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王牌的奇迹空战——剖析穴吹智的“一日五机”神话

来源: 点兵堂

提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日军航空兵王牌，军迷朋友们每每能够想起海军航空兵著名的阪井三郎。实际上，在日本陆航，有一位战斗机飞行员的名气丝毫不在阪井三郎之下，他就是飞行第50战队的穴吹智，个人宣称战果51架。在缅甸战区，穴吹智堪称风头最劲的Ki-43飞行员之一，他最著名的战斗发生在1943年10月8日：自称单枪匹马挑战13架美军战机编队，一口气击落2架P-38“闪电”战斗机和3架B-24“解放者”轰炸机！ 此役过后，穴吹智名声大噪， “白色电光战斗穴吹”、“好运穴吹”、“缅甸的桃太郎”等称号传遍整个亚洲战区。

在本文中，我们将通过日美双方的原始作战记录数据，深度剖析穴吹智的“一日五机”传奇故事。

▲日本陆军航空队的传奇王牌飞行员，自称在一次出击中击落五架飞机的穴吹智

这次奇迹般的空战，开始于1943年10月8日中午。当时的缅甸首都仰光，驻扎在明加拉顿机场的飞行第50战队派出四架Ki-43“隼”式战斗机，前去拦截一个空袭仰光港的B-24轰炸机编队。出征的飞行员中，就包括本文的主角——穴吹智军曹。

12：15，穴吹智驾驶着以太太君子命名的“君风”号Ki-43起飞升空。由于飞机发动机的火花塞堵塞，穴吹智的动作晚了5分钟，落在其他第50战队的战友身后。升空后，穴吹智竭力追赶，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友的隼式战斗机消失在前方浓重的雾霾当中——现在，他只能孤军奋战了！

▲飞行第50战队，穴吹智队友驾驶的Ki-43

根据穴吹智的描述，他当时处在5500米高度，鬼使神差地碰上了任务的目标——11架“解放者”分成5-3-3的队形，处在下方5000米的高度，正上方则是两架护航的P-38“闪电”战斗机，排成直线队形。美军轰炸机群队形紧密，似乎已经完成投弹任务，没有遭受任何拦截，正在返航的途中。

看起来，美国飞行员没有发现“君风”号的存在，穴吹智在无线电中呼叫战友，但一连尝试了五次，耳机中传来的只有杂音。穴吹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投下副油箱，压低机头，孤身一人向整整13架战机的美军编队冲去。

▲穴吹智在1943年11月8日这场战斗中的座机——君风

▲空战软件模拟穴吹智遭遇的美军编队

穴吹智首先瞄准一架P-38，扣动扳机，宣称看到了驾驶舱附近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爆炸”。两架飞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穴吹智持续射击直到最后一刻、即将碰撞为止，他压低机头，从敌机编队后方俯冲而下。穴吹智扭头一看，看到了P-38冒出黑烟、向上拉起，看似要进行一个筋斗动作，随后，它在最高点坠落，朝下方落去。穴吹智没有时间庆祝，他通过一一系列机动，咬住第二架P-38的正后方，稳稳地打出一梭子。不过，驾驶舱内的美军飞行员是个老手，一把横滚避让，朝向下方疯狂地俯冲规避。穴吹智知道Ki-43的俯冲速度远远跟不上美军战斗机，于是没有跟着追下去。

▲空战软件模拟穴吹智攻击美军战斗机的一霎那

这时候，两架护航战斗机都已经被消灭掉了，穴吹智呼出一口长气，四周张望，看到第一架P-38拖着黑烟向下坠落，最后坠毁在仰光河中的沙洲上，轰然爆炸。接下来，穴吹智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准备对轰炸机编队下手。虽然美军轰炸机体积庞大、装甲厚重，而Ki-43的最强武器只有12.7毫米机枪，但穴吹智依然信心十足。现在，“君风”号处在解放者机群的右上方，开始加大油门追赶。当双方距离接近到1200米时，穴吹智向左推杆，压低机头对准目标俯冲而下。接近到700米距离之后，“君风”号开始试探地打出短点射，并根据子弹落点修正航向。400米距离，B-24轰炸机已经处在Ho-103机枪的射程范围之内，穴吹智开始全力进攻：

“我的眼中只有敌人。我正朝着黑黝黝的密林垂直俯冲而下。生与死已经置之度外了。如果神祗还没有抛弃我，他们是不会让我死的。眼前浮现出母亲的面容。我似乎听到她在呼唤：‘冲，阿智，冲上去！’我想母亲是那么坚强的一个女人，我自己也要像她一样坚强。距离越来越近了。300米，200米，我看到我的子弹射进了那架庞大的B-24。150米，100米，我打出了最后一梭子。

▲空战软件模拟穴吹智攻击美军轰炸机

敌军的防御火力非常猛烈。他们的编队硝烟滚滚，子弹像雨水一样泼来，但我知道以我这样的角度，他们是打不到我的。我的目标翼根位置开始冒烟了。我在不停射击，白烟开始越来越浓。我快撞上去了，于是向左转向，拐到敌人后方，向下垂直俯冲。大概有五十来挺机关枪在向我射击，但我一发子弹都没有挨上，飞离了它们的射程范围。”

穴吹智追上B-24编队，寻找发动下一轮攻击的机会。他看到先前攻击的这个目标拖曳着浓重的黑烟，开始侧滑，陷入尾旋坠落，机组人员接二连三地从燃烧的机身中跳伞逃生。

正当穴吹智准备展开第二轮俯冲时，他看到一串耀眼的弹道掠过左侧的机翼，当即意识到刚才的第二架P-38杀了回来。穴吹智一个左急转躲过了第一波攻击，然而接下来，一阵猛烈的爆炸把他猛烈一推，差点一头撞上仪表板。巨大的震动让穴吹智差点喘不过气来，意识到自己的左手已经受伤，但依旧牢牢操纵控制杆，以急转弯机动规避攻击。看起来美军飞行员迫切想击落这架Ki-43，驾驶着P-38跟在后面试图跟上转弯机动。

穴吹智很清楚美国人会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改用一个隼式无法企及的俯冲机动脱离战斗，在他从转弯中改出时，这正是“君风”号最好的攻击机会。穴吹智算好时间，在P-38准备改出转弯时一个反向滚转，刚好咬在对手背后30米的绝佳射击位置。没有片刻犹豫，12.7毫米机枪子弹倾泻而出，P-38的右侧发动机舱轰然爆开，大片滑油飞溅而出，结结实实地糊在“君风”号的风挡上，遮住了穴吹智的视线。在穴吹智反映过来之前，美军飞行员压低机头快速俯冲逃离战场。

▲空战软件模拟穴吹智转守为攻的机动

▲空战软件模拟穴吹智击中这架P-38战斗机，并且将它打至漏油

确认敌军战斗机已经被打跑之后，穴吹智再次呼出一口长气。他检查了自己的伤势，发现左手流血，显著地肿胀了起来。“君风”号的油箱破损，燃料泼洒而出， 拖成一条长长的尾凝，驾驶舱里都是汽油燃烧的强烈气味。穴吹智用围巾扎紧左手止血，但由于流血过多，汽油味过于浓烈，他感到持续的眩晕。即便如此，他依然咬着牙向轰炸机编队发动俯冲攻击。

在这一轮，穴吹智成功命中一架B-24的发动机，浓烟滚滚喷出。敌机开始燃烧，逐渐滑出编队，但穴吹智依然看到驾驶员努力控制飞机改平，为同伴创造跳伞逃生的机会。穴吹智只看到两朵降落伞展开，轰炸机便支撑不住，一头向下滑落，再也没有拉起来的迹象。

击落第二架轰炸机后，穴吹智意识到自己的发动机也被击伤了，他吸入了太多的汽油气体，手臂的伤痛持续加强。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发动攻击：

“在这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今天的战斗结束了。我打算返回基地，在这之前最后瞟了一眼那些B-24，感觉它们现在应该已经飞远、追不上了。可是老天爷！那些轰炸机明显放慢了速度，掩护它们那位被我击伤的同伴，所以还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

事后回想，这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情，但我依然不顾自己的伤痛和飞机的损伤，做好下一轮攻击的准备。伤痛和汽油让我神志不清，我的视力也是严重模糊。由于那条紧紧绑住手臂的围巾阻止了血液循环，我的手臂非常疼。但就在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一个念头牢牢占据了我的大脑：如果敌人还在射程之内，那么一名战斗机飞行员的职责就是攻击。否则，这就是对我家族血统的玷污。我母亲的面容闪现了回来。现在投入战斗便是意味着牺牲。母亲原谅我吧！不过，那时候，我听到她在说：‘上吧，阿智，放心去战斗。’我没有遗憾了。敌人就在那里，我将展开冲锋。

我第三次慢慢地爬升到攻击的位置，这时候已经几乎完全昏迷了。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冲锋，冲锋！’我尽力保持清醒，油门全开向敌人冲去。我左手的疼痛已经无法忍受了，我把围巾从手上解下。随着血液开始流动，疼痛消除了，但手又开始像大坝溃堤一样流出血来。”

▲空战软件模拟穴吹智准备撞击B-24

穴吹智展开第三轮冲击，像之前那样在远距离用短点射矫正航向，然而在飞进射程之后，他发现子弹已经全部打光了。他俯冲飞离，重新急跃升到B-24的高度：

“如果我现在思维正常，我会向敌人晃晃机翼，祝他们好运，掉头飞走，但这时候我满脑子的念头都是干掉这个敌人。汽油味浓烈、伤痛难忍、手臂流血不止，我几乎失去了知觉，而且弹药全部消耗殆尽了。所有的不利因素都一股脑儿地堆了上来，但我只关心面前这个强大敌人还活着。我被战斗机飞行员的一个本能完全控制了：斗志。

这时候，我刚好处在敌人的头顶。虽然我子弹打光了，但完全依靠条件反射，本能地驾机俯冲。不过，从敌机上方开始直线俯冲，意味着到你准备可以开火的时候，飞机的俯冲角度会很小，这对敌机的机枪手来说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目标。当敌人开始朝我开枪的时候，我驾机进行机动，在敌人面前保持尽量小的投影面积，继续追逐。正如我预想的那样，我撞上了一道火墙，他们的子弹击中了我的座机，使它猛烈震颤。更糟糕的是，我的发动机输出功率下降了，我现在的俯冲角度太浅，完全陷入了它们的螺旋桨尾流中，晃个不停。

我像完全着了魔一样，一心要消灭敌人。我决定撞击那架轰炸机：‘吃我这招！美国佬！’我拉了起来，不过可能是我的动作不太准确，转眼之间我的飞机就撞向了左侧编队的第三架飞机的机身中段。

▲描绘穴吹智驾机撞击B-24轰炸机的油画，仰光上空的传说就此诞生

虽然我决定撞击，但我的本能还是收紧了操纵杆，不想撞上去。接下来，撞击声响震耳欲聋，强烈的震动猛烈摇晃着我，我坐在哪里，目瞪口呆地看着1130马力驱动着我的螺旋桨，切掉敌机的右侧方向舵。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飞机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外力操纵的一样。接下来，我看到的就是‘君风’号的左翼撞上了敌机的升降舵。随着猛烈的晃动，敌机的升降舵向上折断，我的飞机向左转了45度，压扁了敌机的垂尾，铲在机身顶部。

我非常震惊，我猜敌人也一样。尽管如此，我的飞机还是毫不留情地吞噬着B-24的机体，到美军涂装的位置才停下来。我想这个过程应该只有一小会，但我感觉像这样子骑在敌人头顶上，像是过了很长时间一样。我在这个位置上，他们没有向我射击，我看到他们从机枪塔和舷窗中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也许距离太近，他们没办法开火吧。不过，我自己也开始有了种奇怪的感觉，我害怕他们就这样把我驮回他们的基地去！”

不过，穴吹智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君风”号开始从B-24的机身顶部滑落。穴吹智设法启动了发动机，控制着遍体鳞伤的Ki-43战斗机，在海岸线上迫降。最后，他被救起，并于五天之后返回基地。

▲空战软件模拟穴吹智在海岸线迫降

随后，穴吹智遇上了一位前线记者，为他讲述了上面这一段绘声绘色的故事。新闻工作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热点——以一己之力痛歼数量绝对优势的盟军编队，这简直是“皇国”军人的完美典范！在军方的大肆渲染下，穴吹智一时间风头无二，几乎被提升到“军神”的高度。即便到了日本战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的军事历史作家们提起穴吹智的这场“奇迹战斗”，字里行间依然洋溢着一股浓浓的优越感。

不过，日本作家们一直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其实，在战争结束后，就穴吹智的这场战斗，原第64战队经验丰富的Ki-43飞行员伊藤直之少尉早就提出了疑问，他对航空历史作家梅本弘说过：

“一架Ki-43的每挺机枪只有250发子弹，任何人都不可能用这么少的弹药击落2架P-38和3架B-24。”

▲日本朝日新闻在报道穴吹智大胜的时候，所引用的B-24轰炸机残骸照片

事实真相，只要用盟军资料对照一下，便能水落石出。

在缅甸战区，活跃的盟军部队是美国陆航和英国皇家空军。在1943年10月的第一个星期，印度新德里，美军陆军航空队第十航空军发表了官方战报：“周五和周六这两天，第十航空军的飞机在缅甸多个区域内活动。。。。。周五（10月8日）当天，重型轰炸机袭击了拉希奥的敌军军营。飞机投下的炸弹覆盖了该地区，有8枚炸弹命中地面建筑物，造成地上产生了数次二次爆炸。。。在这些行动中，参与作战的飞机全部安全返回。”重庆，美国陆军航空队第十四航空军则是这样提到了他们这一周的行动：“在战斗机的护送下，第十四航空队的轰炸机于10月8日袭击了河内附近的日军机场，所有美军飞机成功返回。”

很显然，在10月8日这一天，美军没有任何一架轰炸机损失。那么，穴吹智有没有可能遭遇的是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英方在1943年11月的作战报告如下：“昨夜（10月8日深夜），皇家空军的惠灵顿轰炸机实皆的铁路编组站。。。。。没有飞机在行动中损失。”

▲缅甸战区的盟军航空兵数量较少，所以战史相对容易核对

根据所有盟军官方记录，可以确认在1943年10月8日当天，根本没有进行针对仰光的空袭行动。不过，官方记录有没有可能发生疏漏呢？保险起见，我们可以进一步调查附近装备P-38战斗机和B-24轰炸机的盟军航空兵部队。这两种飞机均具备明显的外观特征，双尾撑的P-38和双垂尾的B-24和其他型号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别。因而，只要确定相应部队的作战记录，便可得知穴吹智的战果真伪。

在中国，美军陆航第308轰炸机大队拥有B-24轰炸机，同样驻扎该地的第449战斗机中队也拥有P-38。一般情况下，这两支部队都可以发动对仰光的空袭，但是记录显示，这两支部队一直都在中国战区活动，所以袭击仰光是不可能的。美军另外一支在该区域内装备B-24轰炸机的部队是第7轰炸机大队。该部在10月份的第一个损失案例出现在10月14日的一次任务中。在10月8日当天，该部没有攻击仰光，而是轰炸了拉希奥——正如美军陆航报告里面所说的那样——这个地方位于仰光以北数百英里之外。

▲停放在中国机场上的B-24轰炸机，隶属第308轰炸机大队

与此同时，英国皇家空军也在当地拥有两支装备B-24的轰炸机中队：第159和第160中队。第159中队以夜袭为主，该部只在10月9日晚上10点钟，出动3架B-24轰炸仰光，损失1架。第160中队方面，该部在10月份的唯一损失记录发生在10月26日，在安达曼海上空遭到日本海军战斗机的拦截，被击落了1架B-24。

▲一张缅甸的地图，1号标记为穴吹智战队所在的机场位置；2号是报告发现B-24轰炸机的位置；3号是穴吹智声称击落5架敌机的位置；4号是拉希奥，10月8日当天只有这里遭到了盟军B-24轰炸机的攻击；

▲队友：只有两架P-38护航的轰炸机编队？你是在故意逗我笑？

回顾穴吹智的记录，我们也能发现大量的疑点。首先，在战斗的一开始，穴吹智与潜在的目击证人（他的队友）分离，天气阴霾使得地面上不可能存在目击证人。其次，穴吹智宣称击落的飞机都坠毁在距离仰光很远的公海海面上，所以几乎不可能发现残骸。最后，穴吹智的座机坠毁在很偏远的地方，其真实的状况（机载燃油、弹药、机体损伤等）根本没有人检验过，无法与他的描述相对质。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向世人表明：穴吹智“一日五机”神话几乎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穴吹智的故事告诉我们，考证空战的结果，必须对照双方的战斗记录和损失数据

翻开历史，我们发现穴吹智的虚假战报绝非个案。由于极好面子，整个日本军队一直有欺上瞒下、虚报数字的悠久传统。从日俄战争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军方高层对己方损失数字一向严格缩水处理，对战绩则是尽其所能的大吹特吹。典型的例子要数一年之后的“台湾冲航空战”，美国哈尔西将军率领第38特遣舰队袭击台湾，遭到日军轻微抵抗，仅有两艘军舰被击伤，然而日军大本营却堂而皇之地宣布“击沉航空母舰11艘、击伤航空母舰8艘、击沉战列舰4艘”！

在二战中，对日军乃至整个日本社会来说，虚假战报几乎是必不可少的“精神鸦片”。日本民众就在一个接一个“捷报”的鼓舞之下，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直到最后一刻，原子弹扔到自己的头上。可以说，正是大和民族在一个接着一个虚假战报中发酵出来不可一世的狂躁和自大情绪，最终孕育出穴吹智的“一日五机”神话。

▲穴吹智的“一日5机”神话正是根源于日本人极度的虚荣和浮躁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