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杀人不见血：“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背后的刀光剑影

来源：老方说

晚清历史上有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没有这个人，中国的疆域可能就会少六分之一。

他自恃雄才，曾以“今亮”（今日之诸葛亮）自称，但他屡次科场失意，却又被诸多名流显宦所推崇和赏识有加。

民族英雄、国之重臣林则徐赞其为“绝世之才”。湖北布政使胡林翼是他的至交好友，赞其是「横览九州，更无才出其右者。」曾国藩对他之才也自愧不如，「论兵战，吾不如左宗棠；为国尽忠，亦以季高为冠。国幸有左宗棠也。」梁启超对他敬仰万分，说他是「五百年以来的第一伟人。」史学家、教育家缪凤林说，「唐太宗以后，对于国家领土贡献最大的人物，当首推左宗棠，实非过誉。」

但关于他最雄豪，也是最有名的一句评价是「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对，他就是左宗棠，以花甲之年，一手收复几有六分之一国土面积的新疆及新疆建省的左宗棠。

今天说的是左宗棠没有正式出山之前的一件“小”事。就是因为这件小事，左宗棠为之性命攸关，差点壮志未展身先死。当然也就没有他之后的参与平定太平天国、洋务运动和平叛陕甘之乱，包括平西北边塞、收复新疆等彪炳史册的赫赫功业了。

历史有时候很大，大到一个人、一群人的命运沉浮和悲欢离合都只是沧海一粟，无足轻重；历史有时候又很小，小到一个眼神不对付、一个争执纠纷就能够影响到历史的进程。

才高难免气盛，何况才华横溢、性格刚烈如左宗棠，他在二十多岁时就书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自诩，这样的人自有逆鳞不容触犯。

1852年（咸丰二年），太平天国事急，在其大军围攻长沙之际，刚以进士步入仕途的郭嵩焘劝左宗棠出山救世，湖南巡抚张亮基更把一切军事防务事宜委任给他，左宗棠“昼夜调军食，治文书”，终于守住了长沙，让太平军围攻三个月后无功而返。

当时，曾国藩丁忧在家，数次辞任。咸丰让他办湘军团练的事。

1854年（咸丰四年）4月，左宗棠又应湖南巡抚骆秉章之邀出任幕府，骆秉章对其言听计从，「所行文书画诺，概不检校。」，而左宗棠苦心筹划，「内清四境、外援五省」，让湖南形势转危为安。

在担任骆秉章幕僚的6年中，左宗棠可谓辛苦，也可谓威严日盛，在湖南官场举足轻重。后世传闻，当时的骆平常只是饮酒作乐，有次左宗棠对他说，「您好似木偶，没有我牵着，哪里动得起来呢？」，可知左宗棠权柄之重。

但危机突如其来。一日，湖广总督官文的亲信，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来拜访骆秉章。

樊燮来到巡抚衙门理当行礼请安，但可能是话不投机，也可能是樊燮因为仗着背后有官文这个满人大靠山，而瞧不起只是举人布衣身份的左宗棠。所以，他成功地激怒了左宗棠。

左宗棠问他，大小武官见到他都要请安，你为什么不行礼？

樊燮不屑，你只是个不入流的幕僚师爷，我堂堂二品武官怎么有给你请安的道理？

「区区孝廉尔，可气焰如此！」

深以未中进士为耻的左宗棠大怒，“王八蛋，滚出去！”

据说樊燮还挨了左宗棠的耳光，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官文看到亲信被如此折辱，对左宗棠是欲置之于死地，于是向咸丰皇帝上了个要左宗棠命的折子。

罪名很简单，他说左宗棠是湖南最大的劣幕，湖南衙门一官两印。

“劣幕干政”是朝廷的红线，也是皇帝最深恶痛绝的大罪，于是咸丰批示道，你找到证据后即可就地正法。

而左宗棠长期是骆秉章的代言人，在湖南官场人人皆知，嫉恨、诽谤他的人不要太多。

左宗棠死定了，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上有皇帝的怒火，下有炙手可热的官场红人、满贵官文，谁有胆子敢去掰手腕，逆天行事。

胡林翼敢！

出身官宦之家的胡林翼早年放浪形骸，豪宕不羁。他父亲是四品京堂，岳父是两江总督陶澍。

1833年，左宗棠进京应考时和胡林翼结为至交，后来陶澍独子又和左宗棠之女定婚，所以，二人还有亲戚关系。

官文有个最受宠爱的小妾，胡林翼就让夫人经常邀请她来家做客，最让时人侧目的是胡林翼以湖北巡抚之位尊，竟然自降身段和一个毫无社会地位的小妾结拜成兄妹。非大豪杰不能行非常之举。

有了这层关系，官文对胡林翼的奉承非常满意，上下级关系相处十分融洽，而咸丰帝的批折刚到，胡林翼就马上知道了。于是，他拜托干妹妹多吹吹枕头风，告诉官文别在官场上树敌太多，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最好别急着杀左宗棠。

官文对这个小妾言听计从，嗯，是得悠着点办。

最要紧的救命时间被胡林翼争取出来了。

有人说，胡林翼不能直接给官文送礼求情吗？扯淡，官场讲究的就是个云山雾罩，和光同尘，你要是挑明了说，上司心里一起猜疑，你就被动了，官文直接咔嚓了左宗棠都有可能。

做官不会打太极，没有道行，没点花花肠子怎么行，还不早晚被人给玩死。

只是这样还不行，破局的关键还得是在京城。胡林翼找到了郭嵩焘帮忙。

郭嵩焘也是位人杰，左宗棠是他劝出山的，曾国藩丁忧期间是他劝着出山兴办的湘军，后来他被曾国藩请为得力幕僚，再后来郭嵩焘官任广东巡抚、总理衙门，并成为清朝的首位驻外使节。同为湘官，又都是好友，救左宗棠郭嵩焘义不容辞。

当时的郭嵩焘先是任翰林院编修，后又得到户部尚书肃顺的赏识被推举给咸丰，在南书房行走，可谓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经过郭嵩焘的小心筹谋，转机终于来了。

咸丰考虑到战事紧急，怕因为左宗棠之事乱了湖南战局的大事，不能过于偏袒满人高官的官文，所以咸丰就派出了钦差富阿吉去“秉公处理”，以让湘派官员无话可说。

富阿吉一上路，胡林翼就让管家给他安排好了套子。

胡林翼的管家精明能干，办事得力。他打听好富阿吉的路线后，早早在半路上置办了一艘豪华大船，有美酒，有美人，等富阿吉一到，好戏开场。

管家有意奉承，富阿吉早有出京捞好处的打算，于是两人情投意合，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日子比神仙过的还快活。

时间如水，钦差一连快活了三个月后，终于到了武昌。

火候到了，胡林翼要收尾了。他直接对富阿吉说，左宗棠有功于朝廷，湖南安定大局少不了左宗棠。而总兵樊燮就是个贪官污吏，请钦差务必“秉公处理”。

富阿吉也不蠢啊，明着叫他包庇姓左的，真不拿他钦差当回事啊。哼，咱们走着瞧！

这时候胡林翼叫住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个折子给他，上面详细记载了富阿吉三个月的“神仙生活”，种种劣迹，不一而足。

好嘛，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左宗棠的脑袋没掉，他富阿吉的脑袋就得咔嚓喽。就这样，钦差搞定！

但事情还没完。富阿吉的“调查”奏折和官文的“证据”奏折先后递给了咸丰，咸丰对着两份奏折为难，按富阿吉说的，左宗棠不但不该杀，而且还要重用，而按官文说的，左宗棠不杀，湖南官场不宁。

咸丰找到了自己最为倚重的肃顺，对，别忘了肃顺和郭嵩焘的交情，但肃顺也不能明着保左宗棠——他在京城，左宗棠在湖南，他没有为左宗棠说好话的理由啊。

有时候理由很重要，不然，好事就会变坏事，肃顺这样的宦海人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皇上问他，他说自己不了解，但胡林翼和曾国藩应该熟悉，怎么处置左宗棠，最好是问问他俩的意思。

给咸丰说完，肃顺悄悄地把自己的意思透露了出去，其中的分寸把握，曾国藩胡林翼自然懂得。

得，圈圈绕绕，球又踢到了胡林翼这里。

关键时候，光是权谋机变已经不够了，是到了真金白银花大钱的时候。

收到郭嵩焘的传话后，胡林翼拿出几千两银子给他上下打点。那么，其中的关键人物是谁呢？

郭嵩焘找的是咸丰二年一甲三名进士、探花，苏州三杰之一潘世恩（曾保荐林则徐）的孙子潘祖荫，他前后在南书房近四十年，皇帝不信他信谁？

潘祖荫这样的才子直接送钱是不行的，于是几千两白银变成了他最爱的鼻烟壶。

然后，潘祖荫偷偷上疏给皇上说左宗棠人才难得，有理有据有情，其中最惊天动地的一句话就是：

「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左宗棠的命终于是保下来了。

天下事就是这样，急者缓之，越是重要的事就越要懂得迂回，有耐心，有手腕，若是胡林翼黑白分明，若是郭嵩焘仗义执言，左宗棠就真的危险了，天下也少了一个栋梁之才。

潘祖荫是个好官，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你能说那个价值连城的鼻烟壶没有意义吗？

道和术，对所有中国人来说，都是一生琢磨不透的。想不因道害术，不因术伤道，不是第一等的高明人物，几乎不可能做到。

最后，说说那个总兵樊燮。

他本想着通过治罪左宗棠来扳倒骆秉章，但没想到左宗棠后面站着的是一帮不世出的人杰。

胡林翼、曾国藩、郭嵩焘等人，哪个不是能青史留名的牛人，所以樊燮之败，不是因为他蠢，怪只怪对手太强大了。

不过这次左宗棠也是命悬一线，这告诉我们名和位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当时的左宗棠虽然有些名气，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虽然行使着巡抚的大权，但他终究没有巡抚之“名”，也没有得力的官职护身，这就是致命的要害。

要不是运气好，才气确实高，受到了胡林翼等人的倾力相助，结果很难说。据说左宗棠晚年，脾气就没有年轻时那么暴烈了。

而樊燮被离职后，回家做了个「王八蛋滚出去」的“洗辱牌”，并让两个儿子穿上女人衣服——「考秀才进学，脱外女服；中举人，脱内女服；中进士，焚洗辱牌，告先人以无罪。」

不在功名上压倒左宗棠誓不罢休。

后来，樊燮次子得中光绪三年丁丑科进士，“洗辱牌”才被烧掉。

世事离奇，谁能够想到当初一次关于行礼的“小事”，竟然引发了一场这么大的风波，并绵延到当事人死后。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在左宗棠雄浑刚烈的一生当中，樊燮之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一次遭遇，虽然危险，但过去了就是好汉。

其后，乱世重军权，左宗棠投身于曾国藩的湘军，并在湖南组建了“楚军”，血海搏杀，征战无数，地位日隆，再也没有遇到过以前那样生死一线的危境。

左宗棠曾经给自己写过一个挽联：

「慨此日骑鲸西去，七尺躯委残芳草，满腔血洒向空林。问谁来歌蒿歌薤，鼓琵琶冢畔，挂宝剑枝头，凭吊松楸魂魄，奋激千秋。纵教黄土埋予，应呼雄鬼。

倘他年化鹤东归，一瓣香祝成本性，十分月现出金身。愿从此为樵为渔，访鹿友山中，订鸥盟水上，消磨锦绣心肠，逍遥半世。惟恐苍天负我，再作劳人。」

真大英雄是也！左公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