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风声岛
01.
1976年,中科院收到李政道的一封来信。信上说,科学发展是国之大计,一定要重视。这个说法,获得了副总理方毅的赞同。第二年,方毅也收到了一封信,是江西冶金学院的教授倪霖写的,长达10页。信上举荐了一个叫宁铂的孩子。倪教授说,宁铂智商超群,两岁背30首毛诗,3岁数到100,4岁认识400多汉字,读完中医书能开药方,自学围棋能与大人对弈,吟诗作对张口就来。方毅将信交给中科大,批示:
10天后,中科大两位老师抵达江西,去宁铂就读的中学面试。一共面了三个孩子。考数学,宁铂考了第二。第一名并未录取。不到14岁的宁铂却走进了中科大的校门。跟他一起进校的,还有19人。最小的谢彦波,年仅11岁。这20个孩子组成的班级,就是中科大的第一届少年班。
班上的孩子,天资过人。初中生申喻参加高中数学竞赛,提前一小时交卷,勇夺第一。小学五年级的谢彦波,拿了高二数学竞赛第二名。12岁的干政,面对“西瓜横竖切刀”的问题,无论数字多大,竟都对答如流…
毫无疑问,宁铂是其中最受瞩目的“神童”。他受到方毅亲自接见,与之对弈,两局全胜。照片疯传,成为轰动全国的新闻。火热的报道,将其塑造成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中国科学发展的未来。那一年,许多孩子就是因为读到了宁铂的报道,激动得难以入睡,然后跳级,考入了中科大。
「宁铂,少年班」
当年,报纸上登过一张宁铂在科大葡萄架下看书的照片,无数科大新生和来宾踏入校园后,都曾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前去瞻仰此地。
然而谁也没想到,宁铂最终成了“少年班失败的典型”。
进校后,宁铂过得并不自由。学校安排他读科学界最热门的理论物理,可他自己想去南京大学读天文。他告诉班主任汪惠迪,汪打了个报告上去。领导看了,说既来之,则安之。科大不愿意放走这个“神童明星”。
另一方面,“文革”后,国家对人才极度渴求。知识狂热,媒体躁动。宁铂被过分关注,新闻报导将他推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他自己亦有迷失。
宁铂聪明不假,但到底是个孩子,难以背负如此巨大的光环。在追捧声中,他难免自大。据一位老师回忆,数学大师张广厚去科大做报告,别的孩子要签名,宁铂不但没去,还因张不识自己而气愤。在那个激进时代,国家渴望这样的“超智天才”,学校担心外界言论影响宁铂成长,但媒体找来,一说是为国宣传,科大也没法拒绝。那时,甚至有媒体找宁铂开中药药方。
作为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宁铂也主动迎合了外界期待。
喧嚣中,他也确实觉得自己是神童,做什么都该比别人好。
1982年,宁铂本科毕业,留校任教。年仅19岁,他成了全国最年轻的讲师。但此后,他三次报考研究生,每一次都没走进考场。宁铂后来解释,自己想证明不考研也能成功。可很多老师觉得,他是恐惧失败。
没人知道当时宁铂到底承受了多大压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被视为中国第一神童。他做的每件事,都必须对得起这个称号。他要压抑青春躁动,要永远是第一名。如果做不出优秀的学术成果,必将被人耻笑。
远离天文学后,宁铂钻研星象。据同学回忆,那时他就爱独自念叨,合影也不站前面,连最爱的桥牌也不打了。他曾对同学说,大家找他下棋、打牌,不过是图他的名声。他没办法做普通孩子,不断有人来校采访。
最终,宁铂没能做出什么惊人的成就。1998年,他结婚、生子,过上了一地鸡毛的俗世生活。因婚姻不和谐,他醉心于研究佛学,选择了出家,很快就被学校找了回去。一年后,宁铂又跑了,如愿遁入空门。他跑去西双版纳,住在一个茅草屋里参禅。他学过道,辟过谷。学佛前,甚至练过气功洗肠。
后来,他住进了佛学院,做起了心理咨询,每天耐心地去开解众生。
没人知道,他走这条路,是否是因为他自己的内心曾充满煎熬。当年上《实话实说》,他激动地说:不要拿神童做实验,那会害死人的!
“当年很多报道都是胡编。我真想找个人说说我的苦闷,可谁愿意听呢?”
旁观者不太在意宁铂说什么。最后,他们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是失败的人。
「宁铂与小崔」
除了他,当初名动一时的谢彦波和干政,同样被视为“失败典型”。谢彦波进校后,生活自理能力差,连热牛奶、洗衣服这些事,也得同学帮忙。
他和干政都很适合干理论物理,但心智、情商的发展,却不平衡。1982年,谢彦波毕业,本来20岁就能拿到博士学位,却与导师不睦,只能去美国读博。去了美国,依然处理不好师生关系,最后仓促回国。干政去普林斯顿读书,同样面临困境,回国后,放弃博士学位,患上了精神疾病。
在他们之前,全班第二小的梁中杰,直接被科大开除了。梁中杰12岁进校,还享受一等助学金。由于远离父母,没人管教,染上了集邮瘾,到处赊账、借钱。连续两年,他5门课加起来只有100分。
宁铂本科毕业两年后,丁肇中来华见邓公。邓公谈及前3届科大少年班,说七成读研,有16岁拿博士的。丁肇中赞叹,这在国外也很少见。邓公一句话,1984年下半年,少年班扩展到13所高校,全国重点中学开始为少年班做输出。像什么北京八中、人大附中,都是冲锋班。后来甚至逐级向下拓展,连很多小学都要搞。想当年,很多家庭都希望自家孩子是神童。
一旦哪个地方出现了好苗子,当地政府恨不得敲锣打鼓。
「少年班的“神童”们」
然而,等到90年代,当宁铂、干政等人出家、得病,神童们并没有像广大群众期待的那样拿下诺奖,成为爱因斯坦第二,很多人不干了。他们觉得“少年班”是“拔苗教育”,不但没能让这些天资优秀的儿童平衡发展,还剥夺了他们应有的童真和快乐,甚至害其一生,纷纷提出异议。
其中,政协委员蔡自兴两会上多次提案,要求废除超前教育。在争议声中,13所大学的“少年班”,相继取消,只留下中科大和西安交大。
知识狂热年代的时代,早已一去不返。但社会大众和媒体,对“神童”的渴求和追捧,丝毫没有减轻。一代又一代,总有新的神话诞生。
很可惜,其中不少神话,又成为了人们眼中,和宁铂一样的“失败典型”。
邓公与丁肇中会面的头一年,湖南华容县,一个叫魏永康的孩子呱呱落地。2岁时,魏永康就会两位数的加减乘除,不到4岁,通晓六年级的数学知识。当地人都管他叫“小计算器”,6位数的乘法,他一口气给你算出来。
魏永康理所当然走了神童路线。他13岁进湘潭大学物理系,17岁获得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硕博连读资格。超常的学习能力,让他成为别人家的孩子。高考结束那个夏天,一群记者立马跟踪报道了他的故事。
魏永康的成绩,首先“得益于”母亲。其母曾雪梅出身贫苦,放弃高考,花大量心思照顾他饮食起居,督促其学习,就希望这孩子出人头地。
魏永康入读湘潭大学时,曾雪梅觉得他还小,就跟了过去。学校给配一室一厅。她觉得,只要读书好,别的事都不重要。魏永康性格腼腆,比身边人小六七岁,大学期间不爱说话,疏于交流,整日埋头读书。
大学期间,除了寝室、教室、图书馆,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母亲的住处。偶尔还要同学带路,怕他走丢。那四年里,他没叠过被子、衣服,会穿错鞋,连头都是母亲给洗的。曾雪梅告诉他,好好读书,以后当科学家,有钱了,吃喝拉撒可以请保姆照顾,你只需要搞好事业。
埋头读书的魏永康,是以全国专业第二的成绩考上中科院的。
这次去北京,母亲没法去了。魏永康到中科院研究所,遇到了阻力。首先跟老师难以沟通,派下来的选题完成不了。其次是生活自理困难,这里没人给他特殊照顾。再说他也成年了,没人把他当孩子。在研究所,他一年四季都穿拖鞋,非典来了也不知道去领口罩。硕士论文提交时间改动,他没在意,错过提交时间,被取消了硕博连读资格,硕士学位也没拿到。
不久,学校让曾雪梅把他接回去,理由是生活自理能力差,不适应中科院的知识结构。曾雪梅为此感到生气,每当魏永康出门,她会问:
一夜之间,魏永康坠入黑暗。被劝退还不是最残酷的,彼时,铺天盖地的报道涌来,“神童陨落”四个字压在了他头上。他被认为是高分低能的典型,除了会读书,一无是处。社会上的议论,让他害怕、心慌。
最痛苦时,魏永康一个人跑出去,靠偷偷攒下的500块钱,走了十几个城市。那45天里,依然有媒体跟踪他。没人知道魏永康是怎么撑下来的。路上,他还丢了钱。后来好不容易联系到一个同学,才踏上回家的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们对她极具控制欲的的教育方式提出质疑,认为是她错误引导了儿子,给了他一个不健康的成长环境。后来,曾雪梅又埋怨媒体,说自己从没给儿子喂过饭,也没有因劝退让他跳楼去死,都是媒体添油加醋的。
此后,魏永康的人生急转而下,再也没能振作。他选择重新考研,总分超分数线100多,偏偏英语差5分。他在朋友引荐下去上海工作,一年后,没能通过单位的评估。后来,他自学编程,南下打工,辗转福建、珠海等地,月入6000元。在编程行业里,他非专业出身,工作永远不适合。
如果说魏永康的悲剧,还能归咎于其母,那么付云皓的故事,则很难以归咎于某个具体的人。2018年,《人物》杂志一篇《奥数天才坠落之后》刷屏,引起了不少人的唏嘘。付云皓,就是这篇故事的主角。
魏永康出生两年后,付云皓出生在清华大院,祖父辈都是清华职工。他的天资,显然比魏永康更强。6岁前,他就学完了小学数学课程。读清华附小时,一年级就考上华罗庚数学学校,字还写不全,却是超常班最优秀的学生。
二年级,他又参加了六年级的迎春杯赛,没有拿到一等奖的原因在于:
以他当时低年级的心智,读不明白高年级的应用题,白白损失了一些分。
小升初时,北京几所名校为抢夺付云皓费尽心思。清华附中为了他,直接把初、高中数学课表都调了,甚至为他推行了“数学只要过硬,就能直通高中”的特殊政策。极具数学天赋的付云皓,没让附中失望。他辗转在各大训练营间,连续两年摘得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满分金牌。
当时给他颁奖的,一个是英国的安妮公主,一个是日本的明仁皇太子。
这奖啥意思呢,就是给那个年龄段里,人类最聪明的数学大脑盖章。如果没有意外,付云皓会沿着这条路成为一名数学家,做出杰出贡献。
首先,第一次拿奖后,付云皓没通过麻省的面试。他才第二次参赛。他没有参加高考,会考都没考,直接进了北大数学科学学院。起初还挺认真,结果中途痴迷于《星际争霸》,忽略了数学以外的文科,把政治、英语都挂了。再后来,他连物理也挂了。不得不重修。不幸重修又挂了。
科目老师给了他57分,他觉得不合理,自己被针对了。去找老师,老师不见。又怒气冲冲地找了班主任,双方不欢而散。付云皓可能一路牛惯了,令班主任很失望。后来班主任想帮他,也都无能为力。
此后,付云皓“自甘堕落”,学校里说他打游戏打得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很久之后,他才告诉家人这件事。迷茫中,他每天打《魔兽》排遣抑郁。
肄业生考研,限制很多。奥数名师朱华伟得知此事,非常气愤,说这么一个极具天赋的人,某方面不行,怎么就不能通融呢?完全是政策上的问题。为拯救这个天才,他想尽办法,在广州大学给付云皓设了一个奥数教学相关的硕士学位。问题是,一旦读了这个,付云皓或许再也成不了数学家。
2008年,魏永康与妻子结婚,成为一个平凡人时,付云皓的人生,也迎来了走向平凡的转折。他读的硕士课并不难。开始投入奥数培训,曾经拿奖的少年,成了后辈的老师。硕士毕业后,他报考清华一个博士学位,如果成功,还能回到做学术的路上。付云皓非常认真,结果,没考上。
后来,他成了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每天给熊孩子上数学课。学校里,现实的琐碎、芜杂,时刻分散他的精力。
“如果不是北大肄业,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很卓越的数学家了。”
而现实是,付云皓接受《人物》采访时,还只是一个刚入职两年的低级助教。曾经的那些光环、荣耀,纷纷褪色,变成岁月的尘埃。
不知多少人还记得那个建国以来年纪最小的大学生,张炘炀。
张炘炀的基因应该不错。其父是1978年大学生,90年代还考上过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第一届MBA班。发现儿子的聪慧后,父亲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教育儿子上。张炘炀学习能力突出,频繁跳级,两年读完小学,初一、初二都只读了半年时间。9岁那年,他跳过高一、高二,直接读了高三。
高考复习阶段,他做的卷子3毛5分钱一斤拿去卖,卖了100多块。
为了张炘炀学习,只要他在家,父母电视都不开。张母曾埋怨丈夫,把全部人生都给了孩子,失去自我。张父却乐在其中。父亲业余时间,都在给儿子开小灶。童年时代,父亲成为了张炘炀唯一的“伙伴”。
10岁上大学那年,他问父亲,以后会不会和其他“神童”一样,要么无法融入社会要么与人沟通困难,或是沉迷游戏。他爸的回答是,有我在。
「张炘炀,童年」
在父亲的培养下,张炘炀2008年成了全国最小的硕士生,3年后,又成了全国最小的博士生。但就在这身份转变中,他和父亲有了矛盾。读硕士后,张炘炀一度沉迷电脑,气得他爸从北京工业大学走了50公里回到河北廊坊的家。
硕士论文交不出时,张炘炀压力巨大,甚至想过自杀。后来他废寝忘食补习,才完成论文。这时,他突然提出要在北京买房,否则不参加答辩。
张炘炀是个内心骄傲的孩子,打小就想当比尔·盖茨。当然,这里面多半存在些稚气。人家问他偶像是谁,他说最佩服自己。他心气很高,大学座谈会上,表示自己要当王者,要做一个有社会地位的人。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张炘炀读硕士期间,抱怨北京房价高,舍友说:
张炘炀一直比身边同学小太多。他的成长轨迹,很难与正常人同步。他春心萌动时,暗恋了一个大他8岁的同学,从不敢表白,只能偷偷把人家照片珍藏起来。心里想的是,有个好工作和北京房产,再跟对方表白:
为让他完成答辩,父亲在北京租了房子,谎称是买的,他这才考了博士。读博期间,他还是让买房,说如果毕业没房子,肯定不留在北京,要回东北老家工作。这事闹到网上,群众又说他太过偏执,性格有缺陷。
对于他这一路的成长,很多人提出质疑,说聪明归聪明,真的需要这么急迫地去升学、考学,走这样一条非正常道路吗?一个孩子,永远生活在跟大多数同龄人步调不一致的环境里,其心理健康、心智发展,难道不会出问题?
「张炘炀,长大后」
数十年来,看客们呼唤神童,渴望奇迹,也乐于看“神童陨落”,看被吹捧得很高的孩子,变成一个个凡人。这是什么心理,在此就不展开了。自70年代末科大少年班诞生,到后来某些名校开设超常实验班,关于要不要超常培养的争论,从未平息。而自宁铂出家,到后面一个个天才儿童并未出类拔萃,反对者们经常以此做案例,说这是摧残,是“拔苗教育”。
那是少年班30周年庆典上,82级的班主任贺淑曼,感叹那些年里少年班和超常教育遭遇的困境,连续说了三个“太难了”。
那时节,人们不但对宁铂揪着不放,还说神童找了一大波,也没见拿诺奖。教育部门对神童热情的冷却,也让超常教育举步维艰。
贺淑曼说,超常儿童不是神,他们智力、记忆力更强,如若接受和寻常人一样的教育,反而影响其健康成长。然而,超常教育从选拔、甄别到后期的教育体系搭建,还有很多路要走,如何确定一个孩子是所谓“神童”,如何建立一个完善、科学的培养体系,以及培养这方面的教育人才,很是不易。
自第一届少年班成立以来,中科大在这方面,做过很多的探索。
第一届选宁铂那帮人时,根本没考试,国家急着找人家,学校派几个老师去,问了些问题,考点知识,就招上去了。结果后来考试,有人考90多分,有人考了10分。第一届少年班之前,科大还招过两名少年大学生,一个自称肉眼发现了新星,一个擅长心算。两人被录取没多久就退学了。
第二届少年班,上面觉得这么搞不行,入学前,孩子们都要参加高考。
为了甄别“神童”,80年代科大选人,还增添了“现学现考”环节,孩子们弄到一起上45分钟课,不讲基础知识,直接讲难点。下课发试卷,考点对大二学生都不简单。分数不够的,直接就落选。
然而,入学后,科大仍旧没建立适应孩子们的教学计划。
有的孩子自觉,有的孩子是被大人逼着学的,没有了老师、家长督促,缺乏自律者很快就掉队了。还有生活自理能力差的,想早恋的,内心敏感的,没办法处理好人际关系的……一大堆的问题,都会影响学习。但在80年代少年班,相关培养经验并不多。他们连前来采访的记者都拦不住。
后来宁铂“陨落”了,少年班才出了明文规定,禁止接受一切媒体采访。
这期间,少年班经历了一波又一波“口诛笔伐”。到底是“科教兴国”,还是“拔苗助长”,是“培养人才”,还是“毒害儿童”,争论不休。
实际上,回过头看,少年班的成才率并不低。上世纪80年代,全国多数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录取比例在10%,科大少年班考取国外研究生比例高达80%,前十届少年班毕业生432人中,87%考上研究生,出国留学比例占80%,60%左右获得博士学位。成立38周年时,培养3167人,百分之二十留在学术界,中美科学院院士都出过,在国外做教授的250人,哈佛、清华都有,6个校友拿了麦克阿瑟天才奖,出了张亚勤、郭去疾这样的商业精英。
“我们也不是拔苗助长,苗子那么好,你不能随便找块地就种下去吧?”
这话确实不假。在我读到的资料里,少年班很多人的智商,实乃“变态”。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李巨,就是少年班的。读麻省期间,他自愿修了36门研究课,是学校核工系博士学分要求的四倍,覆盖7个理工系,36课全A。他回忆上学时,班上有个学霸叫狄雨,考完后回寝室大哭:
“问之,说考砸了,不饮不食,相劝良久。发卷后,仍全班第一。我等无语。”
狄雨智商超群,拿学位就跟玩儿一样。2014年芝加哥-肯特法学院毕业典礼上,院长念完他的学位,花了足足一分钟。
科大有个教改班,招的都是各地成绩一枝独秀的佼佼者,省状元之类的。这个班后来跟少年班混编。状元们进校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最后,遇到多么牛逼的孩子都不觉得奇怪。一开始可能不服气,考完后就知道,有些孩子的记忆力、逻辑能力远超常人,再也考不了第一。
“我们当年学到深夜11点。少年班的人,不学习、踢球。等你考前去请教解题方法,人家一边看着武侠小说一边写给你。这些聪明的孩子,你要让他们像正常的小孩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完全是一种摧残。”
可见有些孩子,智力确实非一般人所能及乃至想象的。真的按照正常步调去学,自然是对天赋的极大浪费。只是说,如果超常教育,其心理发展、生活能力、性格引导和与人沟通等方面的教育体系,要怎么去完善。
除了教育的争论,在“神童陨落”背后,还有另一个隐形争论。
少年班30年庆典上,曾经的同学少年,变成了中年男人。那是他们毕业后的首次聚首。回来的人,大多混得不错,可谓建功立业。大家商量着要给第一届少年班树个十万元的雕塑,刻上所有同学的名字。
在这尊纪念雕塑上,大家的姓名,想必会“平等”排列。但在他们身后的校史馆里,张亚勤的名字,则在非常醒目的位置,头衔也很耀眼。曾经的神童宁铂、干政,则被放下下面,归类为“少年班同学”。
张亚勤是看了宁铂的报道,跑去考的少年班。看到新闻时,12岁的他读高一。离高考只有半年,他一口气把三年课程全学了。考中后,母亲告诉他,你不是什么神童,就是个普通孩子,你不能让别人的说法把你害了。
读书期间,张亚勤并不突出。但科大给了他当时中国最好的教育资源,有霍金、杨振宁、李政道前来演讲。听完霍金演讲后,他写信告诉母亲:
1984年,他被华盛顿大学录取,师从无线通信领域最具盛名的科学家。23岁,拿到博士学位。后来进美国桑纳福研究院,三年后当上了主任。1998年,张接到李开复的电话,加入微软,一路做到了全球副总裁。
张方是由他爸写信举荐给少年班的。读六年级的张方,已经可以用微积分解数学题。苏联学者的一本分析题集,大学数学系的水准,4800道题目,他能做对3000多道。张方的性格,略显张扬。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留长发,穿喇叭裤。大学四年,看了所有能看的译制片,还上街跟混混打架。
张方学空气动力学,毕业后,却没被分到对口研究单位,去了南京金陵石化总公司。干了8个月,厂里见他对石化一窍不通,把他弄去了文化队。他负气跑回上海,失去了户口和档案。后来,靠着最强的生存能力,他做导游、家教、建筑工人。80年代末,他到深圳大学新能源研究所做太阳能开发,表现出色,得到了留校机会,可南京那边,拒绝了深圳大学的调令。
少年班30周年庆典时,他没去。一是觉得自己没混出什么,二是他当时的收入来源,全靠每周七天补课。来回一星期,损失不小。
多年后,媒体把他称为少年班高分低能的典型。张方却觉得,自己能力并不弱。一步步变成中年谢顶家教,是多方面的原因促成的。
像他也好,前文所说的付云皓也罢,包括宁铂,外界提起他们后来的生活,都要添加一些悲情色彩,称其为“神童陨落”。对于这些身具极强天赋、名噪一时的孩子,如果长大后变得平凡,似乎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然而这话有些人听了,觉得对生命价值的定义,过于狭隘,完全是世俗成王败寇的标准,出人头地了,建功立业的,赚大钱了,才叫成功?
人家当个老师,培养一下下一代,或者就想学佛,禅修自净,就叫陨落?
稿子刷屏时,付云皓本人,特意写了个回应,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故事搞得那么悲情,表示如今的生活快乐、充实。他也不觉得,一个被誉为奥数天才的少年,长大后辅导二本学生,人生就很失败:
“现在的我,并没有心理落差。年少时期经历学业上的打击,到很颓废的那段时间是有一些落差的,但这些都已经化解。这么多年的工作生活,让我明白了在大学的象牙塔之外,有广阔的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人去身体力行。若你头顶光环,身处高塔,或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只有脚落实处,做好每件事,才能积少成多,为社会真正贡献你的力量……”
这个回应,在网上激起过一阵热议。很多人觉得,就个体而言,付云皓的话没毛病。就算我是神童,我的人生不能有多样选择吗?就算在命运的跌撞中,我变成一个没什么大建树的普通人,我就失败了?
「付云皓,老师」
其实任何一个班级,同班同学毕业了,谁跟谁不是千差万别?哪个班级里面,不是有人混成了张亚勤,有人混成了张方。但这种对比,放在少年班里,放在一群天资都极其优秀的人身上,就显得残酷。
所谓神童,他们最大的挑战,可能还不是心理健康、生存能力,而是要在命运多变的冲撞下,有面对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勇气。
如何自处,如何定义成败,安顿心灵,他们这门课,跟所有人一样。
多年以后,宁铂遁入空门,每周末坐公车去南昌,帮人做心理咨询。一个报告文学作者去见他,看到他一脸超然、平静,问他对外界各种说法,为何从不辩解。宁铂说,辩解什么呢,随他们去吧,他们连我在哪儿出家都搞不清楚,我一直在西双版纳,可外界始终传我在五台山,别的就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