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工员”的故事
实行改革开放前, 农村经济实行的是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三级所有制。生产队是最基层的独立核算单位,按劳分配,社员们挣工分吃饭, 那时有句顺口溜:“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想当年,我曾当过这掌管“命根”的人——记工员。
1962年,我因背不起干粮,初中一年级“毕业”回家务农。刚放下书包没几天, 赶上俺队的记工员去当兵, 社员们让我补这个“缺”—— 直接进入了由“队长、会计、保管员、记工员”组成的“队委会”。队委会是生产队的最高领导层, 每个成员都是社员口中的“队官”,也是不能轻意得罪的人。有人背地里胡咧咧:“得罪队长派重活;得罪会计笔尖戳;得罪保管‘吃’秤铊;得罪记工员白干活。”其实这是某些人的怀疑、 猜测而已,根本没有那回事。
就拿记工员来说吧, 工分账是全公社统一印制的“劳动手冊”, 每页上印有时间、 地点、农活、出勤人及所记工分等栏目。手冊每户一本,集中保存,定期让社员过目复核, 不存在什么“白干活” 问题。不仅如此,我还要按手册的记录, 把工分票及时发到社员手里。全队40多户人家,天天查一遍“门鼻子”(挨家敲门的意思),时间一长,连谁家养了几只鸡、鸡窝门朝哪都一清二楚。
那时记工员也和其它社员一样,按出勤记工,不同的是出门腰里掖个小本本, 随时记上一块干活人的名单。 其它地方如无人能代记,要亲自到现场,避勉出现差错。生产队一天有100多口男女劳力,在不同的地块劳动,都跑过来一下午也就差不多了。 反正走路总比干活轻快,这叫“忙中偷闲”吧。
不过,有闲也有忙,把当天的出勤人员, 收集起来填入各自的“劳动手冊”, 就要晚上加班加点了。好在填写并不复杂,男女劳力的工分报酬是固定不变的, 男劳力一天10分,女劳力8分,半劳力6分, 即使干同样的活, 一样的质量,也不准突破这个“死杠杠”,我更不敢越“杠”,只要不出差错就算尽到责任了。
这种同工不同酬, 按性别记分做法, 严重挫伤了妇女的积极性, 男劳力也觉得干多干少都是满分,于是出现了出工不出力,熬时间、“混工分”的现象,并且持续了好多年。
为解决长期以来劳酬不挂勾这一严重束缚生产力发展的难题, 当年上级号召学习全国农业战线的一面红旗——大寨的先进经验:评工记分,按个人劳动效率记分。看起来倒是个好办法,但“评” 起来就难了。 社员的劳动表现分三个等级:好的10分;较好8分;一般7分。采取的办法:自报公议,逐个进行,由记工员随时记录评分结果。记得第一次评工记分时, 当天出勤的男女劳力都集中在生产队的牲口院里, 当一个社员“自我表扬”一番后,队长让大伙评议时,不是沉默不语,就是光说好不说孬, 就连干活一贯吊儿郎当的二华子也是一片叫好声。原因是明摆着的,都是左邻右舍,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愿得罪人呀。再说,工分又不要自己掏腰包。“评”了一晚上,结果只有一个字——好。 队长一看这公开的办法不行, 第二天采取暗箱操作——无记名投票。 可大多数人目不识丁,只好让人代写,有的代笔人不尊重投票人的意见, 按自己的亲疏关系填票, 还有的故意捣乱,投票的结果更遭糕。两天的热度,第三天再也评不下去了。究其原因, 不单是社员们打不开情面,关键是经营体制问题,集体化生产,吃“大锅饭”,干活“一窝蜂”,很难量化,用老百姓的话说,“反正力气不能上秤称”。
既然工分不好评, 我还得记工满坡跑;手冊天天填;工分家家送,直到实行生产责任制前,俺队一茬茬的记工员,都是这样干的。
那年月, 让记工员最省心的是饲养员、 民办教师及在本队的大队干部,他们的工分不用评,也不要记,“扳倒查”, 天天满分,年底一次按天统计, 直接上表参加分配。
那时, 生产队的分配方案是这样计算的: 全队生产总值除以总分数,得出的“商”就是分值;再用分值分别乘以各户的总分,得出的“积”就是总分值,总分值与个人所得粮草的折价相抵, 超出部分领取现金, 不足者要向队里交款。正是这之间的差别,体现了“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也是社员们把工分视为“命根”的根本原由。
分配方案, 是社员们最关心的大事。这一年,俺队的方案刚上墙, 有人认为我对门邻居王荣高家的工分与实际不相符, 也有人怀疑我和他二闺女谈对象, 用工分送人情。 尤其是王次仁公开提出查账,其实这小子想泄私愤,因之前他模仿我的字迹涂改“劳动手冊”,被我发现了,不仅大会点名批评,还罚了100分。对这事他一直怀恨在心, 认为这次可有报复的机会啦。他和另外两人,没费多大劲, 问题很快查出来了——比实际出勤多了2000分。 王次仁如获至宝,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毫不示弱:“你吼什么,他家是军属,这是优属工分补贴, 不信你去问大队书记。”真相大白了,王次仁不但没抓住把柄,还落了个“黑眼皮”,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其实,我要早把这事挑明,也就不会闹这出啦。 但那时年轻气盛,心想,谁找我的麻烦,就让他自找难堪。今天,想想这小孩子脾气耍的,真有点幼稚可笑。
记工员, 昔日这个社员口中的队官,今天,随着生产关系的变化,已彻底下岗,但它在我记忆的深处,仍有抹不掉的印象。因为那毕竟是我离开校门, 走向社会担负的第一份责任, 也是在工作实践中经受锻炼,迈出的第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