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版春节防骗指南
作者丨连阔如
春运大幕中,人们踏上回家返乡的旅程。今年的春节,又恰逢肺炎暴发,更给回家过年的人们带来了另一种恐惧。在人群聚集之地,不仅得戴上口罩以防病毒传播,还得面对治安方面的相关问题。无论是车站还是集市庙会,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免有不法分子出没。如今治安水平提高,自不必时时刻刻防备,但脑中有一些防骗知识总是有益。
上世纪三十年代,评书大家连阔如以云游客的笔名,在北平《时言报》发表长篇连载《江湖丛谈》,揭露某些江湖行当的黑幕和手段,使人避免上当受骗。这其中就记载了不少车站码头的骗术,读来不禁让人感叹,虽然行骗道具已随物质水平提高而发展变化,思路却是“一脉相承”。
流星赶月
年前,通县长途汽车站地方,有由兴隆县来的杨某欲往北平。在站候车之际,有一人散放传单,杨某接了一张,见传单上印着是:
北平大兴华银号启事:本号司账李树华,年二十四岁,江苏省镇江人氏,在柜服务有年,素极老诚,不料最近冶游亏款,节关将近,彼竟将柜款一千七百元拐逃,遍找无踪,业经报案。不论哪界人士,如有将其捕获者,酬洋五百元;知其下落送信与本号因而破获,酬洋百元。储款以待,绝不食言。今开具该拐犯相貌如下:中等身材,面白无麻,惟左眼皮上有朱砂痣一块,分头,镶有金牙两个,戴美式毡帽,身穿湖绉夹袍,春绸夹袄,上海式礼服呢鞋。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夏历八月十日,北平大兴华银号经理谨启。
杨某看毕传单,折起来收在兜内。在他身旁站立有一人,也手持传单观瞧。杨某见这人长得身躯高大,相貌魁梧,像个练武的样子,约有三十多岁。这人见杨某看他,就问杨某:“你也往北平去吗?”杨某说:“我到北平西直门外海淀去看个朋友。”这人说:“我也到海淀有事,我们搭个伴吧。”说着,他把那传单折起来在手中拿着。
工夫不大,汽车来了,他们买票上车,挨着坐着。车开出了通州的时候,两个人闲聊大天,杨某问他姓氏职业?这人说,姓王,叫王绍贤,在某机关服务。两个人直聊到北平东四牌楼汽车站,下了汽车又改乘电车到了西直门,同行出城,走在路上闲谈。行至中途,见路旁有个钱铺,有一男一女买烟。王绍贤用胳膊肘儿一拐杨某,悄悄说道:“你看那买烟的男子。”杨某站住了仔细一看,这个男子长得中等身材,白脸膛儿,左眼皮上有一块朱砂红痣,上齿有金牙两个,头戴美式毡帽,湖绉的夹袍,春绸的夹袄,上海式的礼服呢鞋,约有二十多岁,手中提着一个皮包。杨某见这人与那传单上所载的相貌穿着一样,他很是惊讶。
就见那王绍贤气势很壮,过去用手一拍那拐款之人说:“朋友!你跟我到那边有句话说。”那拐犯与那女子立时面上就露出惊慌的神色,好好地跟着王绍贤往房后而去。杨某看着走了心神,也跟随这一起人走到房后。就见王绍贤向那拐犯说:“你这官司打了吧?”那拐犯当时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苦苦地央求,那女的也直说好话。杨某在旁听他们所说,才知道拐犯是由柜上拐了一千七百元,用三百元接了个妓女,要往江苏回归原籍。不敢走北平的各车站,怕有官人捕获遭官司,绕道走在这里啦,被王绍贤遇见。
他怎么哀求也是不成,最后那拐犯打开他那大皮包,杨某凑过去一看,那包内有一对赤金镯子,四个金戒指,两匣人参,那拐犯由皮包之中取出来有二百元钞票,向王绍贤说:“朋友,你要把我放了,我有一百五十元酬谢你,我感激你的好处,我们还是朋友。”王说:“一百五十元那可不成。”说着,把那张传单取出来叫他自己看,那上边有酬谢五百元的字样,说:“我放着五百元不要,要你这一百五十元?你跟我打官司吧!”这拐犯说:“我这一千七百元,除花了五百元之外,都买金首饰了,只剩这二百元作路费啦,给你一百五十元,我留五十元好回家呀!”王绍贤执意不肯。他们费了许多唇舌,杨某也假装好人,给他说好话,结果二百元都给了王绍贤,那姓王的拿着钱匆匆而去。
杨某看着便宜,觉着这里有油水,他也伸手恫吓拐犯。那拐犯到了这时表示后悔,愿意急速回家,免得遭了官司。他没了现款,愿把东西变卖了,有路费好走。杨某身上带着七十元钞票给了拐犯,留下人家两个金戒指,一只金镯子,两匣人参。拐犯感谢他,去了。杨某觉着这东西能值三四百元,他欢喜得了不得,连朋友也没瞧就回城内来变卖这些东西。不料到了金店碰了个大钉子,那金戒指、金镯子都是假的。他又往药铺去了一趟,求人家给他看那人参,结果也是不真。他到了这时候才醒悟了,受了骗匪的“流星赶月”啦,花了七十元,买了点子假东西。
杨某与老云的朋友是朋友,我把他受骗的事写出来,揭穿个中黑幕,杨某的姓名就不用说了。他被骗的原因是在通州吃早饭时露了财,才被骗匪注意,设局将款骗去。看起来还是行路别露财为妙!
若是站在人的身前,倒背手儿偷身后边人的东西,这种技能小绺(xiáo liu,小偷)们称为苏秦背剑。
挑(tiǎo)大堆
有一年,我住在天津南门里朋友家中,天天早晨起来往南关下头去遛遛。有一天多走了几步,走到三不管,见各场的凳子还没拉开,是做艺的都没来哪,靠东墙有一人站立,眼前放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包的是什么东西。外边放着一个白线毯。那人穿着很小的衣服,愁容满面,好像卖东西似的。我由他眼前路过,忽从旁边过来一人,用手指着那白线毯说:“你这毯子给三毛钱卖不卖?”他这一指,把我的“招儿”领去(江湖人管领人的眼神见他们的东西调[diào]侃儿叫领招儿)。我看那毯子是新的,三毛钱真便宜,不由得往那东墙凑合,去看他们买东西。
真也奇怪,我过去了,走路的人也过来看,眨眼之间人就围满了。那买毯子的人向那卖东西的说:“你这包内是什么东西?打开看看。”卖东西的说:“我不零卖,谁要买,都要才成。”买毯子的人急得直嚷说:“你整卖,你零卖,倒是打开看看,包着看不见,你怎么卖呀?瞧成色给价,隔山买老牛,谁知道个大小啊?”
于是看热闹的人这个一言,那个一语,也叫他把包袱打开大家看货。他说:“我是河南人,在口外做事,今年回家买了些东西,还带着一百多块大洋,与我们的乡亲一同回家,叫他把我骗了,百数多块钱他拿着跑了,我就剩下这包衣服等项,要是卖了钱,有路费好回家;若是一件件的卖,随卖随花,东西卖完了我也回不了家。谁要买我的东西,都得要才成哪!”
有好些人说:“你倒是打开了叫我们看看哪!你不零卖,我们看不见东西怎么买呀?”大家这样地催他,才把包儿打开。里面有:新被两床,都是里面三新的。两个皮褥子是狗皮的,面好板好毛也好。还有一个皮袄筒子,虽仅是筒儿没面子,真像一块玉,毛长色润,曲曲弯弯十分好看。有两条棉褥子也是里面三新。
看的人们见那皮袄筒子都是新的,谁瞧着也值五六十元。有人问他:“你这东西卖多少钱哪?”他说:“卖四十元钱。”有个人伸手拿起棉被来说:“这两床被,连里带面值六块大洋一床。”又拿起皮褥子,说:“这两张皮褥子至少也值四块钱一个。”又拿起两个棉褥子说:“这里面三新,也值两块钱一个。合计起来,这三样东西也值二十四块钱,那皮袄筒子才合十六块钱。得啦!我就要这皮袄筒子,我给十六元。”卖东西的说:“我不零卖,你要就给四十元,把一包东西全拿走。”这人说:“我倒是愿意要,我没带着那些钱,只带着二十元,你要卖给我得跟我回家,再取那二十元。”卖东西的说:“不成。我不跟你取钱,耽误一天,我就到不了家啦。我算计好了,四十元钱的路费能够到家的。”
这个人从腰中掏出来二十元的钞票,说:“这不是二十元吗?我没带够了。哪位要是愿意要买,咱们分开,我要皮袄给十八元,谁要那六件给二十二元。”有一个人答了言:“我要这六件给十八元,你要皮袄分给你,你得给二十二元。”两个人这个一言,那个一语,争持不下。
旁边看热闹的有几个人直嚷嚷说:“真是便宜,净皮袄筒子就值六十元,那些东西也值三十多块,有现钱能买便宜东西,没带钱可干瞧着便宜。”这时候很有些人瞧着便宜,内有一个人从腰中掏出一卷钞票,数了数三十二元,不够四十块。旁边有个人问道:“你有心要吗?”这人说:“有心要,没带够了钱。”这人说:“不要紧,我借给你八元钱,我跟着你去取一趟。你在哪里住哪?”这要东西的人说:“我在船上。”那人问:“你的船在哪里停着哪?”这要买东西的人说:“在北大关停着哪。”那人说:“不远,我跟你取一趟吧,干吗也是交朋友。”于是他二人就凑足了四十元,给了那卖东西的,买了这八件东西,两个人就走了。
我老云好奇心盛,在后边跟着要瞧到底。他们两个人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直走到北大关,还没到河边上哪,恰巧那买东西的碰见个朋友。问朋友带着钱没有,他那朋友借给八元钱,像是有事的样子匆匆而去。买东西的人把借的八元给了那人,还直冲那人作揖,很感激不尽似的,那人接过八元钱也走啦。
我跟着他到了河边,瞧他高高兴兴背着包袱上了船。那船上有个老人,向他问道:“你买了什么东西啦?”他说:“便宜东西。”说着将包放在船上,打开了一件一件地让那老人观瞧。那老人见了这些东西急得直跺脚,说:“你上了当啦!”那买东西的人说:“这么些东西才四十元,怎么上了当呢?”老人说:“干这个的人是七八人一伙子,有当家的,拿出本钱来叫他的伙计骗人。五六个人当‘避粘(nián)子’(即是贴靴的或敲托的)的,你叫‘挑(tiǎo)大堆’的冤苦了。”
那买东西的急得直嚷,很不服气,觉着他没上当。那个老人是有经验的,用手拿起棉被扯开了叫他看,里边的棉花不是新的,全是旧棉花又弹了的,那被里被面对着太阳光一照,那买东西的人可就愣了。及至那老人一件件地都给他拆开,件件的棉花是旧的,布是最贱最不好的材料。那狗皮的板儿并不是整的,是皮局子做活使剩下的碎狗皮攒(cuán)的。他冲着东西发愣。那个老人说:“我买过这样的东西,也是这样的皮袄筒子,我做好了穿上不到一个月,那毛就擀成毡了,这种皮袄筒子是老羊皮做的,八块钱一个。西头的皮局子有专做这东西的。”
他们一起谈论这些事,我全记下来了。据那懂得世故的老人说,替他垫款的朋友也不是好人,是“挑大堆”的伙计。他先装好人,借给钱买东西,然后跟着取钱。倘若买东西的人家中看破了骗局,给买东西的人豁鼻子,上当的人醒了腔儿,要想不给那几块钱也都成;但那个伙计绝不承认是做大堆的一党,他是好人,热心肠儿好多管闲事。那种措辞,局外人不易看破。他们这伙骗匪挣了钱,大家“均杵”(平均分钱),能够久干就是这种原因。社会里的黑幕一层一层地揭,也难揭尽了啊!
丢包碰瓷
余友李君,年二十余岁,在商界服务,为人诚实。一日在柜上请假,归家有事。行至三岔路口,见一身穿制服之军人,手执药瓶两个,行走甚急,竟与李君相撞,碰在一处,啪嚓声响,两个药瓶摔得粉碎。
该军人抓住李君说:“你将药瓶碰碎,好好赔我,这是我们团长的。”当时李君说:“我没碰你,是你碰我,焉能赔你。”那军人说:“你不赔我不成,须跟我见张团长。”李君听说去见他们团长,似有所惧,有意赔偿,向他道:“你这东西是多少钱买的?”该军人出示药房发票一纸,上写:“××药水洋八元四毛。”并有××药房图章,贴有印花。李君无法,说:“你跟我回家取钱成否?”该军人点头应允。
李君同他到家取钱,军人在门前候等。是日敝人恰巧正在他家,李君言说此事,向其父索洋欲赔偿该军人。我说:“这是碰瓷的。他不是真正军人,可以向他……说,分文不赔,便可无事。”李君点头而出。该军人问道:“你家有钱吗?”李君说:“我家无钱,你跟我往吾叔父处去取。”该军人又同李君而行,在途中问李君道:“你叔父在哪里做事呢?”李君说:“在探访局当队长,他那里有钱。”该军人行未数步就溜之乎也。
后李君问我:“该军人为何自己溜了呢?”我说:“他是‘里腥(lǐ xing)的海(hāi)冷’(假军人,调侃儿叫里腥海冷),干丢包、碰瓷的,干的是犯法的营生。我教你所说的话,是给他‘扣瓜’(威吓他,调侃儿叫扣瓜),他溜之乎也,逃之夭夭,是顶了瓜了(害怕调侃儿叫顶瓜)”。骗匪扣瓜,亦是“簧点不清”(见事则迷,调侃儿叫簧点不清)。丢包的,碰瓷的,在如今还是常有。社会人士勿受其骗,如遇时,以吾上谈之法治之,定能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