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总统罗斯福也有至暗时刻

本文作者:杨松

胜利之后的隐患

1944 年 6 月 2 日,诺曼底登陆日四天前,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收到内政部长哈罗德·伊克斯的一封信,内容为一份十万火急的迫切要务,即收容大约12 万日裔美国人的问题。

两年前,这些日裔美国人被强制从西海岸移居到了10处安置营地,罗斯福本人甚至称其为“集中营”。它们位于美各州的偏远地区,最好的营房条件也只能称得上原始粗糙。每个营地里只有附属建筑物,几乎没有基本的下水道设施,不下 25 人挤在一处设计容纳 4 人的空间里生活。

没有正当理由再继续拘留他们了:针对居住在西海岸的日裔美国人实行的禁令显然违反了宪法;此外,最高法院很可能在今年年内晚些时候对此进行评估;它阻碍了为落入日本手中的美军战俘争取获得更好的待遇。

1943年末,图利湖的一处集中营发生被拘留人员大规模抗议后,日本人单方面终止了所有囚徒交换谈判,而且,这整个过程都对日裔美国人的心理造成了伤害。

伊克斯甚至这么写道:继续把这些无辜的人扣留在再安置中心,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历史污点。

6 月 12 日,罗斯福做出了决定。这些营地暂且将继续保留,并且,为了保证内部的平静,他将逐步处理全部的问题。换言之,就目前而言,该命令将会继续执行下去。

1944 年毕竟是个大选年,如同犹太人问题一样,这可能会是一个令人难堪的隐患。

政府以最可怕的方式迎合民众,他们担心如果释放了日本人,就会失去加州的关键选票。(实际上,纽约的选票重要得多。)对麦克洛伊而言,他担心一旦罗斯福大选失败,斯大林就会确信应单方面与德国达成媾和条约,因此他的工作重心变成了保密拘禁日本人的问题,直到秋末。

1944 年 12 月 17 日,针对留在集中营里的日本人的最终释放令颁布了,这恰是最高法院公布裁决结果的前一天。法院裁定,战时指挥中心无权对那些公认的忠诚市民行使留置程序,不让他们离开,就此迫使军方释放了所有他们无法证明不忠的被拘者。

但在 1944 年 6 月及那之后,当局等待、拖延的态度对成千上万并非本土出生的日裔美国人和他们的孩子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和致命的后果。

和平确实到来了

诚然,战争几乎无法根除,世界仍是一个无情的、危险的地方。罗斯福致力于实现的联合国往往是软弱无效的,甚至还会适得其反。但自此近 70 年来,世界范围内一直没有再出现大规模冲突。

接下来发生的全球性冲突是伴随着紧张的平衡和思想斗争的冷战,但并没有出现大量的生命损失。而当代世界的恐怖主义,则是当年罗斯福无法想象的,尽管“9·11”事件很可能会使他想起珍珠港。这意味着,在很大程度上,罗斯福所设想的和平可以用很多方式来维持。

富兰克林·罗斯福通过了结战争,完成了捍卫民主和西方生活方式的历史性目标,但却错失了见证解放和自由的重要时刻。

这个国家从未代表黑人支持战争,在北方强烈反对,甚至是在自己的党派都强烈反对的情况下,林肯还是做到了。何况,林肯勇敢地一马当先,一旦他走了这一步,就再无回头路可走。相比之下,罗斯福讲了许多漂亮的话,并极力歌颂民主和人的尊严。

正如《纽约时报》描述的那样:“他的领导鼓舞了世界每一个角落的自由人带着更大的希望和勇气而战斗!”然而,罗斯福并未明确地表示过他将纳粹控制下的二战视作欧洲的人道主义悲剧,也不会将其视为试图将一类人种从世界扫除的恐怖计划。

无法见证解放的时刻是件更悲伤的事情。罗斯福在历史上许多公众人物中独树一帜,他既体现也拥抱了人道,还有强大的鼓舞人心的力量。杰克逊法官后来从最高法院离任,担任纽伦堡国际战争罪审判中幸存的纳粹高级指挥官的首席公诉人。

他如是描写这个让他内心敬佩的人:“我们无法估量他的离世对人类命运的影响有多大。”杰克逊和众多其他人一样,认为罗斯福有许多值得敬佩之处,有一种非常吸引人的人格魅力,是一个慷慨大方、见识渊博的人,有一颗温暖而善解人意的心,一种强大独立的精神。共和党人罗伯特·塔夫特(Robert Taft)则重复了很多人对罗斯福的评价,称罗斯福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人物”。

在国土防线上,战争使罗斯福面临团结国家的棘手挑战,大体上他做到了。“那些曾与总统不共戴天的生意人仇家都应征到了总统手下,担任各种职位。那些曾不信任他的人成为他的追随者。反对他的人也都向他靠拢。” 杰克逊补充道。或者又如以赛亚·伯林的公正评断:“罗斯福是 20 世纪或任何世纪以来都难得一见的政治家,似乎从不恐惧未来。”

这个观点让人无法不信服。罗斯福像其他人一样,清晰地见证了纳粹德国崛起带来的威胁——或许除了丘吉尔之外。

随着时间流逝,当冲突在国内蠢蠢欲动之时,他巧妙地驾驭了每一股孤立主义的情感潮流。他的租借法案是个精彩绝伦的高招,成了英国和苏联日后的救生索,该举措还给美国创造了将其巨大的生产力和人力投入战争的重要机遇。冲突一旦发生,他就建起了一个庞大的、不可战胜的民主兵工厂,还将其军事资源越来越多地投入反纳粹机制中去。

作为政治家、军事家、统帅,他与盟国的领导人主宰了峰会,这是不小的壮举,因为他的伙伴是重量级的丘吉尔和斯大林。在难以估量的难度规模上,他鼓励了军事工业发展:战争期间,美国生产了 200 万辆卡车、30 万架战机、10 万多辆坦克、8.7 万艘军舰、5000 艘货船,超过 2000 万支步 枪、机枪和手枪以及 4400 万发子弹,相当于每月修建两条巴拿马运河的发展成果。

他亲自做出进攻北非的艰难决定,然后不停地输送原料到东部前线。当丘吉尔在意大利开战时,他提供了援手,甚至在自己健康状况不佳时,还是视察了诺曼底登陆日的行动准备,“霸王行动”胜券在握的时候也依然保持清醒。他借助着如此完美的说服力和无以匹敌的直觉成功完成了所有一切,以至于美国人毫无保留地追随着他。

二战胜利

美国人民对罗斯福的热爱之情自然是远远超出了美国海岸的辖域。国务院顾问查尔斯·波伦几乎是狂热的罗斯福党派,他提到过,总统在与外国领导人协商时几乎总是占据上风,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在世界各地享有的巨大声望,甚至在那些他从未去过的国家亦如此。在美国国内,他比战时的重要前辈亚伯拉罕·林肯、伍德罗·威尔逊以及约翰·亚当斯都更受人民敬爱。

尽管出手已晚,罗斯福和他的战时难民事务委员会还是营救了数十万受害者,否则他们可能就会死于纳粹毒手。英国接收了一些难民,苏联则接收从东欧逃出的犹太人,但都未有意展开大规模的营救工作。

鉴于公众对他的敬仰如此深切,在某些情况下,如果罗斯福曾经想过把这场战争的目的变成反抗“最终解决方案”、实现人类解放,或是结束难以想象的纳粹暴行、拯救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无辜生命,他将借此获得美国公众毫无疑问的追随。

1944 年他有这个机会,但他选择不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当然在这一点上,他同样功德无量。于此,战争既荒诞又宏大的一面显露了出来:当枪声渐落,胜利的游行逐渐消失,国旗在微风中再次得意洋洋地飘荡着猎猎作响,当街头的舞蹈停止,炽热的城市灯光最终熄灭,大屠杀的全景才清晰起来。

时至今日,光阴的甬道里仍有回响,时而沉寂,时而喧嚣、撕裂又沉痛,那是百万亡灵留在历史里的悲吟。

也是 1944 年的另一枚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