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医师惨烈殉国之第一人”祭
它,被单独收在母亲卧室的抽屉里。
“明信片大小,叠得小小的,还皱皱的,看得出团过揉过。我不知是妈妈自己画的,还是别人画给她看的。这个疑问,再也没法求证了。”苏洁说,她刚一看见,仅一眼,就懂了。
那,一定是她从未谋面的父亲。
那,一定是她母女永难释怀的刻骨铭心:尸首不全,魂飞魄散,还无法归葬。
正是在1937年8月23日,苏慷慨赴难的同一天,日军在宝山罗泾小川沙等处登陆,3个多月仅在罗泾地区就杀害平民2244人,占未及逃难的平民总数的80%。这个数字,来自于宝山汇编的上海地区第一部通过实证调查形成的侵华日军罪行专著——《罗泾祭》。每年农历七月十八被罗泾人定为“总忌日”:这一天,祭死难亲友。至今,罗泾的老人还在过这个特殊的日子。
苏克己的亲友们待战事西移、沪战稍停后,去殉难地遍觅尸骨,而不得。翌年,一名原担架队员来告诉朱宝琴,说殉难地发现了2具尸体。朱立即邀请当时脱逃的救护队队员王才赓,同赴罗店办理拾骨入棺事宜。遗憾的是,根据尸上皮带和头发判断,二人是刘中武与谢惠贤。
13日下午,苏克己率第一救护队队员开赴前线,抢救伤员兼运送伤员至后方,日日夜夜。
23日,生离死别那一天——
如果不是正好空战将士坠落罗店,如果不是闻讯立即赶去抢救战士,如果不是荷枪实弹的日军无视国际公约,苏克己与队员们,应已安全转移,或至少能逃命。
更令人发指的是,据目击者称,遭遇日军时,苏克己为掩护队员挺身而出,主动出示红十字救护包,并用日语介绍自己是中国红十字会救护人员的身份,而日军竟不管不顾!
宝山区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朱晓明提供的《上海市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朱为该课题调研众成员之一),由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所编。475页,每一页都沉重无比。
“上海是日本侵略军铁蹄横行的‘重灾区’。在两次淞沪抗战,日军飞机对上海地区的轰炸规模之大、频率之高、范围之广,为历史上所罕见……‘遍地尸体累累,以妇女与小孩为多’”——这是第5页。
“中国红十字会第二救护队驻于真如东南医学院,门首悬有红十字旗,队员皆佩臂章。于八月十八日晨六时,日机掷弹轰炸该院,除院内房屋炸毁外,并炸死担架队长张松龄。”——这是第289页。
苏洁说,年轻的父亲爱唱一首歌,歌词大约是“漫漫长夜,莫睹光明,世界尽荫翳……”
常人难以想象,她第一次完整地听母亲讲述父亲的故事,竟是在初中了,竟是和所有同学们一起,坐在台下听着,母亲被校方邀请讲述烈士事迹。
她从来不和你说吗?我问。
从来不,我也不敢问。苏洁答。
她也从来不哭吗?我问。
从来不,她说哭是懦弱的表现,我小时候觉得她就像是我的爸爸,外婆才像是我的妈妈。苏洁答。
未亡人朱宝琴的坚强,还表现在曾一次次地向各相关部门写信反映纪念碑的重修一事。25年前“八·一三”座谈会时与苏洁相识并致力于相关研究的朱晓明,为我提供了宝琴多封反映信的复印件:如1957年4月24日“我到罗店去扫墓,见纪念塔顶之红十字已残缺不正,而四侧碑文脱落,令人痛心……请到塔前一看,是否属实……上个月已寄上一信,未见批复,今再次申请,务乞详细批复为感”。
终于,1981年纪念碑重建,1984年在原碑西侧按原样放大重建;2000年再次拨款修缮,并于8月13日举行竣工仪式,苏洁受邀参加仪式并发言。此后她手写了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4页长,最后一句说的就是2000年新的纪念碑——“我想母亲在天有知,会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