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窃取了你的名字——普鲁士哀歌

来源: 文史小茶馆

首领们双膝跪地,武士们放下刀枪,当活着的人们辗转反侧中梦见故去的祖先时,他们亲口叮咛的话语陌生又遥远。普鲁士哦,你就要灭亡。

盛衰治乱,兴亡更替,人类历史的车轮缓缓前进,无情碾碎着一个个古老国度。曾经鲜活的一群群普通人化作遗梦幻影。唯有消逝前的滴滴血泪落在皮卷绢书上,慢慢蚀刻成文字,苦涩而悲凉。可曾想有那么一天,连这模糊印记也会在后来者身旁悄然淡去,湮灭无存。

普鲁士便是如此,人们记忆中的普鲁士,是拿破仑的仇敌,是铁血宰相俾斯麦,是傲气的威廉二世皇帝。至于原本叫做“普鲁士人”的那些男女老少,却已经成为欧洲历史上斑驳的过往。

普鲁士和真正的“古普鲁士”不过一字之差,其间巨大的鸿沟却不禁让人陷入沉思。

古普鲁士的诞生:

早在公元前3000-2500年左右(我国龙山文化时期),普鲁士人,或者准确说“古普鲁士人”的祖先——印欧部落便迁徙到东欧波罗的海沿岸定居,也就是今天的波兰北部和立陶宛一带。这群古老人类尚且没有一个正式名字,过着以渔猎耕作为生的淳朴日子,从容繁衍生息。

(印欧人种迁徙假说图示)

默默无闻数千年后,作为西方古文明代表的罗马人自然要越俎代庖了。罗马帝国初期的著名历史学家塔西佗(Tacitus)在史书《日耳曼尼亚》中,称居住于此的人们为“埃斯蒂(Aesti)”,意为“东方人”。这些身处远方的人们被描绘为勤劳农夫和爱好和平的居民。日常劳作之外,爱美的他们发现海滩上有时会散落着一些光滑漂亮的石头——琥珀。得益于波罗的海地质变迁,远古时期茂密的松柏森林被神奇大自然之力变作煤炭和矿物。涌动不息的海浪常常把其中温润光洁的琥珀冲上岸边,就像上天慷慨的恩赐一般。古普鲁士人祖先欢笑着一个个捡拾,成为部落和家庭里美好的收藏。那琥珀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他们的家园都被称作“琥珀之国”。

所有养尊处优的文明人们似乎对各类宝石都拥有一种炽热偏爱,南方体面的罗马贵族们当然也不会例外。充满艺术性又晶莹润泽的琥珀让他们深深着迷,于是如何收罗求购就成为一道亟需解决的课题。需求带来市场,身处帝国边疆的日耳曼蛮族们立刻嗅到商机,他们开始利用地理优势当起了罗马人和古普鲁士人祖先两者的中间商兼二道贩子。于是乎,络绎不绝的商队往来欧洲大陆。波罗的海岸边沙砾中的“阳光之石”变作罗马贵妇脖肩上的高档流行装饰,就连角斗场上的明星斗士,都以手握琥珀装饰的利剑为荣。

当世界上第一次诞生“普鲁士”(Precun/Prussia)这个名词时,那是公元9世纪,一个动荡险恶的时代。西方,喜好冒险的维京人乘着龙船大举入侵欧洲,把法兰克英格兰搅得天翻地覆,留下满目疮痍和丘墟。东方,依然存活的东罗马拜占庭帝国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对外正和阿拉伯人、保加尔人大打出手,对内则和盘根错节的教会势力争夺权力。远在大地另一头的中国唐朝也不平静,安史之乱让光鲜盛世褪去了外衣,尽管击退吐蕃回鹘,却剩下朝廷和地方藩镇似乎永无止境的博弈较量。权力斗争夹缝中的普通百姓屡屡被天灾人祸交相侵袭,一些愤怒盐贩已经暗暗准备起事。

在这样的年月,古普鲁士人却依然生活在难得的平静安详之中,森林与河网沼泽成为庇护他们的天然屏障。在邻居眼里,古普鲁士人似乎风评不错。不来梅编年史学家亚当(Adam of Bremen)把他们称作“非常人道的人”。因为古普鲁士人时常救助附近沉船落难的水手,或者协助那些过往船员免遭北欧海盗的袭击。他们民风淳朴,秉持着一些近似顽固的观点,比如绝不接受任何一个个人成为别人的主人。除了日常劳作和捕猎欧洲野牛,古普鲁士人还经常和周边国家部落互通有无,进行布料、盐、马匹以及武器的贸易,每到节庆时,他们将聚会一堂开怀畅饮,男男女女兴高采烈的相互敬酒,因为他们早都锻炼出了好酒量。欢快又豪迈的气氛让每个人都高声歌唱着跳起舞步。

整个波罗斯海沿岸的古普鲁士民族因地势河流划分自然而然的居住,他们大概由11个部落组成,每个部落都世世代代居住在自己的领土上。随着历史演进,整个普鲁士族群形成了一个部落联盟,遇到外敌时他们同仇敌忾,内部冲突当然也并不罕见。他们没有其他欧洲国家那样正式的国王或者君主,而是靠“酋长”和“祭司”来管理人民。某些特定时刻,古普鲁士人会举行所有成年男性参加的公开部落会议,人们从中选出领导者,也就是“酋长”。他们通常是久负盛名的古老家族继承人。要么受人尊敬,要么拥有出众的领导能力,因为守卫领土征战疆场将是他们的责任。至于“祭司”,会拥有更神秘的色彩。无论男祭司还是女祭司,他们都未婚或者丧偶,并且掌握着长期积累的传统知识,可算是部落精神领袖,也是占卜吉凶未来,施展巫术或者救治病人的专家。

(古普鲁士部落分布图,西面是波美拉尼亚人,东面是善战的苏多维亚人)

神话与传说:

每个民族都有关于自身来历的浪漫传说,古普鲁士人也不例外。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英雄和神明是永恒主题。根据古老传说,古普鲁士人的第一代领袖是两个兄弟,一个叫普鲁腾斯(Prūtens),一个叫武德武特(Vudevuts)。两兄弟在旧时代从遥远的海外迁徙而来。他们定居以后,教育当地人如何耕种土地、酿造甜酒,如何修建防御工事,还订立了法律制度。两兄弟深受民众尊敬,武德武特就被选举为普鲁士人最高领袖,成了神与人之间的媒介。普鲁腾斯则给了普鲁士人信仰,他作为大祭司让人们向3位大神祈祷,并且献上牺牲。3位神明的雕像被放在一颗巨大橡树的空洞里。这棵常青的老橡树逐步成为神圣的化身,也就成为古普鲁士圣地(Rāmava)——神圣树林的来源。在这里,人们既不砍伐树木也不割草,更不狩猎动物,甚至不允许闲人随随便便进入。因为神圣小树林会专门用来举行部落会议,决定战争还是和平,或者对罪犯进行庄严审判。

(现代立陶宛地区存留的神圣橡树)

如此一来,3位大神长期被古普鲁士人所供奉,他们的形象非常鲜明。其中,名叫 帕特里姆普斯(Patrimps)的大神像位快乐的年轻人,他面带笑容头戴一圈玉米穗,掌管着青春、肥沃、和好运。画像前会放置着一口装满活草蛇的锅。另一位中年人似的大神叫帕金斯(Parkuns),他表情庄严头戴火焰冠,掌管着风雨雷电各种自然现象,以及正义审判。他的画像前燃烧着日夜不息的圣火。最后一位看起来像面色苍白的老人,帕托尔斯(Patolis)大神控制死亡和地下世界。他身着黑衣头缠裹尸布,画像前通常放置着牛马或者人类的头骨。三位神明代表着人类生存的三个阶段,出生成长—发展成熟—死去消亡。三种状态不断循环往复,成为人类社会存在运行的原动力。

(三位神祗的画像,从左至右位为Patolis,Parkuns,Patrimps)

不难发现,古普鲁士人的多神信仰和凯尔特人那般的欧洲早期居民们不无二致,他们拥有一些性格鲜明的神灵,神圣橡树或者神圣树林都处处体现着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同凯尔特人、维京人一样,古普鲁士人也信仰其他许多不同的神祗。他们会将粮食和牲畜奉献给众神,如果在战争中获胜,三分之一的战利品也将在神圣树林里用火焰焚烧。古普鲁士人相信,这样会让神灵的需求得到满足。若是要对外战争,奉献活人也是一种征求神明意见的方式。他们会将战斗中第一名俘虏的敌人绑在树上用箭射击。要是俘虏鲜血流出顺畅,袭击就会继续。要是血液流淌缓慢,战士们就会停止攻击返回部落。

(古普鲁士人供奉三位神明的神圣橡树和祭祀)

在传说的末尾,普鲁腾斯和武德武特两位传奇领袖带领人们数十年之后,年纪已经到了100多岁。武德武特决定将土地分给了自己的儿子们。而普鲁斯腾也在候补者中间选出一位新的大祭司继承自己衣钵。两位老者最后告诫了族人:

“我们就要离去,希望你们能尊敬诸神。彼此间和睦相处,务必保护好人民的自由。”

言罢,普鲁腾斯和武德武特两人走进神圣树林,从容登上柴堆。火焰稍后被点燃了,升腾的烟雾里,两位先人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了神明。正在那时,突如其来的雷电利剑般划破天空,人们立刻明白上天已经接受了祭祀。

这就是古普鲁士人的生死观。他们深信,火葬会让逝者到达神居住的世界。就仿佛维京人认为战死是通往瓦尔哈拉神殿的道路一般。

(左上:波罗的海多神教—洛瓦姆教Romuva在现代的仪式;左下:古普鲁士祭司雕像,右:波罗的海多神教里的恶魔形象面具,更类似恶作剧的骗子)

威胁迫近:

古普鲁士人存在的漫长时间里,这片盛产琥珀又扼守贸易道路的国度屡屡被他人觊觎

(阿瓦尔重骑兵复原形象,一说是西突厥残部西迁后形成)

东斯拉夫部落企图降伏他们,让古普鲁士人称臣纳贡,结果未能得逞。后来,强力阿瓦尔(Avars)游牧骑兵又从亚洲大草原上侵袭而来,却被勇敢的古普鲁士人打得一败涂地。善战的维京人杀掠四方之时,同样抢夺过老普鲁士人领地。只是那些嗜血北欧战士难以深入。原住民不断顽强防御,让入侵者更愿意选择其他软弱的目标下手。通过无数次战争,古普鲁士人维护了他们长久以来的传统和文化,但外部世界悄然发生着改变。

缘于物质的冲突可能剧烈但浅薄,而对于信仰之上的矛盾就往往就漫长而残酷了

自从罗马帝国改信基督之后,四周的欧洲“蛮族们”也渐渐受到影响,各地原生的多神教与扩散开来的基督天主教发生了剧烈摩擦。很多时候,语言的争论已经远远不能解决意识分歧。法兰克人、德意志人,马扎尔人,一个个民族归化了。到10世纪时,古普鲁士人南面的邻居波兰人也改信了天主教。热心宗教的波兰国王很快便热衷于传播教义。不远处的古普鲁士部落首当其冲,他们很快见到了第一位来自异国的传教士。

(自制略图,波罗的海各多神教部落即将受到欧洲基督教世界的影响)

997年,波兰公爵派兵护卫着一位名叫道博(Adalbert)的传教士沿着海岸抵达格但斯克,进入了古普鲁士部落。道博不断向遇到的当地人宣传教义,他的态度虔诚意志坚决,口才也很是不错。古普鲁士人往往好奇的围观着他,想听一听他所提及的道理究竟是什么。道博娓娓道来,讲述一个个神迹显现的故事,取得了一些传教效果。

(道博和兄弟一同前往古普鲁士传教的雕塑,现位于捷克境内)

当然,千百年形成的世界观如何会轻易改变,道博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决心采用其他地区屡试不爽的方式来一举解决这个问题。事实证明,过于激进的方式不是对每个受众群体都适用。当道博仿效鲍尼菲斯在日耳曼人领地里的举动要去砍伐古普鲁士人的神圣橡树时,当地民众大为惊骇。他们纷纷挺身而出,阻止传教士这样行事。古普鲁士祭司也出面敦促道博赶紧离开,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古老传统和信仰受到实际威胁。

道博不是一个肯轻易放弃之人,虽然他过去曾经历过许多曲折波澜,但依旧不愿在安逸的生活里消磨生命,只时刻希望能将自己的理想付诸实现。于是,双方没有那一边愿意退让。从道博看来,这些异教徒是因为相信神灵依附于橡树才如此崇拜神圣树林,只要当着他们的面砍倒大树,就能无可辩驳的证明没有力量能阻止新的信仰。于是他坚持要砍伐橡树,古普鲁士祭司对自己眼中的“亵渎”行径无法容忍,便鼓动族人们一拥而上。喧嚣混乱中,道博不幸殒命。

(12世纪描绘古普鲁士人杀害道博的石刻,道博后来被教会封圣)

人们还不了解,道博的鲜血会带来数百年腥风血雨。实际上,新旧两种不同信仰、外来与原生两种不同世界观引起的剧烈碰撞已是在所难免。西方世界看来,既然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奏效,那剑戟刀枪就迫不及待要发言了。

波兰公爵用同等重量的黄金换回道博遗体之后,一个国家的愤怒很快由军队来发泄。古普鲁士人并不惧怕,他们集合起各个部落的勇士用游击战运动战成功抵抗对方多次入侵,甚至还对波兰本土展开反攻。战争时断时续绵延了100多年,远望着神圣树林里悠悠飘扬的袅袅烟雾,波兰贵族们一定失望至极。

敬酒与罚酒:

“新欧洲”不会永远等下去,他们拿出了最终手段——十字军。1217年,教皇奥诺里乌斯三世亲自出面发放诏书,宣布对古普鲁士人发动“圣战”。

(北方十字军早期,撒克逊和丹麦雇佣军对文德人(Wends)的征服,位于现代德国北部)

波兰王国、神圣罗马帝国、波西米亚王国、奥地利公国、萨克森公国、勃兰登堡侯国,来自欧陆各地的贵族骑士聚集一堂,虽然他们在圣地耶路撒冷的征战陷入低潮,但对东北欧多神教地区的讨伐才刚刚开始。其实,古普鲁士人并不是一个受害者。文德人、芬兰人、爱沙尼亚人、库尔兰人、立陶宛人的聚落城镇已经一个接一个受到攻击。数年后,新近成立的条顿骑士团也接到了欧洲盟友波兰的诚挚邀请,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II)明确告诉骑士团长赫尔曼(Hermann von Salza):

“鉴于教皇的诏书,普鲁士和周围省份将受到帝国直接保护。我现在庄严授予你征服那些异教徒的权力。当然,主教会负责转化他们。若是未来你能够走得更远……”

腓特烈二世翘了翘嘴角道:“你的自治权就会更大。”

(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画像)

条顿骑士们翘首以盼的机会来临了。他们没有来得及在阿拉伯突厥世界里拿到战绩,正极度渴望着扩张势力。

接下里的60多年血腥又漫长。身着白底黑十字罩袍的条顿骑士们用他们最专业的杀戮技术来对付祖祖辈辈生活在波罗的海沿岸的古普鲁士部落民。很快,古普鲁士人发现了这次的对手不同寻常。对方明显接受过长年的正规格斗训练,他们的铠甲坚固难摧,武器锋利精良,就连马匹也高大雄壮。当骑士们集群冲锋之时,连震动的空气似乎都在述说那种不可阻挡。

(现代军迷复原的条顿骑士)

正义与否,往往并非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性因素。人数、装备、训练、士气、指挥、补给、增援这些冷冰冰的条件会综合在一起掌握双方兵将的胜败生死。靠着勇气战斗的古普鲁士人毫无疑问遇到了强敌。

条顿骑士战略清晰,他们和其他十字军分批次攻入波罗的海沿海地区,迅速建造起木制堡垒和石头城堡,依险据守。如此一个个据点仿佛后世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炮楼,将交通线和重要城市相连接,犹如钉子般插入抵抗者的土地,慢慢侵蚀扩张。古普鲁士人尽管能集结起队伍,但缺乏重型攻城武器让他们难以摧毁敌军的坚固要塞。通过爬城强攻造成的伤亡又实在是难以承受。每当他们抱憾撤军,条顿骑士就会抓住机会集中出击,完全掠夺摧毁周围的古普鲁士城镇村庄。

(留存至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堡——马尔堡,由条顿骑士团15世纪初建造于波罗的海沿岸)

最接近神圣罗马帝国的波美拉尼亚部落首先陷落,他们的首领因为遭叛徒欺骗而被俘,整体抵抗很快瓦解。但古普鲁士人并不畏惧,他们同超过2万的条顿、波兰、西里西亚十字军联军奋战。双方伤亡皆十分惨重,古普鲁士人还俘虏了敌军的主教克里斯蒂安。

然而,西方来的欧洲军队源源不断。他们被丰厚战利品和不受约束的掠夺所吸引,再加上冠冕堂皇的高尚理由,谁愿意错失这样的诱人良机呢?水路、陆路,各个国家的士兵接连加入十字军。东方的立陶宛人好不容易在苏勒战役中击溃了宝剑骑士团,条顿骑士团却正好趁此机会将其合并。敌人的堡垒越来越多,敌人的部队四处烧杀,古普鲁士人受困了。

(烧杀抢掠的条顿骑士)

根据现代数据统计,古普鲁士人当时大约有17万人口。大多数古普鲁士部落能征召起2000名骑兵和数千名步兵,最强大的苏多维亚部落能拥有6000骑兵和上万步兵。看似力量不弱,但部落联盟的性质决定了古普鲁士人难以同心协力集中力量。他们往往对自己领地之外的战斗漠不关心,这给了条顿骑士团各个击破的机会。并且,西方骑士们利诱古普鲁士部落的部分领袖,许诺只要他们皈依,就在战后给予更多的土地。条顿骑士还出具白纸黑字的地契给古普鲁士贵族,承认他们拥有德意志移民贵族同等的权利,并且主动赠送一些光鲜头衔和荣誉职位。隔三岔五,那些有意投靠的当地贵族就被邀请吃喝饮宴,在城堡里尽情享乐。一些不坚定的贵族们动摇后加入了敌军,极大影响了古普鲁士人的抵抗事业。

条顿骑士团和德意志十字军在正面战场有时并未取得完全胜利,他们便采用各种方式持续削弱古普鲁士人的力量。比如用高机动的骑士骑兵部队突入古普鲁士村庄,焚烧农田,杀掉所有看见的男人,再将女人小孩全都强行抓为奴隶。早有仇衅的波兰王国见状后,也果断加入了乘火打劫的队伍。

到了13世纪中期,超过一半的古普鲁士部落遭到条顿骑士团控制。所有人被迫遵从西方的习惯,比如受洗入教和被领主统治。贵族们依旧花天酒地,可大量普通平民沦为骑士团的农奴。他们被条顿骑士们强行集中押往某些村庄,在监督下共同耕种田地,像牛马一般没日没夜的干活。古普鲁士村民们被禁止离开、迁移,甚至禁止在外结婚,完全处于一种真实的奴隶状态。骑士们还将管理权交给新移民里的德意志商贩和磨坊主,以更有效率的方式压榨当地平民。许多古普鲁士人渴望回到过去,渴望保持他们祖先曾延续千百年的生活方式。

压迫与反抗:

1242年,全面起义爆发了。在波美拉尼亚人帮助下,各地古普鲁士人群体攻击条顿骑士团驻地。他们击败了许多准备不足的侵略者,将骑士们困在了5个最为坚固的堡垒之中。只是攻城能力不足让起义军止步不前。尽管他们在后来的克鲁肯之战(Battle of Krücken)中俘虏了54名条顿骑士(后杀俘),但未能抓住胜利的机会进一步扭转局势。反而被德意志的外交手段分化拖延,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

(条顿骑士坚守的最后5个城堡之一)

1260年夏,古普鲁士人利用围城打援的战术,包围歼灭了多达150位条顿骑士以及难以计数的十字军士兵,获得杜尔贝之战(Battle of Durbe)全胜。各古普鲁士部落深受激励,酋长和祭司们率领战士再次出发打击侵略者。

(古普鲁士重骑兵形象)

条顿骑士团大为恼火,他们利用投降派施展计谋,在一次刻意召集的和平谈判会议上突然关闭了所有门窗,活活烧死许多前来赴约的部落抵抗首领。

这时,一位20多岁的条顿骑士来到了普鲁士。人们对那身白底黑十字打扮深恶痛绝,纷纷躲避着他。但是,这位骑士不仅没有留在团总部,也没有呆在酒宴里,倒是主动放下架子去拜访破败肮脏的村舍。后来人们才知道,会说流利德语拉丁语的条顿年轻骑士名叫赫尔库斯·蒙特(Herkus Monte)。他原本是古普鲁士人,被强行掳走到骑士团已经10年。如今蒙特放弃了前程无量的骑士生涯和触手可及的安逸生活,毅然投身于自己家乡的抗战事业之中

(波罗的海各民族公认的英雄,赫尔库斯·蒙特。他在骑士团就崭露头角,文武兼修)

蒙特和其他领袖带领着各部落古普鲁士人发动了第二次大规模起义。从敌人手中学到的战术被用来对付侵略者。蒙特指挥部队用灵活战术打击敌人的行军部队,用修建攻城堡垒的方式来切断敌军补给。古普鲁士人赢得了许多战斗,又一次将条顿骑士围困在最后5个难攻不落的石头要塞中

依然还是那5座城堡,高耸的外壁,坚厚的墙体,狭窄的入口,没有一处不让古普鲁士战士付出巨大的血肉代价。他们迎着飞蝗般弩箭终于艰难攀上高墙之时,眼前却立刻迎来武装到牙齿敌人的冰冷刀锋。黑色十字旗依然在高塔顶部迎风扇动,就像波罗的海民族背上难以被拔出的锋利芒刺。

欧洲基督世界的援军抵达了,新任教皇乌尔班四世不断敦促各国发动十字军的热情起到了作用,力量对比不断发生着变化。蒙特率领着族人依然奋战,他们在劳保之战中再次击败条顿入侵者,斩杀了指挥官在内的40多名骑士。

1265是关键性的一年,中欧前来的更多十字军增援部队抵达了。古普鲁士人部落各自为战的情况在劣势下越来越严重。尽管仍然能取得战术胜利,可敌人源源不断的增加,自军反而始终无法统一得到指挥。

1273年,古普鲁士人达到了极限。虽然他们努力团结了立陶宛在内的其他一些波罗的海民族支援,但资源和人力已经消耗殆尽,就连最强大的苏多维亚战士也筋疲力尽,毕竟他们的敌人是整个庞大的西方世界。不久,蒙特所在的据点遭到优势敌军突袭,他和少数战士只能奋力突围转入森林。一群负责扫荡的十字军擒住了他,西方资料记载:

“当士兵们看到自己抓获赫尔库斯·蒙特时,他们欣喜的将其牢牢绑在树上,并且用剑把他刺穿。于是魔鬼的战士死了,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在践行残酷农奴制的文明人面前,代表所谓落后原始群体的蒙特壮烈就义,他没有出声,因为千万人已经替他高声呼喊。罗宾汉一般的蒙特逝去了,他死在自己万分鄙夷的那些高贵骑士同僚手中。但他的精神未必属于魔鬼,也许普鲁士众神的怀抱早已张开,等待着拥抱无私无畏的灵魂。

古普鲁士的消亡:

条顿骑士团的无情镇压以德意志的严谨风格有序进行,各部落的抵抗领袖要么战死,要么被捕绞死、烧死。活着的平民统统沦为农奴。至于贵族,则取决于他们先前的站队是否“正确”,或者是否能及时对敢于反抗的族人痛下杀手了。

古普鲁士人后来又发动了多次起义,但规模再也无法企及蒙特所领导的那一回。条顿骑士团继续高擎战旗向东“净化”异教徒,他们背后是大批官员和德意志移民。古普鲁士人被掺沙子般逐渐取代,他们的习俗消失、信仰泯灭。300年之后,德意志居民数量完全超过了当地人,古普鲁士文化被逐渐遗忘、连语言也最终在18世纪初的鼠疫大爆发中灭绝。

无声悲泣中,一个人类历史上持续了千百年的“普鲁士”消失了,另一个德意志的“普鲁士”慢慢形成。

波罗的海的浪涛并未平静。古普鲁士人牺牲得并非毫无意义,他们为东部邻居们赢得了时间。欧洲最后一个多神教国家——立陶宛强化防御的同时,接纳了众多古普鲁士难民。他们即将同仇敌忾,共同直面西方世界的下一波武力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