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优秀的青年教师,就因为搞了场征文大赛,就被叫了半辈子“卖春博士”
作者:金醉 来源:魔宙
大家好,我是金醉。
上个月,我买到了一本书,《性教父张竞生忏悔录》,上下两册。这是一本假书,非正规出版物,也并不是什么忏悔录。
真正的标题在封面右上角:张竞生文集。里头的内容不假,包含了张竞生这人在民国时出版的一系列文集。
性这件事,搁现在依然是个敏感话题,不好意思公开聊。三年前广州的性文化博览会上,曾有个性学专家被“反色情”大妈泼了一身粪,还有人声称该判他死刑。
北师大出版社根据《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编写的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遭到家长举报,成了“毒草”。
其实,早在90年前,北京大学就有性学讲座了。主讲人就是张竞生。
他讲的东西,并非纸上谈兵,都来源于实践。他曾获封俩诨名,一个是“性学博士”,一个是“卖春博士”。
在我看来,他确实称得上博士,但和卖春没关系。他卖的是“文明”,从三十岁卖到了六十岁。
今晚我就讲讲这人。
因为他的人生过于丰富,令人艳羡。我用小标题分了段,方便你看。
事情得从北大讲起。
清宣统二年(1910),北大还叫京师大学堂,在景山东街(今沙滩后街)的和硕公主府。
公主府东南角有座二层小楼,相传是和硕公主的梳妆楼,给学校改成了图书馆。
图上就是京师大学堂藏书楼,一座雕梁画栋的古典式建筑。辛亥革命后,改名为北京大学图书馆。
这天,一位个头不高的小伙子,走进图书馆。他在京师大学堂修法文,姓张,名公室。天天来此看书,已有数月。
经史子集,架子上不拘翻到什么,都看。
翻着翻着,竟发现一本奇书,《世界各族女性人体》。
张公室当时就震惊了。
每一页都印着几张女人的照片,容貌、服饰,各不相同。还有一些,根本就没穿衣服。
书上还有女子的阴户图。图边上配文字,写明形状是怎样,有多大、多深。
虽然当时已经结婚了,但这种直白的女人裸体,还有清楚的女子性器官图,张公室还是头回见。
人类学、性学这样的新名词,也是闻所未闻。
《世界各族女性人体》初版于1901年,是人类学经典著作。由德国学者施特拉茨所写。他跑遍全球,实地考察,搜集了各种族典型女性人体的照片和资料。图中书影,来自1989年渤海湾出版公司版本。
看完这本图文并茂的奇书,张公室心中埋下了种子。
张竞生在图书馆看书的那阵子,北京有帮年轻人正在闹革命,想推翻大清。
1910年4月,革命党人汪精卫深夜跑到什刹海,在鸦儿胡同的甘水桥下埋了一罐子炸药,想刺杀摄政王载沣。
炸弹还没爆,就给人发现了。汪精卫蹲了监狱。
革命党同伙着急,想进牢里打探,没门路。十万火急之时,找到了张公室,请他假扮汪精卫的表弟,到狱里打探消息,送送信。
原因有二:他曾在新加坡见过孙中山,算有革命前史。二来,他和汪精卫是广东老乡。
一年后,清廷大赦革命党,汪精卫获释。
出狱那天下午,张竞生来到法部监狱门口,和一千多号人黑压压挤成一片,迎接汪精卫。
两个表兄弟一见面,就抱着哭起来。
此后一月间,张公室加入同盟会,跟着汪精卫在京津一带奔走,干起了革命。
当年12月底,汪精卫坐到了南北议和的谈判桌前。张公室经他举荐,成了南方议和团的首席秘书。
照片拍摄于上海英租界市政厅,长桌子两边分别坐着南方军政府和北方清廷的议和团代表。1912年12月初,南北双方达成停战协议。议和时,各有条件,互不让步。直到次年2月15日,袁世凯取代孙中山,出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才结束会议。
民国初立,论功行赏。有人继续走仕途,当官。也有不少人和张公室一样,还想接着念书,到国外去长见识。
总统府稽勋局就在孙中山的指示下,选派南方议和团秘书处成员、立功者家族子弟出洋留学。
1912年10月,第一批中华民国稽勋留学生分赴欧美、日本。
同批一共25人,张公室也在其中。
名单上还有几个日后响当当的人物:被刺杀的国民党元老杨杏佛、宋家三姐妹的哥哥宋子文、中国近代科学的奠基者任鸿隽、开创中国现代音乐史的一代宗师萧友梅。
张公室选择了去法国巴黎大学。临行前,改名叫张竞生。
张竞生选的是哲学专业。除了研究西方哲学理论外,他把其余时间花在了女人身上,和不同的欧洲女子一起,探索性科学的奥秘。
后来,他曾坦白,就是留学时期体验到的性自由,让他“习惯了”,回国后才忍不住要反抗。
巴黎是欧洲鼎鼎大名的“花都“,猎艳风气盛行。
一到周末,巴黎的拉丁区(学生区)街头就出现一类姑娘。装扮精致,徘徊流连,专等年轻男子上前搭讪,邀约一同散步,或是去喝杯咖啡。
张竞生有样学样,很快就入乡随俗。
留法八年,他处处留情,结识了一票美丽的女子。
在东部海滨,张竞生与一位餐厅女招待相恋,同居一年有余,还生了个孩子。
一战时,他到巴黎近郊避乱,与同样来避乱的美少女诗人坠入爱河。
两人每天在野花园中私会,情难自持时,就在草地、树杈上快活。
转到里昂求学后,张竞生又为房东擅长弹钢琴的女儿所倾倒。伴着袅袅琴音,和这位娇小可爱的瑞士女郎,谈了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张竞生在法国的浪漫事迹,见于他的两本自传式散文集,《浮生漫谈》和《十年情场》。50年代,张竞生在海外发表了这些回忆文字,谈及年轻时与外国女郎的恋爱情事,用笔大胆、热烈而直接。图中的《浮生漫谈》,由三联书店2008年重新出版。
众多情人里,张竞生最留恋一位叫斯蒂芬的女子,甚至将她当成精神导师,比作“西方史湘云”。
一天,张竞生去火车站送客,一本书掉到了他脚边。原来是一位行色匆匆的女孩,路过时失落了手中的书。
张竞生捡起来,递给女孩。一段新情史就开始了,不费吹灰之力。
张竞生留学期间的照片,来自张竞生传记《文妖与先知》。
斯蒂芬聪明、博学,两人聊天如棋逢对手。
那时,张竞生正为博士论文发愁,不知是该研究实证主义哲学的创始人孔德,还是推崇浪漫主义的卢梭。
斯蒂芬正好是个浪漫派,论及卢梭,从哲学聊到文学,侃侃而谈,与张竞生一拍即合。
知己可遇不可求,两人干脆来到法国与瑞士交界的山区,与自然亲近,过了三个月的情人生活。
斯蒂芬是个很懂情趣的姑娘,又很喜欢搞变装秀。
从她那儿,张竞生学了很多。
月亮好的晚上,斯蒂芬会穿上一条拖地白裙,化身为游荡在山林间的女神,唱起撩人的情歌。
两人情到浓时,她又忽然变了脸,打开携带的包袱,换上一套布条缝成的短衣短裤,跳起奇形怪状的舞蹈,唱起恶鬼曲子。
犹如魔鬼现身,张竞生吓得脸都白了。
又有一次,斯蒂芬问农家借了几只羊,穿上木屐,戴上灰色的旧草帽,扮成牧羊女,还顺道把张竞生扮成了牧童。
两人手拿小棍子,赶上羊来到山里,饮泉水,吃野果。
牧羊女一边跳起舞,又一边唱起挑逗的小情歌:
“牧羊牧羊,母羊那样温良,公羊那样癫狂,他们不食草,公羊骑在母羊上,那样的醉迷,好教我牧童牧女神飘飘!意绵绵!”
然后,趴在地上,口中微微颤颤,咩咩咩叫了起来。
牧童怎能不心神荡漾?
秋去冬来,两人回到巴黎。斯蒂芬却抽身而退,用一本小说《三个月的情侣》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1920年,张竞生归国。次年,他回到了自己的启蒙地,京师大学堂。
京师大学堂已成了北京大学,张竞生受聘为哲学系教授。同在哲学系的还有一位旧相识,谭熙鸿。两人当年一同去的法国。
谭熙鸿惹了个大事。
他在法国留学时,娶了个老婆,叫陈纬君。
1922年春天,陈纬君生病去世了。秋天,陈纬君的妹妹陈淑君从广州来北京念书。
谭熙鸿和张竞生一样,崇尚自由观念。他认识小姨子陈淑君没多久,就把她娶了。
这件事,惹怒了陈淑君的大姐。这位大姐就是民国史上的名人陈璧君,汪精卫的老婆。
陈璧君找来陈淑君的前男友,让他给北京《晨报》写信:骂北大教授谭熙鸿不要脸,老婆去世没过三个月,就强娶了自己的未婚妻。
不久,陈淑君在《晨报》发表了公开辩词,称自己与前男友并无婚约,与谭熙鸿是自愿成婚,纯属个人自由。
随后,张竞生在《晨报》发表《爱情定则与陈淑君女士事的研究》,为陈淑君辩护。
这次辩护事关“个人自由”,张竞生借机阐发自己的婚恋观,提出了爱情的四个定则:
(一) 有条件的。
(二) 可比较的。
(三) 可变迁的。
(四) 夫妻为朋友的一种。
这一论调,引起媒体炒作,家事成了名人八卦,引来不少作家学者发文评论。
据统计,仅《晨报》就登了来信三十五篇,差不多有60多人写文章讨论。包括梁启超、鲁迅、孙伏园等,都发表过意见。
2011年,三联书店曾集结出版了当年报纸的讨论文章,大概有10万字。
编者称这次讨论“是对妇女解放与恋爱自由的一次大胆启蒙,是对男女平权与两性关系的全新诠释,它所体现的探索真理的勇气,昭示着一个时代的巨大进步。”
谈爱的时候,张竞生也在谈性。
从1923年9月起,张竞生以专题形式,开办“美的性育”系列讲座,把性交之道搬到了北大的课堂上。
讲座第一堂课,他解释了为什么要讲性教育:
“性譬如水,你怕人沉溺么?你就告诉他水的道理与教会他游泳,则人们当时暑热满身焦躁时才肯入浴,断不会在严冬寒冷投水受病,又断不会自己不识水性,就挽颈引领,闭目伸头,一直去跳水死。故要使青年不至于去跳水寻死,最好就把性教育传给他。”
这道理,一点毛病没有。
他却因讲座得了个第一个诨名:性学博士。
在北大待了三年,他又从性学博士变成了卖春博士。
1925年底,北大风俗调查会打算调查全国民俗风情。
张竞生是主任,想借着调查全国民俗风情的机会,调查一下关于性学的资料。其他成员不同意,觉得太敏感,张竞生决定自己搞。
1925年冬天,他在《京报副刊》上登了条爆炸性的征文广告——《一个寒假的最好消遣法——代“优种社”同人启事》。
什么消遣法?号召大家把私人性经验写出来,再寄给报社公开发表。
启事说,举凡初潮、梦遗、自慰、同性、动物、买春、性病、性欲等体验,都可来稿。
要求真实、客观,同时需写的生动,“有小说一样的兴趣与传奇一般的动人”。
这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有人公开征集“性史”资料。反响极为热烈,不到一月,收到两百多篇性爱故事。
张竞生从中挑了七篇,整理出《性史》(第一集)。
《性史》初版封面,用了一张插画《月亮里的女人》,出自英国唯美主义艺术家王尔德的悲剧《莎乐美》,由英国另一位唯美主义艺术家比亚兹莱所绘。插画原有十二幅,表现颓废、病态和色情的美。鲁迅赞其风格独特,同时又批评,这组插画常常带有罪恶的自觉,与《性史》正好契合。
书名够劲爆,封面也很大胆。翻开来,目录如下:
我的性经历(一舸女士)
初次的性交(江平)
我的性史前几段(白苹)
我的性史(喜莲)
我的性史(苹子)
我的性史(乃诚)
幼时性知识获得的回顾(敬仔)
风格高度统一,直白、简洁。
上面七篇征文的作者都是北京地区的大学生,文笔生猛,言人所不敢言。尤其是第二篇,由江平所写的《初次的性交》,极符合征文要求,写得跟小说一样。
开篇有点古典章回体的味道: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血气方刚之青年,初试云雨;色情狂热之少妇,备尽风流。
其下用白话文细细展开,洋洋洒洒三千字,描绘得真切。
每篇故事后,张竞生都会加几段批语。
比如,看完江平的故事,他鼓励女性直面身体的欲望,掌握主动权。
相当叛逆,完全不管道德礼教。够劲爆,不火不行。《性史》一下子成了超级畅销书。
初版时,只有一千册,没几天就卖得精光。各地书商见有利可图,拿着底本大量翻印、盗印。
上海有个光华书局,老板在拿到一册书后,加急翻印了五千册,专门拨出两个伙计,招呼顾客买这本《性史》。收钱、找钱、包书,一条龙服务,忙得根本停不下来,一天就能卖掉一千本。
光华书局地方不大,来买《性史》的人挤得满满当当。连店外的马路上,都挤满看热闹的人,把租界里的警察都惊动了,扯来皮带,灌水后对着人群冲,才能维持交通顺畅。
从北京风靡至上海、广州,《性史》洛阳纸贵,一书难求,有钱都没处买,还有不少人登报求书。
由年轻学生所写的《性史》,在学生中间更是异常火爆,到了人手一册的地步。男生公开讨论,女生私底下聊,几乎成了接头暗号。
当时,有人在报上登征婚广告,特意强调,要求女方——“奶部未曾压束者”。如果对方也看过张竞生的《性史》,那就再好不过啦。
南开大学有学生在自修课上看《性史》,被抓住还捅到了校长张伯苓那儿。张校长勃然大怒,一纸状书告到了京津警察厅,宣称《性史》是一本不利于青年身心健康的“淫书”,请求禁书:
诲淫之书,以此为最,青年阅此,危害甚烈。不啻洪水猛兽,此而不去,于敝校校风前途大有关系。
禁书风波,让《性史》受到更多的争议。公开发声,替张竞生说过几句好话的,只有他的一位北大同事,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大拿——周作人。
周氏三兄弟,从左至右,依次为大哥周树人(鲁迅)、二哥周作人、三弟周建人。这一家子,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举足轻重。对性学,三人皆有研究。鲁迅是在大学课堂上谈性的第一人;周作人翻译过一批性心理学著作;周建人是著名生物学家,著有《论优生学与种族歧视》。对张竞生,三兄弟的态度不太一样。
周作人为啥表态支持?
因为他也“涉黄”,对民俗学、性学同样有着浓厚的兴趣,是张竞生的同好。
张竞生的这本《美的社会组织法》出版于1925年,同年出版还有《美的生活》,均属于“审美丛书”。在这套书里,张竞生系统描绘出心目中美的理想国,充满了乌托邦色彩。而“美的性育”,是他整个美学思想体系中的一部分。周作人赞其“在中国这病理的道学社会里高揭美的衣食住以至娱乐的旗帜,大声叱咤,这是何等痛快的事”。
在张竞生登报征求性史资料的同时,周作人也在征求“猥亵歌谣”。
1925年10月,他在新文化刊物《语丝》(第48期)上,以北大“歌谣研究会”的名义,发布了一篇《征求猥亵的歌谣启》。
所谓“猥亵歌谣”,指凡是涉及“私情、性交、肢体、排泄”的民歌。
“歌谣研究会”正式成立于1920年,和张竞生主持的“风俗调查会”一样,都是北大国学门研究所下的分支学术团体。
北大研究所国学门,成立于1921年,是中国现代最早的人文学术研究机构,招收研究生。从组织机构看,国学门由一刊三室五会组成,即《歌谣周刊》,登陆室、研究室、编辑室,以及歌谣研究会、明清史料整理会、考古学会、风俗调查会和方言研究会。全盛期虽只有四五年,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影响甚深。图为1924年,国学门同人合影。
周作人认为“淫词小调”也有价值——暗含着中国民众的性心理。等他当了“歌谣研究会”的主任,就把“猥亵歌谣”也纳入征集范围。
对《性史》,周作人自然也很宽容。书出版前,就在北大“卯字号“教员休息室里,碰上过张竞生。聊起性史资料的征文、出版事宜,很支持。
所以,南开檄文一出,周作人接连发表《南开中学的性教育》、《南开与淫书》,抨击校方独断专行、滥用威权,说:
“假如我的子女在看这些书,我恐怕也要干涉,不过我只想替他们指出这些书中的缺点或错谬,引导他们去读更精确的关于性知识的书籍,未必失色发抖,一把夺去淫书,再加几个暴栗在头上。——《南开与淫书》”
《性史》中的“缺点或错谬”,则由周建人指了出来。
周建人是生物学家,认为《性史》不是科学著作,像写小说。
当时,章太炎也说过,《性史》要用古文来写,能超越《金瓶梅》。现在的北大教授陈平原也说过类似的话:“细节描写带有强烈的明清色情文学小说的色彩”。
周建人还指出,《性史》存在事实错误,有搞“伪科学”的嫌疑。
比如张竞生多次提到过:每一次女子性高潮出“第三种水”时,卵巢内都会分泌一颗卵珠。如若受孕,则能生出活泼健壮硕的孩童。
这当然是扯淡,女性每月只会排卵一次。
被周建人当面打脸后,张竞生还有点死鸭子嘴硬,傲娇地表示:
“我看的性书也有相当的积量。而我的主张常有超过于一班普通自命性学家的思想范围之外,这是我的抱歉处,也是我值得骄人处。——答周建人先生《关于<性史>的几句话》”
尽管《性史》确实有不妥之处,但张竞生淫声远播,也确实有点冤。
《性史》第一集一千册卖光后,张竞生不打算再出第二集。但书商停不下来,继续翻印,出盗版。
还有些书商,打着张竞生的名号,攒了一大堆假书:《性史》续集,乃至《性典》、《性艺》、《性史补》。
张竞生啥好处没捞着,初版的二百元稿费,全分给了几位作者。翻印、假冒之书广为流传,他也管不了,只能替书商背锅。
《性史》之后,张竞生又出了两种性学书。让周作人大吃一惊,外加大失所望,感叹此公“已不是先前的张竞生”。
那时,张竞生已经离开北大,去了上海,开了一间“美的书店”。
“美的书店“装修雅致,二楼还设计了一间咖啡屋,供读者阅报。更有新意的是,书店雇了四五位“美的女店员”,这在当时的上海滩绝无仅有,极有噱头。
开张时,门庭若市,一半来看“美的女店员”,一半来看“卖春博士”。
这是一张“美的书店”开业广告。上面写着“美的书店“由新文化社附办,写明“所用女店员都是长于商业常识”,书店“所卖的以性教育的书籍为大宗,著名文艺与小说及诗歌,和外国文学等书籍,亦在售卖之列”。地址是:上海四马路五百十号。
“美的书店”里售卖文学、浪漫派译作,最畅销的还是“性育小丛书”。
这套丛书一共23本,封面都印着裸体女像。除了英国性心理学家蔼理士的译作,还有张竞生的两本专著,《第三种水》与《性部与丹田呼吸》。
两书论述如何在性交时获得精神愉悦,又夹杂着“丹田”、“筋络”、“壮阳补阴”等词,越来越歪向了房中术一路。
鲁迅就曾写过一个黄段子,以示嘲讽:
“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轻脸白的女店员,给买主可以问她“《第三种水》出了没”等类,一举两得,有玉有书。”
——《书籍与财色》
周作人也一改宽容态度,直言张竞生已经成了道教的采补家,宣扬的不是性学,而是性术。
淞沪警察厅也常常以查禁淫书的名义,突袭“美的书店”。
张竞生看透警察敲诈勒索那一套,拒不承认罪名,也不屈服掏钱,终于不堪其扰,两年后关掉了书店。
“美的书店”倒闭后,张竞生的性学研究告停,生活也屡遭困顿。
他回到了老家广州饶平,建设农村,修公路、打鬼子、办农校,干了不少实事。1940年,还曾接到汪精卫的亲笔信,邀他去南京伪国民政府做官,不为所动。
生于清末(1888年),在文革中去世(1970年),张竞生的人生可属超长待机。老了后,他的眉眼还挺慈祥,有知识分子气。光看照片,和“中国性学第一人”这样的头衔,不太能联系到一起。
1953年,张竞生被聘为广东省文史馆首批馆员。次年,文化部下令,把《性史》定性为中国“十大禁书”。他想再写点文字,也只能发往海外刊物。
这时期,说起《性史》,张竞生松了口,承认其中的偏颇之处:过于渲染,使人看后不免飘飘然,步入“淫书”一类。
但对“性”,张竞生始终坦荡如一。
年轻时,他就喜欢裸泳。晚年住在老家农村,也不改这个习惯。游完,随便找块河边的大石头,仰面躺下,晒太阳。
路过的村妇一看,大骂“老不正经”、“老流氓“。
张竞生听了,动也不动,淡然回一句——
怕什么,都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