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三藩之乱”探析
“三藩之乱”(1673-1681)是指云贵吴三桂、福建耿精忠、广东尚之信[1]三个藩镇掀起、并有其他多股力量参与的一场反清斗争,由吴三桂首先发难并主导。战争前后延续八年,波及十几个省区,清廷丧失刑部尚书莫洛以下将领多人,仅调动的绿旗兵即达四十万众。清廷最终虽平定了叛乱,但受到的打击也是沉重的。
三藩位极人臣,坐镇地方后又大肆搜刮,权势、地位、财富一应具有,何以还要铤而走险、悍然起兵反清?该怎样认识康熙撤藩?反清失败的原因又有哪些?本文试着浅析一番。就这场叛乱而言,吴三桂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占据着主导地位,因此,本文分析三藩叛乱,侧重于讲述吴氏。
一、叛乱起因
康熙是一位较有作为的皇帝,清除了鳌拜集团后,开始乾纲独断,自主治理国家。这一时期,国内除台岛郑氏集团外,大的反清力量已剿灭殆尽,云贵的动荡局势也已平静下来。这样,拥有强大武装力量的三藩的存在,就成了清廷的心腹大患。
康熙自少时,就“以三藩势焰日炽,不可不撤”[2],及亲政后,更“以三藩及河务、漕运为三大事,夙夜廑念,曾书之宫中柱上”[3],因为他担心“三藩俱握兵柄,恐日久滋蔓,驯致不测”[4]。虽早有撤藩之意,但又虑及“三藩俱握兵柄”,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在尚可喜首先主动提出撤藩、要求归老辽东后,吴、耿两藩迫于形势,也主动上疏撤藩。康熙认为撤藩的机会来了,召集大臣讨论此事,只有户部尚书米思翰(福康安曾祖父)、刑部尚书莫洛主撤,明珠赞同,多数廷臣都不支持。康熙没有认真对待大多数人的意见,坚持说:“三桂等蓄谋久,不早除之,将养痈成患。今日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5]。《清史稿》记录的康熙这句话明显源于昭梿的记载“(康熙说)吴、尚等蓄彼凶谋已久,今若不早除之,使其养疤成患,何以善后?况其势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制之可也”[6]。昭梿是清廷宗室,努尔哈赤第二子礼亲王代善的后人,曾袭爵礼亲王。康熙不加区分地把吴、尚(自然也包括耿藩)都看成敌人,都要施以“先发制人”,未免失于鲁莽,扩大了打击面。说尚可喜也“蓄彼凶谋”,是毫无根据的。后来尚可喜的所为,无疑给康熙一个响亮的耳光。尚至死未叛。“撤亦反,不撤亦反”的“必反论”,更是康熙自欺欺人、为自己的撤藩主张制造根据的谎言。叛乱平定后,康熙说了实话:“不图吴三桂背恩反叛,天下骚动”,“议事之人,至今尚多,试问当日曾有言吴三桂必反者否”[7]?这就是说,叛乱的爆发出乎其意料。从撤藩令下达后清廷的实际作为也可看出康熙“必反论”的荒谬处,说他是事后诸葛倒很恰当。
(一),撤藩令下达后,清廷即开始煞费苦心地为三藩的搬迁做精心准备。(1673年)八月十五日,康熙迅即选派礼部右侍郎折尔肯、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傅达礼为钦差,专程前往云南催促三桂迁往辽东。折尔肯动身前,康熙又紧急指令户部侍郎达都前往陪都盛京,会同盛京户部侍郎,奉天府尹察看划拨给三桂的土地、住宅是否合适。十一月四日(折尔肯于九月七日到达昆明),三桂为麻痹清廷,上了一份要求增加土地的奏疏,康熙立即批示满足其要求:“王所属官兵家口,迁移远来,自应安插得所,俾有宁居以副朕怀,此所请增赏地方,著速议具奏”[8]。
几乎与此同时,康熙又“遣萨穆哈偕郎中党务礼…如贵州,具舟及刍粟,谕以毋骚扰,毋迟悮”[9],为三桂备搬迁所需办夫役粮草、船只等物。正是他们在得知三桂谋反的讯息后,“十一昼夜至京师,诣兵部,下马喘急,抱柱不能言,久之始苏,上三桂反状”[10],清廷始知云贵的情况。
(二),吴三桂反清初期,清军在军事上毫无准备。从康照十二年(1673)底,吴军首陷沅州,至次年三月,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三桂挥军长驱直进,连陷沅州、常德、辰州、长沙、岳州、衡州等战略重镇,而清兵未集,“处处无备”,“五千里无只骑拦截”,所经之地,诸府州县将吏非逃即降。清朝兵部惊呼:“吴三桂反叛以来,湖南绿旗官兵多附贼”[11]。
如果康熙真的认定三藩“撤亦反,不撤亦反”,何以还要为三藩搬迁一事费尽周折?且军事上不做任何准备?可见,“必反论”只不过是康熙用以吓唬反对撤藩的朝臣的借口罢。
从三藩方面的情况看,撤藩令下达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他们会反叛。
上世纪80年代,史学界曾就吴三桂是否真正降清,有过一次长达两年的辩论。代表性的文章如左书谔的《吴三桂“降清”考辨》一文(首发于《北方论丛》1986年第二期),左认为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是要联合清军共击农民军,不是求降,而是求助;入关后追击农民军,是受复仇心理促使,也是军事上被清朝所控制和驱使的体现;而出兵缅甸,处死永历,是由于永历与李定国的联合使吴三桂难以容忍,而且永历并非贤君,也难以完成反清复明的任务,吴三桂不惜用永历的尸体来遮挡他正在进行的秘密活动。总之,吴三桂自与清联合、引清军入关之日起,直至再次举起反清复明大旗,始终未曾降清。作者列举了七点证据:一是吴三桂一贯抗清的态度;二是吴三桂与多尔衮磋商联军过程中的书信;三是多尔衮兵临山海关,吴三桂出迎的言行;四是山海关战役的布置及战斗;五是山海关战役后多尔衮加强了对吴三桂的控制;六是吴三桂的檄文;七是吴三桂在攻占北京前后欲立朱明太子的行动。
左文的这种说法,偶以为犯了逻辑上“以果推因”的错误,以吴三桂后来反清来推论吴从未降清,是站不住脚的。其所列七点证据,并不能推出吴三桂“从未降清”这一结论。结合史实分析,吴后来反清,实出于无奈,非其本愿,是被逼的。耿、尚两藩则是另一种情况。
(一),吴三桂方面。从政治军事形势来看,反清的最佳时机已经失去。
1,吴三桂反清时,离明朝灭亡已经三十年,怀念故明的前朝遗民大都已至中老年,青壮年汉人对故明的印象已经不深,对前朝往事基本就是从上辈人那里听来的,汉人的民族情感已不如清军初入关时那么强烈。
2,经过清初二十年不间断的反清斗争,社会及民众需要休养生息,渴望社会安定。
3,满清经过多年征战,统一了前明除台湾外的几乎所有领土,拥有的人力、物力、土地等战争资源亦非初入关时可比。
4,全国各地反清势力除台湾郑氏集团外,已基本被消灭光。
5,吴三桂本人也已年过六旬,垂垂老矣,不管是身体状况、精力还是进取心,较于年轻时无疑都会大打折扣,不会轻易也没必要舍弃眼前的高官厚禄再冒灭族的风险去造反。且早年跟随其征战四方的关宁军已不复存在,后来招募的军队,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对吴氏的忠诚度都远非关宁军可比。
(二),耿精忠方面。无力主动发难。
耿精忠出生的那一年,清军入关。用现在的话说,他是生在“新社会”,长在黄旗下(耿精忠祖父耿仲明被编入汉军正黄旗),是耿家降清后的第三代。以这种人生经历,无论是资历、声望、军事才能各方面,都不能与吴三桂和尚可喜同日而语。而且,耿的军事实力也不强。
据魏源的记载,耿精忠与尚可喜各有兵员十五佐领(一佐领约二百人)、绿旗兵六七千,丁口二万人[12]。即便他们“旗下所蓄养甚众…其数更超过额兵”[13],耿、尚二藩各自兵力也不会超过二三万人。凭耿精忠的那点能耐和实力,若没人挑头,耿精忠想都不会去想反叛的事。
(三),尚可喜方面。至死未叛。
早在康熙批准撤藩时,尚氏即赶紧打点行装,准备搬迁。三桂叛乱之始,圣祖采取紧急措施,下令停撤。尚氏遵旨,守在广州待命。叛乱迅速波及广东 后,他奋起投入平吴剿耿的斗争,始终保持臣节。尚可喜尽全力平叛,有数次军情危急,甚至准备好了柴薪要举火自焚。
对尚氏的一片忠心,康熙颇为感动。十三年(1674)十月,令广东文武将吏都听平南王尚可喜节制,“一切调遣兵马及招抚事宜亦听可喜酌行”[14];十四年(1675)正月,为表彰和奖励尚可喜对朝廷忠诚不贰,上谕“平南王尚可喜…著进封平南亲王,即令其子尚之孝袭封(王爵)。尚可喜以亲王品级顶带支俸,示朕优眷之意”[15];除了封官进爵,康熙还大打亲情牌,对尚氏进行感情笼络,甚至彼此以父子相喻,二月一日,康熙批示:“今览王奏…朕与王情同父子,谊同手足。览疏未竟,朕心恻然”[16]。及可喜死,康熙叹曰:“平南亲王尚可喜久镇疆,劳绩素著。自闻兵变,忧郁成疾,始终未改臣节,遂至殒逝可悯”[17],可谓对尚氏的盖棺之论。
撤藩前,康熙还信誓旦旦地说尚氏“蓄彼凶谋已久”,在三桂叛乱后却又跟尚氏套近乎“朕与王情同父子”,让人一笑置之,“一切皆有可能”!这颇类似于今人为了利益而认干爹。
康熙所谓“三桂蓄异志久”[18],很难让人信服。三桂若早欲反清,何以要坐失良机,偏要等到自己年迈、各方面形势皆不如昔时去反?抛开人品的因素单说能力,三桂也算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名将者,审时度势,知己知彼乃基本功。三桂难道连那么明显的优劣势都不能辨析?为满清的江山鞍前马后,立下不世之勋,在用千万反清志士的鲜血染红了头上那顶王冠的同时,他把全国人民都给得罪了,成了不折不扣的汉奸。坐镇云南后,三桂始终保留大量军队,也是借鉴历史教训的结果和谙熟政治的表现,因此,“怀‘藏弓烹狗’之虑,深‘市权固位’之念”[19]也就可以理解了。在康熙撤藩,要剥夺其一切军政权力时,非但三桂本人,其部下的抵触情绪也是很大的。所以,撤藩令一下,“全藩震动”[20],他周围的一些核心人物不甘心俯首听命。其侄儿吴应期劝道:“就迁于辽东,他日吹毛索瘢,只就戮耳,岂若举兵而父子俱全哉?”[21]这从侧面也可看出三桂反清是无奈之举。更直接反映叛清实非其所愿的实例,是在其子吴应熊被康熙杀掉后,“三桂善持两端,反后颇中悔。及闻应熊讣,时方饮,停杯涕泣曰:今日乃真骑虎矣”[22]。说明吴三桂有些后悔叛清,面对既成事实,颇感骑虎难下。
可见,所谓“三藩之乱”,并非早有预谋。只是因为康熙的撤藩政策,操之过急或过猛,损害了他们及其集团的既得利益,才导致叛乱的发生。
二、撤藩得失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国家来说,康熙撤藩无疑是顺应历史潮流的进步之举。当时三藩的存在,的确已经对中央政权构成了不小威胁,也成为国家经济上的巨大负担。三藩的作为也多不得民心,引起驻镇地区民众的广泛不满。但康熙撤藩却失之于轻率,具体做法有很大的缺陷。
(一)三藩的危害。这从从以下几个方面可以看出:
1,三藩兵权在握,拥兵自重。其旗下兵将皆跟随各藩征战多年,早带有私人武装性质。这在事实上已形成了与中央政权对立的军事割据状态,不能不与国家的集权与统一产生矛盾。
2,给国家财政造成巨大负担。三藩自己搜刮来的财富都窃为己有,养兵和行政开支则从朝廷索取。以顺治十七年为例,云南一省岁需俸饷九百余万两,加上福建、广东两省的饷银,共需二千余万两。而本年度全国军饷也不过一千七百余万两。康熙五年,左都御史王熙指出:“直省钱粮,半为云、贵、湖广兵饷所耗。就云贵言,藩下官兵岁需俸饷三百余万,本省赋税不足供什一,势难经久”[23]。因此,“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24],实非虚语。三藩需求之巨,不仅使各省为难,也使负责此项差使的户部疲于应付,整个财政为此时常陷入措手不及的困难境地。
3,横征暴敛,非法聚财,广设苛捐杂税,并用搜刮来的钱财广泛培植私人势力。如吴三桂在云贵就抛赠巨金,广招四方豪杰之士,凡“有才望素著者,及仪表伟岸者,百计罗致,命投藩下,蓄为私人”[25]。刘健的《庭闻录》卷四记载有关于他父亲刘昆的一件事:康熙十一年(1672),刘昆由束鹿知县擢云南府同知,十一月上任,三天后按例拜谒平西王府。“(三桂)目矚先公…谓胡国柱(三桂女婿)曰:科甲中有此一人,大奇…明日,国柱代王报谒,随遣客道意。先公曰:我投身久矣,若不知耶?客愕然问故。先公曰:己亥年,廷试之日,太和殿中投身矣。客掩耳走。当客來时,袖出冯某投身契一紙云:立卖身婚书楚雄府知府冯某,本藉浙江临海县人。今同母某买卖到平西王藩下,当日得受身价银一萬七千两。后署媒人胡国柱”。
到平西王府的“卖身者,皆师事国柱”,所以刘昆说:“滇中有三好:吴三桂好为人主,士大夫好为人奴,胡国柱好为人师”[26]。
三桂的部属倚仗平西王府的权势,目空一切。一次,三桂派官押送贡品进京,中途宿店,遇一朝廷命官,携皇帝诏书已先住店。可这个解役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挥起手中鞭子,驱赶这位钦命官,大叫:“天下更有何人大于我家(指平西王)者哉”[27]!三桂的勋庄“管庄者杀人夺货,滋为民患”。凡人命、盗窃案,三桂“兵居半”[28]。
(二)撤藩方式的失误处
此处并非说撤藩本身算是失误,而是方式选择的不好,具体实施过程中应该可以有更好的方案。毕竟,康熙的方式造成了中国长达八年的内战,给社会生产带来了极大破坏,也给民众生活带来了极大痛苦。
李治亭在《吴三桂大传中》提供了五种撤藩方案,包括康熙施行的“三藩并撤”。李认为康熙的方案是最不成功的一种,本文倾向于接受李对康熙方案的认识,但对李所提供的第一种方案即“世镇边疆”和第二种方案借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却并不认同。
1,“世镇边疆”,在元代有蒙古亲王及明代沐英世守云南的先例。但元明两代世守云南的王公和皇族的关系,却并非三藩与满清皇族的关系所能比拟的,况且三藩和满清最高统治者之间还有复杂的民族关系在里面,即便相互间前期不出现矛盾和猜忌,也很难保证后来就能一直和谐下去。
2,很难说清廷在撤藩问题上就没考虑过“杯酒释兵权”的可行性,如果行得通,清廷应该会去一试。实际上,早在顺治十八年(1661)正月初七,顺治去世,吴三桂去北京准备祭拜时,就担心过清廷会否乘机把他扣留的问题。为防止清廷的意外之举,三桂处心积虑,特提重兵而来。他把部队分成数股,陆续启行。他还在前往北京的途中,其前驱部队已行至北京附近,“人马塞途,居民走匿”。这种情况,已引起了清廷的警惕,惟恐出现意外之变,命三桂不必进京,在京城外“搭厂设祭”[29]。
再者,较之宋初军队将领,三藩的军队多有私人武装性质,他们对军队的控制权比宋初将领要强得多。加上对清廷时刻保持高度警惕,这种情况下,满清统治者欲重演“杯酒释兵权”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基本没有可能。
3,李著中提供的另两个方案,“区别对待,分期撤藩”与“不急于撤,隔代解决”,笔者认为非但可操作性强,且也较容易实现。选择三藩并撤的方案,容易使他们因利益受损而走到一起,加强了反对派的力量。虽然在吴三桂刚叛乱时,康熙就调整了措施,停撤耿、尚二藩,但造成的损害已经无法挽回,只是相对减小了危害。如果一开始不急于求成,采取分阶段分批次撤藩的策略,各个击破,则损害会降到最低;“隔代解决”就是等三藩第一代吴三桂和尚可喜去世,待其第二代掌权时,乘他们年轻,威望不够,再行解决。这两种方案都极有可能避免叛乱的发生,收不战而屈三藩之效。
三、叛乱失败
“三藩之乱”是前明旧将与清廷矛盾激化的结果,是统治阶级内部的战争。站在个人立场,说它是黑吃黑、狗咬狗皆可,但站在国家及历史的高度看,它是一场叛乱与平叛、分裂与反分裂的战争。同时,这场战争也“具有反抗民族压迫、维护民族平等的性质,具有恢复明朝社稷、实建汉家天下的企图”[30],但这并不能改变这场战争是“叛乱战争”的本质。
对具体的战争状况,本文不过多提及,重点分析一下“三藩之乱”失败的原因。
反清战争初期,吴军处于战略进攻地位,战争形势对吴军是有利的。广西孙延龄、福建耿精忠、陕甘王辅臣的相继从叛,再加上台湾郑经出兵浙江,仅一年,“逆贼得据大江之南”[31]。战火蔓延,连河北总兵蔡禄也反于彰德,塞外又有察哈尔部布尔尼的叛乱。甚至连越南、朝鲜也蠢蠢欲动,伺机反清。清廷失掉半个中国,军事上处于极端不利地位。
吴三桂的振臂一呼,同时也点燃了汉人反抗异族统治的烈火,广大汉军和民众也参加和支持了吴三桂的行动,这在当时清官方文件中也有记述。如湖广总督蔡毓荣奏报:“闻浦圻(今湖北浦圻县)一带山中百姓,俱行蓄发,交通逆贼,今大兵进剿,前有贼营,后有逆民,殊为不便”[32]。又兵部侍郎温岱奏报:“吴三桂贼兵未到,而江西等省人民,反叛于建昌、饶州等地,抗敌满洲官兵”[33]。各省特别是叛军所到之处,都有大量的汉人百姓参加。连康熙也承认:吴三桂起兵以来,“各省兵民,相率背叛”[34]。一时间,“东南西北,在在鼎沸”[35]。
初期的形势对反清力量那么有利,何以后来会失败呢?归纳起来,有以下原因。
(一)政治上:
1,不善于利用民心,变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为反抗异族统治的矛盾。吴三桂在起兵数月后的1674年伊始,正式称“周王”,废弃康熙年号,称周王元年,改元“利用”。抛弃明朝旗号,让那些思念故明的人寒了心,在原明朝的部分士大夫中引起了消极反响,甚至把他看成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篡逆者。三桂很希望得到这部分人的支持,可是他们不愿跟他合作。就是在响应他叛乱的一些高级军政官员中,也产生了不满情绪。但吴三桂认为夺天下,不是靠一个空头名号,而是要靠自己的实力。忘记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的儒家古训。
2,缺乏远大的政治目标。吴三桂在军事鼎盛时期,幻想与清廷“裂土议和”[36],意图割据江南,甚至贿买五世达赖从中斡旋,代为恳请。三桂此举,无疑是违背历史潮流的。
3,缺乏众望所归、政治威望高的领导人。吴三桂在明背明,事清叛清,政治立场的反复不定为世人所诟病。耿精忠就更不用提,与郑经的军事联盟,维持数月便告破裂。耿尝以盟主自居,向郑经发号施令,封郑经为“大将军”,派人送去敕印。郑经不屑:“靖南王乃食清朝的俸禄,且系明朝叛逆,为何封我郑经”[37]!
(二)军事上:
1,起兵仓促,准备不足,对形势的估计也有偏差。虽然清廷军事上毫无准备,但清廷拥有的战争资源毕竟非三桂区区两省能比。三桂认为康熙年幼,低估了其能力和镇压叛乱的决心,他幻想“裂土议和”被拒就是例证。在对待两广方面,其部将马宝请求自任两广方面的军事,率部取两广,而三桂却说:“一辩士口舌可下,不烦兵,已遣人矣。”[38]。但事实并非如其想像那般。
2,军事上的保守主义。吴军在战争初期,一路势如破竹,进至松滋后,举足即可渡江。而吴三桂却未采纳部下“宜疾行渡江,全师北向”或“直下金陵,扼长江,绝南北运道”、“出巴蜀,据关中,塞殽、函自固”的建议,而是“屯松滋,与勒尔锦夹江而军,相持,皆不敢渡江决战”[39]。
吴军初至松滋时,江北清军未集,如能迅速渡江,独占长江之险,军事主动权稳操在手,并在政治上进一步扩大影响,动员江北乃至黄河流域的汉官汉将参加,清廷将无法收拾局面,势必继续退至黄河北岸,以图固守。但吴军进至松滋,屯驻三个多月,却未前进一步。
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军事上的保守主义,没能“宜将剩勇追穷寇”,是吴三桂犯的战略上的致命错误。吴军势单,宜行速战速决,不给清军喘息的机会。稍有迟缓,让清廷从容部署,它的战争资源调动起来,潜力是巨大的。坐失良机,让吴至死未过长江。也因为这个错误,埋下了吴军失败的伏笔。
3,反清力量各自为战,缺乏统一调度。这就为清军各个击破提供了可能。事实上,康熙正是利用各地叛军的各自为战,对各军极力拉拢利诱,孤立吴三桂,最终达到了各个击破的目的。
结语:由吴三桂主导的“三藩之乱”,虽然带有汉民族反抗民族压迫的性质,但其根本,乃是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爆发的产物。三藩的反清,其动机和行为都不可与明朝抗清志士仁人同日而语!其企图和政治目标,亦不足取。最后的结果,因为三藩失败了,按历史上“成王败寇”的规律,今人只能称之为“三藩之乱”。