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医师惨烈殉国之第一人”祭

苏克己烈士遗像
苏克己(1900~1937)又名苏民,字理安,江苏武进人。出生在一个中医家庭,1920年中学毕业,在江苏武进医院做了一年护理工作,后到上海南洋医科大学学习。1925年毕业后先后在上海大场惠济医院、江西九江市红十字医院工作,后任福建泉州平民医院外科主任、中国红十字会罗店医院院长兼外科主任。
79年前,苏克己在宝山罗店,以身殉国。
苏克己在被日军残忍碎尸成六段时,他的手臂上还佩戴着中国红十字会的臂章。
他是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分会第一救护队副队长。
1937年8月23日,中国红十字会第一救护队副队长苏克己及队员刘中武、谢惠贤(女)、陈秀芳(女)四人在罗店救护受伤的中国飞行员后,被日军捕获,惨遭杀害,苏被肢解六段。1947年8月,中国红十字会在烈士殉难处设立“抗战殉难烈士纪念碑”。新中国成立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重修纪念碑。
抗战殉难烈士纪念碑(上海罗店 1947.8.13)
宋美龄特用英语,在广播中向全世界痛斥日军罔顾《日内瓦公约》的暴行。
宋美龄发表广播讲话向国际社会揭露日军的暴行(1937)
苏克己被称为淞沪抗战前线的“医师惨烈殉国之第一人”
时任中国红十字会会长蒋梦麟,副会长杜月笙、刘鸿生题词赞曰:
挽  词
 炎炎华夏 浩浩烟尘
八年抗战 泣鬼惊神
壮哉诸子 罔顾艰辛
枪林弹雨 重义轻身
恤伤遇难 慷慨成仁
沸腾热血 惨烈绝伦
以寒敌胆 以式国人
河山不改 姓字常新
据目击者言,“苏克己被俘后宁死不屈,以救护包猛击日军,惨遭枪杀,并被肢解为六段,血肉狼藉,惨不忍睹”。苏克己牺牲一个月后,女儿苏洁诞生,他至死也没有见过自己唯一的亲身骨肉。
以下文字是《解放日报》记者林环于2012年3月采访苏克己烈士之女苏洁之后,所写下的文章(已作删节),谨于此,来纪念这位“医师惨烈殉国之第一人”
一九三七:“医师惨烈殉国之第一人”祭
1937年10月,苏洁出生。那时,她的父亲苏克己,牺牲月余。
在这位与“八·一三”同龄的同济大学退休教师的卧室墙上,唯一装饰,是一张由民政部颁发的“革命烈士证明书”:“苏克己同志在抗日战争中壮烈牺牲,经批准为革命烈士,特发此证,以资褒扬。”骇人的小纸条一个圆圆的头,一截身躯,两手,两腿。却都在连接处,画了一条分割线。就在这张小纸条上,人体,相连在一起的人体,被分割成了六个部分。——这张纸条,苏洁一直等到母亲朱宝琴1985年过世,才在整理遗物时发现。

它,被单独收在母亲卧室的抽屉里。

“明信片大小,叠得小小的,还皱皱的,看得出团过揉过。我不知是妈妈自己画的,还是别人画给她看的。这个疑问,再也没法求证了。”苏洁说,她刚一看见,仅一眼,就懂了。

那,一定是她从未谋面的父亲。

那,一定是她母女永难释怀的刻骨铭心:尸首不全,魂飞魄散,还无法归葬。

正是在1937年8月23日,苏慷慨赴难的同一天,日军在宝山罗泾小川沙等处登陆,3个多月仅在罗泾地区就杀害平民2244人,占未及逃难的平民总数的80%。这个数字,来自于宝山汇编的上海地区第一部通过实证调查形成的侵华日军罪行专著——《罗泾祭》。每年农历七月十八被罗泾人定为“总忌日”:这一天,祭死难亲友。至今,罗泾的老人还在过这个特殊的日子。

苏克己的亲友们待战事西移、沪战稍停后,去殉难地遍觅尸骨,而不得。翌年,一名原担架队员来告诉朱宝琴,说殉难地发现了2具尸体。朱立即邀请当时脱逃的救护队队员王才赓,同赴罗店办理拾骨入棺事宜。遗憾的是,根据尸上皮带和头发判断,二人是刘中武与谢惠贤。

“妈妈后来还找过多次,都没结果。”苏洁缓缓地、平静地对我说。
她的父亲母亲
新婚半年,才半年。苏克己逝去。1937年2月,罗店医院院长兼外科主任苏克己与罗店医院助产士朱宝琴成婚,参加了上海市第十二届集体结婚典礼。短暂而甜蜜的时光,或许成了朱宝琴守寡48年的最主要慰藉。苏洁说,有人问过母亲,为何不再结婚?母亲答,难找像他那样好的人。1937年8月初,日军舰云集吴淞口,战事一触即发。苏克己毅然离家,赴上海红十字会报到;怀孕6个月的朱宝琴则独自去亲友家待产。

13日下午,苏克己率第一救护队队员开赴前线,抢救伤员兼运送伤员至后方,日日夜夜。

23日,生离死别那一天——

如果不是正好空战将士坠落罗店,如果不是闻讯立即赶去抢救战士,如果不是荷枪实弹的日军无视国际公约,苏克己与队员们,应已安全转移,或至少能逃命。

更令人发指的是,据目击者称,遭遇日军时,苏克己为掩护队员挺身而出,主动出示红十字救护包,并用日语介绍自己是中国红十字会救护人员的身份,而日军竟不管不顾!

宝山区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朱晓明提供的《上海市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朱为该课题调研众成员之一),由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所编。475页,每一页都沉重无比。

“上海是日本侵略军铁蹄横行的‘重灾区’。在两次淞沪抗战,日军飞机对上海地区的轰炸规模之大、频率之高、范围之广,为历史上所罕见……‘遍地尸体累累,以妇女与小孩为多’”——这是第5页。

“中国红十字会第二救护队驻于真如东南医学院,门首悬有红十字旗,队员皆佩臂章。于八月十八日晨六时,日机掷弹轰炸该院,除院内房屋炸毁外,并炸死担架队长张松龄。”——这是第289页。

苏洁说,年轻的父亲爱唱一首歌,歌词大约是“漫漫长夜,莫睹光明,世界尽荫翳……”

活着
苏洁只在梦里见过父亲。最近的一次,是在2005年。那个梦,连她自己都觉得太不现实。“我梦见他推门回来,就是我现在住的杨浦这个房子。其实,他根本不曾来过。而且就算他活着,以年龄来看,2005年也不现实。”苏洁说着说着,竟笑了。埋头记录的我,抬头一看:不知从哪个时刻起,她的眼角已尽是泪。这位75岁的老人,在她1997年退休之后开始整理父母资料之前,对于她身世和那个模糊不清的时间隧道,实际上几乎一无所知——

常人难以想象,她第一次完整地听母亲讲述父亲的故事,竟是在初中了,竟是和所有同学们一起,坐在台下听着,母亲被校方邀请讲述烈士事迹。

她从来不和你说吗?我问。

从来不,我也不敢问。苏洁答。

她也从来不哭吗?我问。

从来不,她说哭是懦弱的表现,我小时候觉得她就像是我的爸爸,外婆才像是我的妈妈。苏洁答。

未亡人朱宝琴的坚强,还表现在曾一次次地向各相关部门写信反映纪念碑的重修一事。25年前“八·一三”座谈会时与苏洁相识并致力于相关研究的朱晓明,为我提供了宝琴多封反映信的复印件:如1957年4月24日“我到罗店去扫墓,见纪念塔顶之红十字已残缺不正,而四侧碑文脱落,令人痛心……请到塔前一看,是否属实……上个月已寄上一信,未见批复,今再次申请,务乞详细批复为感”。

终于,1981年纪念碑重建,1984年在原碑西侧按原样放大重建;2000年再次拨款修缮,并于8月13日举行竣工仪式,苏洁受邀参加仪式并发言。此后她手写了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4页长,最后一句说的就是2000年新的纪念碑——“我想母亲在天有知,会含笑九泉。”

采访即将结束,我问苏洁,父亲这件事,对她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她说,她常觉得自己身为烈属是无功受禄。顿了顿,她接着说,她可惜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又沉默了一会儿,她最后说,她的一生平平淡淡,她有时会怀疑自己面对日军时,能否有父亲那种大无畏的勇气,但最起码,她从没有,也不会去做任何坏事。

据不完全统计,抗日战争中中国军民死伤3500万人,淡忘了吗?不,从不,永不!
不为仇恨,却也不容丝毫忘却930烈士纪念日
请向所有为中国红十字事业牺牲的烈士们
致以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