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海明威的妻子,也是他最痛恨的女人,用无畏的战地采访证明自己是比海明威更优秀的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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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经历20世纪多次重大战争的战地记者,她是欧内斯特·海明威的第三任妻子,也是海明威最为痛恨的女性,她对重大的战争、各国政府都有很多评价,但由于她自身强硬的性格,为多国政府和新闻史书所忽略,她是玛莎·盖尔霍恩。
1908年,玛莎·盖尔霍恩生于美国圣路易斯的一个中产家庭,父亲乔治·盖尔霍恩是一位医生,而母亲则是一位进步的女权主义者和改革倡导者。玛莎的父母显然对于政治很感兴趣,他们在家庭中招待客人举办茶会,玛莎和哥哥们允许旁听,父亲饶有兴趣地按照英国议会制度规定了交谈准则:不得谈论谣言绯闻,鼓励分享政治见解,不允许使用种族歧视、自卑、夸张的言辞。这种开放的家庭环境鼓励了玛莎分享自己的见解,同时父母在茶桌上备好字典词典,以供孩子们查阅,这段快乐的时光后来被玛莎称为“交谈中的童年”。
“交谈中的童年”对玛莎今后的道路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她学会变得独立而善于思考。然而,原以为可以走上文学之路的玛莎在现实中碰了钉子,她考进大学后多门功课不及格,陷入了复习与补考的循环之中。大三那年,一场重病不得不使得玛莎休学,她退学后在当地报社找到一份工作,不过没干多久。1930年,她离开经济上哀鸿遍野的美国,前往法国巴黎,希望在那个“艺术之都”创作自己的小说,重拾文学之路。
玛莎· 盖尔霍恩
法国的四年生活是玛莎一生中非常艰辛的一段时光,她租住在便宜旅馆里,到处打零工,依靠从美国带来的打字机进行文学创作,同时为许多报社写稿挣取生活费,可惜文学上毫无建树,也没有遇到菲茨杰拉德、斯泰因那样的文学引路人。在结束了和一位法国侯爵为期两年的不成功的感情后,1934年,身心俱疲的玛莎背着打字机提着行李箱坐上了返回纽约的船。
人生就是这样,玛莎在法国孤立无援,在这条船上却遇到两个贵人,其一是亨利·霍普金斯,此人是罗斯福总统内阁的重要人物,正在为经济大萧条做收尾工作,另一位贵人就是罗斯福总统的夫人艾莉诺·罗斯福。二人当时正在招募记者为大萧条做报道,玛莎立刻就接到了工作。在北卡罗莱纳进行了一系列采访后,署名“玛莎·盖尔霍恩”的新闻稿开始出现在美国报纸版面上。
1935年,玛莎整理了大萧条时期的见闻,出版小说《我所见过的问题》,开始在美国文坛小有名气。此时的玛莎还不知道,她即将遇到自己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1936年底,玛莎在佛罗里达州遇到了当时美国文坛上大名鼎鼎的海明威。对于这次相遇,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玛莎去佛罗里达度假,与在海明威经常光顾的酒馆里不期而遇,二者对文学话题进行交流,相互倾慕对方,一对典型的男才女貌,一段典型的美丽邂逅。另一种说法,是玛莎带着杂志社的任务找海明威约稿,处心积虑找到海明威光顾的酒馆,巧妙找到海明威,展开攻势,处于被动的海明威欣然接受,真好比美女作家为文豪下“诱饵”。
无论是由于哪种情况,已婚的海明威与玛莎在一起了。当时西班牙内战打得火热,海明威组织一批记者作家前往西班牙,加入著名的“国际纵队”支援共和政府,抵抗佛朗哥叛军,陷入热恋中的玛莎以《克里尔》杂志记者的身份追随而去。这支国际纵队中有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海明威、乔治·奥威尔、罗伯特·卡帕、聂鲁达、加缪……而玛莎则是少数的女性之一。1937年叛军轰炸马德里,玛莎在海明威鼓励下写了自己第一篇战地报道——《唯有子弹哀鸣》,描述了西班牙人民在轰炸后的坚强和生活破灭的凄惨境遇,文章登上《克里尔》杂志,又被《纽约客》转载,玛莎战地记者的名声逐渐打响。从此,玛莎所写的《被包围的城市》《第三个冬天》以平民视角审视战争的文章俘获了大量美国读者,人们认识到西班牙战争的残酷,也牢牢记住了那个小说家转型战地记者的玛莎·盖尔霍恩。
一直到1938年,海明威在西班牙战场上三进三出,身旁都有玛莎的身影。菲茨杰拉德曾经调侃海明威:“他每出一部作品都要换一个女人。”的确,创作《永别了·武器》的海明威与艾格尼丝热恋;《不固定的季节》回忆了首任妻子和他的巴黎往事;《非洲的青山》描写了他与第二任妻子宝琳的狩猎之旅;西班牙内战期间,他在炮火中创作了《第五纵队》的剧本,剧本里那个玩世不恭的女记者多萝西就是玛莎的化身,而多萝西爱上的主角则菲利普正是海明威本人,当剧本中多萝西建议和菲利普“共同生活”时,第二任妻子宝琳也知道自己和海明威的感情也要结束了。
1939年春,玛莎在古巴挑中了一所房子,海明威在这里创作了《丧钟为谁而鸣》,1940年该书出版,美国评论界一片赞许之声,称其人物之丰满,立意之深刻为海明威最好的作品,堪称美国最佳小说,同年,宝琳的婚姻保卫战宣告失败,海明威与其离婚后,11月迎娶了玛莎,将家定在古巴。
这一段时间也是玛莎的事业上升期,她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采访、报道苏芬战争的进程,甚至见到了如日中天的希特勒,此后,玛莎常驻伦敦《克里尔》杂志社,不久海明威也加入,《克里尔》杂志一下拥有了两位明星记者。
1941年,《克里尔》杂志请海明威夫妇前往远东采访中国战场,玛莎将这段中国之旅定为她和海明威的蜜月之行,喜爱冒险的海明威欣然应允。然而,由于与罗斯福内阁和第一夫人艾莉诺关系密切,很多人认为这段蜜月之行是不折不扣的“间谍之旅”,夫妇二人肩负着搜集中国情报供美国政府分析的任务。
夫妇二人经香港、韶关、昆明一直到了国民党政府陪都重庆,与其说蜜月旅行,不如说是“噩梦旅行”,处于战争时期的中国和国民党政府没有给玛莎留下任何好印象。玛莎没有见到中日两国军队的正面交锋,但仍然指出了对中国军队的失望:“(广州战场)这里只有一条五百米铁路,缺少卡车、汽油、道路,他们几乎不能回家了,一个士兵一个月只能挣30美分,这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一个搬运苦力能挣一个上校两倍的工资,奇怪的军事系统和糟糕的医疗情况是中国军队的灾难。”
在重庆,海明威夫妇受到了蒋介石和宋美龄的接见,宋美龄还邀请海明威夫妇出席家庭午宴。玛莎后来在自己的自传中写到,蒋宋对抵抗日本入侵毫无兴趣,不甚上心,他们对于维持自己的权威统治和对付共产党更感兴趣,同时他们也不在乎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中国人民,反过来人民也不可能爱戴这种领袖。玛莎也对中国人民报以同情:“在中国出生就是厄运,没有一切自由,你看不到任何希望,除非你有幸生在那0.0001%的有权有势的家庭。”
玛莎对中国人唯一的好印象也许就是周恩来了,夫妇二人曾在重庆密会周恩来,玛莎并不知道周恩来的共产党身份,但玛莎称,他是胜利者,我在中国见到唯一的好人。
玛莎在这段旅行中展示了极高的政治敏锐度,她认为日本不可能击败中国。“一个能三次转移自己的首都、学校、工厂,100天内不依靠大机器建造起机场的国家会坚持到最后。四年很长,但是这个国家有四千年甚至更长的历史,四年只是沧海一粟。”
然而,玛莎在重庆染上湿疹,在公务未完成的情况下提前回国,在重庆机场,临走前她留下一句:“再见了,可怕的中国!”玛莎在整个中国旅行中没有给《克里尔》杂志发太多的稿件,而发表的新闻主要是描写中国军队,夫妇二人都没有写批评统治者的文章,玛莎在后来的自传中抱怨这是“新闻审查制度”作祟。夫妇二人回国后几个月就被总统召见,这也证实了夫妇二人的旅行确实是充满政治意味的,在华盛顿,玛莎才说出了对中国统治者的不满和悲观,称当时的中国没有民主,并预见共产党将接管中国。
经过中国之旅,玛莎开始对新闻客观性进行抨击,她写信给朋友,称“记者在报道里会胡言乱语,人们怨恨真相,不愿相信,你也无法写出真相,你会找到一堆借口,然后避开新闻客观事实。”玛莎回国后对自己在中国没有客观报道的行为感到羞愧,逐渐放弃主流新闻界新闻客观性的宗旨,通过自己的角度来写战争中的人。
“蜜月之行”结束,玛莎和海明威的感情却日渐淡薄,正应了那句“可以共患难、不可同富贵。”西班牙内战时期两人顶着炮火在马德里街头采写新闻故事,而回归古巴平静的小屋后却心生嫌隙。
首先造成矛盾的就是生活差异。海明威家族有精神病史,而他本人不去就医,喜欢畅饮威士忌麻醉痛苦,而酒后的海明威常常为所欲为,狂躁易怒,把自己房间弄得又脏又乱。吃饭时海明威喜欢大口咀嚼三明治,这都使得玛莎难以忍受,她公然质疑海明威的饮酒品位和对酒的鉴赏力,甚至嘲笑海明威的法语发音。海明威喜欢猫,家里养了一群公猫,对雄性崇拜的海明威拒绝为猫做绝育手术,认为有失雄性尊严,这些猫在发情期时常常惹得四邻不安,在餐桌上乱窜甚至咬人。有一天趁海明威不在,玛莎把公猫一只一只都阉了,这件事给海明威带去极大的心理阴影。海明威反击非常“雄性化”,他把睡着的玛莎吵醒,嘲笑她的新闻作品,甚至拔出枪来对玛莎射击,还好玛莎躲得及时。
1943年,玛莎忍受不了海明威,跑到欧洲。海明威大为光火,随后他想在专业领域重挫妻子。诺曼底登陆前,海明威主动提出为《克里尔》杂志做首席战地报道,由于规定,每家杂志只能有一名记者在前线,加上美军对女记者进入前线的严格限制,使得海明威“抢”了自己妻子的饭碗,战地伉俪失和的消息不胫而走。然而即使海明威多方阻挠,玛莎仍然展现了自己的专业性。
1944年夏,200多万士兵云集英国准备登陆诺曼底,海明威获准登上军舰,而玛莎则在海岸焦急地寻找登陆法国的机会。一天晚上,玛莎谎称自己是去医疗船上采访护士,穿过了军事警察的封锁,玛莎奇迹般地登上医疗船,在登陆行动中穿过海峡,她在医疗船上不仅写稿,也帮助法国病患翻译、照顾伤者,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反观海明威,只能在英吉利海峡的船上观看这场军事行动。玛莎很快发给《克里尔》杂志两篇报道,不过这也暴露了她的行为,玛莎因非法穿越海峡被捕,遣送回美国,不过经过这件事,玛莎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坚强与专业,她和海明威的嫌隙也越来越大。
玛莎重返欧洲后,随军一路参观了巴黎、荷兰小镇、随美军解放了达豪集中营,采访的脚步最终被苏联红军挡在了易北河畔。玛莎在战争中率先报道了纳粹德国平民对战争的态度,苏联红军的面貌以及苏联对盟军深深的不信任,这都是当时很新颖的角度。1945年战争结束,她和海明威的感情彻底破裂,两个个性鲜明、脾气火爆的人结束了五年的婚姻,玛莎放弃财产,净身出户。
与玛莎离婚的同年,海明威在伦敦遇到《每日快报》女记者玛丽·维尔什并疯狂追求对方,第二年两人在古巴结婚,这是海明威第四次婚姻,也是最后一次。
离开了战争的玛莎很不适应,1954年,玛莎与一位编辑结婚,并安心于小说创作,她出版了《直面战争》一书,将在中国没有机会说的故事说了出来,大受好评。玛莎同时还创作了一些短篇,被海明威嘲讽“没有写作能力”的她赢得了欧·亨利奖。
1966年,美国插手越南事务的声音越来越大,玛莎已经58岁了,她仍申请前往越南,美国政府鉴于她的立场没有批准,加上新的战地记者辈出,玛莎似乎没有机会了,多方求助下,英国《曼彻斯特卫报》接纳了她,玛莎自己支付费用,采访越南的农民、教师以及美国援助人员,呼吁人们正视战争,不要为军方的宣传所蒙蔽,很明显,自此,美国对她永远关上了通往越南的大门。
70年代,玛莎的创作到了另一个高峰,根据非洲经历写成《非洲的天气》,以及自己最畅销的《我一个人的旅行》。1989年,美军入侵巴拿马,81岁高龄的玛莎打点行装,前往巴拿马进行死亡人数调查,华盛顿认为平民损失在百人左右,玛莎挨家挨户调查,死亡人数统计到惊人的八千人。为此,玛莎背上了“反美”的罪名,她自己却淡然地说真相总有颠覆性。
晚年的玛莎居住在伦敦,1992年波黑战争爆发,玛莎实在是有心无力,承认自己确实老了,无法进行战地采访,此时的玛莎一只眼近乎全盲,身患严重的背疾和癌症,无法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1998年情人节后一天,玛莎在公寓服安眠药自杀,在选择直面死亡这一问题上,玛莎和海明威达成了一致。
玛莎似乎一直与美国政府作对,直面与政府的激烈碰撞。她写西班牙内战,写捷克,反对英美对纳粹的绥靖政策;越南战争,谴责美国军方蒙蔽真相;美军入侵巴拿马,她认为美国官方故意降低巴拿马的损失……加上玛莎无视新闻客观性,无论是在美国新闻历史上还是文学历史上,她都很少被提及。对于苏联,玛莎报道了苏芬战争,指出了苏联在二战后期对盟军的不信任,以及苏联对于欧洲垂涎的危险预测,所以社会主义阵营也不欢迎玛莎。
对于中国来说,玛莎既不是埃德加·斯诺、史沫特莱那样的左派,也不是艾米丽·哈恩(项美丽)那样的右派,她与国民党合不来,又对共产党有鲜有提及,所以中国的新闻史更喜欢左派记者们,以至于玛莎的书鲜有中文译本。
1999年,玛莎·盖尔霍恩新闻奖创立,鼓励讲一个平凡人的故事,击败普遍观点,不为官方宣传所淹没的记者与新闻稿。玛莎的坚强与独立,通过这一非常符合她性格的奖项得以延续,她不是欧内斯特·海明威的页边注脚,她是开遍世界的战地玫瑰玛莎·盖尔霍恩。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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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旅行家——美国著名战地记者玛莎·葛尔虹》,赖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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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与盖尔霍恩》,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