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的钢铁要塞，二战美军战略轰炸机的自卫火力

在敞篷飞机时代，从某种程度来说，机枪手被简单地视为“乘客”，以调整飞机的重心。旋转炮塔的出现提高了机枪手的地位，先进且精密的旋转炮塔增强了自卫火力，控制精度也有所提高，慢慢成为轰炸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英国空军部认为航空机枪手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纯粹的机枪手（air gunner），只负责操纵机枪或炮塔自卫，另一类是无线电员兼机枪手（wireless operator/air gunner），负责无线电通讯之余还需要操纵机枪自卫。

B-17上的领航员和投弹手，可见他们在负责本职工作之余还需要兼职机枪手，早期的B-17机鼻火力贫弱，图中的两挺机枪都不能指向正前方。

即使旋转炮塔投入了使用，但就这样投入战斗还是不够的，机枪手们仍然会面临低温、行动迟钝等问题。虽然空勤们都穿了整套保暖飞行服，但是在旋转炮塔里作用不明显，而且机枪也没有任何保护，直接暴露在高空的严寒中。高空飞行中必不可少的就是供氧系统，而实际上很多机枪手都是因为供氧系统损坏或失效阵亡。在狭小且缺乏供暖系统的旋转炮塔中一连工作5—10个小时，甚至更长，这无疑需要惊人的体力和心理承受能力。

B-17的机腹球形炮塔，机枪手就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蜷缩在里面好几个小时，对人的体力和心理承受能力是极大的考验，同时还需要对付敌机。

上述那些困难通过训练还能克服，但对于空勤来说最致命的是火灾（一部分来自敌机和防空炮），他们身边都是液压管、电线、氧气管和易爆的弹药，机枪手从燃烧的飞机上幸存下来的几率很小。由于飞机机身的贯通式设计，着火产生的烟都会被往后吹，聚集在后部，很多机枪手都是因此而阵亡。有些飞机的顶部、腰部和尾部的炮塔是封闭的，机枪手独自一个人在里面，然而他们的降落伞放在外面，当需要跳伞逃生时，他们首先要爬出炮塔进入正在燃烧的机身，取了伞包后才能跳出飞机逃命。有时候进出旋转炮塔的舱门被卡住，机枪手无计可施，只能跟着飞机坠毁。

惠灵顿轰炸机的机鼻机枪手弗雷泽·纳什，旋转炮塔里装备了两挺7.7毫米航空机枪，如果舱门卡住，他将无计可施。另外炮塔空间狭小，他没有佩戴降落伞，逃生很麻烦。

当1939年战争爆发的时候，参战双方的大部分轰炸机使用了旋转炮塔或者人操活动机枪进行自卫。其实在战前，几乎所有先进的国家都试图设计出一款高速轰炸机，仅凭借速度就可以逃避战斗机的攻击，无需安装自卫武器，结果几乎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从JU-88到pe-2再到一式陆攻，他们在脱离了战斗机的保护时都损失惨重。只有哈维兰的“蚊”式飞机是例外，甚至单次任务的损失率仅为0.65%，而兰开斯特轰炸机单次任务损失率达到了2.20%。

空勤人员最怕发生火灾，致命的浓烟在机舱里弥漫，很让人绝望

英国皇家空军坚信，装备了新型的旋转炮塔，轰炸机一定可以击退来袭的敌机，成功轰炸目标，顺利返航。战争之初，皇家空军清晨出发，攻击德国海岸线上的一些海军目标，但是轰炸结果并不理想，主力布伦海姆轰炸机和汉普顿轰炸机（没有旋转炮塔）都损失严重，但这被认为是不合理的编队和贫弱的自卫火力所导致。1939年12月3日，24架惠灵顿轰炸机攻击德国战列舰，遭到BF-109和BF-110战斗机的拦截，但拦截失败，反倒一架BF-109被击伤，有可能坠毁。这次行动貌似证明了轰炸机凭借自卫火力也能顺利完成任务，但是这种想法马上就被打破了。

英国四发轰炸机上标准的四联装旋转炮塔，有的机枪手拆除了前挡风玻璃以获得更好的视野，但这样一来机枪手就暴露在了高空严寒中。

1939年12月18日，24架惠灵顿轰炸机前去轰炸德国威廉港内的两艘战列舰“沙恩霍斯特”号和“格涅瑟瑙”号。他们没有战斗机护航，英国指挥官认为，凭借机群密集的编队和强大的自卫火力，就可以击退前来拦截的敌机。两架惠灵顿轰炸机由于故障提前返航，剩下的22架轰炸机继续前进。这一天的天气很好，能见度极佳，在接近目标的过程中，机群被一个处于实验阶段的弗莱雅雷达站发现，被发现时距离雷达站113千米。这个情报被传给了负责防空的德国战斗机指挥官，但指挥官根本不相信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英国人会来送人头，便认为是雷达误报。

事后来看，双方都犯了错误，直到对空观察哨发现了英国轰炸机时，德国战斗机才紧急起飞。英国飞机原定的轰炸高度为3000米，当快接近目标时，由于担心误伤平民，指挥官凯利特少校命令下降到1000米进行轰炸。此时飞机需要转一个弯，才能重新进入轰炸航线，这就给了德国战斗机可乘之机。一共44架BF-109和BF-110战斗机对英国轰炸机进行了轮番攻击， 22架参与攻击的轰炸机中，有12架被击落，6架在迫降时损毁。

BF-109正在追击一架惠灵顿轰炸机，轰炸机的左发已经停车

在4月的挪威和丹麦战役中，英国轰炸机部队再次损失惨重，轰炸机司令部确信，即使轰炸机装备了旋转炮塔，也不能在昼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于是在1941年4月12日，英国开始了夜间轰炸，虽然可以降低损失，但是轰炸效果没有昼间轰炸好。这样一来机枪手需要重新训练来适应夜间任务，他们的职责也有所改变，从强调射击转为强调观察，需要拥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提前发现敌机进行规避。

夜战版BF-110拦截兰开斯特轰炸机，昼间轰炸居高不下的损失率迫使英国转为夜间轰炸

第6大队第429中队的哈利法克斯轰炸机无线电员/机枪手乔.戴维斯说：“好的机枪手从来不射击，我没有在任务中射击过，因为这样做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如果你发现了敌机，最好马上避开他，但是在晚上根本看不到那么远。我听说有个机枪手开火击落了一架梅塞施密特飞机，这固然可喜可贺，但我估计同机组的另外5或6个成员内心是崩溃的，不会再想和他一起执行任务了。” 德国方面相关资料也提到：“在NJG4联队击落的轰炸机中，有40%没有开火还击，有50%在遭到攻击后还击，有10%—20%先于战斗机开火。”

皇家空军统计的轰炸机成员的幸存率（单位：%）

昼间轰炸并没有完全停止，有一小部分布伦海姆轰炸机仍然继续在昼间轰炸德国，但是损失惨重。1941年7月到9月间，皇家空军接收了20架B-17C“飞行堡垒”，这些B-17C的机鼻装备一挺手操7.62mm机枪，机背、腰部、机腹等位置还安装了6挺12.7mm机枪。英国方面是这样总结B-17的：“自卫机枪除了有点心理安慰以外就没啥用了，飞机的防护装甲和自封油箱很实用，应该减少一部分机枪，腾出来的重量多安装一些防护装甲，机腹炮塔也应该移除，以提高飞机的性能，同时应该换装7.7mm机枪。”

机枪手们在使用双联装7.7mm机枪进行训练

早在地球的另一边，1937年8月有54架日本海军的G3M九六陆攻被中国空军击落，日本很快意识到，掌握制空权和战斗机护航是轰炸机成功完成任务的关键，于是马上派出了最新式的96舰战加入战斗。虽然当时的主流是轰炸机速度和自卫火力致胜论，德国仍然开发了远程护航战斗机BF-110，但是BF-110却不能很好地完成远程护航任务，无法与英国皇家空军的“飓风”“喷火”抗衡，因此只能靠短腿的BF-109给轰炸机护航。BF-109航程太短，只能在英国上空待很短的时间，护航效果大打折扣，如果BF-109装备了副油箱，不列颠空战也许是另一番结果了。德国后来也转为夜间轰炸，现在只有美国坚持进行昼间精确轰炸，为此他们需要付出一笔高昂的学费。

机枪手学员们使用12.7mm机枪训练，左侧的人在操纵活动机枪，右侧的人在操纵旋转炮塔。战争中美国培训了近215000名机枪手学员，英国培训了34196名机枪手学员。

英国使用B-17的失败经历并没有使美国人停下脚步，反而更加激励了美国人。他们认为B-17C还不适合执行轰炸任务，需要加装更多的机枪增强自卫火力。美国轰炸机上使用的勃朗宁M2型12.7mm机枪射速达到了750发/分，有效射程为550米，性能可靠，B-17F上装了12挺，B-24D上装了11挺，一个由54架B-17组成的编队拥有648挺机枪，每架飞机共携带9000发子弹，可以尽情泼洒。美国人还认为，英国皇家空军派出的B-17编队规模很小，容易被打散，只有大编队才能有效地组织火力网进行自卫。如果德国飞机想发动攻击，迎接他们的将是一道严密的火力网。

“美国的四发轰炸机真的很强悍，在战争期间我执行了大概5、6次昼间拦截任务，对那些飞机映像深刻，使用夜间战斗机执行昼间拦截任务的损失很大，美国机枪手会在很远的地方就朝我们开火，我们都是冒着枪林弹雨进行攻击。有一次我和另外3架夜战版BF-110在波罗地海上空攻击一个B-17编队，我们按照夜间战斗机学校学到的战法，从敌机后面接近。此时后座雷达操作员对我说：‘长官，距离敌机3公里’，我的20mm机炮最大射程是2公里，现在敌机还在射程之外，所以还需要继续接近。当距离接近到2公里时，我发现飞机左右翼都不太对劲，好像有人在咣咣凿你，我猛然醒悟过来——美国机枪手开火了！这时一发子弹正中我的座舱盖，周围全是乱飞的子弹，飞机的电力系统和一个发动机也失效了，情况十分危急，于是我急转弯脱离了战场。”——BF-110/JU-88夜间飞行员皮特. 斯波登

B-17轰炸机的自卫火力覆盖范围，当机群组成箱型编队时，会出现好几个机枪手同时向一架敌机射击的情况。

1942年8月17日，新成立的第八航空队执行了第一次任务，第97轰炸大队的12架B-17轰炸了法国鲁昂索特维尔的铁路编组站，首战告捷，没有损失。这次任务得到了皇家空军4个“喷火”中队的护航，有两架“喷火”被击落。更多的任务被排上了日程表，此时士气高涨，第八航空队司令艾拉.C.埃克少将写道：“我相信只需要300架重型轰炸机就可以在昼间攻击敌人的任何目标，而且损失率低于4%。”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此时美国轰炸机攻击的目标都是在德国境外，也就是说美国轰炸机还没有深入德国领空，而且绝大多数任务都有战斗机护航。

B-17轰炸机成员的逃生路线，机鼻的投弹手和从前方出口逃生，正副驾驶、机械师/顶部炮塔机枪手、无线电员从炸弹舱逃生，两个腰部机枪手和机腹球形炮塔机枪手从后面出口逃生，尾部机枪手有单独的逃生出口。最惨的应该是球形炮塔机枪手了，得先出来才能跑，万一舱门卡死就凉了。

驻扎在法国和低地国家的德国航空队很快就研究出了B-17的弱点，他们发现B-17和B-24的机鼻火力贫弱，只有1—3挺手操机枪，于是德国飞行员们不再从机尾发动攻击，改为迎头攻击。在迎头攻击中，两架飞机的相对速度超过960km/h，轰炸机机鼻人操机枪只有很短的射击窗口，新手难以命中敌机，需要明白的是，强大自卫火力起作用的前提是机枪手需要接受良好的训练。德国飞机还开始采取中小编队集体攻击的方法，增加命中几率。虽然德军击落了很多B-17和B-24，但是仍然不能阻止美国使用大编队重型轰炸机进行战略轰炸。

一架BF-110正在试图攻击一架B-17，这架B-17没有机鼻炮塔，可能是E/F型。从后方攻击对双方来说都很危险，一般机尾机枪手阵亡率较高，在战斗机第一波攻击中就可能被带走，而战斗机通常会面临好多挺机枪的同时射击，没等进入有效射程就被击落或击伤。

经过了一年对德国机场、潜艇基地和其他战术目标的打击后，第八航空队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德国境内的战略目标，第78、79和80次任务就是针对德国卡塞尔、奥舍斯莱本和瓦尔内明德的飞机制造厂。每次轰炸都遭到了德国战斗机的拼命拦截，3天的行动中一共损失了44架重型轰炸机，在1943年8月17日的第84次任务中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

腰部机枪手可以相互照应一下

第84次任务的目标是位于雷根斯堡的梅塞施密特飞机工厂和施韦因富特的轴承滚珠厂，这是一个大胆且冒险的行动，不仅目标地处德国腹地，而且派出的飞机规模也是开战以来最大的，也是检验美国昼间精确轰炸战术的最好机会。这次行动计划派出超过376架B-17，有18个P-47中队和16个“喷火”中队为其护航，另外有若干个B-25、B-26、旋风和台风中队会攻击德国机场，阻挠德机升空拦截。轰炸梅塞施密特飞机工厂的B-17有146架，将首先起飞，投弹之后飞向北非，轰炸轴承滚珠厂的230架B-17将随后起飞，趁着德国战斗机落地加油的空档进行轰炸，然后返回英国。

人算不如天算，由于英国糟糕的天气，计划被完全打乱了：轰炸梅塞施密特工厂的飞机直到早上9：30才起飞，而轰炸轴承滚珠厂的机群又晚了3个小时；大雾也影响了护航战斗机，很多中队错过了汇合点，只有一个战斗机大队与轰炸机保持着联系；由于航程限制，护航战斗机到达德国边境便被迫返航了。德国航空队趁此机会发动了不间断的猛烈攻击，轰炸梅塞施密特工厂的B-17损失了24架。迟到3个小时轰炸轴承滚珠厂的B-17机群正好碰上了重新加油装弹的德国战斗机，超过300架战斗机在高空守株待兔，包括BF-109和FW-190，还有装备了空对空火箭的BF-110、Me-210和Ju-88。在到达施韦因富特之前，德国战斗机就已经击落了22架B-17。

在德国战斗机的拦截下，B-17机群损失惨重

当行动结束的时候，一共损失了60架B-17，超过11架重伤返航的B-17没有修复的价值，还有162架轰炸机被击伤。轰炸机上的机枪手宣称击落了288架敌机，而这几乎是当天德军投入战斗的总数，根本不可信。根据战后研究，轰炸机机枪手击落了21架德机，另外护航战斗机也宣称击落了21架敌机（另有说法是德军损失25架飞机）。

飞行刺猬X/YB-40，由于没有远程护航战斗机，B-17在白天深入德境的轰炸中遭受了巨大损失，无奈之下陆航提出“护航轰炸机”概念，加强部分轰炸机的自卫火力为编队中的其他轰炸机火力支援，但后来被认定缺乏实用性，放弃了进一步的实验。

“我从来没有声称击落过敌机，但我肯定进行过几次漂亮的射击，命中了他，当时肯定也有别的机枪手在朝那架飞机射击。轰炸机群一般都是组成紧凑的箱型编队，会有好几个机枪手朝同一个目标射击的情况，因此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击落的。”——第100轰炸大队第351中队B-17腰部机枪手威廉.J.霍华德

“我到第100轰炸大队的那天正好赶上他们轰炸施韦因富特，13架飞机中只有1架飞机返航，我被深深地震撼了。由于损失太大，我们只能待在地面等新飞机和人员的到来。”——第100轰炸大队第418中队B-17旋转炮塔机枪手唐.阿特金森

这次深入德国的空袭损失十分惨重，超过550名空勤人员阵亡或失踪，其中大多数是机枪手。1943年9月6日，262架B-17轰炸了德国斯图加特，损失了45架飞机。到了10月14日，第八航空队重回施韦因富特，结果又是大败，损失了60架B-17,另外有138架被击伤，损失率超过了10%。照这样打下去，部队迟早会丧失战斗力。第八航空队在报告中指出：“由于近三个月以来自身损失惨重，因此在远程护航战斗机形成战斗力以前，只能对法国和德国边境的目标进行轰炸。”

美国陆航统计了1117名B-17和B-24轰炸机伤亡的空勤人员的信息，其中110人阵亡，1007人受伤，发现伤亡率最低的是机腹球形炮塔机枪手。

轰炸机速度和自卫火力致胜论彻底宣告破产，轰炸机在没有战斗机保护的情况下就是敌人最好的目标。虽然轰炸机机枪手们英勇奋战，但是两者之间毕竟存在较大差距，需要专门的远程战斗机来护航。此时美国陆航手里的P-38虽然航程巨大，但是性能不能与德国战斗机匹敌；P-47虽然高空性能出色，但是航程不足，加装副油箱才能勉强延伸到汉堡上空。B-17在他俩的保护下，损失有所下降，但是由于航程有限，不能护送轰炸机深入柏林。

当大量最新式的P-51投入战场，美国轰炸机部队迎来了转机，在P-51的保护下，B-17可以放心大胆地深入德国境内，攻击合适的目标，成为摧毁德国战争机器的重要力量。直到P-51的出现，能将B-17一路护送到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