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肆虐,朝鲜人遭殃:关东大地震的天灾与人祸

作者|樱雪丸，轻日本工作室成员，网易历史专栏作家，日本史作家，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

众所周知，日本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无论是火山还是海啸，千百年来都不曾缺席过，在这一系列众多的自然灾害里，最能让人心惊胆战的，莫过于地震。

据说日本人向来有三怕：火灾，地震和亲爹。

其中最后一个亲爹其实并不能说是“怕”，东方国家受了儒教千年熏陶，对尊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之心，但至于前两者，那可却是怕的真真儿的。

这是因为那时候日本的房屋绝大多数都是木造，而且挨得也近，一旦一家起火，那顷刻间便是火烧连营，救都没法救。

而地震那更是尤为可怕的东西，火灾至少还能逃，可地震就不同了，一旦山崩地裂地那么一来，那死伤人命少则数百上千，多则成千上万甚至更多。

同时，因为日本是个岛国，所以地震往往会引发海啸，就像平成二十三年（2011）三月十一日发生在日本东北的那场地震一样，地震过后便是汹涌而来的海水，其可怕的景象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这场被称之为东北大地震的灾难，是迄今为止日本列岛上震级最高的地震，不过却不是造成伤害最大的，这是因为现代化文明的高度发达再加之救灾工作做得妥善得当的缘故，从而使得损害被大大降低。

在日本历史上，受到各方面伤害最大的自然灾害，发生在大正十二年（1923）的关东地区，史称关东大地震。

地震发生在当年的9月1日，再具体一点的话就是当天的上午11点58分32秒。

似乎也没啥前兆，顷刻间地动山摇天崩海啸。

震中位于神奈川县相模湾西北80公里，强度7.9级。受灾范围包括了神奈川县，东京府（当时叫府），千叶县，琦玉县等九县一府，其中损害最大的是神奈川和东京，前者损失建筑12万栋，死者3万有余；而后者则毁屋高达20万，死亡人数也多达7万。

事实上在整场震灾中，全部被毁的建筑数是37万，死亡人数是10万，上述两者便占据了绝大多数。

同时，因灾而死的人里面，除去九成九平民老百姓，同时也不乏一些社会名流。比如著名评论家、英文学者厨川白村，地震当天正在镰仓海边度假，结果海啸袭来，他没能跑过滚滚波涛，被淹死了。

此外，还有三名皇族也在此灾难中不幸丧生。

17岁的宽子女王，那天正在小田原的行宫，地震袭来行宫塌方，于是她就被压死了。

还有山阶宫五彦王的妃子佐纪子妃，年仅20还怀着身孕，正在镰仓行宫避暑，也是因为行宫被震塌了天花板而那块天花板刚巧砸在她头上，于是便发生了一尸两命的悲剧。

还有明治天皇的外孙师正王，当时是个年仅6岁的小男生，正在藤泽别墅里，然后别墅塌了，他夭折了。

倒不是说皇家的行宫别墅都是豆腐渣，而是他们实在不会挑地方避暑，各个都在震中附近，不出事才怪。

而另一方面，虽然位于东京的皇居也遭了灾，但大正天皇和贞明皇后那天凑巧都在枥木县的日光，所以并没有丝毫的状况。

整场地震持续的时间为4到10分钟，即便满打满算，也就600秒，但就在这短短的600秒里，却造成了如此大的伤亡和损害，着实让人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当时的日本建筑大多都是木造一至两层，尤其是民宅，多为平房，即便是被震得全部塌下来，大概受害者也应多为老弱病残孕，一下子伤亡十万之众，显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尽管地震范围之大，震级之强都是全所未有，可真正死于地震本身的，却不过万余人而已。

造成人员伤亡惨重的真正元凶，则是另有其因。

在透露凶手之前，我们还是先回过头来，再看一看地震发生的时间：中午11点58分。

一般而言在这个时候，你会在干嘛？通常不是正在吃午饭就是在做午饭。你是这样，日本人也是这样。

在当时，很多人都正在准备自己和家人的午餐，而做饭，则需要生火。

不错，当地震来袭的时候，许多人家的炉子上正冒着火光，木制的房子倒塌之后，便立刻干柴烈火地完成了合体，再加之当时9月，正是强风天气，火借风势，一发不可收拾。

神奈川县死亡人数32838，其中亡于火灾者为25201人，占76%。

东京府死亡人数70387，亡于火灾的则有66521人，比率高达94%以上。

在这些火灾里，最大的一单伤亡事故发生在东京墨田区的横纲町公园。那地方占地19万平方米，且九成九以上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可说是绝好的避难场所。所以一时间那里人山人海，附近的幸存者自不用说，就连相隔甚远的三鹰武藏小金井等地百姓，也不惧艰辛地跑来避难。

从地震发生之后到当天下午四点，公园里已经聚集了大概四五万人，大家都静静地坐着或是躺着，等待着灾难过后的政府救援。

结果却发生了巨大的火灾旋风。在此先做一个科普：所谓的火灾旋风，比较专业地讲，就是指由于大范围的火灾，其火场的分布相当多，火灾范围内的空气流动加速，这也就造成了火场上空对流的空间；在一个可能成为旋风中心的有利地点，周遭的热空气不断因燃烧而上升，而挤压到了高空中的冷空气持续向下填补，在两者不断的作用下，以及四周火场隔离开来的真空环境，形成了巨大的烟囱效应，这时只要有外来的风力，协助，这一个巨大的火灾烟囱便会开始出现像涡轮般的旋转。由人的肉眼去看，在旋转中而形成的外观很类似龙卷风，故而得名。

因为当时的横纲公园正处于一个人挤人的爆满状态，而且还有很多被堆放着的家具和行李，所以当火灾旋风刮起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即便想逃却也无路可走，最终造成了38000余人被活活烧死的惨剧。

白天过后，夜幕降临，本以为灾难的本身算是到此为止告一段落了，其实却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天灾之后，便是更为可怕的人祸。

话说由于这场地震使得关东的房屋大多损毁，故而人们只能居住在临时搭建的棚户或是帐篷里，无论是哪种设施，彼此之间都没有间隔，人和人之间第一次靠得异常相近。

人一相近就要交流，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下，交流的话题也往往会变得恐怖万分。在当天夜里七八点的时候，一个可怕的谣言在受灾地区传了起来，说是朝鲜人打算趁着现在这股子混乱的劲儿，在东京大闹一场，杀他几千个日本人让自己爽爽。

在明治四十三年（1910）的时候，朝鲜半岛被日本正式吞并，成为了日本的固有领土，所以有不少朝鲜人跑日本来干活糊口，只不过对于这批人，日本人本身其实是不怎么喜欢和欢迎的。

所以当这个谣言传起来之后，很多关东市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警察局和附近军队的屯所去报警，说要警察和士兵把那些朝鲜人都给抓起来。

警察和军队当然不干了，毕竟你连证据都没有就让抓人，这也忒过分了。

9月1日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对于军警的无动于衷让很多市民都不满，但这天晚上怎么说也是刚刚逃脱了死神的魔爪，也没精力再继续闹腾了，于是大伙便都洗洗睡了。

2号早晨，总算把机器从废墟里刨出来，刚刚恢复印刷发行的东京日日新闻的头版上，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昨日晚上，有朝鲜裔手持凶器，在横浜八王子一带烧砸抢掠。

接着，其他的各类报纸也纷纷登出了类似的消息，互相之间唯一的区别是地点的不同，比如有的说是横浜，有的是说八王子，还有的说是全东京，全神奈川等等。

总之，各大报纸纷纷认为，朝鲜暴徒在整个关东肆意妄为，杀人放火。

但这些报道在经过当时驻扎于东京的第一师团鉴别之后，被全部认为是谣传伪作，之后，军方还专门派人在街头张贴布告，声明关于朝鲜人闹暴动一事纯属扯淡，要求广大人民群众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要听信一小撮反动分子的挑拨离间。

可人民群众并不相信，大家觉得军方只是想营造一种和平的假象来维护稳定，所以他们自行组成了国民自卫组织，用来自卫，而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朝鲜人趁火打劫用石块砸商店然后抢夺货物的事情，于是本来只是自卫的自卫组织立刻反守为攻，纷纷走上街头开始到处盘查朝鲜人，一经查证，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同时搜身，若是发现这人身上带着什么小刀之类的玩意儿，那他就真的倒了血霉了，哪怕就是一把水果刀，在自卫组织的眼里，却也是死罪。

而判断朝鲜人的方法则是利用他们日语口语不纯熟，尤其是浊音发音不清楚的特点，让他们说日语单词“十五元五钱”，只要说不利索的，一律拖出去暴打。

这种粗暴简单的判断方法同时也坑害了不少日本结巴和日本哑巴。

根据统计，从9月2日到9月4日，共有6600名朝鲜人死于这种盘查拷打，虽然也有日本警察拼死保护朝鲜人的例子，但终究生效不大，毕竟是众怒难犯。

一直到9月5日，局势才总算是稳定了下来，闹了快一个星期，折腾也折腾够了，大家安静了下来，等待着政府的援救。

而日本政府则早已准备好了一套重建计划，除了安顿灾民之外，他们还准备了一套改造东京市内城市规划的方案，取名为帝都复兴计划，还特地弄了个负责办公室，叫帝都复兴院。

与此同时，世界各国对日本的援助也在这个时候展开了，主要参与援助的国家有美国，英国，秘鲁，印度，以及中国。

当时的中国归北洋政府管，在一听到日本遭灾之后，北洋方面立刻先派出了军舰两艘，装着满满的粮食跑到横浜支援灾民，接着又号召各界有钱出钱有物捐物，很快便凑集了十船的粮食药品，送往了受灾地区，同时，各界艺人也纷纷开展义演活动，以此募款捐给灾区，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京剧大师梅兰芳等人。

顺便一说，还有一位当时的著名人士也对日本灾区进行了大手笔的捐助，他送出的物品是各类金银珠宝，总价值超过20万美元。

这人就是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

虽然此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可能是数十年后他出任伪满洲国皇帝所自行打下的伏笔，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溥仪后来也说了，两件事情一码归一码，当时的捐赠，纯粹是出于同情。

这场地震除了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和死亡人数之外，也给日本和日本人带来了无数的经验和教训，地震过后的第二年（1924），日本便制定了市街町建筑物法，规定了建筑物的耐震基准，不达标者一律不准戳在街面上；此外，为了防止在灾难来临之后谣言四起，政府方面也动员老百姓在紧急时刻要随身携带半导体一个，这样便能随时随地地知道最新，最正确的实时动态。

在将近90年后的平成二十三年（2011），当地震再次袭来之时，日本民众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有条不紊井井有序的素质，赢得了全世界的赞扬，虽然震级高达9级这个近乎毁灭性的级别，但死亡人数却被控制在了2万以内，无论相信与否，都堪称是某种意义上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