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在山西:为了不被人吃掉,这里的小孩上街都拿着刀
作者:金醉 来源:魔宙
大家好,我是金醉。
这两周很难熬,我和徐浪都得了流感,断断续续发烧。
严重得几乎要昏迷时,徐浪会问我,要是烧死了怎么办?
这种问题,我从十一岁就琢磨过,总假设自己遇上大病大灾要死掉。
这是全人类无法避免的想象,末日假设。
有这种假设,不只因为人本能怕死,更因为末日场景真的发生过。
公元1348年,蒙古人打到欧洲,将患鼠疫而死的人抛入意大利半岛,整个弗罗伦萨都被瘟疫席卷,从3月到7月,病死了10万多人。
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经历了这场大灾,形容当时的场景是世界末日。后来,他写的短篇故事集《十日谈》,就以这场末日灾难为背景。
一幅表现1348年佛罗伦萨大瘟疫场景的插画作品。
在一般流通的历史书中,很少见到中国有类似大灾的记载。
但实际上,末日确实曾在中国活生生地发生。
1876年,清朝光绪二年,山西、陕西、河南、直隶、山东等地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旱灾。
当时中国总人口才四亿多,这场旱灾引发的饥荒就波及了两亿人,死亡人数超过一千万。受灾最严重的山西死了五百多万人,占当时山西人口的三分之一。
灾荒中,原本熙熙攘攘的中原地区闭户绝烟,发生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说是人间地狱,形同末日,毫不过分。
这就是今天要说的末日故事:丁戊奇荒——甚至,这场灾难中出现了「丧尸」。
天降异象
光绪三年,陕西东府县,有个道士抓到了一只奇怪的动物,长得像鼠像鸡也像兔。道士把它扒了皮,发现是一只䖪鼠。
又有一些人也抓到䖪鼠,集市上甚至出现了鼠买卖。
这里很快就发生旱情,并迅速蔓延到周围。
事实上,这场大旱灾的苗头,早在前两年就出现了。
光绪元年,北方各省先后出现干旱的迹象,四季雨水都很少。
光绪二年,山西雁平道,冀宁道,河东道相继出现干旱,庄稼歉收。
近代以前,农业基本靠天吃饭,总有小灾小患,歉收也不稀奇。清朝治下276年,发生了1121次灾害,其中旱灾有201次。
但从前的旱灾,最多也就持续半年,后面有了雨水,新粮食上来,饥荒就结束了。
这回完全不同,干旱没有退去的意思,反倒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山西、河南、陕西、直隶、山东这五省的旱情最严重,很多地方“终年不雨”,不光“禾苗干槁,寸草皆苦”,连喝水的水井都干了。苏北、皖北、川北、陇东等地也被波及。
这么大的旱灾,把官员百姓都吓住了。不知道咋惹怒上天了,才降下这惩罚,想方设法求上天原谅。
各地先发告示,要民众吃素不吃肉,尤其不能吃牛肉。
山东青州知县叫人拿铁链把他从脖子到手脚全拷个遍,跟押犯人一样徒步走到城外龙王庙,对神像磕头求雨。
全城百姓也头戴柳条环,成群结队跟早后面,一起长跪表诚心。
外国传教士也参合进来。
当时有个英国传教士,挺有名,叫李提摩太,他在县衙门口贴上一些小广告,上面写着,信基督能得雨。
图为李提摩太和妻子的合影。李提摩太,英国基督教浸信会传教士,1870年来到中国,待了46年。签订《辛丑条约》时,李提摩太劝说列强用赔款在中国办学,这才有了留美预备学校(清华大学前身),中法大学等。他和李鸿章、梁启超、康有为、张之洞等人都建立了较好的关系。
很多灾民真信了李提摩太的话,跪着求他指点,向基督祷告。还有一些小脚妇女走了二十多英里山路,就为找他请教。
但无论龙王爷还是洋神仙,都没能把雨带来。
粮食短缺
干旱导致地里没粮,靠田吃饭的穷人马上陷入饥荒。而山西四面环山,要把外面的粮食运进来代价太高,运费比粮食还贵。
粮食紧缺,首先反应到粮价上。
山西各个受灾县,粮食价格翻了十倍多。根据记载,永和县的小麦从前是300文一斗,灾荒中达到3650文一斗。
粮价这么贵,就算是颇有产业的富人,想吃口饭,也得卖房卖地。
然而灾荒一来,吃饭成了唯一重要的事。除了粮食,其他东西没人稀罕,物价跳崖式下跌。
当时“典衣十不付一,卖物百不给三”。
上好的木器桌椅要砸碎才有人买,因为买主都是买回去烧火的。
还有地方“四五吊钱可以买合院一座,三个馍即可得好地几亩”。
后来房子干脆成了滞销品,很多人守着豪宅,却也成了饥饿灾民中的一员。
一个传教士后来回忆说,他看见一所带庭院的巨大房子,里面有一个女人和两个男孩,衣着干净整洁,但是非常苍白病态。
女人的丈夫和其他孩子的尸体,就躺在隔壁房间的棺材里。
灾荒发生时,衣衫褴褛的灾民。
《晋豫灾略》中写道:“贫者饥,贱者饥,富者饥,贵者饥,老者饥,装者饥,妇女饥,儿童饥,六畜饥。”
临汾县志上说:“赤地千地,饿殍盈野,瘟疫盛行,死亡过半。”
朝廷失道
山西等地的旱情传到北京,朝廷没有第一时间救灾,反倒吵起来了。
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不建议立刻救灾。因为他正在建北洋舰队,不想把钱挪作他用。
李鸿章(1823—1901年),洋务运动领导人,与曾国藩、张之洞、左宗棠并称为“中兴四大名臣”。一生中参与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包括镇压太平天国运动、镇压捻军起义、洋务运动等,代表清政府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视其为“大清帝国中唯一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德国海军大臣柯纳德称其为“东方俾斯麦”。
相反,清流派则坚持马上赈济灾民。不但要赈济灾民,还要停止一切洋务运动。不修铁路,不建洋厂,不整幺蛾子,这样才不触怒上天,干旱才能过去。
吵到最后,慈禧太后拍了板。
慈禧太后严正声明赈济灾民是头等大事,但她的行为却很诚实——
她从洋务经费里抽了一点钱,象征性拿去赈灾。而且只关心靠近北京和新疆的地区,没理受灾最严重的山西,河南这茬。
慈禧这么抠不是没原因的——朝廷也穷啊。
两次鸦片战争,清政府给外国赔了无数款。国内连年战乱,平定太平天国、捻军等叛乱把祖宗留的老本花了个精光。
当时左宗棠平定陕甘回乱,中央政府连军费都掏不出来,只好分派给各省,山西就是重要的军饷供给省份之一。
左宗棠1812—1885年),湘军著名将领,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与曾国藩、张之洞、李鸿章并称为“中兴四大名臣”。参与平定太平天国运动,兴办洋务运动,镇压捻军,平定陕甘同治回乱。1877年他收复新疆,推动新疆建省。
山西闹旱灾时,左宗棠正带兵收复新疆,一个劲儿向山西巡抚催要军饷,但此时的山西已经自身难保。
朝廷本就穷,山西一瘫痪,少个来钱的渠道,多个花钱的口子,日子更难过。
没有朝廷支持,山西官府财政窘迫,只能给灾民发一点钱,零星办一些粥厂。
官府的粥厂很少,灾民却太多。灾民日夜都挤在粥厂外等开门,很多人饿死在等待的过程中。
粥厂衙役把这些死人堆在一处,攒够一车就找木材铺的人拉走。百姓把拉满尸体的车叫“炮台”。
为了赈灾,山西巡抚曾国荃迫不得已推行过一种“济饥辟谷丹”——一种用黑豆和大麻子做成的团子。
据说吃一颗可以三天不饿,吃两颗四十九日不饿,吃三颗以后永远不吃饭都能活。
曾国荃(1824—1890年),曾国藩的九弟,湘军主要将领之一,因擅长挖壕围城,有“曾铁桶”之称。丁戊奇荒发生时,他是山西巡抚,在给两广总督的书信里他说:“古人形容饥民,轻则曰菜色,重则曰鹄面鸠形,均尚未能逼肖。以今日观之,直无异地狱之变相。”
这当然是哄人的把戏,但这说明政府是真的没办法了。
官方赈济只能这样意思意思,百姓也只能自生自灭了。
瘟疫爆发
祸不单连,旱灾一来,其他灾害也跟着来了。
光绪三年,数以百万的人在饥荒中饿死,尸体也没人处理。有的地方就挖一大坑,把尸体扔进大坑拉倒。
到第二年问题就来了。
天气一暖,尸体腐烂,细菌滋生,瘟疫爆发。灾民本来就虚弱,对瘟疫毫无抵抗力,瘟疫很快波及48个州县,死者极多。
不光平民,传教士,富人及官员这些不遭受饥荒的人同样中招,“贫者既死于岁,富者死于疫”。
瘟疫还在盛行,狼鼠又泛滥成灾。
先是豺狼成群出没,见人就咬,没人敢单独出门。
那时狼叼小孩可不是乡村传说。洪洞县志上说“幼男寡女辄被食”。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院里纺线,狼闯进院里,从妇人怀里把孩子叼走。
灵石县事后统计,有四千人死于狼群袭击,比干旱中饿死的人还多。
此外,山西南部的辽州等县还在闹鼠灾。
老鼠千百成群,吃庄稼,啃家具,甚至有人被老鼠咬断鼻梁。据说有人抓了一只大老鼠,一上称足有12斤。
有人抓住机会,从外地贩猫回来,一只猫能卖一吊钱,价格不菲。但猫还是太少,人们只好“制木猫、铁猫、砖猫”吓唬老鼠,但老鼠依然越来越多。
有人想了个办法,盆里装一点粮食,只要有老鼠来吃就用棍砸死。没想到粮食招来了一整个鼠群,吃完粮食就走。
灾荒时的老鼠不光不怕人,猫也不怕,反倒“伤人食猫”。
多重灾难下,灾民只要没饿死,都出去逃荒了,很多地方人口“十去七八”,留下一座座无声的鬼村。
人间地狱
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曾在光绪四年赴山西赈灾,他在日记上记录了在太原附近的见闻,完全是一个人间地狱。
◆ 1月28日
我要出城,却没法直接走到城门,因为躺着个快要饿死的人,周围簇拥着一大批人。
◆ 1月29日
碰见四具死尸,还有一个人用四肢在地上爬。
碰见一场丧葬,一个母亲抱着一位10岁左右的男孩,整只送葬队只有她一个人,送葬也仅是把这个男孩扔进城墙外面的雪里。
◆ 1月30日
在路边看到十四具死尸,其中一个死者只穿了一只袜子,看起来他的身子很轻,因为一只野狗正在拖拽他的身体。
有两个妇女似乎被举行过葬礼,尽管葬礼只是把她们的脸反转到地面而已。其中一个人还算幸运,衣服没有被路人扒走。
有一具尸体身上站满了尖叫的乌鸦和喜鹊,这个人成了群鸟的盛宴。
◆ 2月1日
半天中看到六具尸体,其中四具是妇女尸体。有一具在一个露天的棚子里,身上除了一条腰带,什么都没有。
一具尸体泡在水里,半截身子露在冰面上,被野狗撕咬的血肉模糊。
还有一具躺在路边的洞边,上半身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下半身已经快被野兽吃完。
路上有人在卖一种软石头磨的粉。人们用这种粉和草籽,草根搅在一起做成饼。我尝过,跟泥土一个味道。很多人因为吃这种饼而死于便秘。
有个矿工虚弱地下不了炕,听说我给钱救济便跑到我面前,求我帮他埋葬两个哥哥。
第一个是二十一天前去世的,他把这个哥哥上下半身分别塞进两个缸里,合上就算是安葬了。另一个只能扔在地上了。听他说,每家都有没下葬的死者。
我看见一个妇女,她试图站起来,但只有力气站起一条腿。
我看见一个笼子里装着两个劫匪的人头,这是对那些想抢劫的人的警告。
◆ 2月2日
清晨我来到洪洞县城,看到了我所见的最恐怖的场景。
城门一边堆着一堆一丝不挂的男尸,就像屠宰场里的猪似的。另一侧则是情形相同的女尸。他们的衣服都被扒光,送到当铺换钱买食物了。
大车停在那里,准备把这些尸体运到两个巨大的坑里去。一个用来扔男尸,一个用来扔女尸。
在这个地区,连续很多里的树干都是白的,树干上的树皮全被剥的干干净净,当做食物。
很多屋舍都没有门窗,因为都被当做烧火的柴火卖掉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在还,因为这些东西卖不出去,屋内已经没人了。
◆ 2月3日
今天只见到七个人,而且没有妇女。
因为这几天我每天都能看到装满妇女的马车,她们被卖掉了。
这里每个出门的人,哪怕是小孩,手里都拿着刀剑或者长矛。
◆ 2月4日
今天看到去北方买粮食的四十辆马车。城里街道一边竖着稻草人,一边写着两个大大的汉字“穷人”。
听客栈老板说,夜里会有父母交换孩子,因为他们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
煤矿工人也不敢去挖煤,因为连人带牲口会被杀掉然后吃掉。
一个在山西做生意的商人说,他坐车在回南方的路上,感觉到车下“脆折有声,异于砂石”,挑帘一看——是人骨。
走了不久,突然起大风,天上飞着“蓬松乱卷”的东西,有团状,有条状。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人的头发,圆的是女人的头发,长的是男人的辫子。人的尸体乌鸦和狼群吃完,只剩下头发让风吹得满天飞。
光绪五年统计,山西蒲、解、绛、平四县幸存者不过十分之三。垣曲、河津县仅存十分之一。
末日求生
大饥荒,朝廷靠不住,想活命,只能靠自己。
◆ 找到啥吃啥
想活着,头一件事就是吃饭。
灾民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搜集任何能吃的东西。
干旱是蝗虫繁殖的温床,所以旱灾一般都伴随蝗灾。蝗虫咬光最后一点青苗,害人不浅。但它自己也成了灾民的食物。
蝗虫是灾民能吃到的最好食物之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找别的食物。
首先是树皮和草根,每次灾荒这都是最直接的救命口粮。
灾民把榆树皮和苜蓿根磨成粉蒸馍。都不说味道口感,这种馍吃久了,人脸会“黄肿”。
灾民剥树皮作为食物的场景。没有找到丁戊奇荒时灾民剥树皮的照片,这张图是1942年河南旱灾时的照片。世间苦难,大抵相似。
灾荒一久,树皮草根都成了稀罕货。大部分时候连这都吃不上。
干草和麦秸是在平日只能喂牲口。现在却拿它和干泥搅在一起充饥。显然这两样东西都没法消化,吃完“出恭时哼声不断,只憋得双面通红,眼泪不干”。
还有灾民吃一种白土,看着像面粉,实际上就是“观音土”。
吃完白土,“小便定难过,大便见阎王”,很多人都因为吃白土腹胀而死。
有妇女在街上捡枣核充饥,却被枣核“剌破喉咽”。
◆ 卖身换食物
还有活不下去的人,选择卖妻卖子。
《晋灾泪尽图》,这幅是“鬻子为奴,豪暴抑勒”。
永和县志上说,“青年妇女无人顾养”,有外来商贩收买,“佳丽者不过千钱,稍次者不值一文,人命不如鸡犬”。
有些年纪更大或者更小的女子卖不出去,被父母或丈夫抛弃了。只能站在街上“插草标”,自己卖自己。
哪怕不给钱,收留并给口饭吃就能跟着走,“不吃馍尽喝汤也喜欢”。
但事实是,“大清晨直叫到天色黑晚,满街上并无人应答一言”。
◆ 逃荒去首都
当树皮草根都吃完时,灾民就开始逃荒,当时“逃亡者已有十(中)七八”。
那时东北满洲并没遭灾,粮食土地都很便宜,但是满洲在清朝时是禁区,清政府明令禁止汉人进入满洲。
这么大灾荒,清政府还是不松口。
灾民要么逃荒到北京,要么“走西口”逃荒到蒙古。
灾民成了流民,无依无靠,只能乞讨为生。
但乞讨来的东西压根不够活命,很多人就这样死在了逃荒路上。
◆ 组队去抢劫
在生存面前,一切道德法理似乎都成了狗屁。
天一黑,有些男男女女就带着枪、绳子、鞭子聚在一起,谋些别的出路——偷窃,抢劫,甚至杀人。
他们潜入村子,先偷走屋里的粮食和所有能卖钱的东西,再扯下屋里女人身上的衣服,谁敢过来就弄死谁。
官府对这样的人都不过堂,无论性别,抓住当场处决。完了还把人头挂起来示众,就这样还是挡不住有人铤而走险。
地主富绅成了很多灾民的下手目标。
传教士李提摩太在回忆录上写道:
一群妇女涌进一位富人家里,占领了它,在那儿生火做饭。随后又涌到下一家吃下一顿。男人看这个方法很不错,便组成了五百余人的群体,一个村接着一个村劫掠取食。
◆ 造反当首领
有些人造反是为了富贵,有些人造反是为了活命。
李提摩太记载,有个人曾找过他,那人说他们已经聚集了一帮灾民,准备造反。考虑到清政府怕洋人,因此请求李提摩太这个洋人做起义军头领。
李提摩太当然不同意。
但那人并不死心,甚至准备霸王硬上弓,强行把他带走。
造反无疑是用命赌博,而且大概率会赌输,这是灾民走投无路之后的选择。
◆ 吃人你会吗
历史上只要是大饥荒,都会有人吃人的惨剧发生,这次也没有例外。
一个南方人客居山西。妻子去世后,他的朋友说最近有人在坟地挖尸体吃,劝他不要哭,以免把妻子过世的消息传出去,被人盯上。
《晋灾泪尽图》,这幅是“客居新丧,噤不敢哭”。
一个村民的父亲饿死好几天,他从族侄那借来一扇门板,把父亲抬到坟地埋了。回村的时候,他看见几个人扛着锄头出去。
回家一想不对劲,赶到坟地一看——坟被扒了,尸体没了。
他赶紧回村直奔这几人家,发现父亲已经被“折为数截”。这人气疯了,找把这几人抓起来,绑到庙里。准备第二天交到衙门。
谁知道晚上,这几个人趁看守不注意,溜回家把藏好的尸体拿出来吃了。
为避免亲人尸体像这样被盗走吃掉,很多人只能把棺材放在家里,或直接在家用砖头垒一座墓室。
禁忌就是这样,一被打开就收不住。吃人肉的戒一开,人就不再是人,而是一种食物。刚开始只是吃死尸,后来就会发展到杀人吃肉。
当时人出门都必须带刀剑防身,即便这样,稍不留意还是会被拖走杀掉。哪怕亲人之间也得互相提防。
还有灾民“自嚼食其腕肉”,自残吃自己。
不光吃,还有人用人肉冒充其他肉,在集市上售卖。直到有人从中吃出指甲才被发现。
太原就有一个肉贩子挑着满担卖肉,被人发现售卖的是人肉,后来他被绑在衙门院里,活活饿死。
后来,有人唱过一首《光绪三年山西大旱歌》——
东庄人,奔西庄,手拿刀剑;只恐怕,遇恶人,命不周全。
四乡里,人吃人,不分亲眷;吃人肉,只吃的,红了眼圈。
父吃子,子吃父,骨肉不念;兄吃弟,弟吃兄,夫妻相餐。
◆ 阵营争夺战
这么大灾荒,政府的赈济却杯水车薪。
民间阵营各怀目的,开始组织救援。
以李提摩太为代表的外国传教士一方,知道了这次旱灾的情况,十分兴奋,认为这是“上帝在为基督打开中国内地之门”。
他希望直接参与救灾,借救灾的便利,把基督福音传给中国人。
清政府一向排斥洋教,担心洋教蛊惑民众,迫不得已才允许传教士在国内自由传教。更何况为镇压洪秀全,几乎把整个国家掏空了,因此简直闻基督色变。
图为洪秀全雕像。洪秀全(1814—1864年),太平天国领袖。道光年间屡应科举不中,于是吸取早期基督教义中的平等思想,创立拜上帝会,自称是上帝的二儿子,耶稣的弟弟。他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影响深远。
从朝廷到士绅,都怀疑李提摩太的意图,但是灾区确实缺钱。
只能一方面允许洋人赈灾,一方面让地方官员盯着点,别让他胡来。
李提摩太到受灾地区一看,极为震惊。马上推动在上海成立了赈灾委员会。把灾区的消息通过《北华捷报》等报纸传到英国和美国。
报上说有饥荒肆虐整个华北地区,900万人处于赤贫状态,每天都有小孩被卖掉,呼吁英美参与救援。
赈灾委员会还出版了一个小册子——《中国之大饥荒》,把华北饥荒的状况绘成图,印发到英国当地,最终筹到20多万两银子,比朝廷的赈灾款还多。
李提摩太发现灾区交通不便,外面的粮食很难运进来,就建议山东巡抚丁宝桢修路。以后再有天灾,就不会因为粮食进不来造成灾荒,被丁宝桢无视。
不光李提摩太,其他各国传教士也在灾区赈灾传教,影响越来越大。
部分灾民(尤其是小孩)接受了传教士的好处,“只知有洋人,不知有中华”。
这可让朝廷和士大夫们着急了。
他们认为“小孩饿死尚是小事,为天主教诱去则大不可”。
江南士绅先坐不住了,以谢家福为代表的士大夫发起江南义赈,要去灾区跟洋人打“信仰争夺战”。
谢家福说,我去灾区这一趟“为敌夷,不为赈济”,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从洋人手中把小孩争回来。
谢家福筹备赈灾时,却发现“戏子以及外国尚且捐钱源源不绝”,而他的那些“上等人”朋友在饭桌上话很大,真捐钱却抠得不行。
谢家福转了一圈也没弄到几个钱,“义赈”差点黄了。
他最后印了一堆功德册,派发出去筹款,这才有钱去山东青州赈灾。他把目光聚焦未来,只收容小孩,“我们若能多收养一名,则少一人入教,功德尤其大”。
眼看洋人收容所占了上风,他开始编谣言诋毁传教士收容所。
他发现洋人的收容所基本都是男孩,就在外面散播洋人收容所的女孩都被“剖心剜眼”,还说收容所里很多小孩都被拉到上海卖了。
他还说自己抓到过一个拐卖小孩的道士,一问才知道是给洋人收容所拐小孩的。拐一个小孩能挣两千钱。
民族大义面前,谢家福顾不上什么光明磊落,只想把洋人收容所搞臭。
事实上,谢家福的思想是当时的士绅阶层的主流意见,而且确实影响了一部分灾民的态度。
山东乐安县灾民“俱情愿饿死,不受洋人之赈”。
河南灾民最硬气,不但不接受赈济,还到处宣传洋人“居心叵测”。还威胁传教士马上离开河南,不然就有生命危险。
河南开封还贴出告示“宁可食夷肉,不可食夷粟”。
在官府和士绅的排挤下,传教士被迫放弃赈济河南的打算。
虽然国内士绅们救援灾民的目的不那么单纯,但他们组织的江南“义赈”,客观上确实救了很多灾民。
谢家福找人设计刻印的《河南奇荒铁泪图》,在江浙区域造成很大反响,许多人因此而捐献钱财和物资。
《河南奇荒铁泪图》的其中一幅,表现的是灾民剥树皮、挖草根做食物的场景。
在官方无力赈济的情况下,民间救援组织有合作有对抗,部分灾民从中收益,熬过了漫长的饥荒。
光绪四年(1878年)底,灾区终于迎来降水。
逃荒的灾民开始返乡,田地开始收获,旱灾有了结束的迹象。
但第二年山西归化县等地又开始下暴雨,丰收的粮食因为运输问题卖不出去,最后只好让谷子烂在地里。
这场灾难从1876年持续到1879年,其中1877年(丁丑年)和1878年(戊寅年)最为严重,史称“丁戊奇荒”。
旱魃为虐
当时的媒体《万国公报》,在报道丁戊奇荒的灾情时说:“山东省今岁(1876)旱魃为虐,人民疾苦,壮者散至四方,老弱填乎沟壑。”
这里提到了一种生物,旱魃。
明清时期,民间有种说法,认为旱灾是旱魃带来的——如果新死的人被风水影响,尸骨不化,就会变成旱魃,带来旱灾。
清朝嘉庆九年(1804年),山东高密县有个李姓村民过世,恰巧这年高密县大旱,村里有人就觉得,是死去的李姓村民变成了旱魃,招来旱灾。
不由李家人分说,一群人挖坟开馆,把尸体拖出来,一把火烧了。
民间把这叫“打旱骨桩”或“焚旱魃”,认为尸骨烧完,旱魃就死了,旱灾自然就退了。这当然不靠谱。
我把丁戊奇荒讲给徐浪听,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为啥一发生旱灾,马上就闹饥荒,难道大家家里就没点存粮,跟我一样月光?
这是个好问题。
华北地区一向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但在丁戊奇荒来临时,却没有存粮,面对旱灾毫无抵抗力,是有原因的。
清朝晚期,民间一直有人偷种鸦片牟利。1859年,清政府颁布《征收土药税厘条例》,向种鸦片征税,等于承认种鸦片合法。
鸦片收入远高于粮食,人们就拔了庄稼,改种罂粟。
比如山西,“自罂粟盛行,每县之田种罂粟者不下十之三、四,合全省土田计之,应占十五万顷”。而且鸦片都种在“膏腴水田”,粮食被挤到“硗瘠之区”。
结果就是本地粮食产量跟着急剧下降,民间几无存粮,旱灾一来全部崩盘。
灾荒来临后,粮食极其短缺,政府一度禁种鸦片。但还是有人心存侥幸,偷偷种。
大旱、蝗虫、瘟疫都是天灾,自古就无法避免,但把天灾变成地狱的,却是人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