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为什么会自杀？

文｜老冲

54年前的今天（1961），海明威在他珍爱的英式双管猎枪里，装上了两颗散弹，插入口中，扣动扳机，把整个后脑勺炸飞了。在职业文青界里，尽管所有的严肃作家，都在痛苦的寻找最优美的文字取悦他人，探索自己的精神边界，自杀也不是一个常见的选择，更何况像海明威这样坚决的去死：爆自己的头需要两颗子弹吗？

其中必有缘由。

如果说是“遗传”，也未尝不可，海明威的父亲也是自杀的，直接原因和海明威也差不多，他父亲得了绝症受不了自杀。海明威62岁死的时候，肝和肾都有毛病，肝硬化、糖尿病、足踝浮肿、肌肉痉挛、长期失眠，尿血、皮肤病、血脂高，整个人都瘘了，再加上严重的抑郁症和偏执狂，精神和肉体已经崩溃，活着也是苟延残喘，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但是通向死亡的道路，他和父亲截然不同，父亲是命运的安排，海明威却是自己的选择。

海明威年轻时的军装照，一战时，他很聪明的选择了非战斗部队的外围救护队。

20世纪前夜，海明威生于美国芝加哥附近的橡胶园，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医生，热爱户外探险，打猎、钓鱼、航海、野营无所不精，海明威这些爱好和本事，都是跟父亲学的。

父亲唯一怕的人是母亲，这和两个人价值观完全一致有关系，他们都是坚定的新教徒，探索新大陆的英雄，勤劳致富和上帝站在一起，重视男性尊严和绅士风度，特别是母亲，喜欢阅读，会画画，会管家，文章也写的漂亮，性格特别坚定。

他们对长子海明威要求非常严格，任何违背新教道德准则行为都会被惩罚，母亲用毛刷揍他屁股，父亲则用磨剃刀的皮带，揍完还得跪下跟上帝祈祷。海明威很快就叛逆了，而且持续一生，他对宗教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平稳的生活，他热爱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文艺才能，渴望迅速成名和与之相连的美好生活。

海明威是美国文化独立的第一代孩子，与欧洲那些知识分子不同，美国的知识分子没有敌人，不需要和黑暗的上帝作斗争，美国本身就是革命的产物，没有对照物的本土文化必须自己生长出来，海明威持续一生的青春期，就是这样一个隐喻。

海明威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就和家庭彻底决裂了，母亲实在忍受不了这个顶着战争英雄虚名，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她郑重的模仿17世纪英国光荣革命前夜，议会给国王查理一世的《大抗议书》，也给儿子写了一份，母亲的情感真挚、文笔干脆利落、刀刀见血，这彻底激怒了海明威，终其一生都将母亲当作仇人，提起来就是“那条母狗！”

离家的海明威当了记者，后来又在文学杂志《大西洋两岸评论》任职，他的愿望实现了，30岁之前，他就出版了《太阳照常升起》和《永别了、武器》，它们和后面的《丧钟为谁而鸣》，成为海明威最辉煌的作品。

母亲其实并不理解海明威，尽管他很爱玩，但对作品有极高的目标和风格化的追求，而且为此付出的艰辛和努力，似乎只有易卜生可以和他媲美。海明威对自己的小说进行了一个非常美国式的界定：“设法找到给你带来激情的东西，使你感到兴奋的行为，然后把它们写下来，写的清清楚楚，这样让读者就能看的明白。”

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

出版界当时接受这个自诩为先锋派领军人物的作家，是需要勇气的，他的文字确实在当时很有叛逆性，不再繁复华丽，极其简略，直达内心，他为了表意的准确性，甚至反复翻字典来确认一个词。当时欧洲绅士范儿还在影响美国，那些衣冠楚楚的评论家，连菲茨杰拉德都接受不了，看见海明威满篇粗鲁下流的词语简直令人发指。

海明威从精神和行动上都是典型的美国人，他也很自觉的将经历和写作合二为一，甚至不惜把自己当作祭品奉献给艺术，但当时他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还以为这些就是文学带给他的美好的生活。

他乐此不疲的描述最美国的美国人：精力充沛、积极主动、强健有力甚至带有暴力色彩的实干家和征服者，比如拳击手、渔夫、斗牛士、士兵，全是悲剧的手法，他笔下的主人公都想获得正直、美好的生活，却被自身的缺点、外来的陷害和命运一拳打蒙，但是，如果他们仍然有相信和正视真理的勇气，就不会倒下——年轻的海明威就已经触摸到文学的最高境界了。

海明威和美国1950年代名模Jean Patchett

但他太入戏，把自己完全填进去，他真心把自己当作美国的“硬汉”形象大使，邋遢的络腮胡子和猎装，一手雪茄一手威士忌，腰里别着手枪和子弹袋，嘴里吃着杂碎洋葱三明治，差点没把他第三任妻子盖尔霍恩熏晕过去。

从此海明威醉心于扮演这个角色，再也没有写出突破性的作品，只是模仿自己，模仿最好的是《老人与海》，在文学上他已经站在世界之巅，在往上再难进一步，剩下的只有酒精、虚伪、轻浮和背叛。

他娶过四个老婆，喜欢顺从的女人，而且还是创造性的顺从，这在现实里基本找不到，第一个是白富美哈德莉，一开始还不错，生了孩子就被嫌弃了，又爱上另一个更性感家里更有钱的白富美保丽娜，海明威强迫哈德莉接受三个人住在一起，最后还是把她一脚踢出去。

保丽娜也没能留住海明威，他又在古巴爱上第三个白富美梅森，梅森很能玩，深得他心，他没和梅森结婚，因为他被第四个白富美盖尔霍恩拿下，和她结婚了，盖尔霍恩还是厉害，目标明确，聪明热辣，自己也想成为一个作家，以为嫁给海明威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一次海明威喝多了酒还要开车回家，盖尔霍恩坚持要自己开，路上大吵了一架，海明威动手打了她，盖尔霍恩气坏了，放慢林肯车的速度，直接撞到树上，把海明威扔在车里扬长而去。她对这个谎话连篇、自高自大的偏执酒鬼，最终还是失望了，坚决地离开了这个虚伪的人，海明威仍然孩子气的到处说：是我甩了她，是我甩了她！

海明威喜欢雄猫，盖尔霍恩则嫌它们太臭，趁海明威出门，都给阉了。

海明威最后一个老婆玛丽，来自底层伐木工家庭，柔顺且坚定，不管海明威怎么闹，她都不放弃，最后给他送了终。

海明威期望在小说里虚构的那些故事，都来自现实，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传奇经历？后来他干脆直接虚构了现实，生活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比如他在战争中被机枪击中过两次，被45颗子弹击中过32次，光蛋蛋就被击中过两次，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敌人的枪法太准。

战争这一能量源使完了，他就不停地玩斗牛、深海捕鱼等等那些危险的游戏，用毒品般的精力刺激他的灵感，就像酒精的用途，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年轻时写作，就是一手酒杯一手笔，不然难以到达他给自己规定的目标，在人生最后的20年里，每天都要喝至少一夸脱威士忌，相当于两瓶多43度的白酒。

海明威在专业文青圈里只有一个朋友，除了庞德，没有人不被他讽刺、攻击和背叛，不管之前关系有多好，柔软的菲茨杰拉德就是这样，海明威很喜欢《了不起的盖茨比》，刚开始俩人特别好，一起出去玩，也是菲茨杰拉德没怎么出过门，太菜，小他三岁的海明威还得照顾他，弄得海明威很不爽，回来就说“永远……别和你不爱的人出游”。

后来海明威还瞎编故事捉弄和踩乎他，说菲茨杰拉德只和老婆睡觉，还满足不了她，带菲茨杰拉德到男性诊所里看病，让他掏出那话儿让医生摆弄一番。海明威这样说他，是为了衬托自己的雄风，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就是，海明威在西西里的一个饭店被老板娘拿下，把他的衣服藏起来，强迫他干了一个星期。

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娶了第四个老婆以后，海明威的身体明显不行了，还跟人吹牛说自己某天晚上“灌溉”了老婆4次，后来有人跟玛丽聊起这件事，玛丽轻叹一口气说：那要是真的，该多好呀。

海明威圈里没朋友，社会闲杂人员一大堆，吸毒者、皮条客、妓女，警方的线人等等，呼啸出游，跟马戏团似的。1942年，他说古巴的西班牙人有纳粹化的风险，德国如果用1000艘潜艇组成舰队，可以运3万人的军队过来，把古巴变成前线。

老了的海明威尽管仍然有拳击手的身材，但是精神和身体都在走向崩溃。

他用这个白日梦忽悠了自己，也忽悠了美国驻古巴大使，大使想方设法给他弄了经费，每月1000美元，雇了20个密探，6个特工（基本是他的狐朋狗友），组成“钩子工厂”，开着游艇抱着机枪出海玩一圈回来，胡编个报告给政府，考虑到大使也是他的狐朋狗友，这件事也不是太奇怪。

被酒精泡了大半辈子，也作了大半辈子的海明威终于不行了，保丽娜给他生的儿子格雷戈里说：“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只要他身体健康，处于他的权势之下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他的灵魂已从内部腐烂的时候，你去告诉他，他在发臭，那会给你自己带来什么呢？”

海明威根本不觉得自己灵魂已经腐烂，酒精早已经击垮了他，他无法忍受自己虚构的真实人生已经彻底崩塌，干脆一枪爆了自己的头，和他的作品彻底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