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柏林:自由的代价
1945年4月30日,二战迎来了决定性的一刻:苏联红军攻占柏林市中心的德国国会大厦,叶戈罗夫中士和坎塔里亚下士将红旗插上国会大厦楼顶。纳粹战败投降,柏林被美、英、法、苏划分为四块占领区。
二战结束了,苦难仍不见尽头:将近半个世纪的冷战刚刚拉开序幕。
自1945年起,每年都有几十万人从东德逃往西德,1961年6月达到高潮,竟有10万人西逃。总共有260多万东德人逃往西德,占东德总人口的八分之一,从柏林逃亡的即达150万人。1065人因试图逃离东德被杀,仍无法吓阻投奔自由的脚步。
为了阻止人民用脚投票,东德决定围绕西柏林建造一堵界墙:柏林墙,正式名称为“反法西斯防卫墙”。令人惊讶的是,柏林墙工程的代号,居然是“中国长城第二”。
1961年8月13日凌晨,与西柏林接壤的东柏林的街灯突然全部熄灭,无数辆军车的大灯照亮了边界线,准备充分的数万东德士兵和工人仅用6个小时,就在东西柏林间43公里的边界上筑成一道由铁丝网和水泥板构成的屏障。
就在一期工程快要完工、铁丝网即将封闭之际,一个参与行动的东德士兵预感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突然跃过铁丝网,投奔西德一方。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社记者彼德·列宾用镜头扑捉住了这一经典时刻—-
2001年,柏林墙开建40周年上映的德国影片《逃出柏林》(又译《通向自由的通道》),片头即纪念这一著名的历史时刻。反复比较彼德·列宾的照片和影片的定格画面,年轻的东德士兵的外表,尤其是他假装点烟,突然起身、迅跑,最后跃过铁丝网的姿态,和照片简直如出一辙。
当然不是每个逃亡者都有他这么幸运。否则,不用等到1989年柏林墙倒塌,东德就已经成为历史名词。
《逃出柏林》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一群不自由、毋宁死的青年,为营救身陷东德的至爱亲朋,发扬大无畏的鼹鼠精神,大挖社会主义墙角,一直挖过柏林墙,让自由的曙光重现在亲人面前。
原东德相关人士曾多次否认安全部门发出过“格杀勿论”令。据《纽约时报》报道:2007年,柏林墙开建46周年前夕,德国档案研究人员公布了一份东德在冷战时期的书面密令,表明东德安全部门确曾下令对试图逃离东德的国民“格杀勿论”。研究人员在德国东部城市马格德堡的地区档案馆中发现了这份文件。文件长7页,日期标注为1973年10月1日。文件写道:
即使试图越界者有妇女和孩子相伴,也不要犹豫,向他们开火。
没有任何限制条件,无须警告,无论男女老幼,只管开火。这份文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为当时的东德政治人物一再否认下达过向越界者开火的命令。而调查人员此前在东德文件中找到的向越界者开枪的书面指令,都要求将开枪作为阻止逃离的最后手段,之前要鸣枪警告。
《基督山伯爵》、《洞》、《午夜快车》,以及深受世界影迷喜爱的《肖申克的救赎》,都属于越狱题材的经典影片,《逃出柏林》实际上也是越狱,逃离无形的、以国家形式存在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监狱,再现惊心动魄的历史场景: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36个青年和一位23岁的姑娘,甘冒巨大的风险,从西柏林一所房子后院的的厕所(电影里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开挖,挖过柏林墙,直挖出一条深12米,长145米的地道,救出57名东德人,其中有一个是5岁的小男孩。
虽然险象环生,最终还是分毫不差地挖到设计好的出口:一个老点心面包店的地窖,只能叹服德国人对质量精益求精的态度,以及组织、计算和测量方面的能力,这是胜利大逃亡最起码的保障。
半年时间,其间的辛劳、恐惧,都无法扼杀对自由的渴望。
好一个“中国长城第二”:将柏林一分为二的柏林墙工程,从1961年开工到1964年完工,全长170多公里,一直延伸到整个东西德边界:平均墙高4.2米,厚50公分,封死了192条街道,其中97条连接东西柏林,95条连接东西德其他地区。其外围是一道3.5米高的通电铁丝网,铁丝网与柏林墙之间有50米到100米宽的无人空地,在这170多公里长的无人地带有成千上万的军警值守,并设有300个观察炮楼、22个暗堡,数千个电子眼和250只警犬,以及无数的防汽车壕、反坦克路障、电网、地雷和自动射击装置,是名副其实的死亡地带。
人间和地狱,黑暗与光明,自由和专制,一墙隔开两重天。
德国的当代史研究中心证明,为了越过柏林墙,投奔自由,有270名到780名东德居民被打死。还有统计数字表明:5043人越墙成功,260多人受伤,约6万人被指控为“企图叛逃”而遭到为期平均16个月的监禁。英国《泰晤士报》报道说,至少有37名东德边防军人在越境时遭到射杀。
1963年6月25日,美国总统肯尼迪在西柏林发表演讲,自豪地宣称自己是一个柏林人:“自由困难重重,民主并不完美,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垒起一堵墙,把人民挡在其中,阻止他们逃离我们。”他认为柏林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堵不是防范外敌,而是防范自己人民的墙” 。
需要给肯尼迪做补充说明的是:中国长城不仅防范外敌,也是封建统治者闭关自守、“不许片帆下海”的物质保证。文化、种族、时代如此不同,但独裁者总是惊人的相似。
《逃出柏林》的导演难以抑制对东德安全官员和军警的厌恶,着力表现专制鹰犬的冷血,个个面目狰狞。导演的愤怒在某种程度上损害了影片的艺术品质,反面人物千篇一律,略嫌单调。
除了《逃出柏林》表现的鼹鼠方式,在柏林墙倒塌前的28年间,东德人还用跳墙、翻墙、开车撞墙、自制潜水艇和热气球偷渡、小汽车或行李箱“夹带”、游泳、乔装打扮等五花八门的方式投奔自由,其间的血、眼泪和欢笑,实难尽述。
《逃出柏林》还表现了一起幸运的客车撞墙事件—-
最为惨烈的莫过于撞墙:1961年,新建的柏林墙还不是很坚固,辅助设施也有待“完善”,撞墙事件多达14起:冲过去就是自由!
诚如识者所言,开车穿越必不可少的枪林弹雨,已然是自杀行为,再全速撞击水泥墙,无疑是双重自杀行为。
有个叫布鲁希克的东德司机身中数弹,仍然紧踩油门,大客车在弹雨中一头撞开了柏林墙,冲入了西柏林。梦寐以求的自由的风,在布鲁斯克年轻生命的最后一刻,穿过挡风玻璃的19个弹孔,吹拂到了他的脸上—-
值得吗?除了布鲁斯克,谁有资格回答?千百万为了陌生人的自由和解放长眠不醒的无名烈士,他们,又值得吗?
借用北岛的诗句来回答这个问题,不知是否恰当:
可是你还在不停地问
这是否值得
当然,火会在风中熄灭
山峰也会在黎明倒塌
融进摈葬夜色的河
爱的苦果
将在成熟时坠落
此时此地
只要有落日为我们加冕
随之而来的一切
又算得了什么
--那漫长的夜
辗转而沉默的时刻
熄灭、倒塌、坠落,又算得了什么?自由为不屈的生命和灵魂加冕!我宁愿相信布鲁斯克认为自己值得,因为,自由—-
自由!多么美好啊,一声自由,已令多少热血男儿怆然泪下!纵然是飞蛾扑火,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会拿命去拼,在拼争中放射生命最瑰丽的火焰。
还记得那个5岁的小男孩,在爬出地道,重见天日之后,将自己的感受告诉西德记者:
这个大洞洞怪吓人的,不过没有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