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忽视的历史:关于预期寿命

几十万年前，人类出生时的预期寿命，一般在20岁到30岁之间，但是在今天，中国人出生时的预期寿命已经超过了70岁，日本人的预期寿命甚至超过80岁。与远古时代相比，今天的人类有更多的时间赚取财富、尊重知识并享受生活。一个80岁的老人，可能会看到他自己将近50个子孙后代，这种天伦之乐是远古人类所不敢想象的。

人类出现在地球上的那一刻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人得先活着，才能去想如何过上美好的生活。既然如此，探讨人的寿命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几十万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人类的预期寿命提高了3~4倍？

在最早的时代，每一个人类聚集点只有很少的人口，他们活动在野生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的地区，依靠捕捉那些笨重而温顺的动物和采摘植物为生。野生动物与今天驯养的动物相比，脂肪含量更低；野生植物的种类也远远超出今天人类种植的作物种类。可以推断，在最初的日子里，人类的伙食并不比今天的人差多少。如果当时的人能够活过幼儿时代，他极有可能获得相当长的寿命，但是有20%的新生儿活不过第一个生日。

并不匮乏的食物带来了人口增长，也带来了灾难。人类大量排泄物携带的病菌，污染了水源和食物，疾病在人口密集的村落中肆意传播，千百万人会因传染病而死亡，有时，整个村落可能被疾病毁于一旦；由于过度捕杀，那些笨重而温顺的动物越来越少，为了获得肉类，人们开始猎杀那些凶猛的食肉动物，这种危险的工作，使我们的祖先死伤惨重；随着人口增长，人类聚集点越来越多，相邻村落之间为了争夺食物资源丰富的土地，不可避免发生暴力冲突，战争夺去了许多年轻的生命。传染病、捕猎猛兽和战争，极大拉低了人类的预期寿命。

在一些食物匮乏的地区，当人类已经不可能依靠捕猎和采摘维持生命时，就出现了农业（种植和驯养统称农业）。驯养使更多的疾病从动物传播给了人类，种植使人被固定在一个地方难以迁徙，伙食质量下降导致人的营养不良，卫生条件和医疗水平无法改善等原因，让疾病的肆虐比以前更加疯狂。在最严重的时候，整个文明的毁灭，都有可能是因为某种疾病的传播。

这样看来，进入农业社会以后，人类的生活似乎变得更加糟糕，而不是更好。

事实并不是这样。

农业产品的可储存性促成了私有制的出现，产品私有不但提高了人类的生产欲望，还提供了商品交换的可能，商品交换又促成了社会分工，社会分工又提高了生产效率，高效的生产创造出了更多的财富，养活了更多的人口。虽然人类的寿命并没有因农业而延长，但是更多的人口却带来了更多的智慧（人对物质的消耗是有极限的，多一张嘴，不过就是多一份消耗，但是当一个人产生了新的智慧，会影响到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会影响到第三个人，最终会有很多人掌握了这种智慧，智慧创造的财富，无论如何也要不小于多一张嘴的消耗），更多的智慧同样能带来财富的增长。农业时期的财富增长，似乎无法解决传染病的传播和伙食质量不高的问题，但是可以改善人类居住地的卫生条件和医疗水平（不需要说明了吧）。这些改善伴随着财富的积累，在几千年里缓慢发生，最终在延长人类寿命方面做出了少许贡献——到16世纪，人类出生时的预期寿命终于接近了40岁！

量变慢慢发生，终有一天，会产生质变！

在1750年前后，英国贵族阶层的预期寿命，已经开始高于总体水平，并且在接下来的近100年时间里，增长速度也远远快过总体水平。1850年前后，英国贵族的预期寿命已经达到60岁，短短100年，这一阶层的预期寿命竟然提高了20岁，这种寿命的增长，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

18世纪，欧洲掀起一场反封建、反教会的启蒙运动，许多新的科技被发明出来，这些科技很多开始应用于医疗和公共卫生领域，催生了一批新的治疗方法和药物。这些新的疗法和药物价格异常昂贵，只可能由豪富之家享用，平民们是消费不起的。

天花是19世纪以前，人类健康的致命杀手。在1740年，伦敦每出生1000个人，就有140人死于天花；在瑞典，死亡人口中的15%是由天花导致的；中国的康熙皇帝是在战胜天花之后，才成为历史上最长寿的君主之一。18世纪初期，英国驻土耳其大使的妻子玛丽·沃特利·孟塔古夫人，将天花接种技术引入欧洲，1721年，英国皇室开始接种天花，从此，天花接种才在英国贵族阶层流行开来。到了1800年，天花接种已经不再是一种昂贵的治疗手段，英国政府甚至主动给街上的乞丐接种天花，接种费用居然比埋葬他们的尸体还要便宜。后来，天花疫苗批量生产，天花接种术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另外像金鸡纳树皮从秘鲁引进英国，用于治疗疟疾；愈仓木从加勒比引进，用于治疗梅毒；土根来自巴西，用于治疗痢疾等等。这些新的药物在18世纪刚刚出现的时候，都十分昂贵，随着技术进步和批量生产，原本昂贵的药物慢慢能够被平民阶层使用，最终使所有人受益。

虽然有新的药物和治疗方法，18世纪末到19世纪中期，英国平民阶层的预期寿命却并没有显著提高。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使成百上千万的人涌入大城市，人类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规模巨大的聚集地，对庞大的城市，人们并不清楚该如何与之相处——工业革命时期的曼彻斯特，公共厕所的数量居然还不如古罗马时期的多……人和牲口的粪便、生活垃圾、工厂排放的废弃物，污染了水源和食物，让城市笼罩在一片肮脏之下，许多人的健康莫名其妙出了问题，1854年，伦敦爆发了大霍乱，可是大家却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

这次霍乱爆发之后，一些人开始努力找出原因。1883年，德国人罗伯特·科赫成功分离出了霍乱弧菌，他指出，人类的疾病是由微生物引起的；20世纪20年代，英国人约瑟夫·杰克逊·李斯特发明了消色差显微镜，使大量的致病微生物被发现，包括菌热病毒、肺结核病毒，他的学生又发现了引发伤寒、破伤风以及鼠疫等多种疾病的微生物。从这时起，细菌导致疾病的原理才被大家所知。使用洗手、消毒、杀菌等方法合理处置食物以避免细菌感染，已经人尽皆知，可是就在1892年，有人为了证明细菌致病理论是错的，竟然将一瓶霍乱病菌当众喝了下去，饭前便后要洗手的习惯，想必就更加没有了。这个人在1901年，死于抑郁症……

细菌致病理论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发现，这一发现挽救了无数人——尤其是少年儿童的生命。从上图可以看出，20世纪之前，英国人出生时的预期寿命不超过50岁；但如果他能活过15岁，那他预期还能获得的寿命，甚至比他出生时的预期寿命还要长；到2000年左右时，英国人出生时的预期寿命比15岁时的预期寿命大约长15年。也就是说，20世纪之前，一个儿童非常容易夭折，而15岁以上的少年，却可以预期活很久；细菌治病理论发现之后，儿童的存活率明显提高了，到今天，在比较富裕的国家，一个新生的健康的婴儿，没有人觉得他会在儿童时代死掉。

正是从发现细菌致病开始，人类，即使是平民阶层的预期寿命都开始显著提高，更高的寿命，显然带来了更多的幸福感。科技进步是人类幸福的关键，天花接种、细菌致病理论只不过是其中的若干例子，而科技进步只有通过财富积累才能实现，积累财富的途径只可能是经济增长，因此，经济增长和人类寿命之间，必然是正相关的关系。

20世纪50年代初期，在众多撒哈拉以南非洲、南亚和东南亚的国家，1/5的孩子活不过1岁，杀死这些孩子的凶手并不是艾滋病这类疑难杂症，而是在两三百年前肆虐欧洲的霍乱、痢疾、疟疾等病。这些疾病的治疗方法，在富裕地区早已经被掌握，但是在贫穷国家，政府却无力防控它们。

好在改变正在发生。以青霉素为代表的，既廉价又强大的药物被贫穷国家的平民享用，高效灭蚊药杀死了大量携带病菌的害虫，使儿童死亡率得到一次性的大规模下降。1946年以后的7年里，斯里兰卡人的预期寿命增加了14岁，毛里求斯人1942年的预期寿命是33岁，到1953年，就涨到了51岁。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1965年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以表彰这个机构在救助儿童方面的突出贡献。他们以极低的价格为政府能力有限的国家儿童注射疫苗，使无数儿童免于传染病的毒害；世界卫生组织领导的消灭天花运动已经在全世界取得普遍成功，现在，该机构正在试图消灭小儿麻痹症；在1986年到1996年的10年间，印度农村女性接受教育的比例从43%提高到62%，那些接受教育的女性（即使只接受质量很低的教育），比从未接受教育的女性拥有更多的健康知识；2001年，印度已经有超过60%的人喝上了更加安全、干净的自来水，这一数据在20年前，几乎是0。

以上种种原因，都对人类预期寿命的延长做出了贡献。虽然经济增长并不能直接延长人类寿命，但是新的生活方式、新药物的运用、以及全球性的预防接种和病媒控制，都与经济增长密切相关。

中国在上世纪50、60年代，经济增长一度停滞，当时全国1/3的新生婴儿死亡。当经济恢复增长以后，婴儿死亡率也迅速下降。在80年代，中国开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虽然很多公共卫生与健康医疗的社会资源被转移投入到创造财富上，但是婴儿死亡率还是随着经济的增长而不断下降。

印度在经济增长上的表现与中国差距很大，所以在降低婴儿死亡率方面做的也较中国逊色，但长时间的经济增长还是让婴儿死亡率下降明显。

人类在启蒙时代以来的300多年时间里，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进步，这一时期，人类创造了多到令人不可思议的财富，这些财富带来了数不清的新科技，人类可以上天也可以入海，只要对着一面屏幕点一点，就知道地球另一端发生了什么……这些成就，是1000年前的人所不敢想象的，而这些成就里最重要的，就是，已经有数十亿人可以期望自己能够活过70岁，那些价格低廉的特效药，能让人在老年阶段依然享受有质量的生活，甚至可以让那些身有残疾的不幸人士，离开床榻，恢复运动能力。这是多么伟大的时代。

但是也应该看到，在富裕的国家，继续延长寿命已经变得非常困难。人类解决了威胁婴幼儿的众多疾病，但对那些老年病的对策却显得捉襟见肘，有许多老年疾病，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出现的；同时像癌症、艾滋病这些疾病，人类根本就是束手无策。如果人类想要活得更长，获得更高质量的生活和更多的幸福感，持续的经济增长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我们能够将这300年间的快速增长保持下去，也许在我有生之年，人类可以攻克癌症和艾滋病，人类会知道糖尿病的起因，人类能够像大扫除一样清理血管里的垃圾，富裕地区的人类可能会预期活到100岁，这些技术和知识会随着经济的继续增长，最终惠及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