文物,以及其他艺术中的表现形式(例如硬币上的头盔)相似,它们都是由不同部分构成,用金属带固定在一起的,尽管也有些头盔是用整块金属锻造而成的。
铠甲的形式也比较统一。双方士兵的铠甲都属于锁甲,在之前表现诺曼一方备战的场景中,它们曾出现在推车的架子上。
铠甲很重(尽管穿在身上时重量会分散)且造价不菲,还可能带有皮革做的内衬,以提供支撑并提高穿着的舒适度。
虽然它们的形式比较统一,但仍有一些值得探究的地方。比如,相关学科的学者会探讨,士兵身上的锁甲和腿上的锁甲是不是一体的。从挂毯的描绘来看,这种说法可能是成立的,但许多学者指出,穿着这种裤子会很不舒服,尤其是在骑马时。
因此,较为统一的认识是,这是设计者对装备的理解有误导致的(或者只是我们没有正确地理解他的意图),实际上,这些锁甲裤是分开的。
曾经有人为设计者的描绘辩护,说这种错误理解可能来自他的实际观察:他可能只见过英国人的装备,而英国士兵更多是步兵,不是骑兵,所以可能会穿封闭的锁甲裤;又或者,他是从其他艺术作品中获得的灵感,实际上对这种装备并不了解,因而没有掌握这些装备的正确穿戴方式。
不过,事实可能是,双方的装备是类似的(正如挂毯所暗示的那样),英国人也有骑兵,尽管数量可能不多。有时,士兵们也会穿着一直延伸到脚踝的锁甲裤,但这仅限于少数人。
相关学科的学者讨论的焦点还有铠甲胸前的元素,即威廉和哈罗德等几个人物胸前的方形“补丁”。虽然目前尚不清楚这些“补丁”究竟是什么材质,但目的似乎是加强对这个容易受到攻击的身体部位的保护。
尽管挂毯对护胸的描绘不太一致,但它们往往出现在一些地位更高的人身上,这可能表明,它们的造价更高,也更能突出人物的尊贵。
一种观点是,它们可能是护面具,目的是保护下颌或脖子,而挂毯展示的是它们被放下来的样子。但如果真的是护面具,画面并没有在任何一处展示正确的用法。
尽管这块“补丁”在挂毯中被描绘得大体相似,但细节却各不相同,出现了三角形、方形、圆形和鳞片状等不同形态。这些不同的形态出现在挂毯的不同部分,表明这或者是出于设计者的授意,或者是每个部分的绣工商量后的结果。
黑斯廷斯战役的遗址中并未出土任何武器或盔甲(尽管在当地的博物馆中保存着一把斧头,有人认为它和战争有关,但斧头不一定是战争中的武器,甚至不一定与黑斯廷斯战役同时代)。
事实上,11世纪的盔甲很少有保存到现在的。战争中的武器和盔甲保存率低的原因是,作为具有一定价值的物品,他们大都会在战争结束后被收回,如挂毯在后面显示的那样。
即使有一些被留在了战场上,由于大部分是铁制的,它们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腐蚀。
尽管贝叶挂毯显示,大多数士兵的装备十分精良,但现实可能并非如此。威廉、他的随身侍卫和精锐部队可能会有上述装备,他们的手下可能也会有。然而,不可能所有的士兵都有这种待遇,有些人可能需要自备武器。
考虑到这场战争的规模,当天战斗的许多人恐怕都没有有效防护,装备很简陋。
对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说,情况可能更是如此,军队很可能在当地进行了征兵。为了保卫家园和自身的安全,这些人不得不使用手头拥有的任何东西。而作为对比,有备而来的诺曼人可能会拥有更多的精良装备。
挂毯将双方的武器装备表现得势均力敌,引起了军事历史学家对当时是否有一方在技术上占据优势的重要讨论。从盔甲的角度来看,双方大概掌握了类似的造甲技术。但正如后面将要谈到的那样,双方在技术和战术上确实有差距。
在这一场景的上下条带处也出现了有意思的内容。总体来说,成对的动物(通常是鸟类)仍在出现,想象中的野兽也更多了。
然而,一些描绘和之前不太一样,尤其是在下方的条带处。例如,当诺曼人从黑斯廷斯疾驰而来时,我们看到一只鸟和一只野兔,但是二者是追逐的关系吗?
在诺曼侦察兵的下方,一头驴正在吃草,一头身上带有斑点的野兽正透过装饰性斜线看着这一幕。之后,几只动物从一个可能是洞穴的地方探出头来,另一只四条腿的动物(可能是它们的母亲)站在前面。再往后,一只身上带有斑点的动物嘴里似乎叼着一只鸟(也可能是鸭子),它前面的动物叼的可能是一只老鼠。
这些缩小的形象以及之前其他形象的含义尚不清楚,尽管一些学者已经做出了解读。也许它们只是对中心画面的追赶场景的评论,或者,绣工可以自主选择绣制的内容,他们在某些未知目的的驱动下,借鉴了类似的作品。对此我们只能做出猜测。
图102:透过一小片扭曲的树林,诺曼和英国的侦察兵发现了对方(场景50),马背上的哈罗德国王正在发号施令。
图103:出土于温切斯特的一块石雕碎片,可能是盎格鲁-撒克逊晚期或盎格鲁-诺曼时期的作品,雕刻的似乎是一名穿着锁甲裤的战士。但正如贝叶挂毯中的相关人物一样,马上作战时穿锁甲裤很不舒服,而步兵就没有这种困扰。
图104:威廉公爵鼓舞士气(场景51)。一个戴着精致头盔的男人回头看向威廉公爵,似乎在质疑威廉的命令。也许即使在这个阶段,诺曼人也仍在怀疑威廉入侵英格兰是不是过于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