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大撤退——记入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的撤退路线

作者:戈叔亚

前言

从今天开始,我将陆续把我所知道的1942年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失败后撤退的路线的情况告诉大家。同时我也把我所采访的老人回忆路线的情况向大家介绍,但是这不是主要的内容,撤退的路线是主要内容。

我将把这些路线分别一个一个地介绍。由于采访人员和实地考察的局限,这些路线的情况,我了解的详细程度不一。

特别遗憾的是,由于远征军撤退路线的艰难部分主要是在缅甸,而这些地方往往又都是缅甸未开放的地区,缅甸政府是不允许外国人进入的,所以除了零星到过一些非常局部地方外,我基本上都没有去过。

神秘的山洞·青山处处埋忠骨

据一位在缅甸北部密林长期寻找驼峰坠机的已故朋友姚金余介绍,缅甸政府军过去在和缅共游击队交战期间,克钦军部队曾经在一个密林深处的山洞里,发现了许多人类遗骸以及一些锈蚀的枪械,特别重要的是,还有许多帽徽可以辨认出是“青天白日”徽号,说明这是中国军队。我详细分析了这位朋友所说的这里的大体的位置,我认为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入缅作战失败后中国远征军失败的遗骨和遗物,而且可能是第五军第九十六师官兵遗留下来的。因为这里距离密支那西北(其实他们无法说请具体位置)还有5-6天的山路,或者根本就没有路。1942年5月,原来希望从密支那进入云南的第五军,得知密支那于5月8日被日军占领,九十六师就前进到距离密支那西南几十公里的地方布防,掩护大部队转进。然后他们从密支那(Myitkyina)以西以北到了缅甸结果孙不拉邦(Sumprabum 地名)的葡萄(Putao)地区。所以这个山洞的位置极有可能就是他们途径的某地。1944年5-8月,尽管驻印军在密支那和日军举行大规模的战斗,但是那时中国部队一路高歌猛进,而且主要是沿着后来的史迪威公路的路线活动,所以他们不太可能跑到远离公路的地方又陷入绝境的。

当时我和朋友赵世龙曾经为到那里考察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姚金余和朋友自告奋勇愿意和他们一同前往,他的克钦军的少校营长朋友也愿意提供一些帮助。甚至台湾的一位朋友也说希望提供一面国军的旗帜,让我们覆盖在烈士的遗骨上。

但是,我们这样的探险,无法得到缅甸政府的许可,如果非法进入而又带着钱财在深山老林行走来回10-20天,当地各种武装派别、民族部落、走私集团等等各霸一方,我们这样的穿越具有极大的危险。(有许多砍伐木材,走私的人都在这里命丧黄泉。)最后我们考虑再三,不得不宣告放弃。据姚金余说,他每次雇佣当地克钦人进入原始森林寻找坠机,一个星期的时间就需要每人配备两双崭新的解放胶鞋(注意:是两双不是一双!)和大量食物。但是尽管这样,他也有一次陷入了食物盐巴全部吃完的绝境,最后不得不靠打猴子为生。他说那猴子的肉非常猩臭发酸,这和当年远征军老兵的所品尝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以后,姚金余不幸去世……当时他受权威的神秘组织的委托,在缅北各地寻找到了八架驼峰坠机,有的至今保存良好,他拍摄其中有一架飞机翅膀上的编号,是当年美国陆军空运总队印度-中国联队列入“失踪”的飞机。他说,遇难飞行员的降落伞,仍然挂在树上随风飘荡……他居然没有拍摄下来!?因为他感觉和寻找坠机不是一回事。

远征军入缅作战概略

至于分析那次作战失败的原因,那是历史学家的事情,不是本文的题目,我主要是从事田野实证性的调查,属于“工匠类型”的工作。而且我并不想参与战后中美英学者相互之间无休止的埋怨对方,因为正是这样的相互推卸和埋怨才导致了当时的惨败。我个人也不大赞成把所有或者主要原因推卸到英国人或者史迪威头上的中国传统观点。在中国境内我们和日本人发生了无数战斗战役,那时并没有英国人和美国人的搅和,我们胜算的概率同样极小。

至于说到第一次远征军作战的过程,同样也不是本文论述的题目,但是仍然需要非常简短地回顾一下:

患得患失的英国人在中国远征军入缅的时间上一拖再拖,导致浩浩荡荡的中国大军在入缅的道路上走走停停,先头部队的第二百师在缅甸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战争的颓势就已经显露了出来。那就是仰光(Rangoon)的失陷。

1942年3月8日,失魂落魄的英国人像过街喊打的老鼠逃出了这个城市。围着筒裙的缅甸人举着日本小太阳旗夹道欢迎呼喊着“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缅甸是缅甸人的缅甸”的日本师团。英国人把一路马不停蹄从大老远赶来的中国部队当作了帮助他们撤退的掩护部队。打了四年仗、已经疲惫不堪的中国人拼出了血本派出最精锐部队,远离家乡来到异国和大英帝国组成盟军,本来是巴望守住这个通往中国的唯一出海口。结果是中国人的先头车队刚到仰光以北300多公里的小镇同古,迎面就撞上了追赶英国人的日本兵团。正当中国第五军在缅甸中路准备和日军决战时,东西两线频频告急!首先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掉的英国人又在西路的油田仁安羌被日本人包围呼喊救护;随后日军装甲车队又冲散了把守东路要地棠吉的中国杂牌部队暂五十五师和新二十八师,直捣中国门户——腊戌(Lashio)。

第五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本来一直想在平曼拉(Pyinmana)和曼德勒像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堂堂正正的和日军展开决战,但是架势还没有拉开,自己就乱了方寸败下阵来,甚至连回国的退路就被截断。

陷入困境的中国人在选择出路时优柔寡断,金子般珍贵的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后终于在泽国一片的缅甸暴雨中彻底崩溃,各部队只好自己选择生路作鸟兽散了。

本文介绍的几位老人都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仍然心有余悸谈虎色变。

“野人山”的概念

人们总是用“野人山”来概括1942年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失败后撤退的路线,其实这是非常笼统和不全面的。要想了解“野人山”和中国远征军撤退的关系,首先就需要了解所谓的“野人山”这个词汇的来源和范围。

据我了解,“野人山”一词大约仅仅出自于中国民间,数百年前,大明朝的军队一度把中国云南的疆域扩展到了密支那以北的缅北原始森林一带。据称这里常常有“野人出没”,所以故称“野人山”。至于“野人山”的具体范围,云南的民间有几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野人山范围

一种认为:“野人山”又名克钦山区,包括枯门岭、胡康河谷山和江心坡,位于缅甸与中国,已经缅甸与印度交界处,位于缅甸最北方,再北是冰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东西皆为高耸入云的横断山脉所夹峙。最高点本帕本山,海拔3,411米。为缅甸少数海拔超过3,000米的高峰之一。野人山区大多还是未被开发的原始森林。云南民间所说的所谓尚未进入文明“门巴族”居住与此。野人山山峦重叠、林莽如海、树林里沼泽绵延不断、河谷山大林密、豺狼猛兽横行、瘴疠疟疾蔓延,是被认为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野人山的蚊虫、毒蛇、瘴气,让人防不胜防,而每一击都是致命的创伤。从每年5月下旬到10月间,是野人山的雨季,雨季不仅使森林里的蚊蚋和蚂蟥异常活跃,而且使得各种森林疾病:回归热、疟疾、破伤风、败血病等等迅猛传播开来。

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那么最后进入印度的远征军第五军军部、新编第二十二师和从缅甸葡萄翻越横断山脉回到云南福贡的第五军第九十六师,以及经过“江心坡”的第二百师零散人员就都曾经进入过“野人山”。

第二种说法野人山范围

另外一种说法:认为野人山仅仅限于缅北胡康河谷(Hukawng Valley)以及两侧的山脉,东边称“库孟山脉(Kumon Range)”,西边的称“纳加山脉(Naga Hill 或者 Patkai Hills)”。因为这里居住着一个未开化的纳加(Naga)部落民族,故称“野人”。

如果按照后一种说法,那么只有进入印度的第五军军部和二十二师进入过野人山,而九十六师和二百师零散人员就没有经过野人山。

值得一说的是,外国并没有“野人山”的名称,也就更没有其范围了。这样,我就失去了一个利用国外资料的佐证。

根据比较传统的中国战史的说法,我比较倾向于后一种说法,那就是野人山的范围是以纳加民族居住的地区为界。也就是只有二十二师和军部路过此地。1943-1945年美国工兵在修筑利多公路(也就是后来的史迪威公路)时,所拍摄的大量的这个民族的照片,他们仍然仅仅是腰部用树叶遮体,于狩猎为生的。这个民族的一些边远的山区部落,至今仍然如此生活。而这个民族并不大量居住在中缅边境。这里主要的民族是克钦(云南称为景颇族)和部分佤族。

远征军的撤退路线

远征军撤退的路线是非常复杂和混乱的,不过根据战后中国、美国和日本的资料显示,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五条:

野人山路线——第五军军部和新编第22师

英帕尔路线——新编第38师、史迪威司令部和英军

葡萄福贡路线——新编第九十六师

滇缅公路及两边沿线——第200师和第六十六军的新编28、29师以及其他部队

景栋路线——第六军大部

撤退中到底倒下了多少官兵,至今没有一个精确的统计数字,根据杜聿明将军的粗略计算:中国远征军10万人,生还者仅有四万。战斗牺牲有一万,也就是说,有五万多将士是在撤退途中非战斗牺牲的!

1942年5月1日,是远征军总退却的日子,从这一天开始,远征军各个部队分别踏上了中国抗战历史、乃至二战最悲惨的路程。

第一条路线:野人山·军部和二十二师路线

美国战史资料。黑灰色表示第五军军部和22师的撤退路线。

图:远征军老兵何宇先生绘制的撤退路线。注意:我将军部和22师撤退的路线用绿色区别。需要说明的是:国内外传统的说法中国远征军22师的撤退路线,实际上包含军长杜聿明在内的第五军军部直属队部分人员。


这是台湾出版的地图。

一.邹德安·第五军军部和新编第22师——野人山路线

这是国内报道最多,也是最悲惨的一条路线。

已故的邹德安老人是江苏常熟人,居住在昆明顺成街一所非常简陋的阁楼上。1980年代的中期,我就开始采访他了。每次我去采访,他都在做毛料子的中山装,他说在劳改队里面他被分到裁缝组,“给首长做衣服”。这样,在烫衣服的“吱吱”声中,我采访他不下20次,每次都是半天。如今采访时的录音磁带我还保存着一大堆的,也不知道变质了没有。

邹德安是我所看到的老兵中最英俊潇洒的,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银发,加一副宽边眼镜显得非常儒雅,一米八以上的个头,在自己的阁楼上活动需要低着头,任何时候他都是穿戴着笔挺的毛料子中山服装。邹先生操着江南口音的普通话说出来很好听,他对所经历的所有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那就是抗战胜利后结婚。结婚时,杜聿明、罗又伦等高官出席。太太是昆明的回族,他居住的顺城街就是昆明最有名的回族聚集区。后来,他跟着太太皈依了穆斯林……

后来我听别的老兵说,杜军长一度想收他为女婿,我问过他。他否认,说他的年龄和还在西南联大附中读书的军长千金相差较大。后来,一位中国著名的科学家娶了这位小姐……

再后来,我听说他走了……

下面是我整理的老人的回忆摘要:

我是第五军军部作战参谋。在部队正式入缅前,我就跟随着“参谋旅行团”先行到缅甸同古(Toungoo)和英国人接洽移交防务事宜。后来一直在漂贝的军部,战斗开始后,我常常到前线。在仁安羌(Yenangyoung)油田的大大火中,看到了孙立人将军,那时我跟着200师去支援,以后又去增援被日本五十六师团突破的暂编五十五师把守的棠吉(Tounggyi)。平曼拉(Pyinmana)、梅铁拉(Meiktila)、眉苗(Maymyo)、昔卜(Hispaw)、腊戌(Lashio)所有重要的地方我都去过。


撤退时的情况


修筑史迪威公路时,美国工兵发现了两年前撤退时遗弃的车辆。

1942年5月1日,部队从曼德勒(Mandalay)撤退时,过了大桥以后,杜军长要军部几个人停下来看着英国人把大桥炸毁以后再走。部队、印度人几十万人,军车牛车马车人力车拥挤路上。从曼德拉沿着到密支那的铁路旁边的公路北上,除了军部和22师,还有96师和新38师以及史迪威司令部和部分英军,经过英多(Indaw)、卡萨(Katha),准备从密支那(Myitkyina)回国。不过,我军的二百师,第六军和新六十六军的28、29师没有走这条路。

原来准备从密支那(Myitkyina)回国,在我们到达卡萨(Katha)时,前面说5月8日,日军占领了密支那。这样,军长命令96师前进到密支那西南几十公里的孟拱(Mogaung)进入阵地。

到底是按照蒋介石的命令从密支那突围回国,还是按照史迪威的命令沿着缅北古代的马帮路到印度?军长犹豫了很久,耽误了许多时间。6月1日,由于日本人已经把所有回国的道路都封锁了,所以不得不决定从孟拱撤退到印度。我们那时从一个有火车的地方叫做“英多(Indaw)”沿着铁路线朝北,在96师的掩护下从孟拱西北前进。在英多,那里英国人抛弃了大量的物资,好像有一家英国银行(准备银行?)里面还有大量的现钞,当兵的拿了许多,但是后来这些钞票除了把干树叶和草当做烟叶的卷烟纸外,就只有擦屁股用了。还有一些崭新的美国汤姆冲锋枪,我们拿了许多,试枪也就是对着没人要的到处乱跑的牛乱打一气……

在一个叫做“洞洞山”的地方没有路了,只好全部烧毁车辆和辎重,那时点火的小兵差点把自己给点燃了。在熊熊的大火中,突然军长的最新款的美国“林肯”轿车,因为燃烧电线短路居然“嘀……”地叫了起来,好揪心唉!我在半路上拣来的美式吉普也一同烧毁。那时我看到路边有一辆崭新的美国威利斯(Willys)牌小吉普车,电瓶没有电,我要卡车拖着,到了驻地,用卡车引擎给吉普车的电瓶充电,第二天就可以用了,我得意地开着车,军长还问哪来的?“捡来的,捡来的。”我说。同时烧掉的还有我在曼德勒弄到了美国最好的猎枪,好像是“詹姆斯兄弟牌”,我有两支。头一支是买的,另外一支是从商店里面拿的,那时商店的人都跑光了。

徒步行军时,一天半夜,卫兵把我叫醒,说军长召集大家在篝火边喝酒,那时军委驻滇参谋团萧毅肃给了两瓶最好的法国白兰地,说是预祝我们打胜仗!现在,卫兵背不动了。“打败仗也喝!”军长说。


图:驻印军反攻时,美军惊奇地发现了二年前撤退时远征军第五军军部和22师烧毁的装备。注意看炮口的形状,说明是自己炸毁的。

不久大雨就下来起来,一下就没完没了。我记得很清楚是6月3日,因为那天是林则徐的“禁烟日”。我亲眼看着22师前面开路的士兵捆扎的竹筏在放入洪水瞬间就玩具般支离破碎,竹筏上的人当然是死掉了。刚刚还在又说有笑,马上就彻底消失……前面是22师64团,军部直属队在中间,后面也是22师的部队。军长要我在军部前面打前站,每天下午三点多钟,只要看到有水源的地方,我就可以决定宿营。开始还有吃的,后来就没有了,吃骡马牲口,吃野菜番薯芭蕉,最后吃猴子。沿途森林里,到处都是“呜……”猴子的叫唤声,好像还有几个美国军官也跟着我们走,有一个美国人说猴子的呼叫很像英语“Who(你是谁)?”。后来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注:美军资料记载:史迪威司令部的Roscoe L.Hombletong上尉和第五军一同走,但是在到达印度前,他死于筋疲力尽。)

军长的文章中说“由曼(德勒)西北后转大洛到新平阳”短短几个字,好家伙,我们在这几个字之间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死了多少人!甚至连军长也差点病死,为了抬着军长走,死的人不下20个,包括特务连常连长。常连长和军长是同乡(陕西米脂人)。(有一次专门用了半天的时间,邹老异常仔细地要我讲述了大家抬着军长的担架穿越丛林的。即便是一颗砍倒的大树挡住去路这样一个非常简单的障碍,常连长他们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和体力……)


图:这是美军地图。地图显示军部和22师是从大洛(Taro)以西到达新平洋的,说明美军是按照传统的到印度的驿道绘制的,这是有误差的,邹德安非常清楚他们到达大洛,其他资料也是这样认为。从另外一个方面说,反攻时,38师沿着后来修筑的公路前进。而22师就是攻打大洛,这是因为他们过去来过这里,熟悉情况。

日本《公刊战史》显示的远征军撤退路线。
需要说明的是:在所有我所看到的国外军事地图上,都是将“敌方”用红色显示,而己方都是蓝色。美军也是这样,在缅甸作战时,日军是用“红色”显示,盟军用“蓝色”。原因不明,也许是遵循某种传统。这和我军完全相反!那就是我军是“红方”,对方是“蓝军”!

人们说,“生”是一个伟大的过程,那么“死”呢?“死”同样是一个伟大的过程,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死亡”和“尸体”那都是具有极大神秘力量的有生命的东西。到处都是尸体。有时半夜爬到路边窝棚睡觉,早上起来看到自己睡在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死人中间。尸体发酵膨胀军装撕开一个个大口子,在尸体上蠕动的蛐、苍蝇、蚂蚁不计其数,也大得出奇。在跨过一个一个尸体时,看到是自己认识的人,有时也找一些树叶把脸遮挡起来。我最好的朋友谢竹亭参谋就是这样,靠着大树就“睡”过去了。他的未婚妻是军政工队队员郭萍,长得别提有多漂亮了,大伙都羡慕他。还有军绘图员,名字记不清了,广西人,军校毕业。他家很有钱,从小穿得夹袄都是那种带暗花的黑缎子绸料。一路上,他把从小吃过的好东西一五一十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结果现在他就躺在那里,手上抓着一把草。脚上的皮鞋也被人脱了。

再往后,队伍里面就出现自杀的人,开始是把枪口放到下巴下面,用大脚趾头扣动步枪的扳机……这是部队崩溃的前兆。后来是上吊死的,因为枪都扔了。尸体挂在树上随风飘动,很可怕的。有许多是准备修筑滇缅铁路交通工程局的工程师。四五十岁的人,他们哪里受的了这样的苦?

终于有一天,强烈的阳光照射的我们的眼睛都挣不开。啊,我们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森林,来到一条大河旁边,大河对面是一个缅甸的比较大的村庄——大洛(Taro)。那天,我们把军长安置好了以后,我赶紧过江去找吃的东西,老百姓已经跑光了。我们在一个房间里面看到了一点苞谷粒,马上用水煮吃了。然后又看到了当兵的在煮吃老百姓的牛,我又跟着吃了。我到对岸是要赶快找一块空地布置和飞机联系的航空布板要求空投食物。沿途我们电台发疯似的呼叫空投,飞机天天在头上翁翁叫,就是看不见。他们总是说,要告诉他们我们的方位……空投的食物开始的都被当兵的抢跑了,美国人空投的物资很多,甚至连刮胡刀和英国士兵的短裤都有。其中有一封牛皮纸的公函,当兵的不敢要了,他们跑过来对我说,“邹参谋,这里有一封信”。

信是写给军长收的,内容是告诉我们下一步行走的路线和什么地方有食品,还有电台的频道波长什么的。

我们断粮了很长时间,饿死了大量的人,结果遇到第一次空投,又涨死了许多人。那天从中午到下午,我都大约吃了六顿饭,肚子涨的别说有多难过了,连蹲都蹲不下来……

再后来到新平洋(Shingbwiyang),那时,我们第一次看到了许多逃难死去的印度难民。一堆堆的尸体聚集在几间茅屋里,有女人的长头发和印度人使用的器皿,臭气直上云霄!一辆辆印度人的破牛车东倒西歪地遗弃在路上,一副副牛的骨架仍然忠实地坚守在拉车的岗位上……很像是罗马古战场。在新平洋已经有英国人的收容救济站了,我们在那里呆了很长的时间才继续前线。最后翻越高山时听到了小火车的叫声,那是我们的最后目的地——印度的利多!因为那里才有火车!那时已经是7月末了,一万多人仅仅剩下两千。后来修公路时,只要看到有尸骨的地方,就说明路走对了……

国内的各种资料和邹德安老人的回忆一样:军部和22师撤退的路线就是这条;也就是说,和以后修筑的利多公路(史迪威公路)的路线重叠。

这已经是确定的权威说法了。美国和日本的官方资料也没有提出异议。但是,两年前,我在翻译西格雷夫医院的回忆录上却有惊人的发现,按照他的记录,军部和22师的撤退路线完全不和史迪威公路重叠!!!这个说法,基本上颠覆了我们的本来没有争议的传统看法。按照西格雷夫医生的说法,军部和22师走的是一条国内很少人知道的路线,甚至连走过这条路线的老兵我也没有看到他们这样说。外国人叫这条路线为“WEST AXIS(西轴线)”,而和史迪威公路重叠的是“WEST AXIS(东轴线)”,东轴线还有一个让外国人毛骨悚然的名字——“难民小道(Refugee Trail)”。

第五军部·22师的撤退路线新的不同的说法

这条“新发现”的路线的具体位置和大致情况

上文说到军部和22师的撤退路线和老兵的回忆。现在接着说一个令我震惊的“发现”(仅仅是我个人的发现)。

很长时间我一直认为军部22师撤退的路线也就是修筑利多(史迪威)公路的路线(非常干练的邹老先生也是这样认为),也就是从曼德勒——卡萨——英多——孟关——大洛——新平洋——(印度)利多。公路勘测人员和工兵筑路时如果看到有死人的遗骨,就说明路线是正确的,尸骨是路标。老兵的回忆、国内媒体的报道也是这样。美国日本英国的相关资料也是这样。


图:军部22师撤退路线(绿色线条)的传统说法。


图:美国资料,军部22师撤退路线

后来我在一份英文资料中才发现,尽管这些中途地点没有疑问,但是从新平洋到利多途中的具体路线并不完全和过去的说法一致,或者说完全不一致!资料上说,从新平洋(Shingbwiyang)传统通向利多(Ledo, India)的马帮路上撤退的人有十多万印度、缅甸和英国难民以及一些英国军队,西方称为“难民小道(Refugee Trial)”,也叫“东轴线(East Axis)”。

由于人太多了,英国人就要求中国人从另外一条陌生的路撤退,这条路线这要穿过更加陡峭的山脉,也就是所谓的“西轴线(The West Axis)”。本来英国人把最容易走的路线留给自己,结果他们打错了算盘,因为东轴线走的人多,道路非常泥泞,沿途吃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被前面的人吃光了,而且要穿越更多更宽阔的河流,沿途死去的人就更多。而要中国人走的这条路(西轴线)正好相反,尽管更加陡峭一点,不过正因为陡峭,河流自然就不宽阔,人走的不多,当然就不泥泞,野外能吃的东西也多一些,而且最重要的:沿途的死人不多,这对陷入绝境的人们心理上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图:西格雷夫提供的地图,上面的英文很清楚地说明22师(22nd DIVISION)走的是“西轴线(WEST AXIS)

资料的来源:
我得到这个极为重要的资料仅仅就是一本书:

这本美国出版的书《缅甸外科医生的归来》英文名称是(Burma Surgeon Returns)

作者戈登·西格雷夫)的英文名字是:Gordon S. Seagrave(这本书是英文的,国内没有翻译。但是我连同他的其他几本书都翻译了。)

写书的人是美国传教士医生,他的家族在缅甸传教有200年的历史,他就出生在缅甸,1922年就来到缅甸掸邦的南坎(云南的瑞丽对面)接管一所传教士医院。战争开始时,他带着自己的缅甸女护士成为了中国第五军(同古)的前线医院,后来跟随史迪威将军徒步到达印度,也就是和新38师走的英帕尔路线基本一致。史迪威之所以带着20多人组成的西格雷夫医疗队前期赶往印度,目的就是要他们赶快做好准备,迎接后面过去的中国新38师和新22师的伤病员。修筑利多公路(也就是后来的史迪威公路)时,他们又成为了在前面开路的中国军队的前线医疗队,一直和中国军队打到畹町,也就是说打到了滇缅战役的最后胜利。然后他和他的人马又回到了畹町附近的南坎医院。在整个的滇缅战斗中,这支外国平民的医疗队,没有一分钟离开过中国士兵。


西格雷夫在缅北看望中国伤病员
他并没有和军部22师一同走这条路。但是他在1943年跟随反攻的中国驻印军来到这里。他讲述了中国部队和难民走的不是一条路线,并且亲眼目睹这两条路线上死人的悲惨情形。

尽管文字不多,但是该书提供了一张地图。仔细研究这张地图,不难看出这条西轴线和修筑的利多公路(也就是史迪威公路)根本不是一条路线。

西格雷夫一书提供的地图说明:
从西格雷夫提供的地图可以看到:我注明红色线条的就是军部和22师的路线;蓝色线条的是利多(史迪威)公路,也就是难民小道。绿色线条也是利多(史迪威)公路。也就是说,军部和22师的路线和未来的利多(史迪威)公路完全不一样。

如果再把这张地图和其他所有的地图比较就可以看出:其他地图显示的军部22师路线都是从新平洋(Shingbwiyang)的东南到达利多(雷多 Ledo)的,说明这是未来的公路。只有西格雷夫提供的这张地图显示:军部22师的路线是从新平洋南到达利多的。

在西格雷夫的这张地图的上,非常明确地用英文显示了这条路线是“22师(22nd DIVISION)”、“西轴线WEST AXIS”(也就是我注明的“红色的线条”)。在我注明“蓝色线条”上,同样非常清楚的有英文的“利多(史迪威)公路(LEDO(STILWELL)ROAD)”、还有“难民小道(REFUGEE TRIAL)”、以及“东轴线(EAST AIXS)字样。

“白骨街道”·难民小道和中国22师的撤退路线——西格雷夫医生一年后看到了两条撤退路线的惨状

“白骨街道”本来是一个日语字典里面的一个专用名词,用来描绘日军在缅甸——印度边境重镇英帕尔战役(The Battle of Imphal)失败后,从前线逃亡时死去了大约五万以上士兵的那些小道。

实际上,在缅甸的那些小道上,来来回回逃亡的不仅有日本人,还有英国人、印度人、缅甸人、克钦人、美国人和中国人。当大家的尸体化为骨架和骷髅后,却都是白色的。所以,许多人也用日语的“白骨街道”来形容中国军队和印度难民逃亡的小道。

邹德安老人说,他们死去的人成为了以后勘查利多公路路线的路标。这句话多年来一直缠绕着我,我一直希望寻找到沿着这条路线修筑利多公路的老人,询问看到的逃难的惨状,但是很遗憾从来没有找到……

(本来去年六月到印度的利多小镇追寻史迪威公路的源头,原来寻找驼峰坠机的美国探险家克莱顿(Clayton)先生介绍的阿萨姆邦的一个小旅行社Oken先生保证说可以到印度缅甸边境的班哨垭口(Pangsau Pass)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说真正踏上一小段难民小道了,也可以用自己的眼晴看一看“鬼门关(Hell Gate)。在医生的地图都可以看到这些地方。结果Oken临时有事外出,我们在利多以东10多公里被印度士兵拦截……没有能够到达那里。今年我得到通知将要和一个电视台再去印度,这次我相信有机会到达“鬼门关”和“班哨垭口”。

美国传教士医生西格雷夫在《缅甸外科医生的归来(Burma Surgeon Returns)》一书是这样描绘的:——难民小道

他是这样说的(本段由复旦仇蔚同学翻译):
(当他们走在正在修筑利多公路的路上时),第二天,姑娘们说要洗澡。在鬼门关桥下面有美国人、中国人和Garo人(当地民族)洗澡游泳的地方,但是她们不愿意去。我只好带着她们沿着难民撤退的路到两英里外的地方,我们发现在一个穿着中间系腰带的土著服装的民族村落,附近有一个深洞。尽管我们要跨越一些难民的白色头骨,但是我们还是感到洗澡很舒服,然后因为下雨匆忙回到营地,我们准备再次踏上征途。

第二天早上越过了班哨垭口,当我们通过有“欢迎到缅甸”的牌子的垭口时,姑娘们开始高兴地大喊大叫,而且还高声唱歌,一路小跑下山,寒冷的雨打湿了她们。这是她们自己的路,是回家看望父母的路。

第一天,我们通过的地方,尸骨越来越多,在一些很明显是一年前难民宿营的地方;在小屋前有一堆火,数百尸骨堆在一起。每一个水塘边也有大量的尸骨,在那里可以看出是难民崩溃的地方,尸骨都是四肢张开的。在需要攀登的山脚下,尸骨比山坡上的多,而那些在山上的尸骨看起来死亡时是非常痛苦的:一路上仍然有一些没有塌陷的窝棚,每一个小窝棚里都有10到20具骨架,这是新的一天来临时,他们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在一处阴暗的河流边,我们非常恐怖地看到了中国人把这些头骨排列得很整齐如同石梯。甚至可以分辨出男女、年龄和民族,因为从这些腐烂的布料中辨别这些,对于外科医生并不是非常困难的。我看到一付骨架外裹着一套精制的英国服装时,我感到Tiny(西格雷夫的夫人 戈叔亚注)非常幸运,因为她在一年前就出发了。还有一付小孩子的骨架套着咔叽布的短裤,我感到他们可能就和John 或者是Sterling差不多大(John和Sterling是医生的两个儿子。在日本人到来前,医生把夫人和孩子送到印度了,所以逃过一劫。戈叔亚注)。这里有各个民族、不同年龄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的头发有白色的、灰色的、褐色的和黑色的,堆放在白色的头骨旁边;他们是英国人、英缅混血人和印度平民,以及军人。

但是这里没有中国士兵的尸骨。英国人不允许中国军走这条路,这是“东轴线(the East Axis)”,也就是最好的路,他们要中国第22师走“西轴线(the West Axis)”,这要穿过更加陡峭、更加高的山脉。但是政府误算了,“东轴线(the East Axis)”要穿越的河流比“西轴线(the West Axis)”更开阔,中国人仅仅只穿过了两三条河流,而缅甸难民却要穿越更多的河流,所以有数以千记的人在河流边等待或者穿越时倒下了。


图片英文说明:医疗队在穿越纳加山难民小道上的溪流

尽管我们看到了成百上千的尸骨,但是我们连在这条难民路上的死亡者的一小半都没有看到,因为有更多的英国人、印度人和中国人的尸体已经被焚尸队火化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仅仅只有一些小量的头骨分散在难民路上。现在我们是第一批返回的难民。

英文原文:

From the first day on we passed skeletons in ever increasing numbers, yet we could see evidences of camps where, by setting fire to the shacks, hundreds of skeletons had been destroyed en masse. There were skeletons around every water hole, lying sprawled out where the refugees had collapsed. At the foot of every ascent were the bones of those who had died rather than attempt one more climb, and all up the hill were the bones of those who had died trying. Still standing along the road were some extremely crude shacks, each with its ten to twently skeletons of those who couldn’t get up when a new day came. In one shallow stream we were horrified to find that the Chinese had placed a long row of skulls to be used as steping-stones. Sex and age and even race could be noted, not by such elusive clues as surgeons use but by the rotting clothes. When I saw a skeleton clothed in a delicate English dress I was thankful for Tiny’s departure a year before. Looking at the skeletons of little boys in hkaki shorts, I realized they might have been John or Sterling. There were men, woman, and children of every race and age, their hair white, gray, brown, and black, still lying beside the whitened skulls; there were English, Anglo-Burmese, and Indians-civilian and military.

There were no skeletons of Chinese soldiers. The British had not permitted the Chinese Army to use this trail, the “easier” trail of the East Axis, but had sent the Chinese 22nd Division out on the trail of the West Axis which had much steeper and higher ranges to cross. But the government miscalculated. The rivers that the East Axis crossed were much bigger than those of the West Axis, and while the Chinese were held up at only two or three steams, the Burmese refugees were held up all along the line, dying by the hundreds as they waited for the rivers to go down.

And yet in spite of the hundreds and hundreds of skeletons we saw, we didn’t see half of those who had died on the Refugee Trail, for English and Indian and Chinese burial and cremating squads had been at work. A few months later only a few scattered skulls were left to mark that trail of the refugees. Now we were the first of the refugees to return.

我多次在缅甸南坎医院采访过跟随医生一同战斗的至今仍然健在的90多岁的缅甸女护士埃丝特·波(Esther Po),她回忆就是在那条小河处看到的尸骨最多。她说,最使得她震惊的,看到一家三口手拉手的尸骨,从骸骨的大小和留下的头发以及残破的服装可以分辩出他们是一家人,爸爸、妈妈和孩子……


我采访医生手下的女护士Esther Po。她佩戴着美国政府为作战有功的士兵颁发的勋章(美軍的銅星勳章——the Bronze Star Medal)。這是直到現在,每一個美國大兵做夢都渴望得到的榮譽。其实她也有资格荣获中国的抗日纪念章的。

——西轴线·中国人的死难小道

医生和护士从难民小道进入缅甸不久,他们就踏上了中国人撤退的“西轴线”上了,

他说:我给在Hpachet(地名)的约翰逊打电报,要他派遣一支服务队从西轴线南到Mu Bum(地名)的顶端,也就是在到Hkalak(地名)一半的路程上,在那里我将见到他和另外一只队伍,然后交换护士(交换是为了避免枯燥的生活和环境),让这两个小组在Hpachet和Hkalak两个地区调换。我要去看一看那一段公路,因为那里有一年前死去的许多中国第22师士兵的尸骨。

我们从Hkalak的山上迅速下来,三个护士、我的伙伴Pang Tze和我发现在这个地区仅有的20英里平路。由于是旱季没有蚂蝗,风景优美,看着这里的村民对我们的态度的转变,我们非常满意,原来Hkalak附近的土著对我们不友好。现在他们为后勤工作,吃的和报酬都很好。这里也有了一个集市按照正常价格为中国人供应他们想要的新鲜食物,所以他们才不在乎我们,也不卖给我们东西。唯一对我们有兴趣的是他们部族的姑娘问我们要高价。村里的所有女人为我们的护士所倾倒。

我们的第二个营地坐落在仅仅只有四尖房屋的村子里。在这里我们很幸运地发现头人全家都生病躺在床上,这样我们就可以帮助他使他后来成为对在Hkalak守备队帮助最大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始向Mu Bum艰难的攀登。路还是很好,逐渐上升。在之前我们看到了不多于50或者60具中国人的骨架,但是在这里我们发现每100码就有10到30具骨架。和难民的骨架不一样,好像这些士兵当时并不是死了后,尸体就遗弃在那里的小路和水坑边的。他们是死在破烂的营地里的。很明显是他们的同志将他们抬到营地里来试图挽救时死去的,由于活人太虚弱而无力将他们埋葬。

上面的文章提到了Hpachet、Mu Bum、Hkalak等地名,在医生的这张地图的“西轴线”上可以找到,毋庸置疑就是军部和22师曾经走过的“西轴线”。

医生说“每100码就有10-30具中国士兵的骨架(英制一码=0.914米)。”也就是说,每10米就有一具或者三具中国士兵的尸骨!!!医生叙述中国士兵在对待死难的同伴和难民完全不一样,每次看到这里,我都眼泪汪汪的。医生在前面说过,中国部队走的路是比较容易走的路,但是仍然倒下了这么多的士兵。需要指出的是:这是在中国兵得到了空中补给和休整了很长时间以后再行军,而且沿途都有物资保障和救济的情况下中国军人的状况。而在大洛前他们长时间没有空投和休整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分析:西格雷夫医生提供的地图和文字彻底颠覆了军部和22师撤退路线的传统说法。

非常遗憾的是,目前除了医生的资料,我并没有在其他任何资料看到类似的说明。但是,我仍然非常倾向医生的说法,同时在其他方面可以佐证医生的说法。以下是我的分析:

——西格雷夫医生和医生的这本书《缅甸外科医生的归来》都是非常著名的,医生在西方和缅甸人民的心目中至今仍然具有极高的声望。大家用英文甚至中文在网站都可以查阅到医生的资料的。60年来,医生所讲述的故事并没有受到任何质疑。

——医生提供的中国部队没有走“难民小道”而是走“西轴线”的原因是很有道理的,地图显示是非常清楚的,而且他和他的医疗队一年后的确来到这里,同时我也采访了他手下的一名护士。所以医生和护士的讲述应该是可信的。

——尽管我采访的军部参谋邹德安先生并没有说到这条路线,相反他说的撤退路线仍然是后来的公路。我认为,初来乍到的中国军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过去来到这里和熟悉缅北的情况,加之他们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几乎崩溃,所以他们当时根本不知道英国人为他们安排的是什么路线(英国人告诉中国人走那条路线的信息,很可能就是在邹德安所说的空投的“牛皮公函”中),不知道有“难民小道”和“西轴线”之分。尽管这样,邹先生仍然非常清楚地记得“仅仅在新平洋看到印度难民的尸体”,而在前往利多的道路上却并没有提到印度人的尸体。如果他们走的是“难民小道”,那绝对不会看不到印度人的尸体,这就可以证明他们走的路线不是“难民小道”。

——英国、美国、印度和缅甸的资料可以证明“难民小道”的确走的都是“印度难民,还有少部分的英国难民,部队和缅甸人”,并没有提到中国人和部队。在“难民小道”上死去的人数各种资料不一,有的说死亡八千到一万多人;有的更多。

——以后的利多(史迪威)公路、“难民小道”和“东轴线”本来就是一条路,这是在更多的资料可以证明。

——大洛不在以后的利多(史迪威)公路上,这也是可以证明的。至于军部22师到达大洛后,是从那条路线到达新平洋的?医生的地图没有注明,我目前也没有确切的资料。不过从中美其他撤退路线看,他们并没有到孟关。这样,军部和22师的整个撤退路线,除了仅仅在新平洋一个地点上和利多(史迪威)公路交叉外,整个路线完全没有和未来的公路重叠。

60年过去了,今天云南保山政府决心重新修复史迪威公路最后的部分。我希望跟随筑路队有一天到这条路上走一走,这一区域是我唯一没有考察过的。我特别要到“西轴线”,也就是每3公尺就有一具我们中国士兵骨架的小道走一走,带一把埋葬士兵的土壤回家,或者说是士兵的血肉化为的土壤……

我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和很大的功夫研究的路线的不同走向,只是想告诉大家:不要忘记我们的士兵倒下的地方的具体位置,不要忘记这些打了败仗就这么死去的士兵。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家,有爸爸妈妈。对于死去的人,后生说话要厚道一点!看一看人家医生是怎样评论我们死去的士兵的……

我为什么要在最后说这些好像是废话的话,那时因为在上篇文章的评论中,我看到有一位网友这样的评语:

“这些中国人的形象确实不咋的,老蒋的国军只会书写悲惨的故事.没什么好吹嘘的..”

第二条路线·第九十六师·葡萄——福贡路线
最长的撤退路线·最有争议的路线

漆云鹏·新编第九十六师第二八八团中校副团长
漆云鹏是第五军第九十六师第二八八团中校副团长。漆老先生是湖南人,个头不高但是很健壮,衣服总是穿得整整齐齐,风纪扣扣得好好的。在昆明一家钢窗厂当工会主席。他讲述时总是简明扼要,如同在地图前给部下布置作战任务。后来他发现我需要听的是细节后,他才开始讲述的稍微详细了一些。

1980年代中期,我认识漆老先生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那时,我去位于昆明大观楼公园门口一家钢窗厂办公室并不是去拜访他,而是拜访另外一位也是经历了缅甸大撤退的老人——黄天权先生(以后我会提到这些先生)。我们在交谈的过程中,办公室里面的一位年纪更长的先生非常饶有兴趣地听着我们的谈话,并不时插上几句话,纠正黄先生在回忆中的一些小的记忆错误。当时我感觉这位先生讲得头头是道就注意了他,结果我才发现,他就是漆老先生。

以后,我也来到了这家工厂工作。我们常常见面,但是我们更多的谈话不是战争,而是工作了。再以后,我在厂里就没有见到漆老先生了,人们说他退休了……

2003年,我最后一次见到漆云鹏老人时,他重病躺卧在满是排泄物的床上,已经不能说话。他坚持要家人为他穿好衣服扶他从床上坐起来。我刚一说出“野人山”三个字,老人居然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出来后,我和中央电视台的编导罗魏相互没有说话,默默地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以后,我多次去缅甸,发现那里的人们常常说到当年中国人曾经到过一个叫做“不大哦”的地方,我努力辨认,终于发现他们说的是“Puta-o”,也就是中国人翻译成的“葡萄”。这里是喜玛纳雅山脉南麓,风景异常清美。也就是96师撤退时驻扎的地方。

一次,我到达了密支那以北的“江心坡”,从河滩上带走了几块鹅卵石。如果在再往前就是孙布拉蚌(Sumprabum)……这里也是96师撤退是时经过的地方。

漆云鹏回忆摘要:远征军在第一次入缅作战

入缅的远征军

曼德勒大桥炸毁后,我们团是全军的先遣队,全部乘坐汽车,由装甲车开路,浩浩荡荡沿着公路向英多、密支那前进。5月8日,我们到达卡萨,有消息说在八莫和密支那发现敌人的降落伞部队(实际上这里的日军不是降落伞部队)。军部命令我师在孟拱进入阵地,寻机攻击密支那,掩护全军突围回国。后来通信员带来的命令却是潜入密支那以西!我们听说军主力已经向印度方面转进,要我们96师走另外一条路,从江心坡回国。我们只好焚烧辎重上山。把尽可能多的食物驮在弄到的每一匹牲口上,有大米、肉、各种罐头,但是却忘记带盐。沿途所有和中国交界的地方都有敌情,最后我们不得不一直北上走到最偏僻的地方,缅甸最北方的葡萄(Putao)。我带着一个营在前面开路,到处都是砍伐树木的声音,有时走了半天,才发现方向错了,或者遇到绝壁和泛滥的江河无法通行,只好在后面部队的一片叫骂声中原路返回。尽管非常艰苦,但是我们走在最前面,从来没有遇到大量死人的情况,那对部队的士气打击极大,那是后来我听说的。后来我们终于到了葡萄,那可是挂在地球最边缘的地方。英国人叫做赫兹堡(Fort Hertz),就是要塞的意思。在这里我们得到了盟军的补给,驻防了很长时间。葡萄土司穿着中国清朝官员的服装,对我们很好。后来余韶老师长没有等雨季结束,就催促我们回国。我们一路翻越一座座国界线高高的山脉,听到前面的欢呼声,原来山顶石壁上刻着“民国三十一年八月X日,中国远征军第九十六师经此回国 工兵营”。然后我们从土人架设的溜索过怒江,到达了云南省的福贡县……


图:注意看右上角,96师的撤退路线,这是传统的观点。

九十六师撤退路线
传统的路线
从杜聿明和回忆和国内其他资料看,1942年5月1日远征军开始总撤退时,96师在队伍的最前面开路,那时部队准备从密支那回国。在得知密支那被日军占领后,96师到孟拱布防,然后在这里掩护大部队撤退。这样,96师从先锋改成了断后。最后和军部以及22师分道扬镳去了缅甸最北部的葡萄,然后向东过怒江回国。

一般国内外的资料都是这样记录的。

日军在缅甸追击中国军队

新的发现

但是,最近在查阅美国资料有了新的发现。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军

中缅印战区

史迪威到中国的使命

中国部队撤退

US Army in WWII: Stillwell’s Mission to China [Chapter 4]

Chapter IV

The Chinese Withdrawal

这份资料说,中国撤退的部队,第22和38师,另外还有28师、96师和200师的残部,他们向西到印度。第五军和38师从曼德勒出来一同向北,直到到达了英多——卡萨(Indaw-Katha)地区。5月4日,罗卓英将军收到了来自蒋介石的命令,要第五军到密支那。罗本人赶快找到杜聿明,劝说还是撤退到印度。仅仅只有孙立人被说服了,他看清形势认为目前的情况不可能到达缅北,他在给重庆解释无效后,带着他的38师到印度了。

……

蒋介石在5月18日给第五军的命令又改变了,要第五军“占领”密支那和葡萄之间的地区。同时,这里到达印度边境(Manipur邦)只有几天的路程,而且非常安全,但是中国人对去印度还是中国非常犹豫。这时,两个中国师——22师和96师分开了。22师和军部在7月——8月陆续到达印度的利多,而96师到达大洛(Taro)后,在大洛到新平洋的途中却向东转向去了葡萄,最后从图片回国。

这样,美军的资料又和中国传统的说法又出现了一些分歧:

中国的资料说96师是从孟拱-孟关-葡萄回国。

美军的资料说96师孟拱——大洛——新平洋(中途)——葡萄——回国。


图:注意看96师的撤退路线。路线是和22师在shingbwiyang(新平洋)和Taro(大洛)分手的。

路线不同说法的分析

杜聿明的回忆录说到九十六师在孟拱掩护部队撤退,后第九十六师及炮工兵各一部经孟拱、孟英、葡萄、高黎贡山返国。

我采访的漆云鹏老人并没有提到他们跟随杜聿明一同撤退到了大洛和新平洋。

撤退的难民队伍

美军资料提到九十六师到达大洛却没有去印度,而是转身到葡萄的原因:

从地图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从大洛到印度距离很短,而从大洛到葡萄,再到中国距离却非常遥远。九十六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美国人是这样解释的:

本来在传统的缅北通向印度的道路上有3万多印度、缅甸难民在逃亡,对道路和沿途的食物供应压力很大。中国的第五军军部、22师和96师撤退很快就赶上了难民的队伍,这样道路和食物的情况就更加恶化。沿途96师发生了士兵抢劫食物和打死难民和缅北克钦村民的情况。为了减轻途中的极为恶劣的情况,英国人和美国人就要求“纪律涣散”的96师在到达新平洋的途中折转去了葡萄……

美军资料说:“然后从那里再穿越巨大的不知名的缅北山地回中国。这样,96师的耐久力显示出了中国军队最好的品质,如同早期显示出了他们最坏的一面(抢劫和打死人)一样。”同时这份美军资料也说新38师在撤退途中几乎没有发生这样的违纪事件,和96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为九十六师的顶头上司的杜聿明的说明和美军的说法在路线上有了分歧。我目前无法判断那个说法更加准确。

按照一般的情况说,杜聿明的说法应该更加准确一些。但是美军最权威的资料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在和凤凰军事网站的编辑胡楠先生讨论两种不同的说法时,小胡说,他看到的九十六师的老兵回忆,在撤退的路上确实和杜军长在一起,而且那时杜已经患疟疾躺在担架上,这说明这些九十六师的人员是到达了大洛地区,因为杜军长是在通往大洛时病倒的。这就和美军资料上说的九十六师(部分)到达了大洛一致。

我在缅甸采访时,也听缅甸人说过在大撤退时,出现过中国军队抢劫食物和缅甸老百姓发生矛盾的故事。这和美军资料上说的九十六师的违纪现象一致。

是否经过孙布拉蚌(Sumprabum)

孙布拉蚌(Sumprabum)是葡萄以南的一个地方,如果从密支那方向到葡萄,途中必定经过此地。

从美军地图上看,九十六师撤退的路线是直接从新平洋到达葡萄的,中间并没有经过孙布拉蚌(Sumprabum)。


图:注意看96师的撤退路线,路线没有经过大洛和新平洋,但是却经过孙布拉蚌

但是,从九十六师师长余韶的回忆看,九十六师的确是从孟拱向北撤退。5月24日到达孙布拉蚌,6月6日到达葡萄(文中提到过漆云鹏,也提到了在孙布拉蚌截获被遗弃的英军仓库的事情,和漆云鹏的回忆一致)。这样的说法不仅和美军资料完全不一样,同时也和这张地图有所不同。(这张地图是从孟关再到孙布拉蚌的)。

究竟谁的说法更加准确呢?现在我也无法作出判断。

不过从更多的资料看,九十六师在撤退途中一度迷失了方向,在深林中转了很长的时间。如果按照保守的看法,我认为,两种说法也许都有一定的道理。最好的解释是:师长余韶带领大部队(其中包括漆云鹏)走的是孙布拉蚌到葡萄的路线。这是路线是事先杜聿明军长事前定下来的。而部分迷路的九十六师的部队非常有可能跟随着军部和22师的部队到达了大洛,然后又折转方向从大洛到葡萄寻找大部队。这支小部队在脱离了师长和大部队的情况下,不能排除违反军纪抢劫食物和打死老百姓的可能性。

至于说到中国军人和当地老百姓的冲突这个事情,我是这样分析的:英国人对缅甸的殖民统治,当然会引起一些缅甸人的不满,日本人在夺取缅甸时,大肆进行了一些“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缅甸是缅甸人的缅甸”的宣传。得到了一些希望摆脱英国人统治的缅甸人的赞同,中国军队进入缅甸和英军成为同盟,也就会遭到了他们的反对。中国军队甚至手无寸铁的华侨在败退途中,遭到缅甸人的伏击,华侨和中国军人被他们猎杀的不在少数。中国军队当然会反击的。只是缅北的克钦族亲英反日的,他们过去也和缅族有许多矛盾。中国军队在缅北和克钦族发生矛盾当然是不应该的,是属于误会。以后在反攻缅北时,中国军人和克钦人成为了战友。

余师长率领的96师在葡萄驻扎了很长时间,原来我认为是等待着雨季的结束,现在看来,部分原因可能是等待着到达了大洛的迷路的部队归队。按照漆云鹏的回忆,后来余师长并没有一直等待到雨季的结束才回国,现在分析也许是脱离的部队归队了。

后记:
仔细看了第九十六师师长余韶的回忆录才弄清楚:的确美国人说的有道理:其实有一部分第九十六师的官兵在副师长胡义宾的带领下和杜聿明军长一同到了新平洋,然后返回葡萄。看来上述我和小胡的分析是对的。

过去国内的地图在绘制96师撤退的路线时,仅仅显示了余韶师长的路线,没有绘制副师长胡义宾带领部分官兵从新平洋撤退的路线。相反,美国人却只绘制了胡副师长的路线,而没有余师长的路线,而且美国人绘制的这条撤退路线也没有显示他们是结果孙布拉蚌撤退的。

这样96师撤退路线在我们看了是基本清楚了。
特此说明。

附录:余韶师长的回忆节录(文中可能的错别字是原有的,我做一点说明。戈叔亚)

分道离缅
远征军撤离缅甸时分为三路:杜聿明,廖耀湘,孙立人一路;第96师及军炮兵团一路;第200及黄翔所率军部补骄纵一,二团一路。为传述方便,先写第96师一路。

当时决定,第1步先到孙布拉蚌,然后取道经江心坡返国。这是一条直径,又比较安全。但仍留一排人在孟缓收容落伍士兵。随即交师行动,电告杜聿明,胡义宾。

14日午后,我自出找向导。寻遍数处,仅见一华侨妇女。我请她帮我的带路人,她向屋内努嘴示意,得一腾冲人,懂野人语但不识路,愿与我军同行,沿途问路。复于归途中遇二山头人,他们是从英军第18师逃回的,家住孙布拉蚌。喜极,载与同归。
15日,八时出发,进和森林,除道上有一线黄土处,余皆草木。这是原始森林,密的地方连狗都钻不进去。行未数里,忽闻群猿哀鸣,甚为凄惨。他们都在树上攀援跳跃,尖脸,长脚,黑毛,身长约2尺许,不下千头。

5月16日至18日,均于森林中行军,仍是满目青苍,遮蔽天日,群猿啼鸣,闻之异常刺耳。蚂蝗甚多,草间树梢皆是,人人身上多处被咬,伤口流血。反近草木坐立,数分钟后,身上蚂蝗已百十条矣。幸而在空旷无落叶干土地面,蚂蝗不来,否则无法露营。

连日见印度人扶才携幼,自密支那经孙布拉蚌向印度逃去,络绎不绝。抛儿弃女很多,有一妇人怀抱一婴孩,后面跟着一个约五六岁男孩,边哭边喊追赶。刘有道恻然不忍,将孩子抱起送与那妇人。她说,先生,我自己的命尚难保啊。此辈皆商人,亦间有公务人员和少数英人,想经孟缓去印度,多数人不知多带粮食,不得不沿途猎取野物,挖野菜充饥。有一老妇坐于路边,奄奄待毙,满身金饰累累,随手可得,竟无人取。有一英人以金戒指一枚求我军一个士兵给换一碗米。士兵说,我自己还要留着救命呀。吁!此时黄金成粪土矣!

19日,大雨倾盆,这是入缅以来第1个雨天。走近买当港时,山洪暴发,桥梁被冲去,水势汹涌,无法修桥,部队均阴塞道上。乃派人上岸砍一大树,推倒到对岸,成一独木桥,但因人多不济事,复于上游数十步处砍一更大的树,横倒两世,负担者亦可通行,入夜,渡河宿营。

每晚宿营,必以无线电与杜聿明及胡义宾联络,杜的电台叫不到,胡回电说正向孟缓前进,而没有说明他的益,似有防敌窍听,以免被截击之意。

21与22两日,均大雨滂沱,泥泞难行。官兵有跌仆数次满身泥污的。想起抬大炮士兵,行动必更艰难,闻已落后二三日矣。
这条路上土人房屋很少,我们常要露营。所幸搭临时棚子的材料俯拾皆是,有一种宽约二尺长约四五尺的大树叶,盖在棚上可以避雨,但蚂蝗难防,必须将地面杂草铲去数尺,现出黄土地才行。

连日被敌机俯冲扫射多次,伤亡士兵三人。

23日,将抵埋冲,大家又紧张起来。因为从地图判断,密支那敌军,很有到此截击我军可能,只得在前进中作好战斗准备。正午出了森林忽见一开阔地,有公路及洋房十余幢,先遣的陈启銮来接,紧张心情顿释。更因在密林中行走多晶,郁闷已极,忽睹此境,心怀宽畅,大家都有了些喜色。宿营后,陈启銮说,密支那情况不悉,据逃来英引人说,沿途未见日军,埋冲以东20里处,有一大铁桥已经被英军爆破,现已经派了一排兵在那里警戒。

24日,向孙布拉蚌行进,并以第286团李治华或接替此间警戒。计后续部队7天内可以通过,乃限李以9天为期。

孙布拉蚌有房屋2000余幢,山下为华侨及印侨商场,山上洋房为英人所居,均已逃避一空。此地有英美人逃难时遗弃的汽车甚多,黄启和拾了一辆备我乘坐,两个在此传教10余年的美籍妇人,还呆在天主堂里。我请她们帮助找带路人,把我们带到江心坡去。她说必须经四合地,那里山岭极险,绝无粮食,土人没有开化,非常野蛮,在树上往来,敏捷胜于猿猴,常用毒弩伤人。英人以前想派兵去平服,终以道路太险,不敢粗。又说你们千万去不得。她说你们不怕,带路的人怕。我说多给钱,她说你瘵全世界给他,也无人敢去。我说,你在这里情况很熟,群众感情好,请帮我们另想办法。她说想想再说吧。

晚饭时刘有道,漆云彬(原文如此,可能是漆云鹏。戈叔亚注)报告抬炮情,因炮身太重,道路难走,4个人抬不动,再加人又不好走,些落在后面奶远,已经抬病百多人,抬死30多人。官兵埋怨说,打起仗来没见开过一炮,现在倒来害我们!我很愁闷,只得等朱团长来了再说,随又与各部队长研究由哪里回国好并决定在此休息三天。我们一面找向导,一面搜集英人烧残和疏散了的粮食,竟在附近空屋和山沟里找到一包包原封未动的大米,这是英人去后土人搬来藏在此地的,共得数日粮,以后炮兵团及后续部队到此仍续有所获。

屡电胡义宾速过孟缓,他回电屡说照办,但久不见来此,是晚又去电催促。

25日夜,因苦思向导之事,竟不成寐。26日早餐后,昨日所见之美妇来访。她说葡萄为产米区,此去仅90英里,道路平坦,有英国官员在彼,那里有两条路通中国,常有华侨往,不愁无向导。问我们愿意去否,我说谢谢,待考虑后再答复。旋即集合参谋人员及各部队长商量,咸以军部行动不明,副师长未到,先往葡萄为宜。议既定,即分别电告杜聿明及胡义宾,各官兵闻之甚喜,次日得杜聿明电,可往葡萄,并说片马,拖角有敌人。

28日原地休息,派政工人员蒋治策率散名队员先赴葡萄;又拟定回国计划,通报各官兵,并与刘有道,漆云鹏(这里提到漆云鹏。戈叔亚注)商议抬炮问题。苦于炮兵团长未到,而我们又不便在此久停。好在此去葡萄只有5,6天,路宽好走,保好抬到葡萄再说。刘,漆二人同意,乃另派壮健士兵将有病人员换下,并要他们每晶走半天,休息半天,约两星期可到葡萄。

29日向葡萄进发,路宽且平,稍修可通汽车,空中偶然闻飞机声,疑是敌机,不敢暴露目标。林间时时有猿啼。晚接胡义宾电,谓已到新平洋,是绕到孟缓以西,还硬说孟缓有敌人,我去电力证其无,叫他放胆通行。(这里提到了胡义宾等人到达新平洋。现在看来美国人说96师(部分)到新平洋是确有其事。戈叔亚注)

连行6天,每隔10余里有英人营房及土人房子可住。6月4日14时到坎底迈立开江江边,有一英人和摆夷土司村长等恶报妆,知蒋治策已到此3时。此江水流湍急,有大小独木舟九只渡江。舟是用整株大树挖成的,前后各一人操桨,大舟可乘7人,小舟只坐2人。渡江后驻坎底英人洋房,晚上,电杜聿明,胡义宾。

6日,去葡萄访英人,他们有一位准闺怨和4员校尉官,士兵10余人。这位准将要与我军共保葡萄,愿无偿供应米粮。后访华侨领袖张德凯,商购油盐副食,张答应尽力帮助。

葡萄为群山中一大平原,三面环河,水思颇多,有摆夷族人数千,并有一个天然飞机场。数晶前,曾有英机降落,接去英人一批,北有二路通云南贡山,福贡,西北

一路通西康,正西有二路可到列多,截康,形势重要。以当时情况而言,于我国国防关系甚大。、

因国内消息断,试电蒋介石居然叫通了。后来知道,蒋正因得不到远征军消息,曾令驻印度加尔各答俞飞鹏,派飞机在野人册(山。戈叔亚注)寻找(日前在孙布拉蚌以西所闻的机声就是印度来的),不见踪迹,正在首急。而杜聿明电台连日呼不出,原来是电用完了。

6月7日,供应之米已经由各农户用象运来,远近妇女亦纷纷挑菜来卖。

我国入缅铁道兵团,通讯兵团,打不着人员及军部军需,军医两处,与工兵团。

一部分,以及炮兵团,战防营全部,都随即到此。因恐人多粮不够用,故要他们配足半月粮,先行经福贡回国。

各部士兵疾病渐生,尤以驾驶人员为多,乃令第96师野战医院在弄海开诊,不分部别,尽量收容,先后治愈800多人。

11日得蒋复电,要我在葡萄待命,一切需要可径电驻印俞飞鹏,派飞机运送,并告知俞的电台呼号和波长。

午后,抬炮士兵陆续来到,又抬死40多人。

14日,俞飞鹏派运输机4架来此降落,运一米盐香烟等甚至多,随即将香烟分发各官兵。此后每日有飞机2,3架空投米面。

21日接胡义宾电,谓已到孟缓。我即派刘有道率4个连向孙布拉蚌去逐段掩护,并以一个连至埋冲接应。

我们在孟缓时,估计胡义宾掉在后面,相距只8,9天路程,何以走了35天?原来胡义宾离开印道时,跟杜聿明到了大打洛,杜对他说找你师长去,胡才觅路向西北转进。途中遇到原在曼德勒担任警卫的刘伯龙一个团,他们是在腊戌失守后辗转到此的,遂与胡合并同行。他们狐疑满腹,硬说孟缓有敌人,不敢通过,老在森林中打圈子,一面开路一面找粮食。在这人烟稀少的野人山哪有粮食可找,只是搞些野菜芭蕉充饥,官兵由饿而病,病而死的日甚一日,2000余人死了大半。他们瞎撞瞎转到了孟缓附近,发现两个病愈的士兵,问起来才知是本师的,而孟缓就在面前。胡敲着自己的恼门说,该死,该死,幸亏孟缓仓库米粮尚多,休息3天后才向孙布拉蚌而来。(这里终于说到了一部分96师官兵跟随杜聿明军长到达新平洋,以后又从新平洋到葡萄的经过。戈叔亚注)

24日,闻帮数百已经占领孙布拉蚌,胡义宾被阻。约其与刘有道夹攻敌军,但刘有道于26日行抵多多嘎遇敌,头部受伤。敌人凭险固守,屡攻不克,只得折回。乃告知胡义宾,并嘱其注意埋冲之敌。

连日大雨,印度飞机不至。土人说,两日后可望晴。我焦灼万分,乃将此情况电告蒋介石。英人留在这里的班乃德少校来访问,他说只要贵军愿守葡萄,我可以叫夷人把粮食拿出来,可供贵军吃半年,我问夷人没得吃怎么办,他说叫他们到印度边境去就食。我想第一不知蒋介石复电如何指示,第二不忍叫夷人弃家远夺,婉言拒绝了。

7月2日,得蒋介石复电,令即回国。我马上通知各部准备,决定由下路(由此至云南有上下二路)经里党,可浪铺,通过高黎贡山福贡回国。并以工兵营先行,沿途修补桥梁道路。

晚接胡心愉电,在埋冲遇敌,胡义宾阵亡,深为悲痛!7月3日又接胡心愉电,谓埋冲敌军已经被击退,当即复电勿攻孙布拉蚌,赶快渡过迈立开江,经江山坡回国,胡于四日渡江。

我师行期既定,附近土司,村长都来送行,准备送我一头大象,他们说给师长驮大炮,我一想,这可不会抬死士兵了,遂答以照价给款。后闻由此至高黎贡山的遂路异常险峻,大象庞大蹒跚,无法攀登,乃坚决辞谢。

7月5日,渡江塑弄海,令每个官兵带足24天粮食。发后倾盆大雨,夜塑扁嘎。

7月7日大晴。昨日大雨,米袋淋湿,休息一日晒米。夜接何应钦电,要我提防敌人在阿雇截击。当电复万一退敌,惟有力战,强行通过,但心中因此压上一块石头,此后电池用完,和蒋,何失去联络。

炮兵团一个押炮员赶来说,抬炮士兵已经死百余,病二三百,以后道路更,这炮终归是抬不回去的。我问他的意思怎么样,他说不如埋藏在此,将来设法来搬。担他不敢负责,我说,好替你负责,他欣然而去。

自7月7日至11日,大晴,印度来的飞机投下大米数十包,除分配各部队外,尚留一些补给后面官兵。

连日发现路旁骨百余具,是先行有病的官兵被蚂蝗,蚂蚁吃掉的。士兵之中有发狂的,如有一小孩子,年约十五六岁,自称炮兵团勤务兵,要求同我回国。我要他跟着走,一过桥他就折转头狂奔,如是反复数次,时笑时哭,精神失常。以上情形,令人凄怆!

14日至里党曲江南岸,这里原有铁索桥,早被德钦党砍断,水流湍急,无法可渡,只得沿南岸往阿雇。一路危崖陡壁,有的地方用扶梯上下,有的地方侧身倒地爬过去,尚有陨坠之危,所带牛马尽落河中。

21日至阿雇宿营,先行之第288团尚未渡江。河深流急,土人结大竹缆,横系两岸高崖大树上为溜索,渡时以溜筒(木制)穿绳于索上,将渡者腰股二部拴住,仰吊索下,脚盘索上。系毕,将身用力一纵,即溜至半渡,再用两脚盘索而进,以达彼岸。次日土人新加二索(共五索),我渡洒至可浪铺休息数日,飞机数次投下米盐干鱼甚多,各部绵得补充。

这一路土人有卡庆,克弄,明家大小山头等族,语言大同小异,无文字,无医药,无市廛,无工艺。他们自出生至老死不沐浴,除能构筑粗糙的木架草房及种植玉米洋芋外,生活简单,几同原始人,他们不知中国,只知汉人,传统的崇拜孔明。后来英国人以21个英文字母给他们编造了简单文字,并有一篇八擒诸葛亮的短文,是针对诸葛这七擒孟获,企图煽起对我国仇恨而写。英国人对他们说,以前汉人统治你们,将来你们要去统治汉人。

8月1日,至赤拉底,即高黎贡山山脚,自弄海至此,凡11站,每站都有英人木架草盖的简陋营房,道路久已失修,到处崩塌,又有许多大树倒在路上,行动益增困难。

8月2至4日,过高黎贡山,山中纵横数百里无人烟,夜夜露宿,此山每年九十月开始降雪,深数尺至十数尺,行人绝迹,谓之封山,到次年四五月开始化雪,我们若再迟一月就无法通过了。

5日至怒江边,工兵营编造了大竹篮于竹缆上,上系长绳2根,牵于两岸,渡时岸上扯绳即过,每篮可坐2人,比阿雇渡江轻快多了。

渡江后至福贡,后经兰平,碧落雪山,于8月底到剑川,收容20多天,各部均到齐。胡心愉所率师直属部队及第287团五六百人,亦于渡过迈立开江后由可浪铺循路归来。

第96师在平满纳参战人数9863人,战死战伤者4081人,生死不明者453人,回国途中拖死及抬炮死亡1500余,幸存者约3000人,然皆病容满面,疲惫不堪,第一次入缅远征即以惨败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