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缘政治和地缘环境上讲,河流对我国的历史发展和面积有何影响

从运输上讲,受限于科技水平,古代的陆路交通运输非常落后,且效益低下。秦始皇使蒙恬统军三十万北击匈奴,由于秦帝国同时兴兵五十万南击岭南,巴蜀之粮仓业已耗尽,而帝国腹心之关中地区之粮食储备需要供应帝都咸阳,故蒙恬军所需之军粮只能从帝国新近征服的齐地千里转运而来,期间需要两次翻越太行山,三次渡过黄河,人力物力耗费甚巨。史载出发地发出的193石粮食,最后抵达河套前线的只有1石,而其余的192石粮食竟在途中为运输人员所消耗。在如此糟糕的后勤运输条件下,如果秦军北击匈奴之战旷日持久,那么强大如秦帝国也势必被拖垮。

而相对于陆路运输,水运的优势非常明显,尤其是顺流而下,可节省大量成本。因此,在古代中国,最大限度地利用天然河流以及兴建人工运河成为必然选择。 而作为封建帝国首都供应生命线的河流于帝国的兴衰具有重大意义。

从军事上讲,在冷兵器时代,大江大河是非常难以逾越的地理障碍。因而古代中国南北划江而治的现象屡见不鲜。据有河流上游,顺流而下,水陆并进,其势不可当。故欲控制一河流之流域,必先控制其上游。古代中国分裂时期,南北划江而治,北方政权欲饮马长江,统一南方,必先图规巴蜀,据有长江上游之地,而后顺流而下,水陆并进,乃可得志。南方政权欲以长江天堑而割据称霸,必据有长江上游之巴蜀,否则其势必不能持久。兹举吾国历史之相关事件以供证明。

秦帝国是吾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中央集权国家,贾谊于《过秦论》一文说“(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诸侯。由此可见,秦统一六国虽成于始皇之世,而其基业则奠基于孝公之世,商鞅变法使秦国始有窥伺周室,并吞六国之实力。而在几代秦人统一六国之征程中,秦惠王时期,司马错伐蜀一事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秦惠王用司马错之谋,夺取巴蜀,据有长江上游形胜之地,更兼有巴蜀之粮仓,为秦国的统一大业创造了极为有利之条件。

正如《史记》卷七十张仪列传所载:(张仪曰)秦西有巴蜀,大船集粟,起于汶山,浮江以下,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楚)王所有。 正是据有上游之巴蜀,秦军顺江东下,水陆并进,其势如破竹之势不可当,故荆楚卒为秦所灭。

或曰:刘备东征孙吴,亦有顺流而下之势,竟至倾败,何也?答曰:备虽具有巴蜀形胜之地,然未能利用其势,请举史料以兹证明。 《资治通鉴》卷第六十九魏纪一载刘备东征东吴一事,吴军统帅陆逊上疏于孙权曰:臣初嫌(备)之水路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陆逊对于击破刘备成竹在胸,原因就在于刘备不水路俱进,反舍船就步,此备所以见败于逊也。后世之战略家皆明瞭规图巴蜀于统一长江流域之重要意义。欲逾越长江天堑,平定长江流域,必先取巴蜀,以成顺流而下之势。此节略观史书便可明了。

司马氏并吞吴蜀,混一天下,即是文帝司马昭先以邓艾灭蜀, 以成顺流而下之势,及至武帝司马炎之世,晋以王浚军出巴蜀,顺江东下,会同荆州等诸军伐吴,王濬军势如破竹,攻入建业,灭亡孙吴。《通鉴》纪其事云:是日,濬戎卒八万,方舟百里,鼓噪入于石头,吴主(孙)皓诣军门降。详见图1

隋文帝伐陈,名将杨素出巴蜀,顺江东下,攻无不克,于隋灭陈,统一南北,发挥了重要作用。见图2

唐初名将李靖,藉巴蜀上游形胜之势,顺江东下,卒平江陵萧珗之割据势力,进而经略江南,平定辅公祏之叛乱,长江流域终归唐朝。见图3

长江以南之割据政权欲长期划江而治或问鼎中原,必夺取并确保上游之巴蜀。此节,东吴战略家鲁肃曾有精辟论述。《三国志·吴书》周瑜鲁肃吕蒙传第九载鲁肃献策于孙权一事,云(鲁)肃对曰: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鲁肃这里明确提出要夺取荆州,进而图规巴蜀上游之地,据有整个长江流域,然而伺机以图天下。事实上,孙吴政权正是沿着这一路线进取,不过夺取荆州后,由于刘备势力的突然介入,使得东吴无法染指巴蜀,其灭亡之命运不可挽回。

江河上下游之势于都城选择亦有重要影响。据《通鉴》载,孙吴政权割据江东,都城曾多次迁移。《通鉴》卷第六十六汉纪五十八云:初,张纮以秣陵山川形胜,劝孙权以为治所;及刘备东过秣陵,亦劝权居之。权于是作石头城,徙治秣陵。改秣陵为建业。同书卷第六十九魏纪一载云:孙权至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同书卷第七十一魏纪三云(太和三年)九月,吴主迁都建业。同书卷第七十九晋纪一云:(泰始元年)冬,吴西陵督步阐表情吴主徙都武昌,吴主从之。同书同卷后云:(泰始二年)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那么,吴国都城何以在建业与武昌二者之间反复数十年,而孙吴何以最终确立以建业为都?此与上下游之势密切相关。孙吴徙都武昌,乃是为了更好的确保西陲上游防务,然为何又迁回建业? 原因有二:一是孙吴都武昌,都城所需甚巨之物资供应需从下游逆流而上运至武昌,耗费甚巨。而以建业为都,则是顺流而下,无此不必要之巨额耗费。 《通鉴》卷第七十九晋纪一所载可供参照,其云:吴主都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二是武昌地处荆州,而荆州四战之地,势易危殆,非用武之国也。故孙吴都建业,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因之而弗改,南京六朝古都之地位由此奠定。

前言北方政权欲饮马长江,统一长江流域,必先攻取巴蜀。或曰:若巴蜀防卫严密,不可卒下,为之奈何?对曰:彼地既不得志,更当另寻突破,若举精锐主力向荆州,攻拔襄阳,据有汉江上游,则可藉顺流南下之势,水陆并进,则江陵、武昌诸城必可。江陵、武昌诸城既克,引偏师渡江,荆州江南诸城可传檄而定,如此,彼上游巴蜀之军不得西援矣。而后可专务下游,主力顺江东下,则金陵不足平也。蒙古(元朝)灭宋,即采此策。蒙古谋灭南宋,初也以四川为用兵之主要方向,意欲先平巴蜀,而后顺江东下,直指临安。然南宋名将孟珙、 余玠等人经营巴蜀多年,防卫严密,蒙古军屡遭挫败,蒙哥大汗总戎诸军进讨,亲临阵前,却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以至于蒙哥大汗也殒命钓鱼城下。继位的元世祖忽必烈改变方略,决意绕开屡攻不克的四川,以荆州为主要突破方向,切断南宋长江上游四川守军与其都城临安之联系,同时遣一部军队出扬州,径造临安,并力进取,必可克临安,临安既克,则巴蜀之地可不战而降。

由此可知,如欲控制长江流域,必先据有上游之巴蜀一样,欲控制荆州(今河南南部与两湖地区)必先据有汉水上游之襄阳,若只控制下游之江陵和武昌诸城,其势必不可久。东晋以来的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1)梁武帝萧衍起兵,席阐文在荆州曾对萧颖胄说过: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素畏襄阳人,人众又不敌,取之不可制。 (《梁书》卷第十《萧颖达传》) 荆州士族对襄阳豪族咸怀恐惧。有这样一种历史现象,襄阳的得失与荆襄的胜负,往往影响历史的走向。东晋时桓玄初起兵于荆州,并不得意,等到后来打败雍州的杨佺期及荆州殷仲堪,完全控制荆襄,(参见《晋书》卷第八十四《杨佺期传》及《殷仲堪》,才得以东下建业。如果得荆而不得襄,地位不能巩固。后来桓玄败死,江陵平定,在于“南阳太守鲁宗之起义兵袭襄阳,破伪雍州刺史桓蔚”(见《《晋书》卷第九十九《桓玄传》),与刘毅、何无忌等形成夹击江陵之势。宋时荆州刺史败于齐高帝萧道成,也在于萧道成事先把张敬儿安插到雍州(襄阳)。此事在《南齐书》卷第二十五《张敬儿传》中有记述。其言云:太祖(萧道成)以敬儿人位既轻,不欲便使为襄阳重镇,敬儿求之不已,乃微动太祖曰:沈攸之在荆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儿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太祖笑而无言,乃以敬儿为持节、督雍梁二州郢、司二郡军事、雍州刺史,将军如故,封襄阳县侯,两千户。沈攸之是萧道成称帝道路上的障碍,其失败在于张敬儿能以雍(襄阳)制荆。

(2)综上所述,古代中国南北划江而治时,长江上游之巴蜀及汉水上游之襄阳是南北双方争夺的重点,北方政权若能攻取巴蜀与襄阳,则下游之金陵不足平也。同样,若南方政权能确保巴蜀与襄阳,则可无虞而始能逐鹿中原。秦灭楚,司马氏灭吴蜀,混一天下,隋灭陈,李靖平定萧珗、辅公祏,蒙元灭南宋皆由于此。金军错误的以扬州为主要出兵方向,意欲一举逾越长江天堑,径造临安,此其所以不能得志也。

河流作为天险,于地方行政区划亦有重要影响。自秦以降,中国地方之行政区划多以山脉、河流等自然界限划定,遵循的是“山川行便”之原则。这种划分方法,由于无需跨越山脉河流等地理障碍,征发徭役、兵役和收取赋税,利于地方治理,但于中央政权势微之时,易形成地方割据势力。譬如巴蜀之地,应山川行便之势,及族群文化之原因,历来被划分为单一之地方行政区,故其常于中央势力衰弱之时,割据一方。如前汉末年益州刺史公孙述割据巴蜀,对抗光武之东汉政权;汉末宗室刘焉、刘璋父子先后割据蜀地;西晋末年,李特、李雄父子趁“八王之乱”与“五胡乱华”之际藉巴蜀裂土称霸;又如孟知祥于后唐皇室内乱之机,据有巴蜀,卒创后蜀政权。故当蒙古入主中原之时,为实现内重外轻,强干弱枝之势,以利统治占绝对优势之汉民族,彻底放弃“山川形便”之地方行政区划原则,更以“犬牙交错”代之,意图消除潜在之地方割据危险。清人储大文于此节论述曰:’合河南、河北为一,而黄河之险失;合江南、江北为一,而长江之险失;合湖南、湖北为一,而洞庭之险失;合浙东、浙西为一,而钱塘之险失;淮东、淮西、汉南、汉北州县错隶,而淮汉之险失;汉中隶秦,归州隶楚,又合内江、外江为一,而蜀之险失’。故终元一代,地方之割据遂不复存矣。见图5

除了如长江这样的天然河流外,运河对于塑造古代中国地缘政治格局的作用也不可小视。运河往往是维系一个封建帝国(首都)的生命线,其畅通与否直接影响帝国的兴衰。本文以大运河为例,试作证明。

自隋炀帝开通大运河以来,大运河就一直是维系隋唐帝国的生命线。 安史之乱后,这种倾向更加突出。安史之乱后,唐朝藩镇割据愈演愈烈,其中尤以河朔三镇为甚,自肃宗以降,唐室中央政权基本上失去了对河朔三镇之控制,三镇各自为政,俨然是国中之国。故河北之赋税不复输入中央,而安史之乱及继之而来的中央与藩镇,镇与藩镇之间的战争使得北方的农业生产遭到极大破坏,唐室中央政权完全依赖大运河转运江南之物资以维持运转,斯时大运河诚可谓维系唐帝国之生命线。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三十二唐纪四十八贞元二年(786年)云: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上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斛至陕,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东宫,谓太子曰:“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时比岁饥馑,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麦始熟,市有醉人,当时以为嘉瑞。人乍饱食,死者复伍之一。数月,有肤色乃复故。 关中粮竭,险些酿成禁军兵变;江南运粮船至陕,唐德宗举止失状,不甚欣喜;兵民因乍饱食而复有死者。这些描述了斯时关中粮食储备到了何等窘迫的地步,转运江南物资的大运河于唐室中央政权又是何等地重要。

而一旦大运河为地方藩镇实力或农民起义军所切断破坏,则唐室覆亡之日可计日而待矣。 《旧唐书》卷第一百五十黄巢传云:(黄)巢不得已,广明元年,北逾五岭,犯湖、湘、江、浙,进逼广陵,高骈闭门自固,所过镇戍,望风降贼。九月,渡淮。黄巢之农民起义军采取流动作战方针,转战大半个南中国,所过残灭,(2)夫黄巢既破坏东南诸道财富之区,时溥复断绝南北运输之汴路(大运河),藉东南经济力量及科举文化以维持之李唐皇室,遂不得不倾覆矣。史家推迹庞勋之作乱,由于南诏之侵边,而勋之根据地所在适为汴京路(大运河)之咽喉,故宋子京曰: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见《新唐书·南诏传》论)

蒙元曾强盛一时,然而明太祖平定南方,始成帝业,徐达、常遇春之北伐军甫一出师,而元朝竟已土崩瓦解,一朝弃离大都,仓惶逃归漠北,元室之势遂崩溃不可复振矣。元朝所据有之北方何以迅速崩溃,大运河与此又有何联系?众所周知,中国经济文化重心自唐中后期开始南移,南宋时期最终完成。熟语曰:苏湖熟,天下足。宋室财政收入大半仰给东南,而大运河正是转运东南财富至中央之大动脉。元室入主中原,以燕京为大都,大运河仍然是维系中央的生命线,明太祖既平定南方,则江南之税负尽入明廷,大运河失去作用,不复北输,失去南方经济财富支撑之元室遂不得不倾覆矣。

及至近代,大运河仍然发挥着维系清朝中央政权的关键作用。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军正是攻克镇江,切断京杭大运河,才使得清朝放弃了所有幻想,屈膝求和。则英国对于吾国之观察不可谓不深矣。此节一旦明了,便可知清朝为何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太平军。斯太平天国活动之江南正是清朝中央政权财富的主要来源地,则太平天国于清政府可谓腹心之疾,抑又可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