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枪支文化2.0”：自由与恐惧如何置社会于险境？

那是1776年。美国殖民地刚刚宣布脱离英国独立，战争不断，这个国家的开国元勋们陷入激烈争论：让美国人拥有枪支，应该是作为个人，还是只作为当地民兵成员？

而几天前的一场校园惨剧发生后，再次唤起人们对这一争论的反思。5月24日，得克萨斯州尤瓦尔迪市罗布小学发生枪击事件造成19名儿童和两名教师丧生，这是美国近十年来最惨重的一起校园枪击事件，震惊全美乃至国际社会。为何美国人如此痴迷于枪支？为何又以惊人的频率引发不断的大屠杀？

专家表示，答案既在于美国从英国手中赢得自由的传统，也在于美国消费者越来越恐惧并相信，他们需要武器来保护自身安全。自由与恐惧已经成为当下美国致命枪支文化的最显著因素，美国社会的枪支暴力严重程度为全世界之最。

“枪械行业商业模式的副产品”

据法新社5月28日报道，美国市场上累计已有超过2亿支枪在流通。在过去20年里，美国已经从以运动和狩猎为目的的“枪支文化1.0”转变为“枪支文化2.0”，许多美国人认为，枪支对于保护他们的家园和家人必不可少。

枪械行业前高管瑞安·巴斯(Ryan Busse)认为，这种转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价值近200亿美元的枪械行业的营销所推动，该行业利用了人们对犯罪和种族动荡的担忧。

与此同时，美国每年都有数万人死于枪击事件。美国当局表示，2020年枪击案发生了“历史性”增长，当年共发生19350起枪杀案，比2019年增长近35%；还有24245起持枪自杀事件，同比增长1.5%。

巴斯本周在网络杂志The Forwark上写道，最近发生的大规模枪击案“是枪械行业商业模式的副产品，旨在从日益增长的仇恨、恐惧和阴谋中获利”。

“新美国”与宪法第二修正案

对于那些在17世纪七八十年代设计新美国的建国者而言，持枪权是毫无疑问的。他们认为，欧洲君主制国家及其军队对枪支的垄断正是美国殖民者正在与之斗争的压迫之源。

美国“宪法之父”詹姆斯·麦迪逊(James Madison)曾指出：“与大多数其他国家的人民相比，拥有武器的优势是美国人特有的。”

但麦迪逊和其他建国者都明白，这个问题很复杂。新成立的州不信任新生的联邦政府，想要自己的法律和自己的武器。包括麦迪逊在内的统治者认识到，人们需要狩猎并保护自己免受野生动物和小偷的伤害。

在波士顿，演员们再现美国独立战争场景

但一些人担心，更多的私人枪支可能只会导致无法无天。因此，私人枪支对于防止暴政是必不可少的吗？地方武装民兵就不能履行这一职责吗？或者，民兵会成为当地压迫的来源？

1791年，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达成了一项妥协：“管理良好的民兵组织，对于一个自由国家的安全是必要的，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可侵犯。”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保障了美国人的持枪权。

美国“民兵组织”的概念不同之处在于，它是民间的合法武装力量，与官方没有关系。它由百姓自发组成，拥有法律所许可的武器装备，目的是维护自己的权利。任何人都可以聚集起来成立民兵组织。

20世纪60年代的枪支管制

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里，枪支成为美国人生活和迷思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正如美国维克森林大学教授大为·亚曼(David Yamane)所言，“枪支文化1.0”是关于枪支作为拓荒者狩猎游戏和抵御恶棍的关键工具，以及对美洲原住民的种族灭绝征服和对奴隶的控制。

但到了20世纪初，日益城市化的美国充斥着枪支，枪支犯罪率显著上升，这是其他国家所没有经历的。已故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 (Richard Hofstadter)写道，从1900年到1964年，这个国家记录了超过26.5万起枪杀案、33万起持枪自杀事件和13.9万起枪击事故。

为了应对有组织犯罪暴力的激增，1934年，美国联邦政府禁止使用机枪，并要求对枪支进行登记和征税。个别州增加了自己的管控措施，例如禁止在公共场合公开或隐蔽地携带枪支。公众也支持对枪支的这种管制。民意调查机构盖洛普的数据显示，1959年，60%的美国人支持完全禁止个人手枪。

1963年，美国时任总统约翰·肯尼迪在得州遭枪击身亡

20世纪60年代，约翰·肯尼迪、罗伯特·肯尼迪和马丁·路德·金等美国政要和名人相继遇刺身亡，促成政府对枪支更严格的监管。但枪支制造商和日益强硬的全国步枪协会(NRA)援引第二修正案，阻止新立法采取更多措施。

拿第二修正案“作挡箭牌”

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全国步枪协会与共和党人建立“共同的事业”，坚称第二修正案在保护持枪权方面是绝对的，任何规定都是对美国人“自由”的攻击。

按照美国巴纳德学院教授马修·拉孔贝(Matthew Lacombe)的说法，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全国步枪协会为枪支拥有者“创造和宣传一种独特的以枪支为中心的意识形态和社会认同”。

美国全国步枪协会(NRA)于1871年成立

有150余年历史的全国步枪协会具有强大且根深蒂固的影响力，20世纪70年代后期专注于与枪支管控作斗争，多年来屡屡阻挠联邦及地方出台更严格的控枪法律，也是不少拥枪派共和党人的金主。

西点军校教授杰西卡·道森(Jessica Dawson)说，全国步枪协会与宗教右翼组织有共同点，宗教右翼相信基督教在美国文化和宪法中的至高无上地位。

道森表示，全国步枪协会领导层利用新基督教右翼对道德沦丧、对政府的不信任和对邪恶的信仰，“开始使用更多宗教色彩的语言，将第二修正案提升到超越世俗政府的限制之上”。

枪械行业发生“黑暗转折”

然而，将重点转移到第二修正案上并没有令枪支制造商受益。由于20世纪90年代狩猎和射击运动的急剧减少，枪支制造商的销售平平。枪械行业前高管巴斯说，这为“枪支文化2.0”铺平了道路。那时，全国步枪协会和枪械行业开始告诉消费者，他们需要个人枪支来保护自己。

枪支营销越来越多地展示了人们受到暴徒和窃贼的攻击，并大肆炒作对个人“战术”装备的需求。这一时机与巴拉克·奥巴马成为第一位非裔美国总统和白人至上主义的抬头同时发展。

“15年前，在全国步枪协会的要求下，枪械行业发生了一个黑暗的转折，开始营销越来越具有侵略性和军事化的武器和战术装备，”巴斯说。

具有侵略性和军事化的武器和战术装备大行其道

自2009年以来，美国枪支销量飙升。2013年至今，年销量超过1000万支，主要是AR-15型突击步枪和半自动手枪。

与此同时，许多州通过允许人们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在公共场合携带枪支来应对人们对犯罪率上升的担忧。事实上，数据显示，美国暴力犯罪在过去20年里呈下降趋势，但是近年来与枪支有关的谋杀案激增。

美国一些州允许公民在公共场合携带枪支

亚曼表示，这是美国“枪支文化2.0”的一个关键转折点，所有种族的人都在过度恐惧自相残杀的暴力行为之际，大幅提振了枪支的销售。“今天的大多数持枪者，尤其是新增持枪者都认为自卫是拥有枪支的主要原因，”亚曼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