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为统一所付出的代价

来源:世界军事    作者:李寒秋

法国和德国,这两个共同脱胎于查理曼帝国的邻邦,在欧洲历史舞台上共同演出了无数悲喜剧。两国间的恩怨交织,剪不断,理还乱。从导致德国第一次成为统一民族国家的1870 年普法战争算起,70 多年间,法德两国进行了三次大规模交战,法国人引以为荣的“光明之城”巴黎两度遭受德军的占领,一次受到德军的巨大威胁。

自德国统一后,法国一直把德国看作其安全的主要威胁和称霸欧洲的劲敌。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法国永久分裂德国的愿望遭到了美英两国的反对,但法英两国主导通过的《凡尔赛条约》对战败国德国在赔款和领土割让方面作了极其苛刻的规定,这导致了德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走向了极端,乱世枭雄希特勒就是在这种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的推动下掌握了德国的政权。

德国重新武装后,走上了夺取生存空间的野蛮军国主义道路,发动了惨绝人寰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而法国在二战初期国家战败、政权更迭、领土被占领,财富被掠夺,深受希特勒德国的祸害。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法国依靠盟友的支持和解放,勉强成为了“名不符实”的战胜国,参与了对德占领。由于苏联和美英法三国在德国问题上的分歧,德国被东西方一分为二,美英法占领区率先成立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西德),随后,苏占区成立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东德)。两个德国成为了美苏冷战的最前沿地带,德国的分裂,不仅消除了法国地缘政治上的最大威胁,增加了法国的安全感,而且法国利用其核大国、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和二战战胜国的筹码在政治上始终保持了高于西德的地位。

但是仅仅在政治上保持优势是不够的,法国政治家认识到,必须在西欧联合的框架内,约束德国,把德国巨大的经济力量导入到欧洲大厦的建设中。1950年,法德两国建立了“欧洲煤钢联营”机制。1956年,西欧六国建立了“欧洲经济共同体”。而法国的一代伟人戴高乐将军,从西欧联合自强的宏伟前景出发,做出了惊人的决定——与德国全面和解。

法国人出战略,德国人出钱,瘦弱的法国骑士骑在膘肥体壮的德国战马上,这是欧洲经济共同体建立以及法德和解以来法德关系惟妙惟肖的写照。法国人本以为德国的分裂会永久持续下去,苏维埃巨人将不可战胜。法国安于两极对立和德国分裂给法国带来的在两大集团周旋自如和在西欧独占鳌头的优越外交地位。

法国作家莫里亚克有句名言:“我太爱德国,以至我愿意有两个德国。”这句话极为深刻地刻画出法国人对德国统一问题的心态。但人算不如天算,随着八十年代以来美国对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加强了冷战攻势,苏联国内的问题重重,对外扩张耗尽了国力,对东欧各国的控制力下降。随着东欧各国局势突变,柏林墙的倒塌,法国上下不得不再次面对德国统一的历史进程。而这一次的法国领袖是1981年上台的社会党总统密特朗。

左派总统,君主派头

密特朗与一百多年前的拿破仑三世有着惊人的类似。个子矮小,思想激进,经历独特,作风夸张。密特朗初入法国政坛,其恩师便是当时的维希政府首脑贝当。此后,密特朗作为戴高乐将军的反对者而在法国政界一举成名。他攻击戴高乐将军的第五共和国体制是经选举产生的君主国,不过他本人当上了法国总统之后,在君主派头方面登峰造极,被法国媒体称为“弗朗索瓦法老一世”。

密特朗此人一贯把个人的情绪和理念带入国家的外交斗争。1981年他为了在总统选举中获胜,不得不以同意共产党人参加政府作为代价跟共产党人妥协。当上法国总统之后,他为了避免引起美国的猜忌以及被国内的政治对手攻击为亲苏亲共卖国,在阿富汗问题上对苏联采取了激烈的措施,其实遥远的阿富汗根本不关法国的战略利益。

而且密特朗激烈反苏也是出于个人恩怨,也是因为苏联一贯对他的竞选对手德斯坦比较有好感,曾经在1974年总统竞选时很不含蓄的支持了德斯坦。密特朗自己有私生女,就爱屋及乌地在全世界范围内支持跨国婚姻与性自由,针对法国人和中国人的异国婚姻案件大做文章。

不仅如此,密特朗一贯坚持社会党伪君子的僵硬意识形态和空想社会主义原则,高举人权与自由的大旗(跟拿破仑第三热衷于民族解放思潮一模一样),在非洲盲目推进民主化,造成法语非洲国家政局动荡,经济崩溃。使得当地的亲法势力受挫,导致美国和以色列乘虚而入,极大的损害了法国的利益。

最后不管如何标榜人权和社会主义,密特朗的社会党政府实质还上是法国资本家们不情不愿,但是又不得不办的办事员。为了挽救法国的军火工业,密特朗史无前例地批准向中国台湾地区出售重要的军火装备,从而与中国的关系处于极为困难的状态,导致法国的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

黑格尔在某个地方曾经说过。历史会重复两次。马克思对此评论道,他忘记补充了,一次是以悲剧出现,另一次是以喜剧出现。拿破仑三世的失败导致了一个曾经无上荣光王朝的覆灭和拥有一个伟大姓氏的政治家族和政治派别的没落。

相比法兰西第二帝国和拿破仑三世的悲惨命运,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弗朗索瓦法老一世”密特朗则幸运得多,虽然他基本上拥有与拿破仑三世一样的政治人格,但是由于外交权力结构和法德间外交利害关系的变化,法德和解与欧洲联合的路径在法德两国已经深入人心,而且密特朗不具有拿破仑三世那样大的野心和权势,也不那么敢于冒险和固执己见,因此法德两国并未因为这一次德国统一而交恶,两国反而在欧洲统一和建设的道路上更加合作紧密。

德国统一,瓜熟蒂落

与一百多年前的俾斯麦相比,当时的西德总理科尔不具备俾斯麦那种外交天才和巨大权势,而且西德也不如当年的普鲁士王国那样独立自主。在美国主导的苏东“和平演变”大势中,德国统一获得了瓜熟蒂落和水到渠成的效果。科尔属于那种刚毅木讷近乎仁的政治家,两德的顺利统一得益于他长期以来锲而不舍的努力和在关键时刻的坚持。

早在1983年,科尔在一份政府声明中强调西德政府“将竭尽全力在和平与自由中争取并完成德国统一”。为此,他与东德签订了包括经济、贸易、交通、文化、环境等多领域的协议,旨在全方位密切两德关系。对此,联邦德国舆论评价说,“科尔政府试图用大步子来超过以前社会民主党对民主德国的小步子政策。”

在1989年东欧剧变的狂潮中,东德人心思变,大量公民取道匈牙利经奥地利中转逃往西德。1989年11月9日,东德当局开放了柏林墙和两德边界。柏林墙开放后,东德的形势更加动荡,每天都有数十万人涌向西德和西柏林。

1989年11月13日,东德人民议院举行第九届11次会议,人民议院主席团宣布集体辞职。17日,组成了以莫德罗为首的东德联合政府。莫德罗提出了改革东德的一系列建议,并提出要与西德建立“条约共同体”。

科尔以其政治家的敏锐,感觉到夏秋以来东德发生的一连串震撼欧洲的事件,最终必将导致德国的统一。科尔审时度势,决心把两德统一迅速变为现实。因此,10天后,科尔在吸收莫德罗的“条约共同体”中有关内容的基础上,提出了两德统一的“十点计划”,把两德统一提上了议事日程。

针对科尔的“十点计划”,当时的东德总理莫德罗在1989年12月2日表示两德不会出现重新统一,但1990年1月29日,他访问莫斯科寻求苏联对东德的支持,延缓苏军从东德撤出。莫德罗未能获得戈尔巴乔夫的支持,因此不久后他就被迫改变了调子,不再公开反对两德统一。

戈尔巴乔夫原本反对两德统一,因为他担心德国的统一,“会撕毁苏联安全系统的心脏”。一个加入了北约组织、统一的德国将会使华约组织很快瓦解,使苏联在东欧的势力范围崩溃。为了软化戈尔巴乔夫的立场,联邦德国展开了银弹攻势,给苏联开出了150亿美元的欧共体援助,还有西德向苏联提供的50亿马克政府担保的银行信贷。

随后西德又同意向苏联提供120亿马克以补偿苏军在东德留驻和撤出的费用,以及30亿马克的直接财政援助。由于苏联国内的经济困难,急需西德和西方的援助,戈尔巴乔夫同意德国统一的方式、时间、速度和条件等问题应由德国人自己决定,放弃了苏联预定的一切立场,最终消除了德国统一的主要障碍。

1990年2月9日,在与来访的科尔总理会谈时,一向对德国统一持反对态度的戈尔巴乔夫终于明确地表示:德国人“有权统一”,“原则上没有人对此怀疑,时代本身正在加速这一进程”。戈尔巴乔夫的此番讲话无疑为德国统一开出了许可证。随后,两德的统一进程加速。1990年2月13日,两德与苏、美、英、法制定“2+4”程序,即两德讨论国内政治、经济、法律问题,再与四大国讨论统一的外部问题。

3月18日东德大选,主张尽快统一的基民盟获胜组阁,提出东德恢复5个州的建制按西德基本法第23条加入西德。4—5月,两德就实现货币联盟和关键的两德马克汇率问题达成一致。5月18日两德正式签署建立货币、经济联盟的“国家条约”,7月1日生效,两德实现经济统一。8月31日,两德签署实现政治统一的“国家条约”。

规定东德各州依照当时联邦德国基本法第23条于同年10月3日加入西德,基本法适用于全体德国人民和德国全境。至此,两德统一大功告成。1990年9月12日,苏联、美国、英国、法国、西德和东德六国外长在莫斯科签署了《最终解决德国问题的条约》。条约规定:四大国停止对德国的权利和责任,统一后的德国享有完全的主权。这一条约的签订标志着德国在国际法上实现了统一。

法国反对,顾此失彼

德国的分裂为法国在西欧的优势地位,以及在欧洲和全球外交格局中的特殊地位奠定了基础。从地缘政治利益来看,法国、英国和苏联均是德国分裂的受益者。德国重新统一,将打破欧洲力量平衡,改变法德力量对比。统一的德国不仅将进一步确立其欧洲头号经济强国的地位,政治上也将逐渐居于欧洲的中心地位。法国原先建立在德国分裂的基础之上的、谋求充当西欧盟主的打算势将落空。

作为亲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密特朗,德意志第四帝国的幽灵一直在他心中作祟。戴高乐曾经说过,“我们要确保法国在西欧的安全,办法就是防止一个新的德意志帝国对法国再度造成威胁”。当法国突然感到要失去领导地位时,密特朗惶恐不安了。他曾发出这样的警告,“倘若德国先于欧洲实现统一,就是与英法苏三国联盟作对,一切将会以战争结束。”

威胁虽然已经发出,但问题是密特朗有没有决心、意志与技巧推行这种无视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障碍的黎塞留式的外交政策。苏联的存在与强大是法国在欧洲乃至世界特殊外交地位的决定性因素,法国与苏联在的和解与合作是必要的,某种程度上法苏合作比法德合作更能凸现法国的大国地位。

那么为了维持苏联势力范围的稳定,密特朗就至少必须对东欧的事态保持中立,但这又与密特朗一贯提倡的人权和自由理念相抵触,同时也会导致与西方盟友的分裂,这种彻底的、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全面分裂也是法国的国力无法承受的。

面对科尔提出的10点建议,密特朗根据法国的外交传统积极做了回击。1989年12月8日,欧共体举行首脑会议。在法国的积极提议下,会议的最后公报强调,德国统一必须在“东西方对话与合作”的情况下,“民主、和平地实现”,并把德国统一问题置于欧共体一体化建设的前景之中。

这已经是法国外交的底牌彻底亮出来了。12月l 6日,密特朗前往加勒比海的圣马丁岛同美国布什总统会谈,争取美国的支持。密特朗强调德国统一进程必须是“和平、民主和跃进的”,主张让科尔放慢统一的步伐。

更大胆的行动是12月20日密特朗亲赴东柏林,作为国家元首,在西方三个战胜国中绝无仅有地对东德进行为期3天的正式访问。他同东德领导人着重谈了“两个德意志国家”问题,表示东德“可以确信法国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团结一致”、法国对东德“作为主权国家继续存在感兴趣”。

21日,他在莱比锡大学向1000多名学生说,两个德意志国家都是“拥有主权的”。德国统一当然“首先与德国人有关”,但是邻国应该“关注他们的稳定”。显而易见,密特朗的东柏林之行的目的在于稳住东德政权,延缓统一进程。

这一招在当时多少有些惊世骇俗,这是法国公开表示出的最强烈的反对两德统一的举动,西德舆论指责法国在背后向西德捅了一刀。但密特朗东德之行的象征意义还是大于实质性意义,毕竟在二战后法国作为二等国家,已经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都无法左右德国的统一进程了,而且东德存亡的关键不在法国的掌握中。

苏联衰败,有心无力

面对德国的统一进程,为了照顾法德特殊关系,密特朗表面上慷慨大方,实际上力图延缓这一进程。法国企图借助各种国际力量对西德进行牵制,密特朗首先迅速想到了借苏制德的老路。密特朗狐假虎威,借苏联威胁德国人说,“就我个人而论,我从思想上、政治上一点儿也不反对德国统一”,但是,“俄国人在战略上、历史上和地缘政治上的利益是实实在在的。

这些利益使得他们眼前不可能考虑德国统一问题”。他暗示,如果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他就可能被军事政变所推翻,苏联的将军们会来东柏林恢复秩序。他在同美国《华尔街日报》的谈话中透露,戈尔巴乔夫曾对他说过,“宣布德国重新统一之日,就是一纸简短公报宣布某一位元帅对我取而代之的时候。”一语成谶,这在1991年8月19日的政变中得到了验证。

1989年11月28日.德国总理科尔总理事先不与盟国磋商突然提出实现德国统一的“十点计划”。这一举动使密特朗极为恼怒。密特朗于l 2月6日匆匆飞往基辅,与戈尔巴乔夫进行工作会晤,协调两国对德国统一的立场。

戈尔巴乔夫强调,当前欧洲的现实已为赫尔辛基欧安会协议所确认。两个德国都是主权国家,都是联合国会员国。东欧发生的变化并未改变这一现实。密特朗也表示,“两个德意志主权国家”应当原封不动地存在下去。双方一致认为,现在谈论德国统一向“为时过早”。

戈尔巴乔夫对密特朗表示,“德国问题应该在统一欧洲进程的框架内加以考虑,并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解决办法。这样会保障欧洲免遭一切大动乱,避免发生动荡。只有这样,德国问题的本身才可以找到一种更为正确的解决途径。

人为的加速统一进程应该被排除在外。”戈尔巴乔夫力促法国对德国的统一采取强烈的反对立场,而这种反对立场正是密特朗所期望于苏联的。两个人各怀鬼胎,都不想得罪西德,都想把对方推到反对德国统一的最前线去,为本国争取外交回旋的空间。密特朗后来抱怨道,戈尔巴乔夫当面劝说他顶住西德和美国的压力,一转眼,为了几个马克和美元就把法国给抛弃了。

戈尔巴乔夫此人在世界外交史上也属于绝对的另类,他曾经宣称,他的政治哲学是,“必须把整个社会、各个社会阶层的利益,而不是某一个阶级的利益放在首要位置……要承认世界范围的全人类利益高于个别一些国家的利益”。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戈尔巴乔夫把德国的统一问题看作是一个政治哲学问题而不是一个事关苏联地缘政治利益的国家战略问题。他还提出,“一个国家的安全不能建筑在其它国家的不安全上,要继续和平变革的路线,让每个国家自己决定它们的方向”。正如均势外交大师梅特涅所言,“保卫人类和平这一类的高调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实际行动。”

戈尔巴乔夫果然就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和“保卫人类和平”这种高调而没有在两德统一的进程中有过什么主动性和实质性的行动,完全是被科尔和布什牵着鼻子走。最终戈尔巴乔夫不仅坐视德国统一,东欧势力范围崩溃,而且连他本身的权力根基也被一场政变(这场政变或多或少与德国统一有关)摧毁,随后导致了二十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地震——苏联的解体。

美国怂恿,借刀杀人

虽然法国作为德国的近邻,在德国统一的问题上首当其冲,并且上窜下跳。不过,真正能操控局势的一般就是那种不出场的幕后策划者。时任美国总统的老布什,是中央情报局局长出身,手段老辣,计策阴狠。他和他的外交团队把获得冷战的胜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始终把德国统一问题放在苏东和平演变的天平上来衡量轻重得失。

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倒塌后德国统一进程加快,当时美国决策层仍担心戈尔巴乔夫会阻挠德国统一。他们认为西德“合并东德会加剧苏联的政治问题,并诱发苏联国内保守主义的反攻和危及戈尔巴乔夫的改革”。美国决策层判断,到目前为止戈尔巴乔夫已经认可了东欧的变革,并压制了党内和军队中对东欧变革的抵触情绪。

他们估计,戈尔巴乔夫最直接的反应会是竭尽全力地反对德国重新统一,以此来保卫苏联在东欧所剩无几的安全堡垒。因此,他们不愿意在德国的统一问题操之过急而诱发戈尔巴乔夫转向强硬和保守路线。

自从戈尔巴乔夫在苏联推行“新思维改革”以来,美国朝野对戈尔巴乔夫竭尽溢美之词。这是因为美国通过作为苏联东欧最高主宰者的戈尔巴乔夫,兵不血刃地在苏联国内和东欧各国推行“和平演变”,起到了当年杜勒斯所无法起到的作用。

因此,美国总统布什在科尔总理提出“十点计划”的时候态度是保留的。在美苏马耳他会晤的时候,布什安抚戈尔巴乔夫,“不能期待美国拒绝德国统一。但是华盛顿也不会因为柏林墙倒塌而游行庆祝,以表明他们是多么的高兴”。

当然,老布什也做了两手准备,放手让美国驻德国大使沃尔特斯出来制定了一个德国统一日程表(5年),为德国统一进程打气撑腰。双管齐下,并行不悖,以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假三权分立或部门独立的名义推行左右互搏政策,这一贯是布什家族乃至美国的外交作风。

在看清楚戈尔巴乔夫沽名钓誉,色厉内荏的本质后,老布什幡然转向地加速德国的统一。当时美苏英法四国协商解决德国统一的“外部问题”的时候,颇费周折。法国倾向于将两德排除在外,由四大国先行磋商,即“4十0”方案。

一方面彰显四大战胜国对德国的特殊权利和责任,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尽量控制两个德国的统—进程。英国和苏联立场与法国相似,本可以形成统一战线对德国统一进程进行拖延。而正是美国独持己见,一锤定音,坚持从一开始就吸收两德参加,即“4十2”方案,为两德加速统一大开绿灯。

老布什认为德国的统一将加速冷战的结束和苏联的势力范围崩溃,而且在地缘政治上,一个统一的德国将对苏联起到强有力的遏制作用。对于美国来说,要接受一个统一强大的德国在欧洲的中部,疏远英法,利用德国以制约苏联(俄国),这已经基本部分偏离了美国的外交传统。

比密特朗更加敏锐的撒切尔夫人敏感的意识到,美国支持德国的统一有更为深沉的心机,那就是美国打算以美德特殊关系来代替美英特殊关系。事实上,在德国统一后,整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美国外交界都在兜售“纽约—东京—柏林轴心”统治世界的设想,并且积极推行。

英法联手,先天不足

撒切尔夫人属于那种在外交上极为精明强硬的领导人,1989年11月9日,竖立在两德之间的柏林墙被推倒后不久,科尔与撒切尔夫人曾在巴黎会面,科尔告诉她,“谁也无法阻止人们决定自己的命运,你也没有这种能力。”当时,撒切尔夫人情绪失控,她反驳科尔,“这只是你的看法!”因此,密特朗最初也想到了与英国领导人联手反对德国统一。

密特朗依据法、苏、英联手对付德国的传统思路,利用 12月8日欧共体首脑会议的机会,同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在会外单独会谈,希望取得共识。密特朗向撒切尔夫人通报了基辅会谈的情况,强调戈尔巴乔夫的态度比预料的更为强硬。

撒切尔夫人附和道,“科尔根本不懂得欧洲对德国统一有多么敏感……德国越来越想统治欧洲,我们得经常会晤来抵消德国的力量。”密特朗表示,德国统一进程的加速确实是非常危险的。密特朗强调,“法国和英国应当建立类似 1914年和1938年的特殊关系。”撒切尔夫人颇有同感,“如果让德国人控制局势,那么,他们就将统治东欧。其他国家应当联合起来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

虽然密特朗在对付科尔加速德国统一方面又找到了一个知音,但是在当时,欧洲建设和法德和解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而英法两国在历史上的联盟还从未有过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英法两国在战后关于欧洲建设的问题上矛盾重重,英法联手反对德国将使得欧洲建设的前景更加扑朔迷离,这对于法国来说今后的外交战略将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因此,当撒切尔夫人请密特朗共同商讨法英联合对付德国的条件时,密特朗表示,他不愿意以硕果累累的欧洲建设换取空洞无物的英法联盟。他认为,欧共体的进一步一体化是制约德国的更为有效的办法。沉醉于权力政治与均势外交传统的撒切尔夫人对此极为失望。

反对不成,顺水推舟

密特朗看到美国实质上大力支持德国的统一,而苏联领袖戈尔巴乔夫有意作壁上观,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虽然在反对德国统一的问题上与法国有最大的相同立场,但是英法两国长期以来在欧洲建设和大西洋两岸关系的问题上矛盾不断,难以精诚合作,何况集英法两国之力也难以阻挠德国的统一。同时,密特朗也深知法德结盟的重要,这既是欧洲安全的基础,也是制衡美国霸权的关键。与其螳臂当车,不如顺水推舟,因势利导,促进欧洲的统一,将德国的统一消融在欧洲的统一之中。密特朗苦思冥想后向科尔提出了同意德国统一的先决条件 “以马克换东德”——德国同意放弃马克、实行欧洲单一货币,从而把德国经济完全融入欧洲经济。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法国的有识政治家就在思考如何使法德两国永久不再发生战争。法国推动欧共体一体化发展的背后,一向隐藏着以联合为名、行限制德国之实的深层战略考虑。这也成为密特朗应对德国统一和欧洲战略的基础。在其他的手段都行不通的时候,密特朗力图趁德国变得不可驾驭之前,以欧共体的经济、政治一体化和共同防务的综合机制牢牢拴住德国,从而使统一后的德国成为“欧洲的德国”,而不致使欧洲成为“德国的欧洲”。当时的东欧剧变已经有了初步结果,波兰和其他东欧国家将倒向西方,密特朗也希望利用波兰和德国之间的边界问题来进一步限制德国。

于是密特朗在国际上大造声势,对科尔施压。早在1989年12月10日法苏首脑基辅会晤中,密特朗就表示支持戈尔巴乔夫提出的召开欧安会35国会议,以确保欧洲战后边界的不可侵犯性的建议。1990年 3 月5 日,密特朗同访法的捷克斯洛伐克联邦议会主席杜布切克取得共识,主张尽快签订一项国际协议,以确认奥得—尼斯河边界线的“不可变更性。”3月9日,正当波兰和西德围绕边界问题激烈争吵之际,法国邀请波兰总统和总理访问巴黎,明确支持波兰关于德国应无保留地确认现存德波边界的立场。一时间,西德舆论抱怨,法国的所作所为仿佛是20年代针对德国的法波同盟和小协约国又复活了。

综合权衡利弊,德国为了争取法国的支持和维持法德特殊关系,减少周边国家的阻力和猜忌,最终全部答应了法国的要求,这也算是法国外交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胜利。总的说来,法国在德国统一中失去了不少,所得也不少。失去的是那些非本国国力所能单独保有的特殊地位,得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欧洲统一和欧洲建设成果,权衡得失,德国统一与欧洲统一的捆绑战略对法国还是利大于弊。

法国的“大西洋——欧洲派”政治家所开创的欧洲一体化建设和戴高乐将军倡导的法德和解则使得法德两国终于摆脱了几百年以来的地缘政治矛盾。法国虽然在二战后再也不是欧洲大陆头号强国,但是法国通过法德和解、法德特殊关系、欧洲一体化的建设和大西洋—欧洲联盟框架有效地保证了自身的安全和发展。法国在西欧联合的进程中,德国统一的进程中,在欧盟一体化建设的进程中都能拥有分量不轻的发言权。而且对于法国来说,在一个开放与平衡的政体中,允许决策者犯一些错误,而不至于将这些错误累积起来,产生倾覆性的后果。建立在欧洲一体化与法德和解基础上的新的联盟体系和外交观念淡化了欧洲传统外交那种赤裸裸的权力政治风格,使得法德两国都可以通过以合作求安全,以合作促发展,而不必通过诉诸最极端的手段——战争来谋求国家利益,这是法德两国在二战后的最大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