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东第一乐府”百乐门,舞吧,舞吧,舞吧

来源:老周望野眼

如果上海果真有过所谓的黄金时代,那毫无疑问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了。上海作家穆时英在他1932年出版的小说《上海的狐步舞》中,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说:“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 1912年出生的浙江慈溪人穆时英,三十年代正是他血气方刚的青春岁月,彼时他和刘呐鸥、施蛰存等一般文人墨客,在十里洋场白衣胜雪恣意纵横,写下众多文艺作品,也在老上海的欢场留下深深的足迹。老上海的跳舞场所在多有,但最有名也最时髦的,非有“远东第一乐府”的百乐门舞厅莫属。

旧上海欢场皇冠上的明珠,非百乐门舞厅莫属

1932年的上海,静安寺路(现南京西路)逐渐繁华,成为上海西区新的发展亮点。商人顾联承斥资七十万两白银,在静安寺路愚园路口,购地建造了Paramount Hall,取谐音名为“百乐门”,供上海滩的新贵娱乐之用。百乐门号称“远东第一乐府”,由著名建筑师杨锡鏐设计,总共三层。底层为店面,三层为旅馆,重中之重,即为二层的舞厅。

百乐门舞厅旧影

二十年代上海滩最繁华的歌舞场,是现在江宁路(原名戈登路)的大华饭店,自从1929年歇业以后,上海西区还没有热闹的娱乐场所。百乐门的建成填补了空白,加之日本人势力在上海不断渗透,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浦江两岸,众多上海人在歌舞中寻找刺激,百乐门也由此一跃成为新的热闹场所。话说当时百乐门的两个舞池,一是彩色磨砂玻璃地板,二是弹簧地板,根据当年上海滩著名中医陈存仁先生的说法,“舞客跳舞的时候,更觉得轻松有趣,这种规模在香港是没有的。”

百乐门舞厅的规模在香港是没有的

上海人管跳舞叫“蓬擦擦”,但凡来到欢歌舞场,总要找个合适的舞伴。找舞伴虽然不是相亲,但有时比相亲的要求还要来得高。要知道相亲看的是对方的家世、相貌和气质,跳舞要注重身材与舞技,还要讲究双方的配合,更要对方言语对味,找到一个合适的舞伴,不是容易之事。所以身材妖娆、嘴巴又会“翻”的红舞女,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百乐门舞厅从早上九点开始营业,一场早舞之后是下午两点的茶舞,有时还一场中午12点的午餐舞,重头戏是晚上七点开始的晚舞,一直跳到晚上十二点,甚或就直落次日凌晨。衣香鬓影,歌舞升平,难免就生出事端来了。

百乐门舞厅的舞池

1940年2月25日,红舞女陈曼丽在百乐门舞厅被人三枪打死,至今陈曼丽之死仍是疑团重重,有人说陈曼丽是军统特务,被日本人报复杀死,也有人说她因为和汪伪勾搭而被国民党“锄奸”,更有人说一切没有那么复杂,无非是她不愿意和日本人跳舞,所以惹了祸遭了秧。总之,谜案更增加了百乐门的神秘色彩,何况“孤岛”年代,上海人的精神更为空虚,百乐门舞厅的生意没有收到影响,反而越来越兴隆。本来百乐门的舞女虽红,却红不过仙乐斯,经此一炒作,倒压过仙乐斯一头。在百乐门驻唱的著名歌星韩菁清被评为“歌星皇后”。韩菁清到台湾以后和著名作家梁实秋先生结婚,传出一段学界和欢场的佳话,这是后话不提。

四十年代百乐门的驻唱歌星、后成为梁实秋夫人的韩菁清

说到百乐门,有一个人的名字不得不提,那就是吉米·金。他的人生遭际,说来就让人唏嘘了。吉米·金看上去是个外国名字,却是个道道地地的中国人,中文名字叫金怀祖。他出身官宦之家,毕业于圣约翰大学物理系,本来可以做他的豪门公子,却偏偏爱上了爵士乐。1947年吉米·金组成自己的乐队,常驻百乐门,成为当年第一支进入高级夜总会的华人爵士乐队,改变了上海滩乐队由外国乐师一统天下的局面。但吉米·金的辉煌只延续了匆匆几年光景,1953年他的乐队解散,吉米·金也被发配到安徽的华阳河农场,当年的吉米,不过36岁而已。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吉米·金在安徽农场一呆就是三十年,直到八十年代才重回上海滩,举目无亲又身患疾病,好在当年的红颜知己收留了他,1991年吉米·金在上海病逝,临终前他对老朋友说:“谢谢你们为我养老,请将我埋在你们家竹院里,我害怕孤零零一人躺在冰冷的墓地里。”一代中国爵士乐的超级巨星就这样走完了他72年的坎坷人生。当年它乐队中的小号手薛文俊和黑管手郑德仁后来成为和平放电老年爵士乐队的灵魂人物,传承了吉米·金留下的爵士衣钵。

金怀祖(英文名吉米·金,1918-1991)

1947年,美国飞虎队的陈纳德将军和陈香梅女士的婚礼在百乐门举行

一代喜剧明星卓别林访问上海,专门到百乐门欢舞一曲

在很多人看来当年的十里洋场,跳舞是腐化堕落代名词,其实即使像百乐门这样的一流舞厅,舞资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昂贵,一元钱可以跳三支曲子。当然“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偏有那些痴情的欢场子弟,动不动十元八元小费付出去,舞女心头暗喜,却也要暗自说一声“瘟生”。有些囊中拮据的舞客,兜里一共只有一块洋钱,也要到百乐门见见世面过过瘾,他们被戏称为“丹阳(单洋)客人”,舞女碰到这样的人,也只能怪自己“触霉头”。跳到最后一曲,舞客的钞票放在左手,一曲结束,顺手把钱留在舞女的右手,也有把钱放在手绢里的,俗称“塞狗洞”。彼此心照不宣,舞女不会“现开销”数钱,存心不付钱滑脚的舞客,好像也没有听说过。这是跳舞场的默契,或说是旧时代的体面。

百乐门舞厅

1949年以后百乐门舞厅曾经变为影剧院,笔者小的时候,但知静安寺的“红都影剧院”,附属建筑成为商场。当年十里洋场的百乐门,早已成为过眼烟云。“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这是1932年百乐门舞厅刚刚建成时上海滩流传的诗句。半个多世纪的斗转星移,终于迎来百乐门的重新开张。

2017年重新开张的百乐门舞厅

今年4月百乐门舞厅重新开张营业,一时成为沪上舞客奔走相告的盛事。今年8月23日,在具有八十五年历史的百乐门舞厅,将举行一场国标舞的盛装晚宴,阿里体育将国标舞界最顶级的赛事黑池舞蹈节引入中国,届时全球的国标舞高手将云集百乐门,乐声响起,是不是有穿越时空之感呢?

8月23日,国标舞界最顶级的赛事黑池舞蹈节将在百乐门舞厅上演

说起百乐门舞厅,说起民国上海,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陈歌辛作曲、范烟桥作词、周璇演唱的《夜上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说到陈歌辛,不如在这里记一笔闲笔,这位有印度血统的老上海歌王,1957年时和吉米·金命运相似,也被送到安徽白茅岭农场劳动,但他的运气比吉米·金差得多,1961年饿死在安徽。其实《夜上海》一歌是1947年创作的,在百乐门舞厅最辉煌的岁月里,每晚最高潮是演唱黎锦光作曲的《满场飞》:“香槟酒气满场飞,钗光鬓影晃来回,勾肩搭背进进退退,步也徘徊爱也徘徊。你这样对我眉眼乱飞,害我今晚不得安睡。他们跳来我也会,我跳得比他更够味……”前面说了,百乐门跳三支舞只要一块洋钱,但当年一瓶香槟的价格是十六块。《满场飞》一起,香槟开启,舞池里的人都要牵手排成一排,直到一曲终了,这才集体鼓掌欢呼退场。至于袋袋里的洋钱用掉了多少,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了。不知8月23日的黑池舞蹈节,能不能媲美当年的盛景呢?

你这样对我眉眼乱飞,害我今晚不得安睡。他们跳来我也会,我跳得比他更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