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浙江省长夏超传奇

作者：武岭

青田多山，相对于瓯江畔的县城，如今的万阜乡更称为青田之“西藏”。不过立足于原属青田的天下第六福地文成九都南田镇，万阜乡并不偏僻。崇山峻岭中，独开平壤数十里的南田是九都九条岭，条条通天顶，九源万阜就在东北方向13.8公里的山上。

青田万阜夏超故居

民间传说这南田台体的地理地貌中有藏龙卧虎之势。650年前，宿敌李善长就是根据这一传说向明太祖污告刘基有犯上作乱之心。害得已告老还乡的刘伯温带着长子刘琏星夜兼程到南京，父子两经久伏跪在殿前一直到皇上生了恻隐之心，赐与平身才化解了誅族之祸。

夏超（1882 – 1926）字定侯，青田万阜新庄村人。祖籍泰顺，父亲夏鼎，字贡九为晚清秀才，以教馆为业。夏超幼年聪颖，从父启蒙自幼入塾习经史。虽长应童子试不第，究其原因在于时值晚清，朝廷试举废颓。传统入仕之路不通，新式学校兴起，以武入仕也成了年轻人的目标。二十一岁的夏超走出大山去争闯自己的前途，想必已是饱读史书，接承先贤文成公的儒学，礼制和文学之深厚底蕴。

万阜乡于南田台体中的地理位置

1903年春，夏超从万阜来杭城考进蒲场巷的浙江武备学堂第四期正则科。这是一座效法西学，改革清营旧制的军校。夏超似鸟入林，亦文亦武，1905年冬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留校任职学生队队长。相比于1910年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蒋介石，夏超“参加工作”足足早了五年。比1922年才从保定军校毕业分配来浙军第二旅六团实习的青田晚辈陈诚，又早了17年。不过和夏超同岁的潘鉴宗也是在1903年离家，上的学校是福建武备学堂。万阜乡距东边的瓯海北林垟乡是118公里。从南田到石门洞刘基读书处也是这个距离。

上世纪初，清朝廷就像一座腐朽大楼将要坍塌。革命党人高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义旗，首推浙东的秋瑾，徐锡麟最为激进。1907年初，秋瑾以绍兴大通体育师范学堂的牌子培养革命军事人材。又派亲信到浙江各地联络会党。她多次来杭州，在浙江新军、浙江武备学堂中发展同盟会组织，吸收光复会会员。夏超先入光复会，后入同盟会并被推选为同盟会浙江支部会长。

浙江武备学堂学生队队长夏超

明知这会党谋乱造反是要杀头的，夏超还是与同盟会骨干赵一平一起密谋联络绍兴竺绍康，金华张恭，处州吕东升，周华昌等人，调集革命党七百余人从全省以投考之名赴杭，准备策应秋瑾组织的反清武装起义。

秋瑾在杭州白云庵召集浙江各地会党，正式组织光复军，推徐锡麟为首领，自任协领。商定浙皖两省联合起义会攻南京。由于叛徒泄密，1907年7月6日徐锡麟在安庆匆促提前起义，受到了清军残酷镇压。7月13日，因风声走漏，清兵包围绍兴大通学堂，33岁的秋瑾被逮逋入狱。任凭绍兴知府贵福等严刑逼供，却是坚贞不屈视死如归，7月15日在绍兴从容就义。

此后，夏超随浙军第二团团长，同盟会元老会员蒋尊簋在望江门外海潮寺开办浙江弁目（排长）学堂并任教官。继而随蒋尊簋选调广西，在广西督练公所任科员。蒋尊簋赴广东追随孙中山后，夏超继续留在广西，在钮永建手下任广西兵备处筹备科长兼教练所训练科长。

1911年辛亥革命浙江光复后，夏超随即返回杭州。任都督汤寿潜幕僚。历任都督府顾问官，参谋副官长。1912年，汤寿潜赴南京任交通总长。蒋尊簋继任都督，夏超升任都督府副官长，陆军小学堂堂长。

辛亥革命是对封建制度的革命。这三千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社会动荡也给杭州政坛带来了极大的混乱。先是立宪和帝制之争，又有光复会和同盟会的矛盾，还有保定军校与武备学堂的差异，更有北洋军阀和广东政府拉锯，浙人治浙又不断地呼号，甚至还有浙东和浙西的地域派别。夏超属于军校成色不太高的武备学堂派，还出身于人单势弱的浙南。但是他有一股情愿为鸡头而不作牛尾的英雄气概。

1912年8月南北议和，袁世凯封朱瑞为兴武将军兼任浙江都督，夏超调任浙江警察督练公所主办，杭州警察局局长。1913年，任浙江省会警察厅厅长。同时任浙江军警联合会副会长。警察制度是民国新政，夏超避开自己的资历门派之短，独掌警察系统以迅速扩张自己的势力。后来还协同王文庆创办浙江体育专门学校。那是一座特别注重军事体育，兵式体操和拳术的学校。专门设有兵学和警察的课程。1918年陈诚从省第十师范学校肆业后，就是在体育专门学校插班一个月毕业得文凭，再北上考入保定军校的。

1915年，袁世凯篡夺辛亥革命成果，企图恢复帝制。同年12月25日云南蔡锷揭竿而起，全国各省纷纷响应。夏超主张反袁护国，联合浙军首领周凤岐，张载阳，童保喧，吕公望等人密谋浙江独立。而时任都督朱瑞拥袁，阴谋策划捕杀夏超一伙同党。1916年4月11日黎明，夏超先下手为强，率敢死队为先锋，将军府卫队长陈炳垣为内应，一举冲入将军府，朱瑞仓惶逃走。

纷乱中，众首领推原浙江巡按史屈映光为临时都督。可是屈映光表面上拥护独立，背后又秘密通电向袁世凯输以诚意。夏超再一次联络组织众首领在1916年5月5日强迫屈映光辞职，另推吕公望任督军（都督兼将军）。

吕公望永康人，保定军校出身。与夏超联合倒朱瑞和屈映光后，吕公望深感夏超的警察厅长权力太大，今后不易控制。而夏超亦不满吕公望一人独吞朱瑞的官职督军又兼省长。几个来回后，吕公望同意让出其中一个职位给同是武备派的周凤岐。升夏超为全省警务处处长，免省会警察厅厅长。另派亲信傅其永任警察厅长。对这明升暗降花招夏超不动声色给与答应。傅其永第一天上任，夏超在警察署设宴。正在大家喝酒吃菜时，门外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抓住傅其永就往地上按着打。看着逃回的傅其永身上被打成紫一块青一块，加上杭城罢警，市政大乱，吕公望知道这督军兼省长是没法干下去了。只能是弃职回原驻地湖州，继而赴广东投效孙中山去了。

在这之前，袁世凯已死，北洋政府由段祺瑞任国务总理。那时的中国是军阀混战。有奉系，直系，皖系，鲁系等等。北洋政府总理只是各系的盟主，各系按实力来平衡局面。吕公望下台后，皖系杨善德凭借实力当了督军。夏超拿回省会警察厅长的实权职位，还保持全省警务处处长的位置。除此之外，还加了钱塘道道尹，第五军司令部副官长。

1916年12月，夏超在浙江全省警务处处长的任上，管辖全省各县警察所及重要乡镇警察分所，警察人数逾万。而且一切人事任免，经费核发，均归警务处管辖。夏超重情感大量录用青田乡亲。民间传说浙江的警官青田人占七成。当年在杭城内，说青田话的人都是有背景的人。夏超还建立了城防保安处，三个团的团长分别是吴殿杨，章燮和章培（章乃器的叔叔和哥哥）。兵力总共有八千多人不驻外，都在他手边就近控制。这属下军警人员合在一起号称是两万之众，使夏超成了浙江很有实力的人。

西冷印社小龙泓洞

插个话题，上图位于杭州的西冷印社小龙泓洞是1922年7月由夏超和丁辅之捐资，人工开凿而成，其壁题中铭刻此一善事。当时有文记载：夏超本是书生，投笔从戍，风骨儒雅，经史成涌，喜丹青翰墨，与文人交好。

督军杨善德的寿数不长，1919年8月死在任上。北洋政府又派淞沪使镇守皖系军山东籍卢永祥在任督军，吉林籍的齐耀林为省长。卢永祥和齐耀琳都不是浙江本地人也没有地方的根基，随着浙人治浙的呼号越来越强，齐耀林的省长职位在1922年由张载阳取代。而夏超还是当他的“警察王”。

杭州清波桥河下6号内的夏家花园

要讲好夏超的传奇故事，就得说军阀孙传芳是如何起家的。1918年粤军陈炯明东进福建，浙督杨善德派童宝喧率浙一师前往厦门支援。1919年童宝喧在厦门病故后，温州人潘鉴宗继任师长。孙传芳本是湖北督军王占元手下的一个旅长，直奉战争后投靠吴佩孚被整编为师长。1922年吴佩孚命孙传芳由江西进军福建，驱除驻闽的浙军潘鉴宗部后被任为福建督军。

1924年皖系浙江都督卢永祥和直系江苏都督齐燮元在嘉定，太仓一带打起齐卢（苏浙）战争。源起争夺淞沪道府及其附近苏浙一带的地盘。渔蚌相争，渔翁得利，直系军阀山东籍福建督军孙传芳以援助同是直系的齐燮元为名，出兵入浙驱除卢永祥。孙传芳向浙江进军时，浙一师潘鉴宗就在衢州严守以待。不料孙传芳买通驻守仙霞关的炮兵团团长张国威反水，将炮口转向轰击己方阵地。浙军全线溃退后，潘部第四旅旅长汪镐基又转身投靠孙传芳。潘鉴宗收兵退至宁波下野。浙一师残部由陈仪整编那是后话。而孙传芳得以顺利经衢州向杭州挺进。

浙江督军卢永祥将浙沪联军总司令部移至上海龙华，又把浙督关防暂时交给夏超保管以示将浙江还给浙人。省长张载阳卸职，部属整编归回浙二师。夏超宣佈代行省长职务。孙传芳深知“浙人治浙”的道理，此时浙江的实力派夏超也只能是他唯一的选择。9月25日夏超在杭州城站火车站送走张载阳出城后，又迎接孙传芳进城。也许他们之前有默契，夏超的政治手腕还是令人侧目。

浙江省省长夏超时年42岁

1924年10月，夏超由北洋政府任命为浙江省省长。浙江局势即定，孙传芳趁势继续进军淞沪，江苏和安徽。战尘息止之后，孙传芳自称1924年浙闽苏皖赣东南五省联军总司令。此时的孙传芳虽不称系，却在短短的几年内一跃而成为北洋军阀中仅次直系，皖系和奉系的新势力。概因他择机巧取了浙江这块福地，继而推至整片长江三角洲富饶地区。而驱卢以后，皖系军阀势力就基本消失了。

孙传芳虽然把浙江省内军政日常议程交给夏超主持，自己驻南京统帅府，却是把浙军的三个师全部调离至省外只受自己直接指挥。第一师陈仪驻徐州，第二师张载阳驻江西，第三师周凤岐驻常州。同时任亲信卢香亭为浙江总司令，并留三百余亲信在夏超身边监视保安部队的动静。另外，孙传芳还把浙江省各征收款项解存在上海的银行不许夏超支配动用。

1926年6月，广东政府誓师北伐。蒋介石任总司令号称十个军，由黄埔军校学生组成的嫡系部队第一军士气特别高涨，挺进湖南，会攻武汉，直系北洋军阀吴佩孚几近崩溃。下一个进攻的方向很清楚，那就是苏浙和淞沪地区，孙传芳的地盘。这个地盘是中国最富裕的地方，新兴资本主义集中积累的地方。北伐战争是资本主义对封建主义的继续革命。北伐军的主要骨干都来自于苏浙和淞沪地区，特别是浙东人士，他们要打回老家去。如下示意图：由蒋介石所率的北伐中路军和何应钦所率的右路军分别在九江和南昌盘旋激战多时。由于双方力量持平而胶着。

相对来说，广东政府的北伐军已是全巢出动，而众多北洋军阀们正等着其中的一个被打垮，自己好取其地盘而代之。易而所见，如有人在孙传芳的背后放把火，逼得他回后院救火，前沿战线就能突破，北伐军也可以尾随而至，来个全巢而灭。这关键人物就是北洋浙江省长夏超。

1926年10月北伐战争形势示意图

1926年秋，中共杭州地委和国民党浙江省部秘密接触夏超，共同掀起浙江自治活动，促使夏超脱离北洋政府。夏超要浙江教育厅长马叙伦赴广州直接洽谈。国民党元老张静江，谭延闿当场答应马叙伦的要求。10月上旬，马叙伦面交夏超广东国民政府的任命书-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中将军长兼浙江民政长。双方协定一旦北伐军占领九江后，夏超易帜浙江，誓师北伐以裁断孙传芳溃军东逃的后路。

马叙伦还要夏超拨10万元给广州国民政府驻沪代表钮永建作上海的起义经费。钮永建是夏超在广西的上司，现主持国民党在上海的工作。夏超二话没说就给写了一张10万元金票托人送去。马叙伦还同夏超约定在杭州起义后立即进军上海。届时市民起义响应北伐军进上海。实为上海市民第一次起义的初始计划。

当时还成立了浙江自治委员会。成员有前省长张载阳，夏超，周凤岐，蔡元培，戴季陶，朱家骅。委员会讨论了调回在外的浙军以加强浙江自治的军事力量。一师陈仪假装胡涂。说是在徐州挡住北洋军阀就是保卫浙江。驻江西的二师张载阳其大部份建制都已被打乱分散在孙传芳部队中，约好一旦北伐军攻下南昌就趁机回来。三师周凤岐驻常州以受到孙传芳嫡系部队严密监视为借口不愿意动身。

这北伐军的进程太慢。九江是双方僵持在那里没动静，南昌城也是攻进两次退出两次。随着时间的拖延，这跟广州谈好的协定是没办法保密了。不得已，夏超在10月10日派代表去上海与钮永建洽商沪杭联合起义具体事宜。10月16日宣传浙江独立自保。10月17日又提前易帜，誓师北伐，就职十八军军长。还把孙传芳留在杭州的300余亲信缴了械。同一天，中共杭州地委通过杭州学生联合会和杭州总工会组织突击队在街上宣传高呼“打倒军阀孙传芳”，“拥护北伐军”等口号。

夏超派保安部队第二团团长章燮和第三团团长章培率两千多人向苏浙边境的枫泾推进，准备袭取上海。孙传芳闻讯后急令驻防南京的第一师第十五旅旅长宋梅村奔驰进驻龙华和松江。10月20日宋部进加兴，21日和第二团长章燮交火。夏超命章培前往加兴共同迎战，自己也亲率吴殿杨第一团赴加兴增援。由于保安部队全由警察组成，缺乏军事作战经验而战况不利。夏超在紧张时昏倒咯血，被随从接上火车驶返杭州。22日保安队余部溃退回余杭，夏超指令部属撤向富阳，桐庐以保存实力。在随之撤退之前，夏超只带少许侍卫到松木场，潜入广济医院（今浙大二院）看望正在治病的父亲。此时宋梅村骑兵队已入城。宋部抓住夏的侍卫以后，又逮捕了从医院探父回来的夏超。

宋梅村本来认识夏超，急告在九江的孙传芳。考虑到杭州政局极不安定，孙传芳吩咐宋梅村秘密杀害夏超。但要求提首级至九江由他亲自检验。宋梅村还假装悬赏缉拿夏超。说是：“罪在夏超一人，他无所问”，抓捕名单上还有马叙伦，许宝驹和宣中华等人。从10月25日起，盛有夏超无头尸身的棺材一直停在西湖招贤寺内没人知道其去向。所以有关夏超的生死去向，一时谣言乱纷。甚至有人说在日本遇见他，还要带兵回来。夏超的妻儿在上海也不知有认尸这回事。

1926年民国省长夏超时年44岁

夏超的失败也带来了上海市民第一次起义巨大损失。罗亦农，赵世炎，汪寿华紧急通知取消10月24日临晨的起义时间，有些地区的工人纠察来不及收到消息而与警察发生冲突。十余名工人领袖牺牲。百余工人被捕。杭州的共产党组织也有一定的损失。11月13日杭州地委书记贺威圣被逮捕而牺牲。

事后，孙传芳调陈仪及其浙一师回浙江由陈仪任省长。张载阳率浙二师移驻徐州。孙传芳虽然暂时解决了后院起火，由于嫡系主力部队的调离，江西的战场和五省联军的部署已是陷入一片混乱。1926年11月4日，北伐中路军攻进九江。面对兵败如山倒，孙传芳只能放弃九江，乘坐川轮南下退回南京。蒋介石所率的北伐中路军占领九江后随后紧追。孙传芳眼看东南战场全盘溃退，这后院苏杭沪是无路可回了。

北伐军平定江西以后，并没有马上向东追击。孙传芳也是无力反扑。双方处于两个月的休战期。期间，鲁军张宗昌以援助孙传芳为名，准备派兵南下，乘机扩充地盘。11月18日孙传芳还秘密赴天津参加张作霖招开的茶园会议。不过到此为止，南北的战局和政局只能是处于一个暂时的平衡。1927年3月下旬，北伐军先后占领沪宁，孙传芳被迫渡江缩回北方保命一条。至此军阀孙传芳在东南五省的统治结束。

1926年11月8日，右路军何应钦第三次进攻南昌成功以后，从南昌直插浙西，切断了南浔要道。1927年2月18日，何应钦率北伐军占领杭州，浙江省陈仪易帜，浙一师整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九军。

北伐军胜利进杭城的三个月以后，1927年5月17日的《申报》仍然不知夏超的下落。同学，同事，朋友兼对手吕公望，周凤岐，张载阳都全力以赴寻找夏超的下落。6月10日早晨，《杭州民国日报》刊登“金巨严处四府同乡会讣告”。这首次确定的消息离夏超被害的时间已足足过了8个月。

1927年6月18日西湖忠烈祠（岳坟）召开夏公定侯追悼会。张静江，蔡元培，阮性存，马叙伦，王竹斋等32位政商要人署名。蒋介石令杭金铁路沿线派警礼送夏超灵柩归回青田老家。南京国民政府追赠夏超为陆军上将。

夏超的一生评价自有公论，却无奈总不免有一些偏见。1935年9月27日《东南日报》刊登的评论最为公平：“然故十八军军长夏超举义杭垣，响应革命军，实为北伐战役成败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