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民国“文妓”,扛着自己的著作在街上贩卖,这个才女不一般
文|阿力克斯 砍柴书院专栏作者
她与张爱玲“珠联璧合”,红透了大半个上海滩,被誉为“上海文坛上最负盛誉的女作家”。
她的长篇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印了36版,《续结婚十年》一年多时间印了4版;她创办的《天地》杂志,一时间洛阳纸贵;她改编戏曲《屈原》,好评如潮;她编剧戏曲《宝玉与黛玉》,创下剧团演出最高记录……
这么辉煌的业绩,最后却颠沛流离孤苦地死去。
她,就是生逢乱世、被骂为“文妓”的才女作家——苏青。
除了祖父,几乎每一个在她生命中出现的男子都与她纠葛不清。
苏青,原名冯和仪,字允庄,出生在浙江宁波的一个书香门第。祖父知书达理,给她取了“和仪”这个名字,有“鸾凤和鸣、有凤来仪”之意。
苏青呱呱坠地的时候,被送到外婆家抚养,因为她的父亲冯谷雨赴美留学疏于照顾。
当时外公已去世,外婆的宠溺使苏青过惯了由着性子撒野的日子,对人率真敞亮却不拘小节。
后来被接回冯家,苏青口无遮拦的野性被族人嘲笑,唯有祖父觉得她还孺子可教。
“我说这孩子并不顽劣,都是你们不知循循善诱,她的造就将来也许还在诸兄弟姊妹之上呢!”
祖父办学校、开医院、做慈善,是众望所归的社会贤达。小小的苏青跟着祖父,感受到了乡邻们的尊崇,除了骄傲,还有祖父身体力行灌输的“书写天下”的豪情。
健康的生活底色,是祖父的呵护给予的,这天差地别的童年也造就了苏青与张爱玲迥然不同的个性。
张爱玲的母亲为追求自身价值离婚远走,父亲娶了继母。爹不疼娘不爱的童年,赋予了张爱玲晦暗冷傲的个性。
而苏青,尽管她的父亲年纪轻轻撒手人寰,但是外婆、祖父及乡亲邻里给予她最赤诚的呵护,最珍贵的做人处事的财富,率直刚毅坚韧的个性,铸就了她一生简单而健康的底色。
作家王安忆说:“张爱玲虚无,苏青实在。张爱玲能看穿世事,却透着一种清冷的神秘,而苏青,是真实接地气,夹着一些脂粉气与酱油气。”
脂粉与酱油,来源于与男人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苏青的父亲求学归国后,在上海银行就职,领取着高薪。每次聚会酒局,父亲总是把苏青打扮得像一个公主,带她出入派对,好让女儿能为其“争光”。
但是桀骜不驯的苏青早已长成无法约束的野马,每次派对上的口不择言,让父亲丢尽了脸面,父亲只好作罢,直接把两母女舍弃在家,一个人出入灯红柳绿的场所。
因赌博狎妓拖垮了身体,11岁那年,父亲病逝。
她失去父爱的同时,更心疼母亲的悲苦命运,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做母亲那样懦弱无能的妻子。
她说,父亲在家的时候,家中常是阴沉沉的。
她记得,父亲每次回来总是恶狠狠地,满身都是怨恨,也不知在怨谁。
她清楚感受到,父亲一直在败家,去世后,家里没有钱了,受经济拮据的影响,受尽了痛苦。
父亲的花天酒地,母亲的软弱迎合,让成家后的苏青无法摆脱父母失败婚姻的影子,潜移默化里促成了后来苏青的“娜拉”式出走。
这阴影一直延续到她的婚姻生活中。
冯家具备了男女平等的超前意识,即便苏青在失去父亲之后,还是可以排除舆论顺利入读中学,也籍此邂逅了她未来的丈夫李钦后。
上了大学后,被誉为“宁波皇后”的苏青,善交际、精音律、擅长著作,光鲜亮丽的荣耀让远在苏州的李钦后有危机感,于是迫不及待提亲催婚。
当时的苏青才刚刚20岁。
但是,在新婚的那天,苏青并未体验到爱的甜蜜,反而透过红盖头缝隙发现,一个女人和丈夫有暧昧的互动。
新婚还未洞房就遭遇背叛,顿使苏青对自己的婚姻失望透顶,只是母亲的软弱隐忍和传统观念的牵附,让苏青还是睁只眼闭只眼。
苏青在婚后的纠结中发现自己怀孕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怀孕,直接荣膺“李家罪人”。
1934年9月,苏青21岁,长女出生;1936年6月,苏青23岁,次女出生;1937年8月,苏青24岁,三女出生;1939年6月,苏青26岁,四女出生;1942年1月,苏青29岁,独子出生。
本是一个接受了新文化思想的独立女性,却被旧习俗牢牢套住成了生殖工具。
更让身心受到折磨的,不仅是小姑那句“女孩啊,咋不换个男孩呢?”的斥责,更有李家上下的冷漠对待。
除了将满腔愤懑倾泻在处女作《生儿与育女》外,苏青更想放弃所谓的少奶奶的生活,迅速逃离。
而最终,就是丈夫李钦后的那一耳光,让她义无反顾地“出走”了。
抗战爆发,经济破产,李钦后逐渐暴露了本性:自私、懦弱、虚荣、没担当,碍于大男人面子,生活拮据也不向家里要钱。
一日,苏青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小心翼翼地向丈夫李钦后要家用,因为米缸快见底了。
未曾料想,生性懦弱的李钦后怒了,大吼大叫道:
“ 你嫌我穷就给我滚蛋!我是人,你也是人,你问我要钱?”
“你也是知识分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赚钱!”
随即一耳光打过来。
这一耳光打醒了苏青,女人想要争取平等权利,必须要提高自己经济基础。
来之不易的5块银元稿费是她第一次创作的打赏,与其受尽冷漠,不如真的逃离,哪怕面对的是地狱,也要像娜拉那样走出窒息的婚姻。
鲁迅先生曾说,娜拉出走,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二女儿早夭,苏青拾起伤痛的同时,还要抚养四个孩子和母亲,她坚决不吃回头草,更不会自甘堕落。
码字卖文成了唯一的出路。
历经重重困难,苏青用她自己的笔嬉笑怒骂写尽人间一切饮食男女的琐碎之事。
——1943年,长篇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开始在《风雨谈》上连载,一举成名天下闻。
——1944年春,散文集《浣锦集》出版,张爱玲也为她写序《我看苏青》,引起热烈追捧,一印至十几版。
——1945年初,散文集《饮食男女》出版,代序为《苏青张爱玲对谈记》,她被视为当时上海文坛最负盛名女作家。
她的文笔,没有同时代女作家的风花雪月,没有清丽脱俗、没有革命情怀,有的都是一些琐碎,一些身边的事、一些柴米油盐、一些儿女情长。
谋生的技能不仅仅付诸在笔头上,更付诸在苏青的技能中。
苏青苦心经营《天地》杂志,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甚至为争得发行折扣,她不怕丢人现眼,亲自扛着《结婚十年》到马路上贩卖,与小贩“讲斤头”,彪悍如女汉子。
有一次工作累倒了,别人说她:“你一女人家,这么拼命干嘛?!”
她说,我的婚姻没了,如果我连这点爱好都不能执著,那么我的下半生估计就凉凉了。
谋爱亦谋生是苏青所追随的目标。
但是许多男子和她都有密切的交往却从来不谈厮守终身,和她谈尽风花雪月却从未许下任何承诺,她在孤寂中不断地开挂,在开挂中看尽一切男子的寡情薄幸。
为了生活,苏青曾撰文吹捧过时任上海伪市长陈公博,未料到这将成为她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抗战胜利后,苏青因陈公博的缘故虽未被收监,可也被骂做“文化汉奸”。
最可恨的是作家周楞伽,他不但直接污蔑苏青的人品作风、文风,甚至还给冠以苏青犹太作家的称号。
什么《结婚十年》、《饮食男女》,翻来一看满纸‘风流寡妇’‘两颗樱桃’,大胆老面皮,肉麻当有趣,读之使人魂飞天外,魄荡九霄,难怪苏州某书店将她的作品称之为‘科学的性史’。
纠缠不清的文字打仗,苏青用少心没肺的状态来应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污言秽语,以书养书,以书赚钱,以书养家,让家人活着就是她全部的生活意义。
谋爱不行,谋生艰难,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然而做女人难,做被人非议的名女人更难。
苏青憋闷得难受,她把抗战期间的所有事情都倾泻在《续结婚十年》中。
也许这是一种心理需要,一种在政治压力前吐露心声的最佳方式和途径。
熬到了新中国成立,好友张爱玲、张允和都出走了,可她为了孩子留了下来。
但错误的决定让苏青又经历了屡屡的不幸:
胡风案件苏青被牵连入狱,释放后去剧场看大门。
文革时,被下放到牛棚,进行改造,身体日渐衰弱,肺病复发也没法看医生。
忍着,捱着,扛着。
1975年,她从黄浦区文化馆退休,每月领退休工资43.19元。
终于可以看医生了,医生说,连X光也找不到苏青的肺了。
退休后,她与离婚的小女儿和小外孙三个人,挤在只有十平方米的小屋里。
命运不公,动荡乱世之中, 可苏青并不是等死之人,她知道愈怜惜自己愈痛苦,不如任由生活磨砺出转换思维适应生活的能力。
我家的芙蓉、菊花也都有了花蕾,快要开了。这些花是我生命末期的伴侣,我并不悲观,只是安心等待上帝的召唤……
苏青是脆弱的,更是坚强的,只是这坚强在大时代的背景下一文不值。
张爱玲曾经说:“如果必须把女作者特别分作一栏来评论的话,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
然而,与张爱玲惺惺相惜的苏青,却在1982年还是走了,享年六十八岁,而骨灰在六年后被侄子带到了大洋彼岸。
后人为她立传《乱世佳人——苏青》。
苏青生前说了一段话,特别精彩:
我幻想着30年后,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而我却魂归黄土,是不是葬在湖汇山上虽不得而知,但总有我的葬身之地吧。
但是,花落人亡无人知。
《礼记》中有句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而苏青却在《饮食男女》中把其断句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向前移动了一个字,苏青变女权宣言为女人所需,无非就是三样:吃、喝和男人。
对于自己的情感经历,苏青感慨:“天下竟没有一个男人是属于我的。他们也常来,同谈话同喝咖啡,有时也请我看戏,而结果终不免一别。他们有妻,有孩子,有小小的温暖的家。”
“我恨他们,恨一切的男人!我是一个如此不值得争取的女人吗?”
只是,除了祖父外,几乎所有的男子与之纠缠不清,或奋然不顾地离去,或推卸责任地逃离,或若即若离地暧昧。
最终,苏青只能靠着自己谋生,爱,早已远去。
心若坚强,何惧风霜。活的通透,方能璀璨。
苏青作为女人,最大的底气是自己给的,也许无法选择男人对自己的爱,但可以选择靠自己的能力去谋生谋爱。
尽管,不一定兼而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