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为朱安立传的意义是什么?
来源:阿热书话
谈及鲁迅的家庭生活,你会想到哪些人物?恐怕人们更容易想到的是许广平、周作人,甚至是鲁迅童年时的奶妈兼保姆——长妈妈,毕竟那篇《阿长与山海经》是语文课本里的名篇。
那么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呢?有多少人会想起她,有多少人知道她?她就像一个影子,虽然与鲁迅有脱不开的关系,但长期被遮蔽于暗处,无人关注。
乔丽华所著的这本《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正是为这样一个人立传,为她的一生写一部历史。
朱安这一生最大的不幸,或许就是嫁给了鲁迅。
大约1899年鲁迅在南京求学期间,周朱两家缔结了婚约。
若只看家世背景,周朱两家均为绍兴的世家大族,朱安与鲁迅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但这二人在思想志趣方面的鸿沟是巨大而难以跨越的,鲁迅留学日本,接受的新文化新思想,所读之书,所见之事,都是朱安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脚女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朱安没有机会上学识字,唯一学过的书只有宣扬女性三从四德的《女儿经》,当然也不是自己读,而是由父母或长辈口授灌输。
拥有截然不同新旧思想的二人,他们的结合似乎注定是一场悲剧。
朱安,约摄于1917 年
鲁迅在日本期间对这桩包办婚姻已颇为不满,曾来信要朱家姑娘另外嫁人。但鲁迅的母亲鲁瑞则劝说鲁迅,若是退婚,对周朱两家名誉都不好,朱家姑娘更没人要娶了。
《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中写道:“按当时绍兴风俗,如果姑娘被男家退聘,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是家族的耻辱。”
对此,鲁迅做出了让步,但他要求朱安放足、进学堂,但朱家人并没有理会,或许是觉得此乃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放心上,更有可能是觉得女人上学太荒谬,压根不赞同鲁迅的提议。
朱安身材样貌不出众,再加上没文化,与鲁迅无共同语言,新婚当天,鲁迅就没有相中她。鲁迅只在新房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便搬到书房里住,不久又携弟弟周作人赴日本继续学业了。
此后,朱安与鲁迅聚少离多,夫妻二人的相处状态,用形同陌路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鲁迅西装短发照,摄于东京神田
朱安与鲁迅婚前并未见过面、聊过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完全是依靠封建礼法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嫁规则稀里糊涂结的婚,此种的结合,若想求得夫妻恩爱,家庭和谐,无异于赌博。
更可怕的是,在朱安、鲁迅的长辈人眼中,这是极为正常合理的婚姻法则。他们想不通两个先前没见过面的人,婚后怎么就过不到一起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种“想不通”造成了朱安与鲁迅的婚姻悲剧。那种为人所习以为常的封建礼法,组成了“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不知扼杀了多少青年人的幸福未来。
2.作为“物”的朱安
鲁迅从来没将朱安视作妻子,他只是把她看作母亲送的一件礼物。鲁迅曾对好友许寿裳说:“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然而,朱安仍对夫妻关系的改善存有幻想。虽然他们二人分房住,各过各的,但朱安对鲁迅生活上的照顾,可以称得上无微不至。
鲁迅生病时,不能吃饭,只能喝粥。朱安每次做饭前先把米弄碎,再煮成容易消化的粥糊,并托人买来糟鸡、熟火腿、肉松等鲁迅平常爱吃的菜,给他开胃下饭,而朱安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
平日里料理厨房,朱安的手艺也相当不错,据说她的绍兴菜做得很好。鲁迅哪道菜吃得多,她都记在心里,猜测一定是鲁迅爱吃的,下次做菜时,就多做一些。
1925年的鲁迅
鲁迅伏案工作时,她恳求旁人不要大声嬉闹,免得打扰鲁迅。她更是叮嘱朱家人尽量不要有事没事来麻烦鲁迅,托他帮忙。
鲁迅即便冬天,也只穿单裤,不穿棉裤。老太太鲁瑞看了心疼,便授意朱安为鲁迅做一条棉裤,其中或许也有借此改善儿子儿媳关系的愿望。
朱安为鲁迅缝了条新棉裤,悄悄放到他床上,指望他能穿上,不料竟被鲁迅扔了出来。朱安不识字,无法写日记记录当时的心情,但想必,她的心里不会好受。
不知那一刻,她是否感到委屈和侮辱,是否有哪怕一瞬间的为自己感到不值。
1926年,鲁迅与许广平离开北京,去了上海。鲁迅从上海寄信来,告知与许广平同居的消息。虽不在意料之外,但朱安难免伤心,她对人说:“过去大先生(鲁迅)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鲁迅1933年与许广平、周海婴合影
朱安曾偷偷跟着女学生学体操,也在鲁瑞的劝说下剪去了发髻,她一直在努力接近鲁迅,但最终一切还是落空了。
抗日战争时期,日伪占领下的北京,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朱安的生活难以为继。周作人怂恿她卖掉鲁迅的藏书,换点钱用以度日。
此消息传出,震动了文化界,他们来劝阻朱安卖书,跟她说明道理,这是鲁迅的遗物,有很高的文化价值,要好好保存。
长期困窘的生活,再加上对许广平的误会,朱安情绪有些激动,她说:“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无论是遗物,亦或是礼物,都算不上有人权的人,没有谁会尊重一个物件的愿望与情感。从朱安去世后的遭遇来看,确实没人在意她作为遗物的所念所想。
朱安与娘家人,右一为朱安,摄于1918或1919年
朱安临终前写信给许广平,希望与鲁迅合葬。作为合法夫妻,她这一要求并不过分,但不光是许广平,就连鲁迅的朋友们也不会答应。
退而求其次,至少应把她与鲁瑞葬在一处。鲁瑞与朱安的婆媳关系是相当融洽的,朱安服侍老太太尽心尽力,鲁瑞也将其视为己出,二人作伴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然而却未能如愿。
朱安孤身一人临时埋葬于西直门外保福寺墓地,“破四旧”时朱安坟墓被夷为平地。她临终前希望每逢“七日”,有人祭奠她,但朱安并无子嗣,她这么一点平凡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朱安去世后,一个人葬在偏远的保福寺。今天北京的保福寺一带,马路宽敞,高楼林立,除了地名还保留着,一切都已改变。(本书作者摄于2009年4月)
3.为朱安立传的意义
朱安说,她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
可谁又把她当个人看呢?甚至连陪伴老太太,做一个周家的鬼,这点愿望都未能满足。
而这样的人,在那个时代,何其多也。
20世纪的中国,风云激荡,无数能人志士在历史潮头搏击风浪,好不风光。但绝大多数人只能寂寞地生,寂寞地死,甚至留不下一声呼喊,留不下一声哀嚎。
朱安也只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她的命运并不特殊,只因是鲁迅夫人,她的不幸才格外受人关注。
朱安中年半身像
如《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中所说:“这不仅仅是朱安一个人的悲剧,在她身后,乃是新旧时代交替中被历史抛弃的女性群像,她们在历史洪流中沦为喑哑的一群。”
他们是历史中的失语者,他们在历史的无声处。
诚然,历史是胜利者的清单,但也正因如此,作为失败者的朱安,才更有被书写的必要。借用戴锦华老师的话,则是“在历史的高音之外,倾听尚未被完全消声的窃窃私语。”
《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的意义即在于此,不是为了探听伟人的家事八卦,也不仅仅是为朱安鸣冤叫屈,而是要借由朱安的人生书写,在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历史之外,为失语者书写他们的历史,去聆听他们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